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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15 陰陽學宗短篇七則(外詞二首) 18F 兩首詞注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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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治芳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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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08-30 2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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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15 陰陽學宗短篇七則(外詞二首) 18F 兩首詞注解
1
首樓《道域:死到臨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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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樓《孤兒寡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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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樓《咫尺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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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樓《悲歌從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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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樓《不如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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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覆巢完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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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死生契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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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釵頭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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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臨江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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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兩首詞的注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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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生契闊,道阻且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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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域:死到臨頭
4{}u Pb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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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心在凌晨驚醒。他聽見宗內遠近傳來女生的尖叫,頓時一躍而起。他衝出門剛來得及為幾個同門搭上最後一把手除掉逼近的怪物。陰陽學宗的結界已經破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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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主呢?宗主在哪裡?」女孩子驚惶的聲音此起彼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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污染的降臨毫無預兆。一個月前,四宗邊緣突然出現變異的物種,見人就咬。被咬傷的人類迅速異化,成為毫無神智的怪物。至今沒有一人從污染下存活。四宗緊急召開會議,決定聚合逃亡,但還沒來得及聚在一起就被爆炸增長的怪物隔開。陰陽學宗眼下正舉宗緩慢向星河劃界移動,靠強力的結界保護自己。輔士不在,他與天雨如晴、皓蒼劍蔚率領四宗一部分戰力為弟子開路。生死面前,年輕的生命更有活下去的資格。因此士心會在這裡,與學宗的少年精銳一起,守護結界。但現在結界守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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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主昨天冒險去探路了。學宗與外界聯繫早已被割斷,按一月前商議的進度,此刻他們應該已經與星宗匯合近一星期。泰玥皇錦按捺了許久,安排了宗內防守,還是去尋找同盟。
Q]{DhDz?+
「逃!」士心對一同防守的學員大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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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年紀最小的開始,外圍人員迅速撤退,年紀大的弟子還在苦苦支撐。學宗精於防守而不擅戰鬥。士心咬牙掐起術法,抗衡著心中的恐懼走到前面。他是年青一代中最強的,為了學宗,他不能退縮。
[9[tn-
怪物巨大的腿腳近在咫尺,漆黑多毛的關節靈活有力。士心竭力鎮定。怪物沒有語言,它們發出的聲音就是戰鬥或進食的聲音。更可怕的是,被污染的人直到發作前都毫無徵兆,一旦發作絕無康復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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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行定位,大地之罰!」
M}(4>W
清空一瞬,學員默契地後撤。士心在最後,他向一個跌倒的同門伸出手。那個同門的軀體突然爆裂,怪物的肢體撕破皮肉增長,瞬間向他襲來。士心一驚,手上條件反射地運起狠辣的術法,身體向後滾倒試圖躲避,心裡卻知道自己和這位同門一樣八成沒救了。術法運作的時間趕不上怪物的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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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星歸流·化星歸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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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人影飄然而降,怪物在他掌下粉身碎骨。他看了士心一眼,眼中有讚許。士心來不及感謝,爬起來放出信號煙火,通知同門與星宗匯合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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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往哪裡走?」他問顥天玄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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顥天玄宿目光投向一個方向:「向東三里有一座塔,先躲到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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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我們上去就是被怪物包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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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心吞了聲。他明白宗主們的安排了。現在怪物急遽擴散,必須先找易守難攻的地點撐過一時,不然他們根本活不到被怪物包圍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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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他才注意到顥天玄宿的左臂只剩一半,半截空衣袖飄飄蕩蕩。強如顥天玄宿都⋯⋯他被污染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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顥天玄宿注意到士心的目光,輕描淡寫地道:「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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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只是普通的傷,比起殞命的其他人不知幸運了多少倍。「我們宗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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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後面。刀宗與劍宗的弟子已經與星宗匯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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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心沒再言語,心中有少許憤憤。星宗沒按時與學宗匯合是因為他們先與其他兩宗匯合了嗎?真不愧是代理神君的顥天玄宿。同時他也不敢相信,一向學宗為先的泰玥皇錦竟然願意為三宗弟子斷後。就算留下的學宗弟子足以自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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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你們宗主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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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心一下說不出話了。學宗擅長防守,是以大隊人馬支持至今;刀宗與劍宗呢?只能以血肉之軀為弟子拖延一下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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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宗門人陸陸續續聚集,士心極迅速地清點了一下人數,跟在顥天玄宿身後進發。學宗弟子大部分還都在,與其他三宗匯合後他很快看到了被師兄姊護在中間的蒼蒼,他發著抖,還不忘隨時提防;帶著一隊刀宗弟子、嚴守右翼、悲痛未消的戚寒雨,看來刀宗可能只逃出這些人;他沒看見飛渊,聽說她和輔士他們一路,現在或者已經全軍覆沒,或者已經找出了安全據點;星宗弟子最多,學宗並不遜色。士心猶豫了一下,下令同門組合分散輔助防禦。戚寒雨和他目光相對,兩人只簡單地打了個招呼。他神色疲憊,凋楓刀上凝固了深深淺淺的血跡,但他身先士卒牢牢護住右側,劍宗年長弟子護在左翼,星宗大部分跟隨顥天玄宿開道,新加入的學宗固後掃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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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宗、劍宗疲乏弟子退下、星宗、學宗合作替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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顥天玄宿一聲令下,星學弟子默契上前。生死關頭往日四宗對立全被拋諸腦後,戚寒雨示意,大部分刀宗弟子退後。他們大多已經疲憊不堪,但守護道域希望,毫無怨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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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休息一下,我來吧。」士心對戚寒雨說。他也很累,但比戚寒雨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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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寒雨搖了搖頭,頂著紅眼圈:「我還有戰鬥的力量。等我累了,會叫你替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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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心,你來一同開路。」顥天玄宿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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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心往前進方向看了一眼,頓覺壓力山大。雖有顥天玄宿當關,據說丹陽侯已經前去清理,但迎頭怪物依舊勢不可擋。還在前端的學宗弟子中沒比他更能擔當輔助的。他迅速對戚寒雨施了術法:「點三清,開天光,神采無方。」不等他謝,就迅速跟上顥天玄宿。死到臨頭,不是謝來謝去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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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蒼戰戰兢兢,但還是跟隨在顥天玄宿身邊,掌力稚嫩卻剛猛。顥天玄宿只剩一臂,不知是否因此減緩心疾,不時發出一掌,也沒顯得不適。不時有弟子被怪物抓獲發出慘叫,接著慘叫戛然而止,響起咀嚼骨骼的聲音。士心目不斜視恍若未聞,術法一絲不亂。闖到塔上暫時固守,還有生的希望;他全神貫注消滅的怪物越多,後面的四宗弟子就越安全。盡人事而聽天命,他能做的只有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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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怪物屍骸越來越多。戚寒雨撐到最後,還是不肯休息,請士心再次施術為他提神。塔已近在眼前,一隻粉紅的紙鶴飄飄忽忽飛過來,落到劍宗弟子手中,馬上爆出歡呼:「他們平安找到根據地了!」輔士沒事,士心心一輕,看見戚寒雨悲傷的神情,又把歡呼吞了回去。刀宗不管是誰和另外三人一同平安抵達,肯定不是疼愛戚寒雨的師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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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掩飾激動,士心三兩步搶到最前,術法探查黑洞洞的入口。塔裡十分安全,他向顥天玄宿匯報,顥天玄宿指揮弟子入內。一路向上還有三三兩兩的怪物,一一被清除。塔很大,怪物目前還沒有擅長攀爬的,到這裡確實安全,修整一下,他們就可以去輔士找到的安全地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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顥天玄宿突然舉手示意眾人停步,蒼蒼個子矮,一下子撞到師父身上。士心扶住他,順著顥天玄宿目光的方向看去,頓時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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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陽侯。他紫黑色的道袍飄在塔頂,粗壯的增生肢節間隱約可見那對炯炯有神的眸子,此刻發出凶光。他似乎還保有神智,瞪視顥天玄宿,卻沒有攻擊。以他的修為,確實可能保有部分神智。但他⋯⋯士心看著他橫生的、絕對不屬於人類的肢體,竟然認不出那應該來自什麼動物。怪物⋯⋯這麼快⋯⋯又變異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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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體人員,到吾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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顥天玄宿神色肅然地望著丹陽侯。他潛伏的污染發作顯然就在這幾秒,因為隨他掃蕩塔的弟子下來迎接眾人時都還平安無事。認不出丹陽侯是什麼怪物,他龐大、臃腫,卻又靈活,無數粗壯的不知是尾巴還是觸手的部位從他身軀延展,而他的體型還在眾人眼前迅速擴大,士心的肉眼都能看到不屬於人類的肢體增長。與他相比,檔在他面前的顥天玄宿孤單、渺小,還垂著已經嚴重感染不及時處理很大概率要截肢的左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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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蒼腿一軟,士心扶住他。他張了張嘴,但沒叫出來。士心扶著蒼蒼心裡麻木地計算直接闖到飛渊報知的安全地點可不可能、還有多少人能活著過去?四宗弟子越來越密集,沒一個人出聲,都靜靜地望著變異的丹陽侯,這是他們目前見過的最猙獰的怪物,也是唯一保有理智的。士心看著顥天玄宿和丹陽侯,將魂不守舍的蒼蒼擱在欄杆上,捏起術法要去幫助顥天玄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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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主!」背後突然傳來尖叫。緊接著殺氣撲面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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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不及多想,士心拖著蒼蒼,一把將身邊呆立的女生掃到一側。他拿出了最快的應變速度,但還是太慢了,背後逼近的風聲遠快於他。腥氣從他鼻尖呼嘯而過,似乎毛絨絨的,是變異的蜘蛛大型的腿,擅長攀爬的怪物也出現了⋯⋯只見寒光一閃,變異蜘蛛長腿最前端的鋭爪將顥天玄宿僅存的半截左臂也割了下來,新鮮的血肉眨眼就消失在怪物還是人的唇齒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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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怪物在顥天玄宿身後停下,毫不畏懼地迎接顥天玄宿的目光,長著粗黑絨毛的長腿盤踞在迴廊欄杆上。她嚥下最後一點血肉,舔了舔豔紅的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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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玥皇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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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被污染了。她或許還有神智,因此沒有傷害自己的弟子。學宗弟子前後混在人群中,她也沒有傷害別人,但她攻擊了顥天玄宿⋯⋯她的速度那麼快⋯⋯丹陽侯還有些神智,他要是知道宗主攻擊了他們宗主,會不會和她拼命?四宗好不容易建立起的聯盟又要土崩瓦解了嗎?現在聯盟崩解,誰還逃得出去?顥天玄宿腹背受敵,他要怎麼解決?別傷害我們宗主⋯⋯無數念頭從士心腦海一掠而過,那一瞬間他甚至不知道如果眼前三人混戰,是應該繼續聽從顥天玄宿,還是幫助自己的宗主。他更驚訝的是自己居然還能像一切發生前那樣想著看到宗主把星宗宗主本來還可能有救的手臂吃掉了、星宗發瘋的那個看到豈不更瘋了⋯⋯但他心裡牢牢站在自己本宗那邊。這個時候只有學宗才勉強重要,最重要的是希望,泰玥皇錦或士心都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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顥天玄宿看了一眼自己的左臂,又看向丹陽侯。士心幾乎驚叫出聲,他咬住了。顥天玄宿的神色好像手臂早就沒了一樣淡然。他平靜的目光掃過前方被污染的丹陽侯又掃過他背後被污染的泰玥皇錦,接著,示意弟子安定,竟然退到了一旁。丹陽侯和泰玥皇錦面對面,兩隻怪物立刻就撕咬到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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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心驚駭不已,望著這場最強怪物的對決在眼前展開。野獸的撕咬觸目驚心,搏鬥也不再是平日維持著禮貌表象的爭鋒。漆黑粗礪的怪物部分中人類柔軟的肢體時隱時現,看不清戰鬥的細節,但四宗弟子全部仰頭,看著不久前還護在自己面前的尊長此刻纏作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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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對⋯⋯為什麼撕咬這麼激烈,宗主和丹陽侯卻好像都沒受傷?等等!⋯⋯他們不是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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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不是在生死搏鬥。碰撞,是的,撕咬,確實,生死,沒錯,但不是搏鬥。若非死到臨頭,士心真不敢相信宗主和這個男人竟然彼此有如此深厚的情誼。不算不敢相信,但他們不至於眾目睽睽之下瘋狂地搞在一起。他們已經針鋒相對了那麼多年,彼此斤斤計較,誰也不肯退一步,但死到臨頭卻都拋棄了無聊的錙銖。或許他們的心智被怪物同化,才會不再注重人類的眼光。士心不由想到若自己有相愛的姑娘,他也同樣會⋯⋯但他並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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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宗弟子個個張口結舌、呆若木雞,每個人都從身邊人的臉上看到自己的表情。士心想要不要摀住蒼蒼眼睛,算了,看不到也能聽到。這個時候實在不知道應該驚訝丹陽侯愛泰玥皇錦、泰玥皇錦愛丹陽侯,還是顥天玄宿竟然一早就知道。危急時刻,他都沒喊未成年的弟子們背過臉去。生死關頭人人都忘記了不好意思,一眾目瞪口呆的弟子達成了一致,能遇見到這個發展的顥天玄宿最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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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頂的纏綿還在繼續,古老的磚木在野蠻的力道下呻吟。本該活色生香的畫面卻因為增生的野獸部位顯得淒涼而詭異。巨大的妖物纏在一起,翻滾、撕咬,紫黑與漆黑的異肢彼此感染結合又增生出更猙獰的組織,那已經不能用人或動物的部位形容了,那是⋯⋯怪物⋯⋯
U:YT>U1Z
顥天玄宿離得最近,士心毫不懷疑他若願意,完全可以把這場瘋狂的演出盡收眼底。但他似乎完全沒有興趣,年邁的臉上只顯出疲憊。他已經見慣了太多的生死,知曉眼下最重要的任務是保護僅存的弟子的平安,師弟已經注定要犧牲了,而他自己,大概也在劫難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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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身影在空中翻滾,笨拙的體型卻分外靈敏,全部的重量都掛在一根橫梁上。那根橫梁哀叫一聲,理所當然地帶著攀附其上的兩個巨大身影下墜。士心急急掐訣,就算是自己的宗主,如果她要殺死四宗全部弟子,士心也只能拼命擋在她前面。但掉下來迎接爆炸術法的只有那根橫梁。怪物在空中肢體散開,牢牢地攀附塔壁,接著迅速聚攏圍住中間人影回到塔頂。雖然只是短暫的一瞬,但足以看清中間纏在一起的身軀。怪物肢體包裹的竟然還是人類的軀體。士心驚嘆之餘,又短暫地湧起一股悲哀。從自己身體中鑽出的妖怪的部分,才更令人難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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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頂的灰塵木屑在抖動中簌簌下落。突然,嘎吱聲停了。抖動漸漸平息。怪物無數的腳支撐兩邊,臃腫的身體簇擁應當是頭部的部分,士心認出了丹陽侯炯炯有神的眼睛,順著丹陽侯的頭顱他也認出了靠下一點的、泰玥皇錦的頭顱。此刻她盤好的長髮已經全部散開,大部分隱沒在毛絨絨的漆黑肢節裡,她的眼睛與丹陽侯的眼睛一樣看向他們,神情一致得彷彿是昆蟲的四隻眼睛。從他們的眼神判斷,或者他們感染的不同病毒暫時相剋,或者交合使人類的部分強化了。眾弟子無不對能預見的顥天玄宿佩服得五體投地。士心再度祭起術法,卻見怪物從他眼前以泰玥皇錦來時的速度一般呼嘯而過,在塔入口弟子的驚叫聲中,霸氣地掃開了前面的路。強者被感染變異結合出前所未有的強大怪物,所經之處無不披靡。顥天玄宿毫不猶豫地下指示,眾弟子不再休整,一鼓作氣跟在後面,趁著兩位尊長以僅有的神智支撐時闖到安全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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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全區真的很安全。士心跌到床裡,先好好休息了一下。他心裡想著熟睡時死了也不虧。醒來他才意識到睡前的念頭有多荒謬。他們一路戰鬥到這裡,宗主都犧牲了,難道就是為了讓他在睡夢中死去?他還不如死在掩護同伴上。之前需要士心掩護時他並沒有逃,現在他還活著,只是因為他的強大加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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檐前負笈正抱頭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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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輔士!」士心驚喜之下笑了起來。一瞬間從前學宗平靜的生活終於回來了。他的輔士安然無恙,甚至看起來狀況比他還好,唯一的問題是他蒼老的神態,士心陡然意識到能像同齡人一樣陪他玩耍的輔士畢竟是比他年長位高的人。平時他們怎樣不滿泰玥皇錦,她畢竟還是士心的宗主、輔士的親姊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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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主她⋯⋯」士心不知道怎樣說下去。他沒有兄弟姊妹,體會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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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姊沒事。」輔士抬起頭。這倒是完全出乎士心意料的好消息,但檐前負笈的神色並未因此有絲毫輕鬆,士心不敢多言。檐前負笈臉上出現了年輕人的、鮮活的恨意,他咬牙切齒地道:「丹陽侯!這個」他氣得找不出詞,「居然當了我的姊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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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他看向士心,為接下來的內容感到一點尷尬:「宗主和丹陽侯正在和其他傷員一同接受治療,效果不敢保證,但是有希望。」他走到窗前,望著窗外,說出後一句,「現在正在試圖把他們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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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心完全不知道說什麼好。他目睹了合體發生,還根本沒想過分開的事。他想要不要告訴一聲戚寒雨和霽雲,蒼蒼就算了;又想到這是自己家宗主的事情,完全沒他們的事;雖然生死關頭四宗齊心協力,但生死關過去,四宗現在還是在各自劃分的區域內休息。學宗位置在最高層,放眼望下去真是插翅難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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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他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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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輔士,我必須告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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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直在努力活下來,他也確實活到了現在;可是一開始,所有人就清除地知道他們都逃不過命運。刀劍兩宗已經損失慘重,星宗、因為有顥天玄宿,弟子倖存最多,但現在失去丹陽侯,學宗連宗主都不保了。輔士還要和刀劍星三宗合作,士心突然意識到,弟子們只有自己了。這個時候他的前宗主之孫、現宗主傳人的身份不再重要,每個人都是希望,每個人都是平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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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輔士果真同他一樣知曉,他只是簡單地說,「不管怎樣,盡力活下去吧。別放鬆警惕。」
KJcdX9x
別放鬆警惕。士心也是這樣囑咐同門的。避難所怎麼看都無比安全,但士心到這裡的第一個星期就在夢中清除地預知到病毒已經滲入他們中間。他向同伴講,同伴笑著說他們預言到的都是平安。士心試著用術法練習從窗戶落地,得心應手。他對自己的預知並非沒有自信,但同門同窗,陰陽學術誰又不會,他願意相信平安,一天天平安無事的生活中他的警惕淡了。
^_)CQ%W?
壞消息也是有的,泰玥皇錦和丹陽侯的分離失敗了。檐前負笈鐵青著臉,每個「姊夫」都說得想殺人。
Q.M3rRh
另一個壞消息完全是晴天霹靂,毫無徵兆地劈在每個人頭上。治療失敗了。一個感染的人都沒有救回來,不僅如此,在實驗室和病房裡混合進化的病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席捲了這幢建築。士心聽到下方的驚叫聲馬上就明白了發生何事,病毒的空氣已經蔓延到了他們這層,誰都不敢說自己沒有被感染。但士心還是大吼著讓他們逃。來不及了。屋子中央的同學已經開始變異逼向周圍。士心從敞開的窗戶躍出去,半空中才來得及捏起術法,他沒命地逃,身邊的同伴越來越少,最後已經沒有他熟悉的人。宗主、輔士、顥天玄宿、天雨如晴、皓蒼劍蔚,所有尊長都失去了消息。
v%86JUlK.
終於又有消息傳來,前方的城池裡暫時平安。戚寒雨和霽雲——這兩個刀宗劍宗年輕一代最強的人物——已經平安到了那裡,正在聯繫殘存弟子。
B]Yj"LM)
聽到這個消息士心看了看身邊的人,又看了看身後快追上的怪物。零星同伴全是他不熟悉的面孔,兩個看衣服是星宗弟子、一個是劍宗,另一個和他同屬學宗但他不認識。一路上也起過爭執,士心懷疑他們中有人、甚至所有人都已經被感染。但他判斷不出。沒被感染的弟子力竭死在城外和不慎讓受感染之人混入城中,都是災難性的後果。
$T]1<3\G
看到變異得只剩一張人臉的丹陽侯鬱悶地坐在大樹下時,士心已經麻木得不知道害怕了。
-"!V&M
「你們先走,」他對同伴說,「我對付這些。」
#@lr$^M
同伴要說什麼,士心打斷:「別廢話了,前後都有怪物,如果我都對付不了,你們過去也是死。」
BniFEW:<
同伴沒說什麼,往另一個方向走了。士心看著,奇怪那並不是安全的方向。以他們奇怪的眼神,或許他們已經都被感染了,沒能跟著士心混進城門,現在找別的方法試圖滲透安全區。他顧不得這許多了,打算將身後的怪物引向丹陽侯,讓他們自相殘殺,或者被宗主吃掉也不錯。
pB?a5jpA
蜘蛛的長腿閃電般從眼前掠過,後面的怪物轉眼就成了碎片。
*b7HtUA
「小子,這邊。」丹陽侯的聲音說。他還在樹下坐著沒動,但剛才絕對是他出了手。他竟然還保有神智。他指著的方向就是士心要找的、新的安全據點的方向。這個變異得最不像人的人反而尚且保有著人的思維。
4ol=YGCI_
士心一路無精打采地走向無精打采的丹陽侯,腦海中閃電般回放他知道的一切:顥天玄宿沒消息了,大概已經為了保護年輕人犧牲;刀劍兩宗的人,他在剛到避難所時還見過,病毒突然爆發大家分散逃命後就沒消息了,除了也許還在安全區等他的飛渊霽雲戚寒雨;輔士,他們幾個人帶領的精銳團體在一起,大概率共存亡;宗主,就在他眼前。
}wj*^>*
士心突然停下腳步。宗主不在他眼前。他眼前的只有丹陽侯,自始至終一直垂著頭盯著脖頸以下一片細膩白皙的皮膚,應該是泰玥皇錦頭顱的地方已經基本異化為妖物的皮毛。是泰玥皇錦先撐不住被吸收了嗎?丹陽侯明顯也撐不了多久,他是在這裡等死的。
988aF/c
士心在丹陽侯面前立定,丹陽侯根本沒抬眼。他要問問宗主在哪裡。
Fk=_Q LI
「那些都被感染了,你往這邊走,過去才安全。」丹陽侯言簡意賅地說,士心卻覺得聽到的是宗主的聲音。他看不見宗主的身影。丹陽侯露出的眼神像那天在塔上、士心偶爾能捕捉到的,只看著泰玥皇錦的眼神。
^/Gjk
士心突然問不出口了。他意識到宗主就在他眼前。他眼前垂死的丹陽侯低頭以人類不可能的角度看脖頸那塊細白的肌膚,眼神像看那天在塔上死到臨頭與他瘋狂纏綿的泰玥皇錦,像過去的很多很多年裡每一次看泰玥皇錦。這個女人到現在都不肯讓他好過,明明等他一步就好,已經與他融為一體卻還是抓住機會丟下他一個人,只留下這塊皮膚作為兩人曾真切骨血交融的證明。
5g/^wKhKG
「多謝⋯⋯」士心不知道怎麼說。要說宗主被丹陽侯吞噬了,卻更像融合,現在的「丹陽侯」還多少有宗主的意識。士心突然想到,如果他們僥倖活下來,該不會要叫丹陽侯宗主了吧。
*M-.Vor?R
「去。」丹陽侯不耐煩地說,「活下去。」
:M|bw{P*
士心深深鞠了一躬,拔腿向丹陽侯所指的方向跑去。他最後一眼裡丹陽侯垂頭喪氣地坐在慘淡的日光下,嘟囔著和他不對付了半輩子只相愛了幾十天還要抓住最後一個機會讓他不痛快的泰玥皇錦,以最後的生命為四宗弟子守著平安的路。他不遠處湧動的病毒如同必然的命運逼向他,而士心向前奔跑。他知道自己的命運也是死,但命運降臨之前他有機會就要進到那座城,將病毒已經能控制人心的消息告訴戚寒雨和霽雲,再和僅存的朋友一起尋找新的避難地點。他知道道域所有人在這場災難中都難逃一死,但在被命運追上之前,他就要一直逃下去。活下去。
[ 此帖被宇治芳魂在2023-08-15 19:45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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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F 【道域】死到臨頭
「你們的身體還掙扎著想要回返,
\EB]J\x<
而無名的野花已在頭上開滿。」
\UtUP#Y{t
Arfq
這是我寫到一半的時候想到的。夢裡——我是士心的視角因此學宗和星宗的戲份比較多,也因此有荒謬的轉折——異變爆發的樣子,就像這句詩,像熱帶雨林裡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生長的植物。太可怕了。
[ 此帖被宇治芳魂在2020-01-18 18:15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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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lhbng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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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刀劍兩宗至少有個宗主活著,不然弟子群龍無首,感覺很容易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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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辦法,夢中我是士心視角,從頭到尾就只見過我們宗和隔壁宗宗主,後來我們宗宗主還確認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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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09-03 07: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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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嗯🤔🤔🤔
hih`:y
感覺是個驚險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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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所有人平安啊,多希望这只是一个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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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第5樓慕容雪于2019-09-07 18:47發表的 :
SULWPH5Pr
希望所有人平安啊,多希望这只是一个梦境
b0KorUr
E+7S:B
4AF"+L
是我的夢境,夢裡一直知道所有人最後都會死光包括我自己。幸好丹陽侯救了我一命,讓我沒眼睜睜看著自己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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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6 【泰玥皇锦&凯风弼羽】孤儿寡母
二、孤兒寡母
b(XhwkGVq
m' aakq
他要是什麼都感受不到,無疑會輕鬆很多。
M>vM@j
宗主的手緊緊按在他肩上,攬著他轉身,催促他在前面走。她甚至來不及再看一眼最後一個血親了無生氣的身體。
R=9j+74U
「可是我還不會。」
>ZNL pJQ
天元掄魁失敗後的地獄訓練帶給他的,他剛剛感應到輔士的悲劇時已經發揮出來。但現在,在宗主面前,他突然又成了從前的那個孩子。什麼能回到從前?輔士死了,樂師被控制,他親眼見到樂師要殺死他,不是訓練時的刻意磨練,是真真正正正的、以他的死為目的。
JdV!m`XpXy
「無父何怙?無母何恃?」
Ar):D#D
對於士心而言,怙恃並非父母,而是宗主與輔士。宗主是女子,但不是他的母親;輔士是男子,宗主的弟弟,卻更像是能讓少年恃寵而驕的存在。宗主作風一向凌厲,輔士溫柔敦厚,從士心有記憶起,這對姐弟便互相扶持著撐起學宗。現在,其中的一個已經為護著他而送命了。
0[hl&7 Ab@
「我知道!」
m_]"L
他看不見宗主的眼淚,卻看得見從她掌心流下的鮮紅的血;當她回頭瞪他時,眼瞼下明明沒有傷口的地方掛著血水。宗主說二十一年前的學宗就是這樣,那時候的宗主和現在的他一樣嗎,還是和⋯⋯輔士⋯⋯一樣?
wvc?2~`
「你失去的還不夠多,沒必要在此悲傷。」
VvltVYOZA
士心真希望他不明白。如果他不明白宗主頑強表象下的悲傷,如同不知道她嚴重的內傷,如同沒注意到混入血中的淚水,他至少可以怨恨宗主,有個怨恨的對象無疑會輕鬆許多。血神太強大了,誰能怨恨血神。宗主究竟是觸手可及的,又是倔強驕傲到不在乎被視為無可指摘的人。
+"SBt}1
但他多少明白。他怕宗主,但從來不恨她。士心沒有兄弟姊妹,不太懂宗主與輔士的相處,但他知道他們是親姊弟。輔士是宗主最後一個可以失去的親人了。士心,他的血親早就沒有了,他只剩下宗主。
o86}NqK
他只剩下宗主了。淪陷的陰陽學宗,只有他們兩人逃出。他甚至不能算為宗主的戰力。他連試著使用澤國戰圖都要重傷的宗主幫助。就算這樣宗主也把他推到前面逃。輔士護在了他前面,宗主也會護在他前面,如果樂師沒被控制,士心相信樂師也會。但宗主如果來得及,她會擋在輔士前面嗎,那是她唯一的弟弟。還是輔士會擋在宗主面前呢,雖然那是不肯聽他話的姊姊,畢竟是他唯一的長姊。
[&zP$i&
「老而無妻曰鰥,老而無夫曰寡,老而無子曰獨,幼而無父曰孤。此四者,天下之窮民而無吿者。」
E?FPxs
窮是說無路可走。宗主無夫無子,士心無父無母,她的幼弟對士心如父如兄的輔士已經死了。天下間,他們互相扶持還跌跌撞撞的身影,是窮字最好的寫照。陰陽學宗的宗主和傳人,如今只是一對孤兒寡母了。
wLgRI$_Dm
「宗主,宗主!」
7)a=B! 8M
進入星宗鎮天台前,宗主不肯讓他扶。連前來迎接的無愧也看出她傷勢沈重了。她只來得及回答丹陽侯一句話,終於連站都站不住了。士心撲上去扶住她。但扶住宗主不是他唯一能做的,他還能代宗主向三宗闡明情況。
x/4lD}Pw]
他緊緊跟在宗主身邊,沒掛在她衣袖上,但在星宗同一個房間裡,抬起眼就能看見。服用玉衡丹後傷勢稍穩,士心忍不住又痛苦不堪地回想學宗方才的景象。樂師當初回到道域,映入眼中的是否就是這般景象?或者更殘忍,他連為重視的人奮戰的機會都沒有,回來時已經一切都結束了。宗主二十一年的苦心經營總算讓學宗好轉,如今樂師被控制,當他醒來,看到二十一年前錯過的浩劫在眼前重演,而他竟成為其中的推手,他會如何痛苦?鳴觴習樂,在一众敏銳善感的學宗子弟中尤其善感,同樣的痛苦在敏銳的心靈上造成更重的傷痕。士心真為他擔憂,擔憂他會死,擔憂他活著的痛苦。
De^is^{
他再也忍不住了,啜泣起來。宗主沒有制止他。他什麼都沒說,只是一直哭著,為輔士哭,為宗主哭,哭死者的死亡,哭生者的悲傷⋯⋯宗主不能哭,輔士再也哭不出來了,士心還可以哭。他聽見宗主的呼吸發著顫,她一邊竭力調息,一邊還要應付馬上和丹陽侯的見面。沒人會怪她為弟弟的死哭泣的,是她自己不敢哭,怕此時此刻落淚崩潰就再也堅強不起來,學宗還需要她,士心還需要她,她還需要士心。士心至少可以幫她流些眼淚,苦澀的味道順著臉頰流進嘴裡,將它吞下去,吞到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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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陽學宗】咫尺天涯
三、咫尺天涯
r`&ofk1K
#A))#sT'R
士心坐在榻上,內外傷口火一樣地疼,他緊緊咬著牙不發出聲音。他在紫微星宗,套間,的內間。他說讓宗主住在內間的,想自己怎樣還足以照料她。宗主看了他一眼,讓他裡面去沒事別出來。就這一眼一句話,他已經怕了,和從前不知多少次一樣,乖乖跟無愧道了別走進裡間去。
-\I0*L'$|\
輔士的屍體倒在地上,就在他和宗主面前,他不敢相信,竟然都來不及伸手。
|_ @iaLE
輔士⋯⋯
X;0EgIqh3
士心咬住被角。他不能哭出聲,不能讓宗主聽見。
\e=@h!p
%v|,-B7Yx
丹阳侯进来的时候泰玥皇锦正挣扎着起身。她声音非常轻,明显不想被里屋的凯风弼羽听见。她双手结印,隔绝声音的阵法沿着房间蔓延。
$:xUXEi{
做完这一切,她支撑不住地倒下去,丹阳侯疾步上前扶了她一把,讓她不至於傷上加傷。他道:「靜心,吾助妳療傷。」
59ivL6=3
泰玥皇錦點了點頭。她任憑丹陽侯檢查她傷勢,聽見他下結論:「幸好,重傷不在心臟。」
eR}d"F4W
裕鉑的傷口也不在心臟。
AI)9E=D%
「⋯⋯留步。」
QK@z##U
若丹陽侯現在離開,難免驚擾術法,她的聲音會被士心聽到。
=uvv|@Z
泰玥皇錦崩潰地大哭起來。
r>G$u
# I<G:)
鳴觴確定四下無人,若無其事地推開一扇門。屋內不起眼的地方躺著檐前負笈,他等到鳴觴腳步靠近,將飯食放下,才睜開眼。大量失血後他本就偏白的膚色更白了。
#uH1!UQb
鳴觴盤腿坐下,道:「你倒鎮定。知曉我從霸王手下救你,冒了多大風險?」
I|PiZ1]2Y
檐前負笈勉強笑笑:「正如你把我藏在這時說的,若真有危險,現在的我跑也跑不掉,打也打不過,不如保持鎮定,留點尊嚴。」
`hfwZ*s
鳴觴難得沒再嗆他,說:「還沒宗主和士心的消息,他們應當逃出了。」
NH?s
檐前負笈正努力起身吃飯,牽動傷口臉色扭曲,聽到鳴觴的話,痛苦中露出釋然。鳴觴扶住他避免傷口開裂,諷刺道:「怎樣,要我喂你嗎?」
BHU[Rz7x
「不必了。⋯⋯多謝你,鳴觴。」
7O{\^Jz1
「不必。別亂動,劍傷我無能為力,但我掌力造成的傷口我清楚。」鳴觴還是一貫的沒好氣。
zJV4)
檐前負笈苦笑:「清楚我不能亂動,怎不早搭把手?」他餓壞了,端起飯狼吞虎嚥。份量不多,顯然是鳴觴從自己的份里省出的。檐前負笈沒再感激也沒抱怨,鳴觴冷眼瞧著,在他吃完時遞過水。陰陽學宗的輔士在這種境地裡還將餐具整齊收好才放在地上,問:「他除了自稱霸王,還講了什麼?」
xCQ<G{;C
「他要我三日內想出新曲,不然就砍掉我手指。」鳴觴說。
^6`R:SV4Gx
檐前負笈再次苦笑:「什麼新樂曲?楚歌?《雞鳴》?」
8^~ljf]6
「不知道。」鳴觴說。他漠然得彷彿置身險境的是毫不相關的他人。沒了手指,更難照應檐前負笈。他說:「傷勢稍好,你就逃吧。四宗必定出擊,他去迎敵,就是你的機會。」
@9L%`=]b^
「我會。」檐前負笈說。
9XoKOR(
「等見到宗主,好好請罪。」鳴觴提起飯盒,頭也不回地離開。他的表情和從血神面前退下時毫無變化,任誰也不會想到他剛剛做了什麼。
?&1?uc
屋內,檐前負笈閉上眼睛。士心逃走,長姊必然知曉了一切。長姊以為他身亡,不知有多傷心;等見他死裡逃生,必然大發脾氣。鳴觴說的對,他得認個錯,他讓長姊擔心了;然後安慰士心,士心一定受驚了。
sF|lhLi
「長姊⋯⋯」他在心裡默念。
Na`qAj}
f{+8]VA
士心坐不住了。他記掛宗主傷勢,想去看她。剛要推門,他的手卻在空中停住了。外間有隔絕聲音的術法,時效將近正在散去,他聽得見隱隱的哭聲。
lE`ScYG
士心掉了個頭,拉開窗戶跳出去。四宗齊聚星宗,飛渊姊姊知道他逃出,會來看他的,他也該去見見其餘的人了,將他們攔在打擾不到宗主的地方。
=B/^c>w2
其時黑夜正深,白晝將近。士心走出不遠,在哭聲似聞非聞的地方見到了來探望宗主和尋找丹陽侯的幾人,其中有刀宗的那個客人,寄鯤鵬。
s_kI\w4(x1
「陰陽宗主還好嗎?傷勢如何?」寄鯤鵬搖著扇子問。士心從他的眼睛中知道對方大約已經猜出來了。
9sRP8Nj|
「宗主沒事。多虧星宗丹陽侯,她的傷勢穩定多了,現在只需要休息。」士心彬彬有禮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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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7【陰陽學宗·入道歧音】9F《悲歌從容》
四、悲歌從容
LsLsSV
+`9T?:fu
你很狡猾。
VJPt/Dy{
確實如此。
t[X'OK0W%3
入道歧音從血神面前退下,依命安排人手與自己分頭尋來陰陽學宗領地內所有大夫。他的計畫奏效了。血神去尋逍遙遊,逍遙遊應足以自保,就算不能,陰陽學宗有他無他差別不大。宗主顧念舊情,尚願對他加以信任,那是宗主仁慈。學宗上下,宗主對誰不是如此。
rSa3u*xB
鳴殤默認了自己的狡猾。他的確狡猾。不然他不會早恢復神智卻不動聲色,更不會暗地裏救回一息尚存的學宗傷員,最不會坦然請求再被洗腦。當血神打斷他話的時候,他就知道,他賭贏了。他説他一無所有,一無所有的人,何必去依附另一個一無所有的人呢?他已經是亡命之徒,無所畏懼。
{?t=*l\S{w
說到狡猾。
3n,F5?!m
妳也一樣。
2AdV=n6Z
他在心裡回答血神。
?{+}gS^
妳不缺乏狡猾,妳所缺乏的是智識,與人的心。
9iGJYMWf
}3QEclZr
"d{ |_Cf
鳴觴回到學宗是在二十年前,在入道歧音誕生的前一瞬間。他看著物是人非的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路的噩耗彷彿只因為眼見成了真。晝夜兼程將他帶回的身體再也不肯聽使喚。
;8ugI
有腳步聲從萬學天府傳出。鳴觴不想見他,他誰都不想見。但他的腳生了根,將他牢牢束縛在陰陽學宗的殘影面前。
h>fY'r)DAx
「鳴觴!」
R@ihN?k
有些微熟悉的聲音。出現在眼前的是熟悉的少年,他身材頎長,儀態老成,像年輕的天鵝,有了成人的外殼還沒成人的重量。鳴觴記得這個少年——青年,他應已及冠。鳴觴離鄉遠遊前他剛有道號:檐前負笈。
Bf8 #&]O
「鳴觴!」
9/0<Z_b2
檐前負笈幾乎是雀躍著朝他走來,為他活著歸來,又突然剎住腳步。鳴觴從對方不可置信的神情中辨出自己現在的樣子。
zEa3a
「鳴觴!」
[t>}M6?R:
檐前負笈驚愕的眼中倒映出失魂落魄的游子。那年他二十許,站在滿目瘡痍的家門口,一瞬白頭。
Y>IEB,w
「鳴觴!」
ZX'/[wAN)
那是他歸來時最後聽到的聲音。他直挺挺地倒了下去。視野中檐前負笈冲上來要接住他。
/9i2@#J}W1
?a(ApD\
Es)Kw3^a
「想活,就當自己已經死掉。」當他發現檐前負笈一息尚存時,這樣說。
B1\}'g8%f
回答他的是一聲死人絕不會有的痛苦呻吟。他顧不上看檐前負笈聽懂了沒有,擺出若無其事的樣子走開。他道行歧路,施術維持住檐前負笈生機的同時傷口的疼痛亦加劇。他自己當時還在抵抗血神的影響,一邊收拾其他可能有救的弟子。遇上不可靠的乾脆自己控制他們。他是樂師,這是他的本行。
$2\OBc=
三四天裏陸續有重傷的弟子死掉。他直接下令處理。他不敢多看那些尸首,生怕難得的鎮定受擾。人間地獄,他遲到了二十一年。
c!j$-Ovm
檐前負笈醒來是第二天夜間的事,在入道歧音再無計可施的時候。輔士傷口早已止血,高燒不退渾身冰冷,臉色蒼白呼吸微弱。入道歧音終於盤算給他一個人道毀滅的時候,聽見輔士虛弱的聲音:「長姊?」
rBT#Cyl
當然不是宗主。入道歧音將冰冷的簫管擱在他額上。檐前負笈的眼神是模糊的,他努力聚焦,終於認出了人,咧嘴似乎笑了一下:「鳴……觴……」
3Ju<jXoo!
鳴觴。鳴觴四五十歲了,四十還是五十不重要;入道歧音二十一歲。
Z?dz@d%C
kJ{X5&,_
\y{C>!WX4
「他醒了。」他聽見有人説。
8I`>tY
兩條模糊的、相似的人影在他眼前晃動。更纖細的那個點頭,持著什麽靠近。另一條,毫無疑問是檐前負笈,要接過,被拒絕了。
}ob#LC,
嬰兒的哭聲乍然響起。細微的聲音在入道歧音耳中恍若驚雷。他猛地一顫,接著不受控制地痙攣起來——在他的意識中。現實的他仍舊死氣沉沉地躺在榻上,聽到女人的聲音厭倦地嘆了口氣。她吩咐檐前負笈:「去看看崇賢怎樣了。」
g&X$)V4C
檐前負笈的人影應聲起身,欲去又止:「長姊,鳴觴他……」
M"1}"ex#
是她。看來這家至少活下了兩姐弟。不少。陰陽學宗的耆老,毫無根據地指責女兒偏愛兒子的迂人,以及受了父親氣轉身就朝弟弟出氣的姊姊。不會是別人了。姊弟的發展與父親的期望完全相反,都沒耽誤父親的偏愛。他既然選擇看見女兒的不是,眼中便永遠不會有女兒的優點。
y&UcTE2;%(
「去。」
bF<FX_}!s!
聲音很冷。鳴觴打了寒戰。依然是在他意識裏。他動彈不得。檐前負笈和初識時一樣對姊姊言聽計從,順服地離開了。女人的手扶起鳴觴喂他喝藥,那雙手的觸感使鳴觴知道今非昔比了。
`!
「崇賢……是誰?」他説出回到學宗的第一句話。
0]fzjiaGt
「我的兒子。」女人說。
F0qGkMs|f
他這才看清眼前人的模樣。她和檐前負笈一般重孝在身。不同的是檐前負笈的喪服只爲父母,而她卻是為父為夫。
7$Jb"s
「你還好嗎?」她悲傷地,柔和地問。
A+_361KH
「入道歧音。」他説。
x}{/) ?vC
她明白了。他看見一個凄涼的笑。
8.bdN]zn
「泰玥皇錦。」她説。
t*iKkV^aE
他陸陸續續得知劇變梗概。深受愛戴的宗主一朝身死,刀劍聯合屠戮學宗。星宗作壁上觀,直到玉帛前去求援。她丈夫的死訊後脚便到,短暫的昏迷過後,她從星宗之人口中得知自己有了身孕。
2ntL7F<ow
不久,入道歧音第一次見到她口中的崇賢。嬰兒的襁褓也是黑色的。
b:SjJA,HM
r".*l?=
~ep-XO
入道歧音安排好一切,送走大夫,算著時間,收拾起自己的伙食去找檐前負笈。此時檐前負笈肯定又冷又餓。他沈重的傷勢直到昨日都還毫無起色,勉强挂著命罷了,之前鳴觴帶來的食物又不多。這次他設法弄來傷藥,檐前負笈要是還有氣就能派上用場,要是沒有,就浪費了。
TY"8.vd
檐前負笈當然還有氣。入道歧音推開門見他正按著胃輕嘶。這個白癡想減緩飢餓感卻按到傷口了。
'H0uvvhOp
「吃吧。」他打開飯盒,扶起檐前負笈,說。
XShi[7
今天的食物比昨天的還簡陋。檐前負笈該看出來霸王對降者並不十分寬厚。入道歧音盤腿坐下,看檐前負笈嚼著,聽自己說:「獨眼龍被救走了。」
>^=upf/
檐前負笈猛地咽下口中的食物,問:「有人來救援?」
\QGh@AQp"
鳴觴冷眼看檐前負笈的反應。檐前負笈的表情是帶著歡欣慶幸的,一部分為有救援,一部分為獨眼龍獲救。天真的蠢貨。宗主並不需要他的輔佐。
jb|al[p\
「來救獨眼龍。」
\!x~FVA
檐前負笈沈默了一下,說:「總比沒有好。」鳴觴默念,三,二,一。果真,檐前負笈接著問:「你為什麼不走?」
C8W#$a
「我走,留你為霸王奏樂嗎?」鳴觴譏諷地說。他留下來是因為檐前負笈,因為學宗眾多走投無路的子弟。若死,他寧願死在學宗。檐前負笈是他認識了幾十年的朋友,但檐前負笈的柔懦使鳴觴不願意給他好臉色。
F0(P2j
檐前負笈不語,他一直知道鳴觴是激進派。他識相地岔開話題:「戰況如何?」
@y]ek/
「天雨如晴、風中捉刀中劍。」入道歧音繼續說。
P{-j^'y
「什麼,天雨如晴?她怎樣了?」檐前負笈吃了一驚,忙不迭追問。鳴觴最瞧不起他大驚小怪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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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顥天玄宿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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檐前負笈看著放下心來。他早知道答案,卻還帶著一點希冀問:「有長姊的消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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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道歧音等的就是這句。他毫無感情地說:「天雨如晴的本領,你不清楚嗎,她受傷,何必如此訝異。比起她,你不如擔心宗主。她以為你身亡,心情如何,你比我更瞭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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檐前負笈默然,半晌才說:「我對不起長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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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上說對不起,下次見到宗主,你還是不會聽話。」入道歧音收起飯盒,放下傷藥,起身離開。和昨日一樣,再也沒多看檐前負笈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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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竟然會相信他會背叛學宗、背叛宗主呢?他的宗主,她是他的港灣船帆日曆羅盤,是他的畫框窗口音樂呼喚,是他的燈盞簾幕盾牌牆垣,是他的母親他的姐妹他的愛情他的神明。他的宗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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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二十一年前的鳴觴與世界的聯繫,是二十一年來的入道歧音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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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年。入道歧音在內戰的墳塋守了六年。噩夢夜夜纏繞。他再次回到學宗是被宗主帶回來的,宗主發現了與前來破壞墓地洩憤的他宗人馬鬥至昏迷的他。他醒來的時候身處熟悉而陌生的房間,兩側是大大的雙開門,另兩側連屋頂都甚至沒有一張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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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宗主站在門外,月光下纖細沉著的陰影。他起不了身,也不想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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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主。」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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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鳴觴。」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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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道歧音突然有了傾訴的慾望。他將許多年來壓在心裡的恐懼悔恨痛苦傾瀉而出,一發不可收。泰玥皇錦始終站在門外,月光中的剪影靜靜投在紙拉門上。他講述著睡著了,從聽聞道域噩耗第一個平靜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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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日上三竿他才醒來,他床邊扒著一個男孩的小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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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誰啊?」男孩瞪著好奇的大眼睛問,「舅舅不讓我進這個房間,我就偏要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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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道歧音有些想笑。他認出這個孩子了。男孩長得不像母親也不像舅舅,像他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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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賢!」檐前負笈焦急的小聲呼喚傳來。男孩聞聲就往床后鉆,還是被檐前負笈一把抓住抱起來。「說了不要進來打擾,怎麼就是不聽話?讓宗主知道了⋯⋯你被崇賢吵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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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你吵醒了。」入道歧音盯著檐前負笈說。男孩咯咯地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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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賢——他辜負了他的名字。如同昊辰辜負了他的名字,裕鉑辜負了他的名字,玉帛辜負了她的名字。入道歧音寵愛過那個男孩,像檐前負笈、泰玥皇錦一樣寵愛他。但成長了的禹曄授真很快對閉鎖于昏暗房間裡的樂師失去了興趣,他嚮往更廣闊的天地,嚮往像母親的義兄前任宗主的弟子,荻花題葉一般,年輕有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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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荻花題葉天資非凡,你無法與他相比。」檐前負笈說。他借了入道歧音的屋子和外甥談話。他們的家長讓這舅甥兩人滾出去,舅舅只好徒勞地試圖借助外甥幼年仰慕的偶像的影響。入道歧音躲避到臥室裡。他聽得到談話,他沒刻意聽,他樂師的聽覺使他根本不用刻意。荻花題葉——昊辰,入道歧音記得他。還沒離開修真院的時候,荻花題葉被目為使學宗重獲神君之位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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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要和他比。」外甥嘴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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檐前負笈還在試圖講理:「他是神童。我、甚至你的母親,天資都不如他。」檐前負笈沒謙虛,倒是為姊姊謙虛了。入道歧音不會評判泰玥皇錦與荻花題葉天賦高低,但他同意檐前負笈和外甥一樣沒出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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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沒打算跟母親比。」禹曄授真把玩著什麼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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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道歧音知道禹曄授真把玩的是臨書玉筆的筆。臨書玉筆與泰玥皇錦的兒子沒繼承到雙親任何長處,兒子心知肚明,因此更忿忿。泰玥皇錦不是有耐心的母親,就像她不是有耐心的姊姊。入道歧音記得禹曄授真因為樂師不務正業卻能得到母親體諒而身為兒子的自己不能時,泰玥皇錦直接將兒子拎出來叫他和鳴觴比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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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鳴觴⋯⋯」檐前負笈徒勞地暗示朋友手下留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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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道歧音視而不見,眨眼就將禹曄授真打倒在地。禹曄授真爬起來還不肯相信。半炷香的時間後,禹曄授真灰溜溜地走去找大夫,他背後泰玥皇錦恨鐵不成鋼地重重歎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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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姊,你對崇賢要求太嚴格了。」檐前負笈發揮了一個愛好找打的弟弟全部的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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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我宗主!」一聽這個,入道歧音就知道她生氣了,「我對我兒子的教育,什麼時候輪得到你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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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檐前負笈身上好歹出了氣後,泰玥皇錦才多少平靜下來。檐前負笈垂頭喪氣地待在一邊。入道歧音這時才開口:「以他的資質,他已經很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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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玥皇錦看起來早已接受了兒子不可能出眾的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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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奢求他出眾,我只希望他認清自己的地位,不要給我惹多餘的麻煩,別影響士心。」她說,「崇賢做不出什麼。學宗的希望在士心身上,他是個很有天賦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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檐前負笈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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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知道不久之後,泰玥皇錦會如此痛心兒子的死?禹曄授真不會相信的。他印象裡的母親總是對他不夠重視不夠滿意,而他死也不願看清自己。禹曄授真離開了,學宗依舊運轉。很快有了新的小男孩守在門外聽樂師演奏,所不同者是士心即使漸漸長大也從來沒有離開。入道歧音依舊冷言冷語。小孩子是可怕善變的生物,他已經受了太多的失去與背叛,決不會允許自己再愛上一個小孩子、好使其將他已經破碎不堪的心再踏上一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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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心。入道歧音擺弄著簫管,想起被宗主寄予莫大期望的孩子。他真是個養尊處優的小少爺,他身上不符合年齡的幼稚和老成恰到好處地融為一體。士心以為他的樂師是像輔士一樣站在他這邊的;他錯了。他至少應該想到問問檐前負笈,這樣就可以聽到檐前負笈無奈的回答:鳴觴一直是站在他的宗主那邊的,他太依賴宗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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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太依賴宗主了。超乎依賴,他於宗主的存在內存活。他一腳踏入陰間一腳困在陽間,徬徨無依,是宗主給他容身之處,心靈更破碎的人為其他心靈破碎的人的防護。他早已不在乎生死,宗主願意他活著,他願為宗主而死。鳴觴應該死在二十一年前,入道歧音已擁有二十載再生之年。而他面對的怨靈,苟延殘喘千載,他不屑為之演奏的「霸王」,有什麼可威脅他的呢?血神不知道檐前負笈尚活著,他不敢殺上群英薈萃的星宗傷害宗主和士心,學宗子弟尚有依靠,他能拿什麼威脅入道歧音這個一無所有的人?鳴觴一無所有,因此不怕失去;血神還一無所有,卻將天下視為己有,尚沒有本錢就背上了沈重的債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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隱約飄來花香。那是他庭院的花樹,士心愛躺在上面聽他吹笛,這是少年老成的凱風弼羽難得露出孩子氣的時刻。鳴觴從來不為士心走出房間,至少他留意給士心留下這樣的印象;但他一直知道士心在做什麼。他看到娃娃、兒童、然後是少年臉上的專注,知曉他真心欣賞自己的樂曲。但士心畢竟太年輕了,從前什麼都沒有經歷過,現在也只經歷了一點,聞樂知入神卻不知神往何處。不像宗主,只看到蝴蝶都如同看到他的心。因此他願意為她走出陰暗的房間,願意看見她的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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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再見不到宗主了。因此他不願回頭去看那張和宗主相似的臉,和那張臉上一如既往的,理解與寬容。檐前負笈要走,得趁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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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道歧音執起簫,肅然站在約定之處,準備迎接自己的結局。檐前負笈的傷勢得到控制,又用術法激發力量,夠他活生生地回到長姐面前討罵。除非遇上血神。明稱霸王,暗喚學神,陽奉陰違,觸類旁通,是陰陽學宗的樂師。入道歧音不會讓檐前負笈遇上血神的,或者説,不會讓血神遇上他。入道歧音依舊堅持檐前負笈是個膿包,但檐前負笈畢竟是泰玥皇錦的親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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檐前負笈站在他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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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不走?」鳴觴不悅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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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一下你。」檐前負笈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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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便你吧。」鳴觴白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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檐前負笈沒回敬,踏前一步與鳴觴並肩而立,鳴觴卻又上前一步,將簫管遞至唇邊。楚歌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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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瘋了!」檐前負笈大驚,「你想引來血神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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鳴觴充耳不聞。你不是要等一下我嗎。你哪裡有等我的餘地。我一直在你前面。現在也一樣。從我們幼時相識,遠在我們相識之前,出生,功課,畢業,戰鬥,甚至與宗主的距離,到死亡,我都搶先一步。現在我願意將活著站在宗主身邊的位置讓給你。記住是我讓給你的,你靠自己永遠別想得到,因此你若做得不如我好,也不必責怪自己,你本來不如我。他沒回答檐前負笈,吹奏的閑暇用小指給他指了一下路。檐前負笈和他一樣熟悉學宗,他只是催促他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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檐前負笈拗不過他,只好獨自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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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師,樂師,我今天過生日,我十三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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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道歧音十九歲了。從沒人向士心提過。士心的生日就是入道歧音回到陰陽學宗的日子。只有檐前負笈曾婉轉暗示,說一年中的這一日對於樂師也是個意義非凡的日子,於是士心做了自己的理解,每年都來找他一起慶祝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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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心後面跟著檐前負笈。他真有生命力啊,失去了一個親愛的小孩子,馬上就有另一個給他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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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心興致勃勃地將整張桌子擺滿,嘴上不停地說東說西。那時他還沒有因為爭分奪秒養成使喚別人的壞習慣。眼看準備完畢,他突然歎了一口氣,說:「去年我過生日的時候,小叔叔還來祝我生日快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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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在宗主面前提起崇賢。」檐前負笈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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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士心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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檐前負笈無言以對。士心和崇賢不一樣,士心總是能輕易問出讓他啞口無言的問題。入道歧音沒有出去解圍的意思。士心還不知道,但很多人已經知道了,禹曄授真大約是回不來了,荻花題葉同樣也回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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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師,我可以進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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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鳴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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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心喊了好幾遍,直到檐前負笈一起喊,入道歧音才回過神。他拉開門。門口站著明顯略微不滿的檐前負笈和受寵若驚的士心。他很少在士心面前打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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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師,這是給你的。」士心努力遞給他。入道歧音沒有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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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來吧。」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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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心歡呼了一聲,扭頭跑到院子中間拉桌子。檐前負笈阻止了他。陰陽學宗的輔士拿出兩個小紙人,輕輕一吹就變成真人大小,將桌子呼哧呼哧抬過來。鳴觴不覺得為運物紙人加上音效有任何意義,但檐前負笈從小就不務正業。從小。鳴觴剛認識他的時候他倆加起來和現在的士心差不多大,裕鉑當時很出名,因為他有個名字聽起來和他差不多的特別漂亮的姊姊,比他稍微大點的男孩子們都愛開他姊姊玩笑,裕鉑誰也打不過,還是捏著小拳頭噙著眼淚上去和他心裡侮辱他姊姊的壞蛋們拼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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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一個美麗的少女來了。她抱起小男孩,給他擦眼淚。小男孩在她懷裡委屈地哭著,就是不肯說為什麼和人打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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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是一個刻薄的中年人。他看到男孩哭,不分青紅皂白就暴怒地指責少女。少女挺立著聽著,待男子發洩完,回頭精準地將以為早跑得夠遠夠安全的欺負她弟弟的小孩全拍到地裡。男子繼續指責,少女卻頭一扭,回修真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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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道歧音在門口攔下檐前負笈的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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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擦乾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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檐前負笈的眼神明明白白說著就你多事,鳴觴懶得理會,他知道檐前負笈在士心面前從來堅持言傳身教。士心捏了個訣將桌腳吹乾淨,桌子擺好,一大一小都落了座,入道歧音卻還向門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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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師,你去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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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請宗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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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姊不在。」檐前負笈說,「她去星宗議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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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星宗檐前負笈的臉色就不好。不是他和星宗有私仇,是因為宗主。星宗的丹陽侯向來見誰給誰找事,見到檐前負笈的姊姊時尤甚。檐前負笈打不過丹陽侯,就算他能,他敢動手,泰玥皇錦還會先呵斥他。陰陽學宗的利益早就比她自己的顏面重要不知多少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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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本事,就分擔宗主勞煩;不然,你在這裡嘆氣,對於她的幫助還不如成天惹她生氣的丹陽侯。」鳴觴毫不留情地說,「不能輔佐宗主,枉為輔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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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鳴觴!」檐前負笈有些動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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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樣?」鳴觴挑釁地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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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師!」士心害怕了,「輔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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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道歧音依舊挑釁地注視檐前負笈,檐前負笈讓步了。他嘆了一口氣,呷了口酒,說:「經三宗同意,宗主讓我去看守桃源渡口,修復地氣。明日一早我就動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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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賀你物有所用。」鳴觴陰陽怪氣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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檐前負笈沒再還口,他舉起酒杯,向二人祝酒,請求:「我不在的時候,請你們幫我看顧宗主好嗎?長姊勞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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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心被感動得連連說願意。入道歧音表面不置可否暗自嗤之以鼻。檐前負笈真那麼關懷泰玥皇錦的幸福感,何不留下來繼續當她的出氣筒?反正他也沒有比這更好的用處了。他騙士心聽話,不是為士心,也不是為宗主,是為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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檐前負笈再次祝酒,在士心沒注意到的時候歉疚地看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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鳴觴發現他又想到了士心。他對這個孩子一向冷言冷語,絲毫沒能打消孩子對他的熱忱。他欺騙自己說那是兒童對音樂的熱忱。他已經失去了太多,他不想再愛一個小孩子了。孩子太單純,太危險,太殘忍。鳴觴二十年前的傷口如今依舊鮮活作痛,他恐懼這個世界,他只有躲在宗主的羽翼下,只有宗主的存在讓他感到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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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他有些後悔對士心的冷漠。士心是個好孩子,宗主愛他,檐前負笈愛他,鳴觴得承認自己也愛他。事到如今,他終於可以再次毫無顧忌地愛了。他今年二十一歲,青春正好,不怕傷害,因為很快就再也沒有人能傷害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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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檐前負笈告別之前,鳴觴想過請他向宗主轉達什麼話。但他沒說。檐前負笈也沒問。入道歧音確定檐前負笈看出來了,他這個朋友溫和內斂,其實一直默默地關懷身邊所有的人,鳴觴由衷感激檐前負笈多年的包容,恩深義重無以爲報。宗主不需要檐前負笈的輔佐,但宗主需要她唯一的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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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首曲子,送給士心,送給輔士,送給宗主,他的宗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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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玥皇錦,檐前負笈,凱風弼羽一行魚貫來到鳴觴墓前。泰玥皇錦手中拿著一小件木雕,簫管的形狀,漆得黑白分明。三人並排而立,有一會兒,誰都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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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心,你先說吧。」檐前負笈打破了沈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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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師⋯⋯鳴觴,我從來沒有怨過你。」士心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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檐前負笈詫異地看了士心一眼。當初掄魁戰敗,泰玥皇錦主張嚴格訓練,是鳴觴依她的吩咐為士心設關卡。在此之前士心也許以為樂師和輔士一樣都是站在他這邊的,但檐前負笈知曉,鳴觴從來都站在他的長姊那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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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你是為我好。」士心靜靜地說完,「為學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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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玥皇錦輕輕歎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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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希望過裕鉑像你。」她說。這次詫異的目光投向她了。泰玥皇錦旁若無人地說下去:「我希望他像你一樣⋯⋯對我坦白,信任,不要讓我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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檐前負笈動了動,似乎在說前兩點他一直在做最後一點他也控制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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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明白了。」泰玥皇錦說,「我不需要他的輔佐,但我需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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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俯身將木簫擱在入道歧音墓前,招呼士心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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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剩下檐前負笈了。他站在他朋友、對手、救命恩人的墓前。鳴觴以自己的命換了他的命。鳴觴會對此嗤之以鼻,但檐前負笈深信不疑。鳴觴有太多機會離開了,泰玥皇錦不會責怪他逃的。鳴觴留了下來,為泰玥皇錦許諾給他一個熟悉的家,為這個家付出了性命。最後他欲言又止,他想對檐前負笈、對泰玥皇錦、對士心,對他們的家,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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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謝你。」檐前負笈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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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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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非説有CP,就是入道歧音→泰玥皇錦。入道歧音從心底依賴泰玥皇錦,泰玥皇錦作爲陰陽學宗的宗主是他整個感情的寄托,與其説泰玥皇錦是他的鎧甲不如説是他的土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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鳴觴此人,看年紀和檐前負笈差不多,看心理年齡跟士心似的,而士心好像也這麽想。士心玩伴太少了,可憐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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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歸正傳。入道歧音看起來有嚴重的精神疾病,就像當年的刺激使他永遠活在了當時。這樣說很不客氣,但他給我的第一印象就是生不如死,他活著只是因爲慣性,只是因爲還沒死,縱然有泰玥皇錦安慰他檐前負笈忍讓他士心尊敬他,他依然活得十分痛苦。我想這樣的人是不畏死的,尤其在劇中現在的情況下,因爲他已經再無可失去,生無可戀死無所懼,亡命之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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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太相信他會背叛學宗投靠血神,主要基於他前面的表現。他非常依賴泰玥皇錦,泰玥皇錦也很照顧他。他給檐前負笈找茬鬥嘴檐前負笈也容忍了他,如果不是陰陽學宗至今都表現得完全是一個大家庭,我會以爲鳴觴和裕鉑真的有過節甚至是姐姐的小白臉挑釁弟弟。但檐前負笈脾氣真好,他包容姐姐包容士心包容鳴觴,大約也是因爲放心不下姐姐至今沒有成家。這樣,入道歧音尋釁時是放心的,因爲他知道檐前負笈會包容他。檐前負笈能養成這樣寬諒的性格可能是因爲天塌下來有長姐頂著,但頂上去的,長姐、鳴觴這些人,何嘗不需要能包容的檐前負笈,甚至於我敢説對這些遍體鱗傷還要強自鎮定撐起門面的驚弓之鳥而言,溫和寬諒的檐前負笈只要存在就比什麽都好。他們做得到對外堅强,但他們的心靈需要有一個支點。這個支點對於這樣的人重要到他們會愿意爲了這個支點去死,因爲他們艱難地活著就是爲了使所重視的人不要像自己一樣。具體說到鳴觴,他從歸來就已經死了,以後的日子都是再生之年,如果一死尚能為早已失去的家園做什麽簡直是無本萬利。不知道我在寫作中有沒有體現出來,我想寫的是姐弟倆對樂師都非常重要,他自己也知道,他每次和檐前負笈鬥嘴找事都很清楚地認識到他何其需要檐前負笈這個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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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結一下,好像整篇文是基於對鳴觴有心理疾病的推測,衆多可能中的一個可能,我能想到的可能。以我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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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我能想起來的受到影響的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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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島《一束》,羅列意象堆叠感情的那部分,引用時有改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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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 S. Lewis, Till We Have Faces,不願再冒險愛小孩的部分,包括最後的坦誠懊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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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兆銘《獄中口占·其三》:慷慨歌燕市,從容作楚囚,引刀成一快,不負少年頭。我很喜歡的一首詩。光看這首詩,誰能想到這個美少年後來變節做了漢奸呢……(別瞎聯想,我沒諷刺鳴觴,我還相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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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説文中的一個情節:入道歧音訣別檐前負笈(他心裏的訣別,探望的那次)時想説的話,是關於緊接著的回憶中泰玥皇錦的關懷。我的設想裏泰玥皇錦原本是想和鳴觴交流而非聽他傾訴,但當她發覺鳴觴是如此傷痕纍纍時就改變了主意。鳴觴回過神多少意識到了,但之後沒有機會,誰也沒有問明。同時他想到的也是檐前負笈的懷疑,就是他對泰玥皇錦的感情。要是之前他真説出來檐前負笈是要揍他的,但是他沒説,檐前負笈也只是猜測,最後檐前負笈只説多謝是謝了很多,謝鳴觴救他(他認爲救命之恩莫大而他平時的包容根本不算什麽),謝鳴觴也是對士心好,謝鳴觴幫助泰玥皇錦……或許謝他想要說也謝他沒有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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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玥皇錦對這些複雜的心理一無所察。她看鳴觴像看弟弟看兒子看傷痕纍纍的自己和學宗,像看她所守護所爲掙扎奮鬥的過去和未來。
[ 此帖被宇治芳魂在2020-01-22 05:24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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