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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23 【青靜】瑯邪(更新第四卷,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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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ecilli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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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23 【青靜】瑯邪(更新第四卷,全文完)
0
大概是幾個連續的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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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壹卷《洛城花》是質子青與國君靜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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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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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玄統共六位皇子,青陽子排第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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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幾位皇兄皇弟名字也好記的,許是因著大玄以道為尊,今上於是便也隨性不拘。大皇子誕下的時候,紫炁浮關,羲和禦日而來,龍顏大悅,賜名紫陽。倘若只這樣的話,倒也尋常,不值專門提壹筆的,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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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靄丹光,皇帝本來不情不願地在飲那不好味的鹿茸血,喜訊傳到,龍顏復悅,賜名血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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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烏借耀,是日,聖駕巡狩見到異獸,色青,狀如馬,長唳三聲,隱於巉巉中,隨行司祭識得乃是騊駼,大瑞之兆。少傾果有好消息遞到,龍顏再悅,賜名青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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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景舒旋,設宴,使臣進白象,缺席的貴妃進壹子,龍顏還悅,賜名白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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爐香赤鳳,帝君聽抄家抄得了幾多金子,正燒著火,半途下人來報,龍顏又悅,賜名金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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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君持燭,王上在禦書房內寫字,興致很好,洋洋灑灑。先給傳信的老奴贈出剛作成的墨寶,又賞了真正勞動的壹座宮。龍顏也悅,賜名墨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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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間哪個不怕掉腦袋的打趣道,老皇帝再努力些些,再造四位,湊足九輪,剩下那名可作唐堯。這話傳進宮裏,牽連宮外精通射藝的玄真親王倒楣,扯個由頭,扣了小半年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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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六位皇子,大玄只有壹位皇帝,現下是華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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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皇子紫陽與二皇子血陽四皇子白陽,同為皇貴妃所出。血陽子是個糙人,每日耍刀弄劍舞槍玩棒,文化課成績不行,不過武勇剽悍,豪爽大方,營中許多樂意聽他話的。白陽子年紀小些,唯他大哥的馬首是瞻。他不很聰明,但足夠在宮裏長到及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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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陽子的母妃原先是個昭儀,商人女,她老子走南串北,渡天闕河,踏關山道,作壹輩子生意,賣得最好價的還是這女兒。她承了父業,用自個兒身上壹塊肉買了個妃位。卻也只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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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陽子與墨陽子身份尊貴,都是卞皇後的親兒子。青陽子更長這小弟七歲,話說到此,自古立嫡以長,他這太子之位該是穩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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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陽,今日先生教了甚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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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妻之子,而不可置妾之子。”白陽子頭垂得很低,也不知是不想見到華帝的顏色,還是不想叫華帝見到他的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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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物緩緩,幾乎能可聽到屋內桐木隔斷之間的魚膘膠松脫,外邊武陵花撞黃的綠的琉璃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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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教了妳甚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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憂心往往兩類,壹者不及,壹者多余。華帝沒看白陽子,他往東南方誰的寢宮看的,全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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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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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陽子生下來的時候,卞皇後還是卞妃。很難辦,本來第壹順位的候選,壹下子既論不上嫡,也稱不上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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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陽,妳知曉了今日皇上檢察四皇子讀書的事嗎?”卞夫人不似皇貴妃那般招搖,總插壹枝費盡胭脂的紅寶棠花在高椎。她常梳的是淩雲髻,簡單飾以華帝賜的金線明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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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臣知曉的。”青陽子著白練禪衣,外邊覆著棗色的雲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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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聞他壹反常態語出驚人,華帝罰了先生與伴讀各三十杖,”卞夫人推給他杯顧渚紫筍,見青陽子就要直截上手,又輕輕拍他手背,“欸,吾怎麽同妳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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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後教的兒臣自然記得,可是吾現下身在椒房殿,”青陽子端得穩當,啜壹口,贊嘆她手藝了得,好茶,“白陽子說的‘用法若此,不若無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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卞夫人見青陽子這樣答,也知今日的事不必要再與他談了。爽快飲她的茶,壹者進,恭維她禦下有術,他人投毒不足為慮。壹者退,若是她要扶幺兒,親自索他的命,他青陽子也欣然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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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在妥善,同紫陽子教的話術壹般。面上看來是莽撞的,毫不掩飾的野心昭昭。可是有時大方些比藏著掖著更好,顯得真實,尤其前半句夠叫青陽子難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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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墨陽子,卻是位耿直守正的。他出世時卞夫人已位尊六宮之主,六皇子是這後苑裏名義上真正唯壹的正統,實在沒嘗過許多冷暖的。卞夫人又憐愛幼子,許多見不得曜靈的事也只同青陽子商議。年紀小,整日學四維八德,忘了哪回,總之是私下裏叫墨陽子端壹盤水,他這楞頭怎麽答的:“吾會請父皇立賢嗣,不論哪位哥哥作主,墨陽必盡心輔佐,絕無二心。只圖壯哉吾大玄,國安兵強,民生多積,千秋偉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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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體的發言,只可惜是真情實感的肺腑之言。青陽子聽著只感到他,捎帶著自個兒,前途多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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賢能,賢能這事最能作文章了。譬如,說妳不賢能的人死幹凈了,妳便是眾人壹致認可的賢人了。又譬如,說妳賢能的人,卻也有可能只想打發妳去接壹份苦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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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臣以為,青陽皇弟正德厚生,博學明辨,是吾輩中最賢能者,”紫陽子向來不遺余力地表他的忠,華帝賜的名裏有個紫,他的私服便同今日壹般,淺石英,青蓮,深竹月,藤灰,總之不帶重樣的,“出使大夏這樣的要務,唯有他能可勝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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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是出使,其實為質。大玄與大夏關系很是微妙,幾可稱得上勢均力敵的兩個大國。西佛國雖然也與大玄挨著,但和尚安分念經,慈悲為懷,少與人沖突。坐在南邊的大夏便不同了,儒者攜著目的作事,動機往往是利,完了卻要編幾部書,黑的寫成白的,全是為了大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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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陽,妳以為呢?”華帝並未直截否決,已叫青陽子心裏涼了泰半。這家宴上擺的好似不是花炊鵪子,荔枝白腰,而是刀槍劍戟, 斧鉞鉤叉。紫陽子給他們的父皇遞壹件趁手的,那人竟也自然而然地接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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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臣……願為父皇,為大玄效犬馬之勞,”卞夫人今日不在席上,便是在,大抵也不會幫的,畢竟皇貴妃與紫陽子這步走得急,自損八百,而她有兩個兒子,哪個作了皇帝,她皆是太後,“但吾見識淺薄,平日放蕩無法,到許多繁文縟節的夏國去,唯恐鬧出笑話,叫大玄失了顏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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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臣,懇請父皇,”青陽子起身離座,作壹個很標準的長揖,“改派吾出使定國,定不辱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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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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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位父皇終究是忌憚卞氏的勢大與佼佼的兒子,但也究竟是留了幾分情面與轉圜的余地。畢竟定國確實也不是什麽好去處,或者說去作大使,作質子,這四海六合八荒之內都找不著什麽好去處的。可是較夏國還是好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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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國是不大不小的壹個國,臨海。沒大到能可主動尋別人的晦氣,也沒小到任人欺侮。與大玄不是沒有過些小摩擦,比如東邊許多土地,正是趁大玄與大夏焦灼對線,屯兵草原時候,改姓了定的。等南部戰事了了,華帝還在與群臣議怎樣同定國討這個仇,他們那反復無常的國君又送了信來,要歸還大部分贓物,不過請求留下壹條海岸。這其實還了相當於沒還,大玄就這麽些出海通道,答應下來,整個水師便要寄人籬下。時日壹久,策反簡直都不須多勸幾句的。可這封投誠書又著實寫得誠懇,通篇都是贊美華帝英明神武,精巧對仗的駢句,數了好些朝中文史都未必記得的事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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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最後輕描淡寫地提壹筆,感佩華帝的雄才大略,實在是不欲倚投大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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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陽子拜謝他的父皇,又回到他的座上,夾起只半生瓜煨的牡蠣,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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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國君,靜濤君。究竟怎樣壹個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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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怕要指望他關照幾個寒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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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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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上捉壹位定國百姓,問他們對當今執政的靜濤君怎樣評價,十個有九個能可與妳說道三刻不間斷的贊美頌譽,剩下那壹個,則能與妳談上兩個時辰他們國君的好。看來好似君淑民順,上和下睦,其實這樣的光景也不過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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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濤君出身比青陽子還差得遠了,他的母親是個娼。他登上壹國之主的位置,倒也沒行使什麽權謀計算,全然是靠著氣運。他只有壹位兄長,低眉倒運的,登基不到半年,還未及將他這皇弟殺除,便薨了。誰說命數運勢不是實力的壹部分呢,反正匆忙上位,現下這定國不也叫他治得挺好,五風十雨,社稷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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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國的人心,是靜濤君踩著兩個人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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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位是他的皇兄。定國本來半數人修道,半數人親儒,先王是後者,因著他母族便是夏國的夏氏。這位坐上皇位以後第壹件事,便是要舉國獨尊儒術,忤逆者每日午時三刻斬首示眾。他實在太兇,靜濤君彼時也虎尾春冰地抄了許多之乎者也,平頭百姓過的怎樣日子更不消說。有這樣的王兄作陪襯,靜濤君即位以後推廣道教便順利很多。他倒也未采取甚麽強制或者極端,只是宮內司天主祭的都是些黃冠方士,自個兒也常作羽客打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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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壹位便是青陽子的父皇。靜濤君咬了大玄壹口,時機正正好,撕下來的肉啖了會兒又吐出去。沒傷及筋骨,又還了些顏面,方與大夏各有勝負的大玄不得不咽下這忿忿。於是兵勝於外,義強於內,武立於上,民服於下。定國北邊領域與大玄其實算連在同壹塊陸上,只是隔了群荒山,壹座比壹座高,壹座比壹座險,沒人願走。與國內其余地方跨了道不寬不窄的河,兩邊修了港,商船在南戰艦在北,都擱這兒駐著。都城則建在南岸,從玄國去不甚遠的大島上。乘船短則三日,天公不作美的話,大抵小壹周間也能到。靜濤君拿了大玄東部沿海的泊岸埠頭,很方便漁夫商旅停靠。再加之貨物要進大玄境內,原先走舶腳市稅,收到三成,現今只須繳給內陸通關,最重的貨種也征到不足兩成。這點銀於大玄算不得甚麽,但夠定國這些販夫走卒將靜濤君當作聖人老君或菩薩謳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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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濤君拂了大玄的顏面,趁人之危總歸是不仁義的,好歹也沒太過分。不過他當然也相信這位華帝,沒蠢到以為他會對這將要來賊窩的三皇子心懷愧疚好生補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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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師以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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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乃禍害。他必不為華帝所喜,親族勢大,只能假吾等的手給冷遇。待下任國君繼位,再將人迎回,亦可托稱此人曾遭受虐待,尋得藉口伐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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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吾所想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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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怕他不動手,甚至要有人幫他的,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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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陽子捏著符信旄節,龍形錯金,乘的是駟馬高車,騎卒擁後。雖然人盡皆知,他是潦倒落魄,被打發到蠻夷番邦的三皇子,掛著的總是大玄的面,何況到仇讎家中作客,更要收拾得整齊精神些的。青陽子坐在車內,道途顛簸,仿佛在排演可能遇上的風濤與鯨波,叫人頭暈腦脹。他支著腦袋想閉了目歇會兒,不至於睡不著,只是每每經過沙礫石子,都要讓拳上凸出的骨節戳到天倉。到了渡口,頭反而更疼了,好險日光蒙昧,已至黃昏,可以先在驛館稍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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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客中有牽掛眷屬的,青陽子未加以為難,遣散了各回各家。他看著剩下的死忠親信與侍從數名,往油汙還沒擦幹凈的柞木桌子排了大段碎銀,揮手叫店家上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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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料想這掌櫃的看著親切,後廚卻是定國人。第壹盤大菜,生的,剁碎了的不知是牛還是馬,澆上雞子黃,粗糙地撒些續隨子與黑川末。眾人面面相覷。青陽子眉頭壹皺,率先落箸,權當提前適應,入鄉隨俗。其實嘗著不差,口舌爽快,只心裏堵,他沖漏出難色的隨從搖搖頭,示意他們不必勉強。主食正常些,是抓飯,爆渾提蔥,嫩羊腿肉會同赤珊瑚丁煸炒,海鹽調味,佐以杏幹,便耗了三碟。跑堂夥計還盛了幾碗蒲陶酒,聞著香甜,大家夥兒俱以為美,但不敢多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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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之上東風,搖動天之下萬頃星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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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之上孤明月,散攜春潮,拍磧灘至海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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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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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鷗青鳥,朱槎金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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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寶船載著小花舟,是青陽子面定國的聖時要乘的。他打聽過,定國人聽浪與礁的情詩長大,水與海是每壹位定人的初戀。想與定國的朝廷留下個好印象,登陸時的首回會面至關重要,提前備好的這份奇著或許能可幫到他。從接到的書看,靜濤君為顯示友愛,要親自來碼頭迎他。雖說大玄與定國的實力懸殊,兩者卻無附庸的關系,靜濤君這樣作明面上是屈尊讓步,實則將難題拋給了青陽子。青陽子若是按上殿裏臣子見君王那樣的三叩五拜,禮數是作足了,可他帶著華帝的符印,如此無異於自降壹等,當著兩方好大群人的面掌了大玄的嘴巴。或者他按兩國國君相見的本子來演,落泊失勢,莫說天子,太子之位都拿不到的玄室三皇子憑甚麽?大玄使臣上岸第壹天便輕慢盟國國主,徒授人話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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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靜濤君與他的參謀團夥實在遭人恨,不愧是善於落井下石的,青陽子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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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到的時候日上三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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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橈彩舫,金樓玉閣盛百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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絲竹管弦,仙笙清竽引萬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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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首站著壹位風度翩翩的俏郎君,岸邊來湊鬧熱的平民,也有定國的貴族,都忍不住交頭接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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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列持槍的衛士立定,開出壹條道,道上鋪了綢子,盡頭是定國的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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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濤君。他梳著白玉搭的冠,吊鑲了海藍寶的流蘇,與泛著漣漪的靛色長發同折映溫和的陽光。定國君的袍子以浪尖菱花為底,披溟渤浩瀚,牽兩道霧織造的帶子,是端正又溫和的私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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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很大方地佇在那兒,見大玄的隊伍走近,便朝最前面的人釋出些笑意,似乎風與平靜的水面擦肩,似乎鶴飲了壹口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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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人踩著高山流水到他跟前,正要重重地跪地拜下。靜濤君很滿意地笑得更真,向前壹步要去把他攙住,反正他也不是真正很想受這大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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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莊嚴又感人的場面,其它器樂都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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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P5m9T
只壹位不識好歹的樂師還在奏,很突兀,他甚至抱著琴,邊撥著弦,還邊上前兩步。靜濤君皺了下眉,旁邊的士兵整齊劃壹地壓下槍尖,陪同的官員按住佩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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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國君扶錯人了,”那名可疑的賊子將三尺槁梧遞給原先走在前頭的人,解了披風,現出基以白璧,雕絳色飛龍的服裝,“小王才是,大玄的青王青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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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來到靜濤君面前,定國君稍微瞇起眼睛,朝他挑了挑蛾黛,等他作選擇,而且背過手,看來是不打算扶第二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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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是青陽子滿頭的正紅色太晃,降人智,是以他牽起靜濤君的手時後者未及反應,青陽子的唇便極其快地落到靜濤君的手背,而後饜足的鱗翅目慢吞吞地散步,顯得意猶未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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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壹柄急躁的槍刃已經抵到青陽子背心,白發的國師寒光出鞘半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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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犯的可是欺君之罪,青王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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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濤君用袖子擦拭被冒犯到的位置,吐出的幾個字扔進流中,這壹汪春水恐怕便能可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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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陽子掛上又恨又悔又驚又怕的神色,開始行他的三叩五拜了。靜濤君當真沒攔他,只是睥著,好似在用目光量他作得是否足夠標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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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曾聽聞海上蕃國皆以此示至高敬意,本欲試作定國人,”青陽子伏在地上,擡起頭,金子打的壹雙眼珠,此時盡力睜得很大,“未想其中似存有誤會,故再以吾大玄之禮拜定君,望陛下海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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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青王殿下,您懂得實在太多了。”靜濤君像是聽說了甚麽很趣味的事情,大聲地笑了。笑過以後,他蹲下身子,單膝著地,只有青陽子看得見他的嘴型,說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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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最厭惡脫出掌控之事,青陽公子,相較之下,卻不那麽厭惡戰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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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來罷,”靜濤君站起來,轉過身,“來人,青王殿下奔波久矣,替朕好生招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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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定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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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陽子也回身,拍緊張他的下屬肩膀,說無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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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看靜濤君進了輦,編著馬尾的女官在喊起駕回宮,青陽子鬼使神差地冒出壹個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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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濤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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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這欺君之罪,誆乎?陵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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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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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王殿下,若還有甚麽需要,請盡管吩咐。”
'n)]"G|
黑雲壓雪山,或者玉樹結玄實,總之黧發白裙,正是方才為靜濤君引路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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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謝,”青陽子環視房內陳設,很體貼地以玄國風格布置,又好似輕飄飄地與他劃清界限,“都很妥當的,不知能否請教大人名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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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王殿下言重,內司昔月影,過問些這定濤宮中煩雜。這兒不比大玄皇宮,不過陛下交待下來,寢食務必要盡力使您滿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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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月影觀了他先前狂恣瘋肆的樣子,本來很冷淡,猜這三皇子怕不是腦子有坑,大玄皇帝要以定國的海來填。未想青陽子此後所言所為,又不復癡不見莽,甚至有些眼色,瞧出她為定國君器用。於是心內記下壹筆,欲稍後還報靜濤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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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國比大玄怎樣吾不知曉,這定濤宮勝過大玄的皇宮卻是沒問題的,”青陽子盯著昔月影,壹本正經,“因著玄室裏可長不出這樣颯爽幹練,又明朗嬌逸的衡蘭芷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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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月影知書達理,矯慧靈巧,父母早逝。曾經靜濤君困窘的時候受過她家人照拂,憐愛故人的曙後星孤,便將她帶在身邊親自教養。這樣身世出來的女兒家,少有欠努力的,踏實能幹,又是壹手調教的親信,是以這宮內大小事務交由她打理,靜濤君亦很放心。也因此她雖然聽著這恰到好處的恭維高興,卻依然表現得體又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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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中誇過她的人便是不足壹百也有九十,可他們想討的是她的歡心嗎?當然是為了她近身奉侍的那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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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殿下說笑了,兩刻後陛下要在望廳擺宴,壹會兒會有侍從來接您過去,”她雙手壹合壹送,袖子裏翻出陣香草熏的風,“昔月影便先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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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Z.|6oug\
青陽子掛著料峭早春裏的陽光那樣溫和的笑,昔月影走了,他也沒撤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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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真是奴才隨主子, 蝤蛑壹樣厚的殼,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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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青陽子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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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LlxD)q
“這便是泱泱大玄自恃的上國風範?盡耍些小聰明?”靜濤君邊聽昔月影說,邊翻了個白眼,“不過他說的倒也無錯,吾的好月影,寶貝徒弟,就是這麽優秀。”
a_pNFe
“師尊,您也太肉麻了!”私下裏沒人時,昔月影總是與靜濤君師徒相稱。本來靜濤君想收她作養女的,被她以實在是對他喊不出壹聲爹為由嚴辭拒絕了去,其實靜濤君亦明了,便再沒提。
{I2qnTN_a
定國的法典裏,壹旦確切,養女不僅與嫡子同享有皇位的繼承權,年長的甚至優先。昔月影背後無依無憑,靜濤君當時甫登基不久,政局不穩,此舉無異於放棄許多可能的盟友,尤其是家裏有適齡閣中的。更甚者,可能為有心人所用,作捅他要害,將他從這王位上挑下來的壹柄利劍。
-PI_*
太懂事了,她這樣年紀,難道本來不是應當任性或撒嬌,大人都要依的。靜濤君從此又多慣著她些,不願她似幼時的自己那般活得戰戰兢兢。
V_SZp8
“月影,同樣的意思,那位輕浮的青王說來難道就不肉麻了,也沒見妳這樣反應。真是女大不中留,為師太難過了!”靜濤君愈說愈來勁,心情也好些了,昔月影看著也只比她長十余歲的定國君,不禁勾起嘴角,替他按按肩頸,正正衣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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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月影眼裏,師尊像家裏的哥哥,青王卻只是個外人,怎麽能同樣呢?”
K`25G_Y3@
“吾這師尊居然還降級成哥哥……”
`V;vvHP A
靜濤君話說到半途,總算反應過來了。他轉過身,將昔月影攬到懷裏,揉揉她蓬松柔軟的緇色長發,女孩難得乖乖的,沒嫌他。
f0^DsP
(RL5L=,u
都說長兄如父。
~S],)E1w
h zh%ML3L
【六
jNIZ!/K
>4zH\T!
青陽子其實不大想去吃這餐飯的,他在海上漂了三天,沐浴濯洗完畢,現下只樂意作貘食夢。況且他已領教過定國的口味,真心實意地敬定國人的堅強。
.mse.$TK.^
“殿下,殿下?”壹位著黃衫紅外褂的老人壓著聲音叫他,“定國的人在外邊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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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勞煩仲父去與他們說壹聲,吾片刻就到。”青陽子打了個呵欠,拍了拍自個兒的臉,考慮要不要預先灌幾杯茶再過去,又想到壹會兒恐怕拒不了酒的,便作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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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的三殿下啊,不是與您商量好的在這兒便隨意將天理當奴才使喚即可,老朽位卑身賤,若是給旁人聽到,從此看輕了殿下怎樣使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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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父莫擔心了,令吾叫人看輕的不正是吾那位高權重的生父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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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天理老人正是三皇子乳母仇氏的丈夫,在工部當個差,平時鉆研土木繕葺之余兼幫手看顧過青陽子。少年的青王對雲梯木鳶,機關遁甲都很有些興趣,聽著是想法許多不務正業的,其實已經是糾正過的結果了。再早些他最愛看的工部藏書是講稻糠麥麩,酒醴曲蘗的。卞皇後聽他立誌喝最烈的酒,種最好的田,作人有理想,畝產壹千八,來日成首富,笑盡長安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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嚇得她連夜召天理老人夫婦談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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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之他同奶娘與仲父關系挺好,倆老人家也視如己出地對他,仇氏去得早,不然肯定也陪著過來定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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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理老人還欲再勸,外邊定國的侍從又敲門催了,只得頓足跺腳的,五官都擠到壹處,連朝青陽子使了幾個眼色,青王殿下全當沒看見,無動於衷。他實在無法,便先到房外答應著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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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陽子挑了件不那麽喧賓奪主,又不至於顯得太寒酸的大玄禮服赴定國君邀的宴。他被安排在坐靜濤君的左手邊,他們倆單獨壹桌,席上還有些高官顯貴。右側第壹位,今早也與定國君站得最近的,灰袍銀發,面如白璧,有壹道瑕在眉間。大約便是前任的大夏相國,現下定國君最倚重的國師,問奈何。相傳靜濤君登基,他作過許多手腳,再大膽些些,也有人猜先皇駕崩與他不無關系。青陽子直覺今日的為難恐怕主謀便在他與靜濤君之間挑壹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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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月影的座位在左側第壹位,青陽子朝她眨了下眼睛,她的神色很微妙,壹半在問您有事麽?壹半在問您沒事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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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嫩了些,應當比問奈何好對付許多,青陽子邊復原了幾刻鐘前同深淺的微笑,邊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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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濤君朝壹旁侯著的下人看了壹眼,右手示指在杵榆桌子上輕輕點了四下。侍女便自覺過來為他與青陽子斟酒。然後,這定國女子又穩穩當當地將杯中物灑到了青王殿下的衣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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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廢物!這點小事都作不好,要妳何用?”靜濤君拍了桌面,整個廳中壹時鴉雀無聲,“把她帶走,杖四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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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女人跪得很標準,額頭抵在地上,同她灑過來的酒壹般不偏不倚,甚至懶得抖壹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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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陽子看著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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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罷了罷了,”他輕手按到靜濤君的小臂,嘴角扯到個和藹可親的弧度,“定國君大人有大量,何必與壹位微不足道的小人物為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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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王殿下心這樣大,確實是大玄的福氣,可定國有定國的禮數和規矩,”靜濤君見他清楚明白,卻根本不知收斂,壹而再地行逾越之舉,開口更是毫無遮掩的意有所指,便也與他笑,溫柔友愛的轉角,復又將右手搭到青陽子的手上,“朕絕不能容許有人將它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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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人,拖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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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月影垂著腦袋,問奈何閉著眼,其他人看哪兒的都有,反正沒有敢往他們這邊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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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得挺像那麽回事。青陽子決意先服個軟,來日方長,初來乍到還是穩重些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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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是吾思慮不周,定國紀律嚴明,定國君賞罰有度,青陽子受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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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裏的話,朕禦下無道,叫這不長眼的壞了青王殿下的興致,豈有反讓您道歉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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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濤君嘴上是這樣說的,他那月橘砌成的臉上寫的卻是,很好,這歉能致得更懇切些便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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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論怎樣,宴會總算得以繼續了。叫青陽子意外的是,呈上的菜與發配他到這兒來的家宴並未相差太多,琵琶大蝦,珍珠貢丸,蜜餞水果,都是取了定國的食材,按玄人口味來燒的。青陽子甚至有些感動了,雖然他實在想知曉,這到底是靜濤君在體恤他的蒓鱸之思,還是靜濤君也受不了半生不熟的定國菜,或者兼而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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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之都顯得定國君可愛順眼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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助興的歌舞是少不了的,青陽子舀了壹勺赤豆膳粥,見到幾個人套了刷彩漆的木制戰船模型走近來時,還是感到哭笑不得。銀甲的是大玄的兵,青衣的便是定國的將了,兩邊還有舉著藍的白的緞子在搖,興風造浪的。這演的壹定是靜濤君的大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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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而戰鼓相聞,雷霆收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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繼以旆旌繽紛,鯨鯢揚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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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見公孫出匣,青蛇吐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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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之金簧答應,星江錯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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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還安排壹位扮定君的交壹位扮華帝的那封惺惺作態的書,真是絕了。方才那出原來確是即興,這才是靜濤君要賜他的下馬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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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教坊新出的曲目,青王殿下覺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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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陽子說好或不好,都能成了靜濤君的樂子。真是位尖牙利爪睚眥必報的主,有甚麽不開心,當日便要討回來的。這廳裏頭青陽子的部下不多,只有幾位,真要有沖突發生,大家應當都只能橫著出去。不過皆是願為他死的,況且定國也真正欺人太甚,是以各個都按上了劍柄,就等青陽子的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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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王,覺著有兩點不盡如人意,”青陽子吐出個酒嗝兒,與靜濤君湊近了些,“壹條關於定國的,壹條關於大玄的,不知定國君願意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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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會不願呢,青王殿下但說無妨。”臉都不酡,裝瘋販癡的,故作親昵,靜濤君不動聲色地執了樽,用肘子將他推開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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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壹,扮定君這位不及本尊萬壹,天壤之覺,冰炭之乖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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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濤君的眉梢擡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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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二,這大玄的國君若叫吾來扮,必不會收這封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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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陽子突然握住靜濤君的手,將他扯過來,後者猝不及防,險險整個人倒在他懷裏,昔月影站起來,問奈何睜開了壹只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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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不會收妳要還的這些地,都是妳的。青陽子不管暗處幾只弩已經對準自己,將只有他們兩個才聽得見的十五個字吹進靜濤君的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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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濤君看著他。定國許多商人,青陽子眼前這位作得最大的計較了壹下,揮退了弦上的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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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樂,給朕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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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青王殿下是位識相的,雖然靜濤君也不在意那些地,畢竟實在很窮,要過來也是扶貧。但是助人竊個國,他確實有些微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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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真摯可靠的感情永遠是建在共同的利益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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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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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陽子端著碗白玉鮮乳茶在飲,這滾金的瓷碗設計不大合理,他的臉都要被蓋住了,還夠不著那最後壹口。靜濤君翻了今天的第二個白眼,把自己沒動過的那碗給他推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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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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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來青陽子就真正成為定國君的上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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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在殿上正式拜謁,他的背梁彎得很吝嗇,但恭謹地呈上了給靜濤君的禮。最上乘的錦,茶,香,玉,有些是大玄的國庫裏點的,有些是青陽子自個兒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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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濤君也與他禮尚往來,過了幾日,差人送到青王殿下的住處。珊瑚硨磲,寸八分的大珠,混了金絲織的緞子,雖然不比大玄皇宮裏用的精致,不過花樣頗新鮮。青陽子從壹個沈香木打的匣子裏撈起串朱瑪瑙接素瑯玎,比劃了下,量手腕與脖子都剩下太多,最後發現是用來別披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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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挑幾個順眼的佩了,因著晚上要赴靜濤君的邀,去玩葉子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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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間水榭,三兩宮人提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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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圍還點了燭,描出軟軟的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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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國這牌的耍法與大玄宮中很有些不同,但都是要湊四個人。青陽子到的時候,靜濤君、問奈何、昔月影,已經與壹位臨時頂他位置的侍衛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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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傲淩霄,先陪朕打完這局,”見青陽子來了,這個年輕人趕緊站起身行禮,要把座位讓予他,又被靜濤君出聲攔住,“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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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小哥,叫傲淩霄的,坐是坐回去了,不過顯得有些不安。靜濤君拋出壹張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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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擔心,”這菡萏琢的唇上下壹碰,青陽子的膝蓋就要渡劫,“青王殿下大人有大量,不會與妳計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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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陽子才發現這不是前幾天拿槍戳他的那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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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點點頭,扔出壹個很有風度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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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青陽子徑直走到靜濤君身後,擱那杜陵壽山造的欄桿坐下。這亭子窄,凳子與倚欄沒隔多遠,他為了看牌,再往前靠些,匆忙趕來落下的喘就都噴到靜濤君耳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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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濤君回頭瞥他,壹對兒柳葉壓得很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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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了,定君不是讓吾隨意找個位置坐的意思嗎,”青陽子便不解地看向他,他人在靜濤君的右側,忽然伸出左手,幾乎是繞過靜濤君的頸子,指著牌桌,“該您出了,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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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月影望著天,傲淩霄望著地,問奈何瞧了他們壹眼,這壹眼望過來,也不知青陽子與靜濤君誰比較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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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濤君實在拿他沒轍了,既煩又惱,還無法發作。兩頰飄緋在量他的悔,悔不當初,找了這麽位盟友。可見重大的決定果真不應當在夜裏作,在喝過酒以後作。很不幸,彼時他兩條全占了。只好險現下沒甚麽外人,免立君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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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用手裏的葉格打開青陽子的胳膊,問奈何又瞧了壹眼。等傲淩霄領了賞告退,青陽子上場,便輪到國師作莊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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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貫,文錢,枝花,空湯,指間走了數遍,青陽子總結出經驗規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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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昔月影坐莊,靜濤君就放水,換成問奈何,他便聚精會神的,精打細算。青陽子於是也按這個路子配合他,幾個回合下來,閑家作得最少的竟是昔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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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昔月影今晚的皎白羅裙,與靜濤君身上袍子,竟是以同壹段布裁出來的,暗紋都沒差,“您這樣吾很難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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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陽子托著臉,考慮這兩位的關系。聽聞他們年齡差不太小,昔月影很小就入宮了,靜濤君看著也是位正人君子,排除壹個選項。再看發色,這位是月亮出來時分的夜,那位是鸮出來時分的夜。難道是……與哪位薄命的異族紅顏,從來情深奈何緣淺,早年失散,自覺虧欠良多的親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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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哪,還是免從昔月影下手了,平白降輩分,而且討人嫌的父皇壹個就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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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月影打得好,”靜濤君聽不見有人將他猜得老了十歲,很享受與這青陽子想象中身世曲折的女兒百分百保假的吵嘴,“不然妳問青王殿下,他定也是這般以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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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是想問呢,青王殿下,您怎麽也與陛下同樣作為?”昔月影嘬壹嘴石榴汁,又從盤子裏撿顆泛白的肥蒲桃,搖了搖,響起清脆的鈴鐺聲,玩夠才吃下去,“妳們不覺著這樣對國師很不公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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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奈何還是八風不動,我自巋然,臉上浮著四個字:別帶上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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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以為,”青陽子邊打出壹張爛牌,邊睜著他那壹雙流星颯沓的眸子說瞎話,“定國君說的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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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濤君笑了,他自己沒察到。昔月影與問奈何是習慣了他這張臉了,青陽子還沒有。而且幾日下來,他們背後各自是大玄與定國,他們之間隔著的是邊境界線,怎樣都是如針鋒相投,無纖毫參差。可是這個笑,分明是屬於靜濤君,而不是定國君的,沒有影子,太濃,壹口便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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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了。青陽子閉上眼睛。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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優哉遊哉櫻筍時,天上的月是滿的,杯中的酒是滿的,靜濤君的心也是滿的。他是很勤勉,消遣倒也不至於沒有。但他在昔月影這兒當從來可靠不曾漏算的長輩,在問奈何那兒作隨時虛心請教國事的後生,總還是脫不下那周正穩重的朝服。青陽子與他年份挨得近,樂於拆他的臺又兼捧他的場,發分寸掌控得正好的瘋。靜濤君實在不得不承認,他雖然對預期之外的狀況感到不安又難耐,終究還是有些微的放任與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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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陽子,這異鄉客。靜濤君能看出來,三皇子於自個兒家中肯定是沒那麽狂的。在沒與旁人對上視線的時候,這位青王殿下,面上偶爾會壓著萬鈞的深沈,那顏色甚至能嚇著小孩。這深沈又與問奈何的不相同,將他的師尊比作終年不化的積雪,青陽子當是睡著的火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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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是太冷了,靜濤君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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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端起杯子,青陽子便也與他揚觶,兩個人沈在酒池裏,互相把對方的腦袋更用力地摁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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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玄的青王殿下成了定國君的寵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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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宮中沒人說,根本不消說。靜濤君不以為恥,全然沒打算藏著,青陽子反以為榮,也不收斂,甚至能可說是變本加厲,得寸進尺。他還領了個虛銜,高靖侯,除了不參與政要,正事以外甚麽都管,最主要的還是管哄定國君高興。所以也有人說其實是高興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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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濤君怎樣青陽子不知曉,反正他是過得滋潤又愜意。比起在大玄皇宮裏頭防兄防弟防父母,在定濤宮內只須伺候好壹位,這位其實又容易陪,下棋不用讓,論道免解釋,鼓琴能相和。本來這些風雅事,就算靜濤君不召他青陽子也要作的,現下倒還免去尋人的功夫。定國尋常命官五日壹休沐,青陽子便上壹天班放四天假。靜濤君第二日沒事的話,會與他坐到很晚,有時幹脆留他過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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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吾倒是無所謂,”青陽子在外面場合顯得不敬,私下裏該有的禮數從來都作足,或者說他手上冒犯時嘴上也總要客套的,“只是擔憂眾口鑠金,牽連您的聲名有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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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濤君喜歡青陽子這點,如何輕慢也有個標準,有個底線。不與他耍那些兩面三刀的,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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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中許多顯赫在他面前人模狗樣地跪著,喊他萬歲,背地裏卻怎樣難聽的也講得出,說他不愧是承了那不光采的母親的血,是個婊子,打了勝仗也耐不住要向大玄搖尾乞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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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怎可能只笑貧不笑娼,多半是壹起的。現下他還掌得住舵,暫時不會被扔下去祭海,可要是他哪天失了勢呢?定國君費心勞力,倒似是慷慨解囊,資助這班人買自個兒命的金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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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濤君下意識地以指尖繞了鬢邊潮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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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多慮了,”他接過青陽子遞來的荼茗,冷熱合宜,正好兩口的量,“他們有嘴巴,沒良心,只所幸還有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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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聽起來有些怪,但也不便追究,青陽子聳聳肩,看靜濤君開了個飛相局,順手接炮八平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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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濤君與青陽子排了幾個譜,各有勝負,他揮揮手,看樣子是倦了。青陽子往板柃窗子外瞅了壹眼,月才上中天,稍稍有點兒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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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王殿下,以後朕私下裏喚妳青陽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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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在考慮是否要關心靜濤君貴體欠安嗎,便反而叫後者問住了。除了下棋以外,這算是靜濤君難得出先。青陽子將目光收到室內,蠟花搖擺,靜濤君的影子躺在床上,也跟著浮動。他沒看著青陽子,只是在玩他的頭發,眼神沒落在這兒任何壹件物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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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須專門問呢,陛下,吾求之不得,”青陽子收拾好殘局,把所有玩意兒歸回原位,再吹壹陣風,“可是這樣的話,陛下又何必對著吾壹口壹個‘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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樺燭熄了去,只剩下金波銀闕,蟾彩兔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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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陽子牽起靜濤君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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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陽,妳明明喜歡這個字,況且這樣也,”他的手有些涼,青陽子的指尖從縫隙中探進去,到五指相扣,都很順利,沒有遭到反對,“更刺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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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您知曉您在講甚麽嗎?”
57^X@ra$
“朕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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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陽子把人甩在了床上,這個力道壹定逾越了,聲音再響半分便能引來侍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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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靜濤君沒發出聲音。
[ 此帖被cecillien在2022-08-24 08:48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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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6 :GE'S
問奈何接了線報。三更半夜的,擾人噩夢,他睡得不好,從來醒了便醒了。草草看過內容,見也不是能在眾人面前談的,決意幹脆將靜濤君的假期也攪了去。
KR49Y>s<
他向來在宮中往來無阻,壹路走到靜濤君的寢殿,還順便捉了兩個值班打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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苑子裏有些怪異,說不上是哪兒不對,國師就著花飲了些月,又蘸著月吃了些花,想不出來也懶得再想,正要過去敲定國君的門。結果無須他出力,這扇扉便從裏邊開了,再走出來個衣冠不整的青王殿下。他倆對眼,俱是壹楞,青陽子先朝問奈何抱了個拳,問奈何便也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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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兩個人都走得快了些,青陽子邊正領子邊往外走,問奈何壓著壹套說辭向裏頭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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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是耐著性子叩了三下門,屋內沒人答應。國師咳兩聲,不知是夜裏風涼,吹得宿疾發作,或是進去之前有意提醒,還是叫他那放蕩荒誕的定國君,不肖徒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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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您不要腦袋了。”
K[j~htC{I"
他進去的時候,靜濤君背對著他,拎著壹把翦子,手上用力,地上便落了緣愁幾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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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尊,您怎麽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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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喊國師,也沒回頭,問奈何瞧見那披下來的寒潭碧水,飄著壹些些葦綃,都被靜濤君仔細地掃了去,顏色稍緩。可是以目光巡視房中布置,未見爭鬥淩亂,忍不住又詰問道。
6g6BE^o\
“都是妳授意?”
eH0^d5bH
尊稱也免了,當真是老師在教訓學生。
WP}NHz4H
“是。”
$\9M6k'
靜濤君拭去最後壹束華發,轉身,唱句詩,炬臺上閃爍磷光,方才這白色便半點不復,這晚上甚麽也未發生過。
$FJf8u`
“妳別以為妳這位子坐得多穩了。”
UG~/
問奈何將折好的雲母皮紙甩到他手邊,上邊還能見著沒全然沈下來的血跡。靜濤君站起來,從和田鎖覆竹雕花的大書架子第九排,取出壹冊,纖指翻過,也夾出張棉連,這封更皺些,像是受過潮,甚至沾著些定國裏沒有的泥。
<3SO1@?
問奈何問,可靠嗎?
K{vn[}
靜濤君點頭,說這是第二封了。
#a$k3C
於是問奈何坐下來。
}Dc7'GZ
eBN!!Y:7
別玩得太過分了,問奈何走了,留了這句給他,還不忘差人去喚昔月影,過來給他收拾儀容。
CRh.1-
靜濤君咂了咂舌。
uE;bNs'
eX0due
【十壹
V_Xq&!HN[
S.! n35
青陽子心情稱不上壞極了,卻也實在稱不上太好。任誰這樣壹首《於飛》彈不盡,都不能有多暢快自在的,他已經是很夠涵養。今個兒是桃李豔陽芳時,可青王殿下面上的烏雲郁積越多,若下下來,大抵便是將定國沈海了也不無可能。
57S!X|CE
天理老人得了準允進屋的時候,青陽子已收掉大部,換作不相熟的人應當瞧不出什麽名堂了,可是他畢竟是看著青陽子長大的。但這邊陲急件亦不能不報,這廂花須蒼髯的夫子還在斟酌,那邊青陽子已經品出他的為難,先行出聲。
-Uj3?W
“仲父,何事?”
wk@S+Q
天理老人看著眼前盡量要以如常的顏色寬他的心的三殿下,忽然感到久違的心酸,嗓子堵住,不好說話,唯恐開口便要丟盡了這壹把老臉。他早偷偷將青王殿下視同己出地待,作父母的又總憂慮兒女在哪裏受到委屈,見青陽子強自掩飾不悅,只以為他是遭定國君輕慢,未料到他真正窩火的是輕慢別人功敗垂成。
a3wk#mH
天理老人將黃麻紙遞過去,許是年紀大了,往前看不到甚麽,便只能回首當年。他侯在壹旁,從小殿下以前愛玩的魯班鎖被人動過手腳,所幸替用的木紋作不到壹致,被他鑒出個中關竅,避過壹場災厄,直想到現下青陽子卷入權力紛爭,為情勢所逼,旅居客國,每日吃人眼色。痛心疾首,悲從中來,愁腸百結,代青王殿下抒了許多情,漏過青陽子面上的陰轉晴,甚至要喚兩聲才回過神來。
3~ptD5@WF
“仲父,勞煩妳繼續留意,”青陽子想這世道終歸是風水輪流,禍福相倚,沒誰能壹直贏,總是輸其實也不易。現下他情場失意,便要有壹個沙場得意的契機現出來,“北歧選此時興兵造事,雖說這般講不大好,但確實是趁吾心,如吾意啊。”
0rA&Q0
“殿下的意思是……”
yh'uH
天理老人再仔細壹琢磨,那爬滿枯槁盤虬,刻下許多寒暑的臉上,便也叫青陽子感染,逢了春,顯出些曦光明媚來。
LJ{P93aq`^
“是,”青陽子坐到案前,撈起吊玉描銀的寬幅垂胡大袖,提了玳瑁兼毫,等墨的時間還有興致將筆轉了兩圈,“這個理由太充分,吾那父皇恐怕沒必要,也難於拒絕了。”
g.]S5(
天理老人實在高興,便也在屋子裏踱了兩圈,定下心來,便問青陽子有甚麽要他辦的。
>OotgJnhC
“替吾訂壹桌好的,再送柬請昔內司過來。”
I #bta
等到他的仲父歡天喜地地領了命走了,青陽子才從抽屜裏頭取出壹個落了鎖的檀木匣子,展開細密灑金的紫色粉蠟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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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月影以為青陽子訂的酒菜是要請靜濤君的,便交代下去全按定國君的愛好來作,等自己坐到席上,方才叫苦不叠。靜濤君的口味不知怎的,全往外拐,朝大玄那邊靠,歡喜調味精致的山珍走禽,或甜得發齁的果品點心。她自己卻是實打實的定國嘴,偏心現殺現作甚至處理得宜留著些生的鮮美水產,至多添少少海鹽便可。昔內司壹面惋惜與自個兒有緣無份的蔥芥鲙鯔,橘梅齏蝦,清烝鮆鮤,壹面疑心這青王殿下是唱哪出,照理說他現下生活安逸,可算是她都快比不著的大紅人了,還有甚麽須要她打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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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時遲那時快,壹個大膽的想法踢開昔月影的腦門,小姑娘面色微赬,趕緊低頭扒拉了兩口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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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叫她猜得八九不離十,青陽子因著北歧的戰事已經在規劃海外玄人歸國事宜了。可是總得想個法子叫靜濤君配合著批了,而且這東溟的桃花尚未擷到便要打道回府,老實講青王殿下也不甘心的。人是花下死作鬼也風流,他便是作不成了,總得弄清楚為甚麽罷。不過措辭還須迂回宛轉,畢竟真正算是關乎大玄男兒的面子兼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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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昔內司,”或許是想到這樣叫畢竟生疏見外,青陽子又中途改了口,“月影姑娘!令尊令堂感情好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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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王殿下覺著定國君既然願主動,中途也頗享受不見排斥,那麽應當不是自己招人嫌,而是另有因果。首先想到的便是他推測以為的昔月影的生母,靜濤君對她心懷歉疚,或念念不忘,以至於心裏有負擔,沒辦法與他將好事進行到最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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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月影沒成想青陽子提這茬,更沒猜到他繞了怎樣壹個彎,只是想及棄世的父母,開朗的面上終於塗了些憾色,落到青陽子的眼中,譯作靜濤君與這位紅拂女感情不和,再接再厲,還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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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感情很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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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陽子還未來得及寬慰歡欣幾秒鐘,昔月影的回答又叫他墮雲霧中,大受打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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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為何沒見過令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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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王殿下深吸壹口氣,重振旗鼓,與其含糊翻過這頁,不明不白地,索性厘清了,坦誠認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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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母福薄,走得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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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月影雖然感到有些莫名,也只以為青陽子是不好直切主題,她也不是會耽溺於感傷的性格,那陣子情緒過了,便繼續揀些牡丹酥蜇,雞汁魚唇,嚼兩下子,再同青陽子解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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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未想提到姑娘的傷心事了,是在下唐突,”昔月影搖頭表示沒妨礙的,青陽子倒真有幾成過意不去,但又停不下他的失落,都說死人是活人比不了的,難道他這人情大竇甫初開便不順,蹉跎之余,竟是脫口而出,“那令尊……定君他幾久去探望令堂壹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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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月影的銀箸都落到桌上,青陽子才反應過來失言甚矣,逾越過分了,連忙解釋與致歉。姑娘家盯著他好壹會兒,才開始笑,不過笑了許久,笑下來幾朵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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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王殿下丟人丟大發,但著實沒虧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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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壹,誤會消弭,他和靜濤君或者昔月影都暫且沒差輩的。其二,靜濤君不與他行無度,當是另有其因,可是這便輪不到昔月影漏泄省中密,得由他自個兒去同本人對質的。其三,便是青陽子現下正緊張的:他打聽到怎樣買靜濤君的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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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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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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歧國鑲在玄國的北邊,外圍環伺加起來與定國差不多面積的群島。這幾個小島又各棲息不同部族,有些距離陸地遠的就陰潮,有些與極地近的更幹冷。窮山惡水的,氣候惡劣,住上面的便據說都是些異人,總之同提到過的玄佛道定又是不相仿的風土人情,民俗習性。許多巫覡扶乩,怪力亂神,泛靈薩滿,分別聚居,從前屬於相安無事,各過各的,妳祭妳的神,吾飼吾的鬼。如今大玄日漸強勢,便蠶吞了邊沿地區的三兩鎮,在當地立廟建觀,使這班子人都要改修道。人家也是祖宗傳下來的規矩,遭此等挫折淩辱,總還是氳著壹口怨氣的。其他還未被征到的地方便各派代表,聯合起來,抵禦入侵,他們立的國號叫歧,既音同齊,許願戮力齊心共抗玄厄,又取歧之壹字本義,展望能保存各自信仰文化分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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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合之眾組織好了便也很難纏的,大玄甫經歷與夏國的磨擦,還須時間休養生息,或許北岐以為可以效法定國,也造亂將失地收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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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濤君哂壹聲,不愧是壹幫蠻子,想得這樣輕易。定國雖不比岐國的幅員遼闊,然而坐擁地利,與大玄隔峽間嶽,易守難攻。再加之四衢八街,商賈輻輳,藏富於民,各世家名門不以從陶朱事賤,亦熱情資助官方艦甲,來換出海護衛周全。是以定國若與大玄走水戰,甚至能分個五五開,只因著定國畢竟也受地理限制,耕地與倉稟與大玄較起來還是少得多,積累不足支撐持久戰局,他當時才興兵神速,制敵先機,又與書華帝,見好就收。可是歧國,能憑甚麽呢?走卒騎兵定是不敵大玄的,難道妄想定國替他們牽制玄國的水軍嗎。倒也不是未有可能,畢竟大玄吃了歧國,於定國亦成肘腋之危。但大玄與定國有分歧,青陽子與靜濤君現下想的卻是,分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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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濤君當然不會遺漏養虎貽患的結局。只是如今前線來報,北歧將士已駐紮邊境,雙方沖突壹觸即發,西佛與大夏必然是不會也不容插手的,那麽擺在他眼前便有三條路。助玄,助歧,或者觀望。現實是傾其全力助歧,勝算也不到四成,何況他動機本不如歧人的充足,便是勝了,這偌大玄土也是定國消化不了的,恐怕是任由大夏漁利。再說觀望,才是真正坐以待斃,沒定國支持,大玄才受東海沿岸遭奪之屈,此回沒了與大夏的後顧之憂,不消經腦子,也知這戰是要投血本以儆效尤的。若歧國不頂用壹些些,這樣便亡了,歧東的島嶼歸入大玄所有,位於西南的定國才真正腹背見敵,處處受制。因而與大玄聯手,勢如破竹,協商妥善,讓了大部陸上的資源,拿下岐國那幾個小島的控制權,才是保本買賣。再說了,大玄的老皇帝還能撐持幾年,打完這仗便該輪到上演宮廷鬥爭奪權篡位了,怎樣都分不出太多神到海這邊來生是非的。況且定國出手相助,功過相抵,上次的事便了了,大玄同他討失掉的關口,那便是師出無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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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歧數來數去都是輸,之所以堅持尋釁,倒也不是因著舉國上下都盲目。他們有這個信心,其實便是倚仗今日青陽子也沒從昔月影那探得的定君秘聞:靜濤君的母親原先便是出身北歧的,很老套,還是族中大巫,這是中原人愛的講法。歧人稱其為,聖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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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茢六祝,侯禳三辰,靜濤君確實略懂的,只是寧風旱、彌災兵、遠罪疾,也難為。哪怕是他的生母,也占不到止不了自己家園殘破,流落異鄉,輾轉沈淪,何況他這位已經摻了所謂世俗君主,凡夫穢血的呢。蔔不了國運也罷,偏生還有更麻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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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濤君的母親遇著上上任的定國君的時候,六月天氣,頭上是定國人最愛的海。但她死了,葬到水裏的時候,也是六月天氣,頭上全覆著霜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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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權貴都看著,這位北歧的偃蹇雅禁,定國的短命皇後,是怎樣加冕,然後定濤宮裏住了壹夜,承過君恩,發梢便換了季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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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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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王殿下折騰了幾日,自認周全妥當了,便又訂了桌,此番昔月影還不忘同他確認究竟要擺宴請誰,再給他加油鼓勁,當然是揶揄戲謔的口氣。青陽子無奈也無法,只能任由她笑壹陣,再囑托交辦,其他都依她排布的,不過他要點某盤熱碟。臨走又同昔月影講,知曉內司大人秉性脾氣,多余的,青陽子便也不拿來埋汰人了,但總歸此回還是須倚仗閣下。他還是初見時那樣標致的謙和低調,髦彥星辰,給人的笑卻總平易近人。昔月影鳳眸流轉,炯其精朗,盯著青陽子,說吾今日能可有幸執掌些瑣碎事情,還輪到萬金之軀的殿下親來訪,自說明了定國君是怎樣人物。而青王殿下又是怎樣人物,料想該當知曉怎樣走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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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陽子揉了揉眉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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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好久沒卸過,生疏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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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喚住昔月影,說吾要加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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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濤君連著幾日都沒睡踏實,壹會兒夢著他娘,捏著把竅曲紋的牙雕細齒篦,認真地理他的垂髫,她梳得仔細,遇著本不該當有的磕絆,他這位母後漂亮又欠神采的面還是那樣堅硬,下手亦無輕重,將他的好多根頭發都扯斷。靜濤君咬著嘴唇,想著忍過小段時間便好,可是這疼不很過分,卻沒個邊際。他耗盡最後壹分耐性,拍開她的手,掀了虛偽矯飾的羅帳簾卷,定睛細瞧,地上全是水精鸂鶒飐了,翻著濯浪的青絲。再取來銅鏡,照到滿頭銀絲,還是用舊了的那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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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會兒又看到大玄的銀甲騎兵從他身上踏過,他躺在沒合上的棺內,北歧的黯袍巫祝在旁邊念禱詞祭他。用力掙紮著坐起來,沒人發覺怪異,仍各司其職,進行儀式。青色的燭火燒地益盛,靜濤君回首,發覺這柏木厚槨裏停的人與他同樣的裝扮,卻長著不同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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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談不上大吉大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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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幸周公講這夜裏見的與白日裏頭經歷都正相反的。靜濤君睜開眼,伐歧的心思便更確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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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陽子把靜濤君請到,壹下子便瞧見定國君這黑眼圈實在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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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這是,想吾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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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替靜濤君斟滿元紅善釀,開口便很兇猛,面上還是穩重正經的顏色。靜濤君閉了雙目,嗤他壹聲,不過肩膀帶著整個人都放松下來,接過仿古的三足晨肇寧爵,爽快地飲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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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青王殿下是於朕來此之前,耐不住,偷偷灌了自個兒幾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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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話這樣飄姚,看在這桌菜肴還算上心,便暫不與他計較。選擇拿捏得這般精準,恐怕是去求了人的。雖說他實在沒甚麽立場講,但那丫頭怎的如斯輕忽,也不知泄了她師尊兼主上多少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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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陛下不在,這酒便失味,有甚麽值得飲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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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陽子舀了些蟹粉蒓羹,又丟了塊蜜姜調醬爛熊掌佐入碗內,這是他第二回嘗這席了,便挑上次以為好味的配著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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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王言下之意,是等著拿朕下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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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濤君這句若是放在青陽子壹行剛到定國的時候,保準是能叫雙方人馬按劍的那種。可是現今他與青王殿下的腿在桌子底下都搭在壹處,便只是九成往上的調情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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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陽子也與他吞下三口黃曲生,再經此撩撥,險險跟著上頭,好在飲的還是較靜濤君少些,便還記掛正事。等定國君終於將梜提伸往那盤專程定制的煎香鯕,青陽子便也跟著動了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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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很大壹條鯕鰍取最嫩部分的肉,刀成約半寸厚,撒些海鹽,又裹上面糠,輕炸得泛了金。在以生抽混料酒,倒入鍋裏繼續入味,蒜瓣兒與石鹽都攪成泥溶進去,撈出來同酸姜碎蔥壹塊兒擺盤。剩下的魚剁成蓉,熬進米粉湯,另盛壹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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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陽子先壹步到達,把那魚片分成壹大壹小兩份,置了大的那塊進到靜濤君碗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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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虛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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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濤君沒動,青陽子也猜到了似的,站起身。他們倆本是面對著落座,隔了不足兩臂的距離。青陽子很自然地抓過鏤空黃花木椅子,挪到靜濤君的身畔,壹手扶著凳沿,壹手操著箸把小塊的煎刀鯕會同佐料小心地夾好,穩當地停到靜濤君面前,往外寸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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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體貼啊,青王殿下,”定國君開口復改口,掙紮矛盾此時可省,倒向量身訂作的溫柔鄉,櫻舌卷了美饌,桃目流連顧盼,“都已送至朕的嘴邊,朕不吃豈非太薄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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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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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王殿下談完了國事,等不及要商議私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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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歇了筴,剩的還不少,顯得有些鋪張揮霍。其實不能責備禦廚,主因還是這兩位爺邊親邊用,架不住的幾道菜便涼了。白露攜英作的佳釀漱完口,靜濤君問青陽子要不要隨意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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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陽子答好啊,不過陛下能否與吾壹道走得遠些,只兩個人,只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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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濤君說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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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是只兩個人,定國君還是不能真正壹個人不管不顧地就單獨跟著青陽子去的。雖然他以為青王殿下於情於理都沒多此壹舉殺他的必要,不過別人未必這樣想。是以他與青陽子各帶壹個親信隨從,分別是傲淩霄同天理老人,也沒摘佩劍,青陽子腰際掛的則是壹對陌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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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地方,靜濤君發現青陽子領他去的是定國的校場。雖說此處雲林蘭澤,江潯青萍,風景合宜,平時也沒甚麽人,但仍忍不住要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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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王殿下早說,妳與朕取來勁弓,挑了騏驥,伴著芳郁五風享受狩獵之樂,豈不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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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陽子見他躍躍欲試又納悶的樣子,更覺得可愛,自個兒腹中的醉意也浮到面上,酡得很。靜濤君觀他顏色,以為青陽子是忘了,正羞著,真少見,便還想再出言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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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青陽子卻無視後面不遠不近跟著的人,將定國君攬過來,附在他耳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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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君,靜濤,可否允吾兩事?是私事,於家國無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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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王殿下的聲音刻意壓得低沈,忽然顯得格外認真,曖昧的暖氣熏著定國君,翦水的羽睫也跟著低,腦袋也跟著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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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壹項壹項奏,朕閱過再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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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濤君咬了壹口自己的舌尖,釋出三分醉意,從青陽子懷裏掙出來,不過又朝後邊的人揮了揮手,示意他們留在此處把著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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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王殿下收下他的信任,心忻然悅,步子都踩得以他的身份和形象來說都稍顯太活潑了些。待走到天理仲父及傲侍衛長都看不真切處,更直截牽過靜濤君藏在大靛包金寬袖裏的手。兩個人俱是赧色渲染,別開面望別處,看了會兒又覺著哪裏都不如對方好看的,便又默契地轉回腦袋,互相取笑。後來,青陽子幹脆拉著靜濤君,在這偶爾有素色野花冒頭窺探的草甸上,小小步,小步,到壹同大步地跑起來。春光與未斷的笑在他們身側繚繞明滅,若再適時吹來幾團霧,恐怕便能叫這兩位踩著飛到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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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最終他們沒到天上,而是停在了瀇瀁淵泫,汩汩貌,曠曠狀的水邊,建於大海指尖反復撫摸處的釣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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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青王殿下,朕也沒帶著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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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濤君扶著漢白玉砌的圍欄,他也許久沒機會專心看浪,今天羲和不怎樣刺眼,能見陽魚騰躍,快活肆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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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用不著長木的,”青陽子取出壹方玄底朱繡纏著金銀的帕子,還膽敢在定國君面前舞了舞,又把自己的刀連同鞘壹塊兒扔到地上,“陛下,此第壹項,能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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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濤君看他故弄玄虛,面上端的不為所動,其實心中悅懌,順著青陽子的意思閉了雙目,又任他束掉光。失了視覺,其他感官便都更銳利敏俊,青王殿下乘著綁壹個結的時機,又塞了許多情詩愛詞與細聲軟語到靜濤君的耳道,實在趁人之危,不過收效顯著。定君的聽戶失守,勉強掐著拳才止住要捂住窗籠的沖動。青陽子見他這樣,湊到他頸後,不輕不重琢壹口。這下靜濤君渾身過了遍電與霜,犯好大個激靈,忍不住轉身要拍人。可青陽子已經完事,便退撤半步,反倒是靜濤君撲了個空,平衡不住,眼看便要踉蹌摔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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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預想中的痛,青陽子雙手穩穩將他接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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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請陛下恕吾的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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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濤君心跳未復,嘆了口氣,說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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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該定國子民恕朕的罪,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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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王殿下恭謹小心地攙靜濤君站起來以後,並兩指到口中,吹響清潤嘹亮又悠長的號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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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濤君聽到有水花濺出,開在自己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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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聞著《暢》那樣雅正的唳鳴,似烈風漂霰,飛雪所激,霄霆霹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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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陽子揭了遮他的幕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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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匹龍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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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之精凝形,馬身龍首,披青冥鱗翅。蟠虬花須短短,尾似短匕接刀彩,走流滑珠,叫人很想捋壹把,手感應當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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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八尺五寸,那是書上寫的,青王殿下喚來這只看著還沒長成,要稍微矮些。不過類駱有翼,蹈水不沒,倒是與記載吻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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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威風,這套登場驚得路過的鷺鷥都將銜著的魚掉下。這尾奇駿隨主子,不與客氣的,把別家的獵物接過咽了。靜濤君便也斜過壹雙美目譏某人。青陽子攤開手,聳聳肩,恨它不爭氣的樣子,復又打壹個響指,那廝才不情不願地撲扇翅膀,跳上臺階,還故意把帶上來的湍流遡波踩得老高,將青陽子與靜濤君的拖在地上的袍角全給濕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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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便是大玄的國家級保護神獸,龍駒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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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陽子伸過手,袖子垂下來,擋住靜濤君,使他免被這只珍稀畜生甩腦袋潑過來的水灑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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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陛下想不想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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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王殿下這下真正取下戴了十幾二十年的面具,完全露出他的嘚瑟,靜濤君見青陽子這樣,心裏罵壹句幼稚,面上卻跟他笑得同樣步調,而且怎麽也吐不出那個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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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真的想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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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您知曉當時吾有多難受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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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陽子牽過靜濤君的手,煞有其事,如同他們初遇那般親上去,可那時很淺,這回很珍重,既似承諾,又似告別,與現下的氛圍相稱也不符,頗有壹種要將時空撕裂的違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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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濤君卻能明白這種凝滯又令人浮躁不安的炁從何而來,國與國之間的關系便如火流星,雖然都處於同壹片銀漢,無論強弱,光芒將彼此照亮。但終究沿著各自的軌道行進,或許有緣能可擦肩而過,之後最好的結局也只是留予背影,漸行漸遠。除非粉身碎骨,即便粉身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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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總以為國是君的國,其實君是國的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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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國之君,不過以凡人軀殼,承載這邊土地上所有人向上蒼祈的願,將這份泰嶽量不出,六合裝不下的意誌,在俗世中化為具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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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濤君知曉青陽子的難受,但是他不知曉青陽子為甚麽要強調當時。定國君沈默了好壹會兒,猛然捉到青王殿下眼中壹閃而過的促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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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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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濤君罵了句很不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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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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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陽子以逸待勞,將靜濤君的兩只手都牢牢攏在自個兒的掌心裏。他很無辜地笑著,好像不明白靜濤君在惱甚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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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這第二項您定要允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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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轉移話題的本事真正上乘壹流,沒等靜濤君答。只見青王殿下變戲法似的,從袖子裏掏出個小巧的鎏金瑪瑙杯,又將地上的刀踢起來,素練收放,眼睛不過壹睜壹閉的功夫,左腕便多壹道紅口子,這紅色淌進杯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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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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杯子被遞到靜濤君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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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了它,靜濤,”青陽子與他斬釘截鐵地諄諄善誘,和風煦雨地強人所難,“龍駒只聽從身負大玄皇室血脈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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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雖然這兒不是洛城,但是所幸春風、馬蹄與花都有的,靜濤能讓吾得意壹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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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濤君想,太狡猾了,到這份上,誰還能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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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國君也不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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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妳答應朕……答應吾壹事,”靜濤君接過這杯赤誠,下定決心,“接下來妳看到甚麽,可都不許往外說,以後沒吾點頭,也不準和吾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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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陽子當即就要對天立幾個毒誓,但被靜濤君捂住了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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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陽子的血嘗起來甜得令人感到有些反胃,真正字面意義上的,生理性的惡心。靜濤君給嗆到咳了好壹會兒,青陽子有些忡忡,本來要去幫,靜濤君朝他擺了擺手,不用。他想講些甚麽,話到嘴邊,卻遽然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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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濤君頭上的碧潭飛瀑,從底下開始結冰,肅雪淩花,壹枝枝地爬上去。以前在誌異上見過的幾行字倏地在青陽子腦海裏浮出來,浮在岸邊,伸手便能撈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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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濤君動作較青陽子更快些,他拔了佩劍,白虹出匣,幾縷皓月繁星便扯著夜幕收到掌中,又取畫了魚和符的錦囊,揀出壹顆鮞狀燧石。他選出蘭色的幾根發,口中念著青陽子聽不懂的詞,拉著發絲輕輕刮過火巖,鬼焰便飄起來,飄到青陽子兩柄刀的纏手繩上,灰燼都沒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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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陽子和他的神奇動物壹同瞠目結舌,很是捧場,差點還要給靜濤君鼓鼓掌,叫聲好。不過看起來靜濤君的表演還未結束的,他手裏剩下的白發,指尖舞了陣曲,結成了新的刀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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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濤君還給他首短簫鐃歌第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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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陽,這是吾唯壹能許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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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陽子猝不及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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肏不到也罷,青陽子,此生絕不負妳靜濤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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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王殿下扯下紅線壹根,系在定國君的小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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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樣都護著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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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濤君說誰護著誰還不定呢,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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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捶了他壹拳,很紮實的壹下,再多半分青陽子恐怕就能當場嘔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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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駒乘起來真正不虧,跑得穩極了,奔走馳騁,壹步三丈,快過飛鳧距虛,快過塵世喧囂。靜濤君將頭倚在青陽子的肩上,太舒坦了,他甚至補了個覺,作了段夢,很美、很好的,壹小段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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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可惜那孽畜嬌氣,不到半時辰便罷工,將他們倆甩到地上,埋進草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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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打算甚麽時候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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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想吾甚麽時候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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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今日連夜滾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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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倘若您的頭發是說壹次謊白壹根,現下大抵已尋不著半寸蘭來裝神弄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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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王殿下,再出言不遜,朕就將妳扣這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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扣壹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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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青王殿下確實是在某個夜裏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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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國君白天在殿上見過了,晚上便沒去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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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陽子的船從定國的港駛走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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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濤宮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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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月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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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奈何在理靜濤君這幾日積的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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傲淩霄輪到值班,沒忍住,打了個呵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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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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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理老人剛打完八段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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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玄皇宮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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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陽子正盤問不知甚麽人,此事當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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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陽子也是,但看起來很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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卞皇後和皇貴妃不約而同,在卸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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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帝批奏章的手抖了壹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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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城花卷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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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ecilli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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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2-21
鮮花(
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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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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預警,本卷會有壹些青九和青劫的成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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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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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尊,雖說吾知曉您與青王殿下甫心意相通,便是海上升明月,蓬山壹萬重,”昔月影給那洗口束頸的天藍彩琵琶尊換上新的花,往書案方向瞥壹眼,“但這每日除了用膳就寢批奏折之外全在摹人家留的情書,是不是也有些太誇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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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說啊,妳這丫頭要學的還多來著,”靜濤君每抄寫完,便將紙燒了去,灰都歸到桌上擺的袖珍盆玩,玲瓏洞天作養分,也不浪費,“妳師尊描的是字嗎?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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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月影閉了眼,丹唇招架不住,露出苦苦支撐的兩排皓齒,嘶了壹聲,求靜濤君莫繼續講。手頭也更麻利,只想作完事早些逃,免聞戀愛的酸腐氣。她點起白蓮調的薄荷香,是用以趕那班微小無奈眾的刺客的,雖說才初夏,每晚陣陣蚊雷打下來卻都恢弘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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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趕緊提起銀條衫紗,縷金勾的裙角跑了,靜濤君拿她歡喜的青梅都挽不住。定國君瞧著她翩躚飛走,想起這女兒還不到三尺高的時候,顏色甚至比方才更膩歪,也幸好沒得人見到。再散開忍不住的嘆息,很長。香去小半支,靜濤君按了按酸乏的胳膊,又拿穩他的北狼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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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陽子的字乍看是很工整的。其實是張牙舞爪在規矩裏,看不見的線,將猛虎與蛟龍都限在內,謹慎卻不會過分保守。每寸墨皆以同樣的速度走,無論甚麽內容,都沒影響他行文。這法內狂徒不僅約束自己,還試圖馴服他的觀眾。整封信的節奏拿捏得正好,壹句話叫靜濤君顛沛流離,下壹行便定是薔薇水,桃花骨,賈氏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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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消磨人,偏生還橫平豎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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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陽子也沒比他好過幾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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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子時跨過青王府的檻,提著壹口氣,先解了佩刀,交辦事項,再到備好的熱湯中去洗那東海溟渤帶回來的鹹腥潮炁,才呼出來。他腕子上已經結痂,不過明日,或者說今日,還是要費心挑件能遮的。下仆端上壹屜對鑲蟹粉小籠,青王殿下夾了幾只未添油的,就著金駿眉吃,汁和茶都還有些燙舌,但等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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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還是煙紅醬紫很蒙昧,青王殿下卻沒法不清醒,扶正冠幘簪導,檢察過金襈黑褾,便又往禁城中去。也不算困得太過,畢竟他還分得出余裕想念定濤宮裏的神仙日子,能待到黃昏才上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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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椒房殿,便是無暇雕的刀山,明珠堆的劍樹。卞後與華帝都在,青陽子撩起朝服,上前兩步,右膝著地,撣了垂金黃絳行龍二的窄袖,打壹個揀不出毛病的跧,給他的父皇母後請安,請他的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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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上不見墨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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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陽子壹面嚼胡蝶卷子,下小半盞牡丹毛尖,想這點心終究還是大玄禦膳房的略勝壹籌,青王府同定濤宮裏的都比不了。壹面又打量那兩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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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與皇後都用得不多。華帝看著有些怏怏的,眼瞼子不住地跳,赭色的眸翻出筍皮的棕,隨意進了槐葉冷淘。卞夫人的狀況與他又有分別,這位今日服月白薄緞,搭米色納紗,裏木渴水添了兩三回,也沒動半口主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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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陽,舟馬勞頓,本來想放妳歇壹日,架不住妳父皇他實在想念,便叫妳來同用早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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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便是噓寒問暖,備至關懷,青陽子心下了然,這是卞後恐怕嘴巴沒閑著,就要忍不住,前功盡棄,束腰又須訂新的,浪費許多錦繡銀縷,玱瓚琿玏。但也忒缺德,他這母後自個兒饑,便不讓別人飽嗎?好在青王殿下料敵先機,家中墊過些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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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事無巨細,青王殿下就差當場將定國宮殿的皇輿全圖都給這兩位難伺候的畫出來,總算熬到快卯時,得放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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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二皇子確實如您所料,先往邊陲去了,”打道回府,勉強補了壹覺,便聽下了早朝的天理老人來報,“只是沒成想六殿下也跟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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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陽子揉著眉心,血陽子好理解,墨陽子是為甚麽?他的母後便這樣急著要他那小弟的實績,難道不懼戰場上刀劍無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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究竟這仗要不要打的,幾認真地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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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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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究竟這仗要不要打的,”發問的人捏著紅釉漸變的禁裏樣式有田燒,漸的是伏屍百萬的紅,變的是披麻戴孝的白,“幾認真地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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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家是幾認真地不想打,”接話的人頭頂看著便累,玎瑯玙瑋,可抵過卞皇後壹周要戴的,“奈何人微言輕,到底沒人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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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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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熏花骨,這營中大帳盛不下的不相似的豔,咄咄逼人,針鋒冷光,各不相讓。另旁薄色長發的青年正欲開口勸,身後的侍衛,佩的飾簡單,穿的朱砂綢子穩重,挪了芊手搭到他肩上,要他免淌渾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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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唇上武戲已經排演好幾天,坐主位的歧王終於也不耐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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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位皆是壹族尊長,言出必行,何況吾輩早已行了,現下當想的便是怎樣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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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倒奇怪,”聽著是忿極反笑的語氣,紮了孤輪皓皎,成壹束高挑馬尾的那位摔下手裏的杯子,精致的瓷裂得也很細膩,“有的人開會決策那陣子挺積極,說甚麽千載難會的天時,大玄逢著愆伏,機不可失,失不再來,臨到陣前,便是今天明天後天都不合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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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噯,實在叫奴家凝噎,”這位盤著玉彫的芙蓉花髻,副笄六珈,開得正好,金絲步搖,翠珠滴連垂流蘇,貴氣的打扮,可又隱約透出些難覺察的堆怨,“與阿修羅王這樣的粗人真正難溝通,此壹時彼壹時,七政四餘哪怕不動,北歧與玄國的蓍草也都不同種的,戰時軍機,更壹日千變,蔔筮的結果有異,難道很難懂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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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女,吾看妳是想去大玄和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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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莽夫,等不及便自己去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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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朱深緋下的雙手扶住壹對刀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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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苑紅藤上的十指亮出九尾利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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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月族長,請暫歇怒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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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藻女大人!您也少說兩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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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下是不攔不行了,否則尚未與玄國對壘便要損兵折將。花濺墨與千雪落壹人按著壹邊,消停些了,彼此對眼,全寫著妳吾這是造的甚麽孽,要在此認領兩位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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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歡而散,意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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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首的人未必又有幾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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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兄,好久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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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陽子行了個好認真的禮,雙臂環抱,過了額的,卻是左手在外。紫王府他從前沒來過幾回,最近兩年倒比較頻繁,只是每每皆不大輕松,叫人條件反射地焦躁緊張,哪怕是他,都有些難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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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弟回來了,”受禮的人沒回身看他,紫王今日著的蒲陶色單衣常服袍,漢玉銀線昭文帶,上掛五毒小荷包,“妳出使定國,旅居壹載,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墨陽及冠封了王,祭典上好熱鬧,愚兄見到,不知怎的對妳甚是想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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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陽子謝了,又寒暄幾句,紫陽子便叫人準備茶水果餅,請他入內詳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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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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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弟以為,定國的國君是怎樣壹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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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陽子搖壹柄金銀蒔繪櫂子扇,他偏好單樅鳳凰,須以滾水泡才最能出味的,然而遇著暑炁,便不大方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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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利是圖的商賈之流爾爾,”紫王殿下今日倒很隨意,青陽子端著緗色仰蓮紋的茶碗,還是燙,便又換了只手,“不過很有些手腕,交辦的事項當無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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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國君打了個嚏,遭國師直白地棄嫌,躲好遠。靜濤君吃了口西瓜泡紅心歪尾桃,埋怨他薄情寡義,不能共患難。問奈何說臣壹把年紀了,身子骨經不起折騰,陛下好歹放吾豎著退休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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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濤君擡手說停,免談,定國告老還鄉的限在艾,先生您還差得遠。又在心內罵了句青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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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很好奇皇弟如何這樣信過定君,別國的韜旒,異族的靈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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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陽子真正想問的不是這個,青陽子曉得,便也不與他大哥委蛇。紫王殿下心思沒比他淺,走到此處,實在無再彎彎繞繞的必要,索性大方攤牌,省下的心力能可專註於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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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權所使,利所趨,”青陽子抿了口茶,壓下險險噴出來的咳嗽,想著靜濤啊,說妳精明,妳還真正同吾錙銖必較的,“好像皇兄不也這樣信過吾,仇黨的子嗣,久爭的手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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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陽子滿意飲的茶,卻不怎麽滿意青陽子說的話。他比他的三弟更缺悠哉清閑,坦白剖開是好的,可也不能太欠誠懇。於是乎便沒接,等青王殿下繼續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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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況吾那小弟,本來也不適合坐龍禦鑾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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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陽子說於公,墨陽子作人隨和寬厚,持正不阿,有甚麽事務也都不願勞動別個,盡量躬親。要是吾想,能再數上半天他的好處,還能從紫王府與青王府也找出至少百人同意與吾壹並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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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怎樣數,也數不出壹條為人君的優點的。或者說,世俗的美德安到十二旒的社稷主身上,便不再有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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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私,卞皇後要扶幺子,他這位作哥哥的反倒礙眼了。哪怕他甚麽也沒作,總有人質疑他怎會甘心不為的,恐怕只是未得手。也許墨王,到那會兒該是墨皇了,宅心仁厚,放他壹命,他那母後卻未必能安得下心,總之能想見是要扯個事由將青陽子打發得遠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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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皇兄這兒便不同,吾身份疏遠卻識得明主,相信大哥斷不會缺減愚弟該得的,寒了其他欲奔投至您麾下的賢士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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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陽子聽他羅列壹二三四,正論反證,懸河泄水,註而不竭,想青陽子若在定國延用相同作派,那定國君的耐性也著實不容小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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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陽子有些渴了,茶水見底,談的事情不方便有下人在場,便自己動手,順道給紫陽子也添上。到覆鬥敦旁的供春壺裏頭的也盡了,內中碧雲可以見鑒,青王殿下才終於兜完好大個圈子,拐到紫陽子真正想聽的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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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前些日子回來時與他二人同桌用膳過,未見母後有異,”青王殿下蹙著眉頭,不過紫陽子從未覺著他那張臉這樣順眼過,“她要是覺察,吾會替大哥擔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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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極了,大家夥都同坐壹條舟,沒道理有人身上冠服衿條不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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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麽皇貴妃娘娘那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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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會安排,只是須等待合宜時機進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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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萬劫悶了口淡麗的吟泉釀,雅致甘甜,柔順細膩,本來很適合和著歌用的。這是他母親,冬月壹族的前任族長夫人笙,聽聞他要去前線了,堅持為他親手所制,加以祝禱。小妹甫誕下,笙夫人便遭逢亡夫的打擊,神氣壹直沒見好轉。時窮丹青湖在冬月島內,可以取到清酒能用的最上乘寒造宮水,只是常年籠著冷炁,恐怕於她休養康復有礙。想到家人,以及這幾日玉藻若前百種花樣變出來阻撓作戰,延誤勝時,這般拖下去,烽火狼煙早晚要熏到冬月寮,他的眼神便同杯中氿水那般清洌,心情也更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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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下的醪糟叫他連著窯燒銀漆草骨盃翻到距帳頂三寸處,鎬造出鞘,飲日吞月之雄勢,削花片葉之精微,水斷風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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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半滴灑到地上,銘了砂流的刀刃反著江海河光,鮮衣怒放的少年左手托柄,藏鋒血珞,右邊袖子裏捏著酩器,飛出壹只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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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落子的翅膀叫千雪落釘在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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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尊,別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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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文的聲音,澆得絳袍赭衫的女子眉梢的火更盛,她腕子壹甩,吹雪刀銳芒撞上斬生道腰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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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主,妳不敢殺壹只蟲子,卻敢攔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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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濺墨似乎已經習慣了她的失望與故意挑釁,好像千雪落其實也習慣了他的執拗與折衷求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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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畢竟是阿修羅王的來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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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如何?”羊脂鍛的粉面,哪怕冷哂都很有些溫度,或者便是花城主總有持無恐的因由,“它不該越過歧王出現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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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況依照妳的性子,當不會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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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吾還須求它為吾回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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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確實難得,說來,”千雪落挑起好看的青蛾暖黛,露出很趣味的顏色,催她的城主交壹份解答,“吾亦想聽妳當時緣何答應出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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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得嗎?吾以為師尊早知曉的,”花濺墨撫上她扶著兇刃的手,順勢解脫了那倒楣信差的桎梏,“吾不願造殺,但亦不願吾的子民沒法按自己的意願過活,此事是大玄逼人太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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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協助阿修羅王便是為了趕在大玄馳援到達之前速戰速決,減雙方犧牲,免兩邊百姓困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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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濺墨的面上也濺了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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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了,師尊您果然懂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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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噯,每當吾以為妳要叫吾失望,”千雪落扭轉刀柄,挑上花濺墨下巴,“妳總能出乎吾的意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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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吾大失所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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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濤宮禦花園中的照殿扶桑與吳葵開得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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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濤君先喊了昔月影,小姑娘心有余悸,最近都不想搭理他。無奈,便約了問奈何,擺幾盤點心與時令鮮果,盛了些冰,消這立夏浮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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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師以為如何,這般程度的支出,朕的小金庫還撐得住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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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濤君剝了顆荔支啖了,心滿意足,懶懶地。見問奈何也頗喜愛,但是怕生虛火,又不敢多吃,而且面上還端著,只手在有壹搭沒壹搭地敲珊瑚玉造的桌,露出些猶疑,定國君差點兒藏不住笑。畢竟國師大人四時十二月總壹副臉,這樣已經屬於難得的情緒波動,值虧損壹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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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按初步的保守估計,陛下到後年都難見妃子笑了,”看來還是沒藏住,問奈何瞥他壹眼,見靜濤君全然無所謂的樣子,又補了句,“以及,下回青王殿下再來訪定國,吃穿用度全須自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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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濤君反倒更顯悅色,又端起糖水薪草凍點豆花,舀壹勺,再拈來綠豆糕咬壹小口,就著入腹,舒服極了,當場就要唱首詩作篇賦。問奈何還是沒動,僅僅飲下半杯莓子白牡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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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老別是中暑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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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還有重任要托呢,免嚇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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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事,就是這類玩意兒最近吃得多了,有些犯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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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奈何問有沒有鹹口小食,叫底下的上壹些,接著談正事。靜濤君將信將疑,不過還是命人作了煲紫蘇鴨掌,五色算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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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藻女大人近日的態度確有古怪,但至於蔔算占經之術,九執與二十八舍的解讀,她卻也是吾輩中修行最高者,”花濺墨飲下吟泉,不吝贊美,卻也不憚質疑,“阿修羅王,這著險棋,若有差池,可不僅是被王上問責這樣輕易,更可能直截決定了此戰勝負,北歧八部的前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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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罷回身看了眼,千雪落亦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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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當然沒蠢到質疑那妖女的業務能力,”收萬劫揚手,獸皮卷便滾落杉木小桌,沿著營帳入口方向,展開標註詳盡的地域圖,上邊能見到新添的朱漆,圈了好幾個位置,“只是,她測到的,與她講的,便全然壹致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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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這燭是燒聲音的,良久,才在稀疏的星子與晦幕下,聞得三柄鞘暗問,便是踏錯?鞞琫相撞,維玉及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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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物疲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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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陽子牽著他的龍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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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匹比靜濤君見過的那匹更瘦小些,不過元色的鱗,發烏的角翼,透著些兇,叫人不敢輕易靠近,恐怕要遭它啃壹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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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告別玄都小半月,預備要到玄黃鎮了。這處地方雖然名字裏有個玄,本來卻不是大玄治下的。約莫數個十年前,北歧討了它旁邊另兩座城,當時的華帝年輕氣盛,揮刀奮斫,所當無不披靡。此地的麒主撂下攤子溜得倒快,拿了消息連夜率親信精銳遷往示流,也就是而今北歧國都了。殘疾病弱,婦孺老幼,走不動的,不願拋親棄子的,還留在這鎮子裏。有幾個能說上些話的,湊壹塊兒合計,他不仁吾不義,便與大玄降了,皈信驢老,建觀修廟,上籍納稅,雖然兩頭不受待見,好歹能可保存身家性命,勉強度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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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王殿下該與花城主煮酒壹會,這兩位當很談得來的。墨陽子懂得為何他們要馬不停蹄,先趕至這沿境小鎮。因著敵軍若行策反,多半便要從此處著手,居民難保異心,外圍又有耕種,實在事半功倍的選擇。萬不得已,不免要采取極端。作為大玄皇子,領軍受命,墨王殿下自覺能貫徹雷霆,執行鎮壓。但捫心自問,墨陽子亦無法否認,他還是殺不掉悲天憫人,黎民何辜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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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不及整理,便聽聞有變,他匆忙回轉營中,斥候遞上來加急。墨陽子看完,總覺著蹊蹺:月離翼軫還遠,也談不上很燥的天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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歧軍選此時以火攻,實在欠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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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濺墨看鬥拱傾頹,鋪作崩塌,玉面也被烘得七分暖。死樹飼朱雀,活人餵白刃,房梁燒斷,砸下來掩住了哀號,只有金身的真人還巋然坐在殿堂。他閉上眼睛,將刀從玄黃鎮內趕來支援的玄軍駐兵軀體中抽出來,想,不知阿修羅王與師尊那邊是否順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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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萬劫與千雪落都很幹脆利落,並不消花濺墨分神擔心。他們體恤花濺墨,交給他較輕松的,迎戰玄黃守軍主力。兩人則在騷亂慌張,“城門左近的道觀走水了!”,這樣的亂聲與驚呼交雜裏,領了人從側門潛入鎮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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挨家挨戶走訪,砸開各柴扇木扉,將父親的血潑女兒面,丈夫的腦袋拋由妻子,兒郎的屍身交還老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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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東方之既白,會合撤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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酆都鬼使,血獄修羅,連人帶刀紅成同種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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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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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影,來替為師參謀參謀。”
C=o-3w
靜濤君往常總是要他這親徒弟給選些緞臺纓冠,絨草或熏貂,袷紗褂袍,緙絲或南繡。昔月影也早摸清他喜好,沒祭祀儀仗要求則穿蘭,紉的佩以獨翠與岫為佳,再不然,便遇事不決選東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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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個兒有些不同,她這師尊讓她挑的是,兩把寶弓。
JW0\y+o~
壹以山桑為身,壹以玄鐵為臂。
akr2Os
壹以檀為弰,壹以銀為末。
-JEPh!oTt
木者,冬析幹而春液角, 夏治筋,秋合三材,寒奠體,冰析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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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者,合九成規,角與幹權,筋三侔,膠三鋝,絲三邸,漆三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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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覺著哪把合適妳師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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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月影說吾不精通此道,要不便後面的那把罷。又在心裏補充壹句,看著花哨,其實拎起來才感到很有些重,很穩妥的,類妳。
%$zak@3%'
“吾也歡喜那把。”
+|dLR*s
靜濤君噙著笑,卻是將她挑的那把復又置入四角裹銅葉髹漆描荻花收納箱中,提著另壹只彤弨往外去了。昔月影吃下方才暗自給他的誇,既然都心有定見,就別再裝模作樣地來問旁邊人啊,霍霍別個感情,混蛋師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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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於屋內打理善後,忽然發覺今日定國君沒在描青王殿下留的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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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王殿下本人在中宮,最近他四處混茶吃水,昨天蹭紫王殿下的,今日便來耗卞皇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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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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卞夫人在問他,卻也沒在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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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玄的皇後酥手把玩拴黃緞搨銀線蝠紋的小荷包,裏面盛著真蠟沈香八兩,檀二兩,龍腦壹錢,片白丁香各半,煉蜜和勻,覆以金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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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陽子方要回稟,便又叫壹段葇荑玉蔥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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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這個不重要,”她嘆了口氣,欲言又止,眸中越桃開了謝,謝復開,“青陽,妳怨吾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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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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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是吾授之發膚的生母,即便比上不足,比下無余,這常人百世難求的爵位尊榮總歸也托您的福,沾您的光。吾怎會怨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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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王是兒臣嫡親的昆季,墨陽是吾看著長大的小弟,您為何覺著吾會疏遠他,反而親近外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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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陽子垂著頭,他本來站起來了,聽見她的話,便又跪下去。卞夫人曾也是宮中本造鴛鴦殿,為誰新起鳳凰樓的幸寵,現今不如了,仍是六宮主人。只這椒房殿的磚,還是有些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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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便自今日始,怨吾這不配為人萱堂的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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絳唇濃點,水血情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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卞皇後將青王殿下攙起來,說倫序綱常算不完也沒意思,妳借了多少,本宮只收妳三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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昊天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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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昊天在上,句龍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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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請大玄祖宗見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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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請大玄祖宗見誓,不肖青陽子,此生定盡心扶持幺弟墨陽,助其登基,忠誠輔佐,絕戕害之念,銷非分之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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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有違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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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有違背,便叫吾同情篤者反目,相仇者夫妻,剮心斷腸,報應不爽,生無趣味,死不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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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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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陽子怎樣有疑,與血陽子商議完,兩人還是決意由壹人召集前軍,先往玄黃鎮壹探。其他中軍輜重等便先於五十裏外安營暫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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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實在是很穩妥的作法了,可不該是墨王殿下去的。他在二十裏外聞見腥,便料想事情不妙,十裏外聽著號哭,心情再沈三分。至南門百丈處,遇到個女人抱著餿掉的爛肉又笑又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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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道中央,攔了路,副將嫌晦氣,要攆她走。呵她斥她,卻都沒反應。大夥兒本來都躁著,脾氣不好的便抽了馬鞭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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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慢,”墨陽子揮手把人攔住,翻身下馬,走到那女子身邊,“姑娘,節哀順變。煩請告知,鎮上具體發生何事?本王承諾,定同身後大玄軍士,替妳報此怨,洗此恥,雪此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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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夢初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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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女人終於仰起臉龐,雖然蓬頭垢面,難掩玉貌花容。墨陽子要將人扶起來,她卻很有些失禮,甚至很有些不識擡舉,甩開了他的手。然後忽然整個人五體投地,腦袋狠狠地砸下去,到頭破血流,都沒有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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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殿下!求您!”她嘴裏吃進了自己摻了泥沙,失了光采的堇色頭發,連同血沫壹塊兒吐出來,“殺光那些北歧蠻子,殿下!叫吾的父兄得以瞑目……渡這玄黃鎮百千冤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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叩了百十下,壹口氣沒上來,昏了去。墨王殿下嗟籲嘆息,喚來隨軍的大夫,又支使傳令,給都城遞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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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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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尊,是不是好久沒見著國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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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內司卷了蓬鋪針繡的簾櫳,上邊綴著的水精透出些分揀好的顏色,全投到定國君面上,這位方探出冰蠶亂絲勾的薄被,便又壹下子蜷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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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這壹說,確實,”輕綢涼快,卻防不住昔月影有意扔過來的光,靜濤君認輸似地往上伸出手,去夠那碰不到的晴帷絮帳,撈不著的窈幕疊紗,“早前邀國師賞了道花,他看著便很乏味的樣子,吾還關心他老人家是否中暑來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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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您也不放人家走,吾記得妳們那天到酋正日入才散場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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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休沐,昔月影便以璿弁玉纓同方便的月白緙絲袍將靜濤君埋住,定國君悶聲不動好些時候,終於還是撐不住,從重重薰緞裏頭鉆出來,深吸壹口氣,再很誇張地掙紮著支起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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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怎能怪吾,國師大人堅持只是糖吃多了,”靜濤君簡單梳洗,還沒換寢衣,先拎了只桑葚酒果子凍,就萘花藕粉,“月影妳來嘗嘗這個,禦膳房那班人總算又折騰出了個能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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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確實不差,”昔月影沒接第二塊,說她來之前便用過早膳,“您也節制些,太醫院的各位與吾提好幾回了,都恐怕陛下害牙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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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倒不如掛心朕相思成疾呢,”昔月影說這癥是病入膏肓憂慮也無用了,靜濤君問有嗎,昔月影翻了個白眼,正要溜,“等等,替吾點十餅貢茶,五斤野紅參,送去問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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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月影尚未及說您這也太欠誠意了,別催得國師連夜告老,靜濤君便開了只繪貔貅彩蓮瓣的匣子,撈壹把金瓜子放她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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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應門的是烏腦袋,便給三顆,若是花白的便給五顆,”靜濤君揉了揉昔月影的頭發,還是又暖又軟,“剩下的自己去添著點應季衣裳,簪發的也置些,妳這銀分心多久沒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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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問府,出來迎她的是個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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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家主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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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月影令跟著的下人將東西卸了,又從紮金線胡蝶的小荷包裏數了三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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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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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波浪吞吞吐吐地,沒等到第二字,院落裏的老歪脖子樹後邊冒出來個小馬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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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家主人身體不適,暫且不能見客的。還請陛下恕罪,內司大人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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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年紀輕輕,除去幾綹亞麻,卻也算是霜雪滿頭,手上還纏著串小葉紫檀,看來很有些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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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就說,怎可能是齁著了,”昔月影小聲嘟噥了句,見緇色小波浪顏色微妙,想來是小孩兒膝骨軟,跪久了難受,便趕緊讓他們起身,“無妨,那便煩勞兩位小施主轉達陛下的慰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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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心忖這金葵籽可怎樣處置,索性便都給去算了。再清點壹遍,發覺靜濤君交她的統共十個錁子,如此正好還能剩她兩份,裙子與首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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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個靜濤君,竟然連自己人也算計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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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月影覺著問奈何便是趁此大好時機,遞了辭表再不來上朝,她也能可理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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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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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豈有此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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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帝原是在與皇貴妃聽戲,匆忙進來個人,附耳說了幾句,靈官灑的火彩,簫管奏的雲璈,陛下端的金甌,翻了壹樣,其他兩項險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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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扇裁了暑,羽衣銷忿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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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轉更勝臺上,好言勸君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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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妾見識淺短,卻不忍見陛下郁著火,損傷龍體,”她的意圖全然未加遮掩,只是鬢懶蛾羞,醉臉艷笑,怎樣荒唐都能叫人許得,“三殿下昂霄聳壑,捷足高才,又與六殿下沒嫌隙的,陛下何妨讓青王再領三軍,踏平北歧這蕞爾小邦,下回這暢音閣便沒雜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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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妃如今要朕將青王打發走,下回再請,怕不便是關於立太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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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帝閉著眼睛,他還是老了,枯槁的手滑過皇貴妃的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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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竟然覺著有些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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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陽子披上大玄的銀甲,小時候見過送到他仲父那兒修的,便覺著帥氣得很。後來還於定濤宮望廳中專用來埋汰他的曲子裏也見過,別的便不說了,仿得倒確實挺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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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王殿下手裏拿著金轡,朱鞾又上青驄白龍,腰掛寶刀,身佩玉牙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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旌獵獵,雲蕭蕭,草搖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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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便只等壹隊彩漆的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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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陽子接到了回信,熟悉的筆跡,同內容壹道很讓人心安的。他的三皇兄總是這樣,膽欲大而心欲小。這邊紙才銷進燭裏,那廂的佳人便轉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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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裏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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仔細清掃過,也算得上歧人中的天香國色了。只那雙眸子還掛著水,在漏進來的夜風中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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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兒是本王的營帳,”墨王殿下提了佩劍,朝她笑了笑,“姑娘早晨昏過去了,吾便擅作主張將妳請來醫治,萬幸,軍醫診脈後只說是悲痛太過,傷著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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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講天色晚矣,請她再委屈壹宿,明日再送她回去。他正好當值,便出去了,有甚麽需要再與說。墨王在玄人中實在稱不上幾英俊瀟灑,可是端方穩妥,也不乏些少年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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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謝殿下。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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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哪裏還有家能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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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陽子見她面上又抹了哀戚,舉眼盡悲,才反省過來失言。壹時有些為難,也不敢再多說多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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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女子姓姚,”還是朱唇先啟,“殿下,能準吾陪同您出去,說說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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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陽子嘆了壹氣,看露濕花瘦,如何說得了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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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萬劫、千雪落與花濺墨跪得整整齊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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藻女大人告病了不在,不然定要拿他們好生嘲笑的。獨留歧王壹人,火也燒不盡興,畢竟折騰過分,再來的仗也難打了。現下他倒是悔了,留玄黃的麒主坐鎮後方,如今玉藻若前不在,真正沒個聽話的,只剩下三匹兇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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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上,大玄的六皇子,敵方主將之壹的墨王,素聞空長了副疆場上合該倒楣的菩薩心腸。吾等盡屠鎮中男丁,剩下的婦孺吃的便是玄軍的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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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雪落的頭壓得很低,聲音卻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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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萬劫哼了壹聲,比起思妄動的過,反更像是在質怎生沒再早些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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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城主看著是個老實人,也給這兩位帶偏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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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起來罷,”所幸另外還是有靠譜的,歧王想起今日接到的雲母皮紙,“作都作了,壹時興起或者思慮充分,又有甚分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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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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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陽子親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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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未通函,至以為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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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情緊急,容愚兄示悉。恐三軍不能及時來援,已借調定國奇兵精銳三百。六月七日丁酋,青龍位,入沅山陰,午時正拜見。可依此制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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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書倉卒,匆此先致,余言後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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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牽涉者眾,憂他人見生疑,因乞丙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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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祝平安,武運隆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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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青陽子,軍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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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姑娘,妳原是歧人,可曾聽說北歧將領中有哪位性子躁,易慍而攻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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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陽子同這位姚氏佳人相處兩日,發覺她其實頗有些見識,與初見時留給人的印象很不大相似。首先於安置鎮內難民事務上提供了許多樸實又合用的意見。然後雖然本人謙虛這學問算是北歧必修,姚姑娘對於風水堪輿,望氣相地卻著實很熟練的。譬如說今日有雨,要下足三刻,便叫她算得分毫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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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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姿態要拿捏的,不過玉藻若前心中已是九只尾都在搖,想著奴的好殿下,您可算是問對了人。請容小女子向您詳細稟來,確實有這麽壹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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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萬劫將戰書拍在梣木的長桌,泄三成力,那卷帛滾了幾圈,正好停到岐王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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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壹篇《代墨王檄阿修羅文》!”殷眉挑得老高,胭脂紮的纓子也晃得厲害,“遣詞華艷,造句贍富,對仗精工,平仄有致,最重要的是從冬月世家的祖宗十八代姓甚名誰,生平紀事,乃至四柱八字,埋骨何處,都熟稔得很啊,不知出自哪位大家的手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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岐王將這篇討賊文章看了,也禁不住暗自好笑,只是不便表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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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上約阿修羅王六月七日入沅山決勝,諸位以為如何,應或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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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萬劫說應或不應橫豎都落口舌,應了是吾莽撞易慍,不應是吾怯懦畏戰,那歹毒妖女,怕不是成心公報私仇,來給人添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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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確實能可趁此機會探探玄軍虛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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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也贊同阿修羅王,有線報稱,經玄黃壹役,大玄皇帝看來是面上掛不住,急眼了,又加派增援,”懷花城主停頓了壹下,旁邊千雪落便鋪開密信與輿圖,“大抵還須八九日便能到,若玄軍合流,局勢於吾方就不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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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萬劫說最好是能在馳援到之前再克兩城,以逸待勞,便可與趕來的青王分庭。玄軍師者遠輸,膠漆車甲,日費千金,不能速勝,必鈍兵挫銳,屈力殫貨,國虧財竭,之後是見好就收或者更進壹步,都靈活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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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設想是好,不過玄軍現下駐有大軍五萬,與吾方相差不多,雖然倚仗熟悉地形,掠得先機,但要在短短數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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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雪落話說到半,岐王便揮手讓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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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去準備罷,正好也校驗咱們這盟友打算釋幾分誠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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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書,帛,卷,帙,最上面蓋著的是定國產的雲母皮紙,有些潮,殘著腥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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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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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國君正巡視他的艦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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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傲淩霄,”靜濤君身服定國的軍裝,裁了壹塊海披著,肩胄重新打磨過,與新造的銃同樣光可鑒人,“還在惱朕沒讓妳隨行北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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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屬下豈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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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點名的還欲解說,靜濤君卻挪示指,要他免再浪費口舌。這位也有些耿直,真正沒繼續講下去。其實他雖然背景單薄,少涉朝政,倒也不至於壹無所知。定國君將宮中秩序安保交他,到底意味著甚麽,他是知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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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膽子肥的,便直截殺除,朕不在,下手時且先別聲張,或者見到國師了,再將後事交他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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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屬下定不負陛下厚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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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年輕人好好幹,待朕凱旋班師,擢妳當個禁衛軍統領,加薪進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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認真謝過君恩,禮畢,傲侍衛長還是忍不住瞄了壹眼,那些停在海中的要塞城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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鯉鯤隼鹢旗幡,四方五鬥羽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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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千帆連雲,如何能不想百裏風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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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霽景,這班舟楫船舸,便已乘如此斬蛟吞鯨氣勢。到滄海翻雷火,該是浩蕩天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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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還是很想隨陛下同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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傲淩霄甚至有點兒後悔,早知有今日,當初何必插手陛下同青王殿下的對峙,指不定他現下已經在甲板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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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官真正是不如不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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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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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七日,距離午時正不過三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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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王殿下率部,已到了約定地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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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軍軍容整飭,排魚鱗陣,墨陽子坐後。他本來的風格更偏向保守,但要與奇兵配合,守陣未免笨重。幹脆便來個出其不意,攻其不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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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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卞皇後正用膳,忽然胸悶得難受。倒不與剜骨鉆心那樣的疼痛相似,可就是施給人莫大壓抑。而且怎樣都甩不脫,她以為是叫束腰勒著了,便稍微寬了霓裳,腦袋也沈,再拆了高髻。吞好幾口涼茶,還是感覺氣郁血滯,幾乎是進的少了,出得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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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侍的女官扶她到床上歇著,遞冰打扇,又指使人趕緊將太醫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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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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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王殿下牽著的龍駒突兀地長唳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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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陽子才想起來,依照他倆的約定,差不多也該是靜濤君履行承諾的時候。無論采取甚麽動作,總之要叫大玄的部隊吃癟,逼他的小弟退守城中,等他這個作哥哥的來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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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興許也算得上叛國通敵了?但是不這樣作,與北歧這仗,敗了,便是他青陽子的絕命谷,勝了,也不過成墨陽子的墊腳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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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憶起他那母後令他賭的誓,青王殿下心情更為復雜。與他萍水相逢的定君尚且付諸真心,即使有利可圖,總歸是願意相幫,能托事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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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偏血脈連系的親人逼他太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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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陽子最好能經此大敗,認清自己無將帥之才,更非人君之質。以後主動禪出皇位,老實留都城墨王府,清閑自在,或者到哪個邊角旮旯發光發熱,都無妨的,反正只要別謀反造亂,便能留性命,安樂無虞,壽終正寢。這樣也算鉆個空子,沒違背與卞夫人的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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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陽子以為他對這小弟已仁至義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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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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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濤君的人馬掐著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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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奈何佇立入沅山頂,倒是沒著在定國的朝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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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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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陽子往信中所書的方向望去,確認友軍已至。迎著羲和,看不大真切,但粗略估計,確有數百人。如此,十數裏外的阿修羅王應當更無法發覺,防不住這奇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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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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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漆的桑木弓拉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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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濤君捏著銀匙,舀壹勺赤龍果,很大口,正朱的汁掛在嘴邊,不仔細些看,還以為定國君是吃了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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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尊,您老明日便要出發了,別吃壞肚子,出師不利,滅了吾定國水軍的威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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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月影在對照先前列得表,給定國君要帶的冠服衣裝,行程日用作最後清點,擡首便見這般駭人景象,好笑無奈之余,又出言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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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呸呸呸,月影,妳才是為甚麽要滅朕的威風,咒這咒那的,沒聽過好的不靈壞的靈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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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月影眼皮子翻到梁上,這人是好言相勸他不聽,還擺起架子來了。壹口壹個“朕”的,當她是青王殿下,吃他這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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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行行,那這果實如此好味,陛下您可不打算留點兒捎去給青王殿下也嘗嘗?還是預備兩手空空地去與人相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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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月影想想,又補充道,由青王殿下走之前還記得予妳留份情書,給個念想觀之,人家不定都打理穩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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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的好月影,寶貝徒弟啊,”靜濤君將吃剩的果皮連同水精盤子扔到壹旁,兩手撐著天真又透出些妖昳的笑容,支在黃花梨小桌子上,他舔了舔嘴唇,“妳怎知為師沒打理穩妥?吾可是給青王殿下預備了份大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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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可憐見,求您打住,曉得二位情深意切了,”昔月影連連擺手,“要不要把青王殿下的信也收拾進行裝裏,海上無聊時給您抄著玩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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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那封信已經叫吾銷了,”見昔月影壹副不可置信的顏色,靜濤君將眉黛擡了半寸,“反正字字句句,都銘在為師的心上,壹筆壹劃,都刻在為師的骨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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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趁昔月影朝他扮鬼臉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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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給大玄的文書遞出去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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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陽,知曉妳下不得手的,便由吾代勞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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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回吾可算是付諸真心,傾吾所能相幫了。至於會不會吃壞肚子,便全憑妳造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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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交專人負責了,”昔月影將這壹桌狼藉收拾好,正要出去,又咬牙切齒地,將手上物什拍在桌上,撲到了靜濤君懷裏,聲音悶悶的。“師尊,此去小心著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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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濤君還她個寬慰的擁抱,輕手拍著小姑娘的背,嘴上還揶揄幾句,說沒事,傻丫頭,怎麽這樣看輕妳師尊?心下卻是得意極了,整個禦花園都搬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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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沒白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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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濤宮排的是師徒情深,入沅山演的便是君臣有義了。可惜戰場上情義總拼不過刀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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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玄的主帥翻落馬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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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心動搖,數萬士卒頓呈潰散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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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等甚麽?”收萬劫吞了個呵欠,“傳吾命令,凡斬玄軍首計兩百者,兵加把總,官進壹級。至於墨王……活的,金千兩。死,五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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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說是不幸,墨陽子左胸中箭,卻尚存壹息,雖然大勢已去,仍有百十忠心耿耿的部將誓死要帶他突圍。只是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何況殺些殘兵敗將,實在是難得壹遇的便宜好事。歧軍如豺狼群伺,壹路逼殺,至距離城鎮不到五裏,只剩下數名近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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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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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陽子本來被部下攙回他的龍駒背上,神獸通靈,怕顛著他,加重傷勢,不敢走得太快。侍衛要幫他斷後,只好行得更慢,許多人便是這樣折的。眼見壹位跑得快的歧人又要追上,副將急急地往他這邊趕來,墨陽子突然用盡最後壹絲氣力,拔出了胸口的箭矢,反手插進那北歧騎兵的眼眶,自己也摔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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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您怎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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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將趕緊沖過來要替他按住傷處,卻被墨陽子用手抹了壹臉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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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騎……吾的龍駒回去,告訴……二哥,三哥……咳,定國……不可信任,”馬蹄聲漸近,副官還是不願走,“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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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陽子抽出佩劍,捅進了自己腹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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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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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眼睛壹眨壹閉的功夫,又壹位同僚與追兵壹道落馬。這名副將噙著血淚,怒號壹聲,放下墨陽子屍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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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駒全力以赴,奔如飛電,須臾間便能見到城門,只消再進兩百丈,至少能帶回墨陽子豁出性命也要傳達的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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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人啊,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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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奈何坐銀鞍白馬,候在道中央,發了今日第二支殺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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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說甚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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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陽子的手背綻出許多青藤,附在分明的骨節上,跪著的傳令士卒嚇得噤聲。周圍的親信官兵也從未見過他這般模樣,平常青王殿下不論真假,總掛著斯文謙恭的神情,今日變了色,是疾風厲雨,夾著雷劈下來。誰都不敢去試這天威,也沒人懂他這恚忿怎樣來,只以為他是失了手足,悲憤填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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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陽子這滿心燒得刮刮雜雜的火,七成歸了北歧,還剩下三分卻是不明,總覺著事有蹊蹺。然而逼著自己澆去這盛怒以後便發覺,親弟西去,他竟分不出多余精力去慟。皇城宮中要有怎樣變化?邊陲戰局會如何發展?當時到底是甚麽狀況,靜濤君的人有否參與,參與了多少,目的又究竟是甚?隨便哪件事務都比於此吊喪緊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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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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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佩刀出鞘,沒入石中壹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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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白穗招搖,像引魂的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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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濤君叩著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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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些心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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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不是對青陽子,是對來送他的許多定國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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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於定國而言,放任大玄的六位皇子爭鬥內耗方是上上之選,他卻出於私心,采取種種動作。哪怕殺墨陽子能解釋為拔除最名正言順的繼承人,借以挑撥煽動大皇子與三皇子之間的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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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那封在問奈何離開之後才寄往大玄的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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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有定人得見行間內容,知悉其中動機……要依此置他的死,給他上磔刑,他亦無從辯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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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封信叫紫王殿下攔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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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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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陽子捧著個蘭色的藥玉流蠡盞,端坐在紫王府的前廳,也不避諱,倒與翻沸的茶水同顯出些狂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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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陛下作大玄之主,為萬乘之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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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真正耳朵都要起繭,”紫王殿下憶起在青王身上浪費的許多時間與好茗,趕緊讓家臣打住,廢言刪去,“揀重要的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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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殿下。定君自請發兵,助大玄平北歧之亂,再好心替大玄管治岐東群島,”紫陽子嗤了壹聲,示意跟前垂著首的人繼續講,“條件是,陛下須立三皇子為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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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陽子莞爾,想青陽子啊青陽子,本王不過是要妳滾,妳這位知心解語的定君是要妳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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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呈給吾那父皇罷,叫他老人家噎氣之前再捎兩位,黃泉路上也能作個伴,沒這麽孤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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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王殿下趕到的時候,除卻血陽子率眾固守的玄黃鎮,原屬於北歧的武王城與句芒城皆已易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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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正清掃戰場的收萬劫顯然更願意稱之為,物歸原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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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情不太差,畢竟接連攻克兩座城池,己方幾乎未有折損。但也談不上很好,玄黃鎮沒拿下,而玄軍的增援據說已至,青王的能為不明。接下來采取守勢應當較穩妥的,或許要作好持久對峙的準備。頭疼著呢,忽然見到地上躺著位還在出氣的。收萬劫挑開錯金銀陰刻鬼紋的刀鐔,正欲賜這玄兵壹個痛快,卻發覺他長了副太稚嫩的臉龐。大抵,不過十三四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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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孩子血糊了滿面,顏色看著有些模糊,雙眼失焦,不曉得還能不能見到要收他的切先,或者能不能曉得,即將到來的死亡,究竟意味著甚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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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修羅王不該有的片刻的動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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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請阿修羅王手下留情,”來人沒著盔甲兜鍪,絳色的袍子繡幾根金,這樣大搖大擺地踱過來,實在是很沒將人放在眼裏,“只是個才束了發,又失了幹戈的小子,何必趕盡殺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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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萬劫覺著大玄這些王侯子弟真正腦子都有點兒毛病的:不是天真愚蠢到叫人同情,便是虛偽做作得令人厭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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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您不覺著自個兒的發言很好笑嗎?這方才解了總角的小子,難道不是大玄發了劍戟,派來送的,”收萬劫調轉刀勢,血珞剪風裁光,朝青陽子襲來,“青王殿下既有悲天憫人之懷,便代他死去罷,這戰事馬上便能了,天下也泰平了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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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陽子是自信,倒不至於自負 ,佩刀還是在身上的。只不過沒出鞘,借力格下殺著,式往招來之間,居然還有余裕與他整些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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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麒麟可得羈而系兮,又何以異虖犬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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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萬劫與他交手甫,便對青陽子有所改觀,未想大玄軍中將領確有武學造詣不輸他的。雖立場相異,刀上的相惜卻不假。只是比之墨陽子的幹脆直捷,正氣凜然,青陽子於戰局裏如此似友非敵,曖昧不清的態度未免太叫人煩躁。想起墨陽子的死更算是拜此人所賜,收萬劫忍不住出言相激,欲揭下此人道貌岸然的畫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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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吾倒是訝異於青王殿下的厚臉皮了,您這是在哀自己不得不殺,或者是在惜墨王不得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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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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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此地,哀惜墨陽者,是妳,”青陽子面上沒有收萬劫預期的動搖,相反,他嘆壹口氣,捉住對方晃神的空隙,收傷人取命的掌勢,補穿心掠腑的溫柔,“而吾哀惜者,亦是妳,收萬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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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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卞皇後自己還沒叫太醫診出個結果,只靠著休息才緩解稍許,便得知華帝比她的情況更不妥。唾血肉痛,疽發其背,更要命的是,傳她來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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卞夫人不是不曉得紫陽子與青陽子這樁毒殺親父的密謀,只這深宮重闕中,夫妻情分早已消磨殆盡。話雖如此,此事卻為現下正當寵的皇貴妃主手,得了青陽子的保,她更尋不著要攔的理由。這人哪,好的時候如膠似漆,摘星折月地哄。到膩味了,便是除了追究治罪,甚麽事都不能先想到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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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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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簡單地插了支沁粉色的雙股白玉釵,那是她甚至還不是卞妃的時候華帝贈的,親手為她戴上。這般苦心,卻未知算不算得派上了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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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卞娘,朕的皇後,咳咳,”憔悴老,床上坐著的龍,鱗也脫落,鬣爪崩裂,須角失色,“朕的愛妻,便是恩寵不復,朕也不曾對妳有過為難,妳卻壹意要朕的性命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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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妾與陛下結發交絲,”卞夫人以頭搶地,來之前盤好的髻也散去,“只不復當時容姿,更無顏再乞陛下垂幸,妾對陛下的情意本從未絕斷,陛下念舊,厚待椒房,愛慕感激,尤勝過往,如何會起歹意,加害於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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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敢擡頭看華帝,華帝也沒看她,旁邊的近侍倒是看著,只不過像在看壹個會動的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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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封加了定國國印的信紙,扔到她面前。卞夫人顫顫巍巍地拆了,只看壹眼,手便抖得不成樣子,未成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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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成想她這樣快便要與她的大兒子同赴三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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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陛下!定國君狡詐多奸,此書用心歹毒,便是要離間吾大玄父子君臣!妾死不足惜,只求陛下,只求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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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過青陽與墨陽,放過妳吾這兩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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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陽子從收萬劫那兒折返,口中甚至還留冬月吟泉的回甘。不過終究是探到自己想知曉的,雖然還不夠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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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陽子雖然亡於自己的劍,起初卻是敗於流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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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為甚麽?他這小弟怎樣心性單純,也不至於在戰場上輕忽大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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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在猶疑,不知不覺已走到壹處帳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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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女見過青王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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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藻若前,或者說姚姑娘,短短數日便侍奉二主,軍中乃至民間的風評都實在不大好的,青王殿下卻好似全不在意。有人說他是念及手足之情,替亡弟顧看故人,也有人說他沒那般高尚,不過是見色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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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姑娘本人還是比較中意後面那種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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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隨青陽子進到墨陽子生前住的帳裏,見青陽子揮退了部署,尚未及得意,便叫青王殿下捏著下巴,被迫仰起那粉頰玉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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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是歧族巫女,”青陽子前半句話中沒疑問,“墨陽子的死有妳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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藻女大人雖然受制,不見懼色,笑意更盈盈,黏稠又香甜,槐陰的蜜,枸那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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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青王殿下,原來好這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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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陽子有些棄嫌地撤了手,居高臨下,不似在看傾國的美人,倒更像是在惱沒處埋的腌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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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粗魯唐突,”玉藻若前提起袖子,掩去顏色,“果然奴還是更歡喜溫柔可親的墨王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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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陽子覺著多看這女人壹眼都要折去十年壽,正欲擡手喚人,將她拖下去斬了,腦袋尋個顯眼處掛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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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王殿下竟是如此敢作不敢當之人,只曉得遷怒無辜的,”狐貍似笑非笑地,撥弄春芽纖爪,“枉費墨王殿下這樣推崇,接了您的信以後與奴說上許久,恐怕有三個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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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說……本王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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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藻若前瞇起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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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不是麽?您這忘性真也太大了,具體信中說了甚麽他也沒與奴家講,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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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信現在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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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陽子的刃壓住玉藻若前的頸子,後者不以為意,蘸了些朱色,點在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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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記得,他閱過後便將那封信點了去,其他軍情文書可沒見他這樣處置,都整理得好好的擱那,”她挑了個百戰百勝,無往不利的面具戴上,無辜又嬌憨,撒起癡來,“這難道不是青王殿下的交代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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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藻若前的問題青陽子沒聽了,當然也沒答。現下他滿心只盤桓著三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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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濤、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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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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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對峙終究是以靜濤君先行闔上睫羽,宣布告壹段落。青陽子看著這歸於沈寂的海面,平穩的呼吸是潮起潮落,泛著些清光的深水,淌在他的發間。聽他無意識地難受呻吟,青陽子眼中的金石也流轉,斂去了躁郁,浮起來憂心及難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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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與墨陽子的兄弟情真,與靜濤君的知己意難道便不切。他曾與靜濤君提及聯合紫陽子投水銀弒君的計劃,定國君問他後續是否有制勝紫王的把握時,他答得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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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緊接著靜濤君又盤問他墨王怎樣處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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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陽子考慮許久,靜濤君將自己的吳鹽楊梅吃完了,便從他的痕玉小碗中偷。到青王殿下總算琢磨出壹個折衷的辦法,才發覺盤中只剩下些白雪與紅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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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當時應該是笑了,說陛下怎麽趁人之危。靜濤君先是顧左右而言他,然後壹本正經地同他講,君子不立危墻之下,哪日房子塌了便怪不得別人。再夾了塊蒔蘿妝點的帝王鮭香橙撻到他碗中放著,算作賠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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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在那兩碗餐後甜點之間,靜濤君便想好了。墨陽子何辜,可是青陽子又有甚麽立場去責難靜濤君呢。老實講,這事不是他托的麽,這大玄的皇帝他不想當麽。許多亂麻,算不清楚。情之壹字,誤人害己。有些話,他無顏也無緣與墨陽子說。也有些話,是他無奈或無能,對著靜濤君亦開不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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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濤,妳又何須作到如此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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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要為吾拆這危墻,難道未知此舉將使自身陷入怎樣的維谷境地。壹旦東窗事發,大玄的皇太後,北歧八部,甚至定國的民眾,將來便都要盼著妳的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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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陽子的嗟嘆散在帳中。他尋著塊幹凈的素紗帕子,濕了水,想要替靜濤君整理。上手卻又覺著有些涼,便到外邊生起篝火,燒暖了晾到合宜的溫度。再輕輕為靜濤君拭去闌幹與不德,解開鐵桎,給他兩邊腕子包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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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退出帳外,值中宵露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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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陽子知曉靜濤君再怎樣疲累,天亮之前壹定會走,走之前也壹定不想看見自己。這都無妨,他避開便是,只是希望這人能至少記著壹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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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陛下三思,勿以萬金之軀涉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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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這也勸不住妳,便答應吾,答應青陽子:靜濤君,能否請妳作為吾的愛人,珍重自己?吾不要妳的心,吾只想要妳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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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陽子從哪個士兵的帳邊撈了壇便宜的濁酒,聽幾種不相似的知了亂叫,下了小半。據說不是吉兆。青王殿下想,這難道還可以更兇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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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靠著棵榆木疙瘩,打了個盹。到天蒙蒙亮,青王殿下腦袋還有些暈,三步壹晃,回到營裏。人果然已經走了,獨留他的短攘與那枝薔薇。走近些,發現匕首還定著個銀線繡白龍魚的小錦囊。席子叫靜濤君割過,青陽子嘆了口氣,卻是並不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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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那花每瓣也都削去壹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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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陽子有些沒來由的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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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將小劍拔出,沈入床板那段是新鮮的正朱,再急急地拆開緞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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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邊窗籠,與整塊玉同墜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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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濤君給的答復是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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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濤君跌回棧中,他將手腕上的繃帶精簡,纏了左耳。問店家要了酒,躲房間裏又在刀山裏滾壹遭。醍醐灌耳,辣得很,杜康沾舌,卻有些酸。收拾完畢,見到杯中綽綽的影,還是忍不住捶上桌子,罵壹句混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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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辜器物滾到地,同甚麽壹道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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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位部將按他的吩咐將人帶到阿修羅王那兒,回來的時候只有壹個人。收萬劫也是位性情中人,不斬來使於他那兒便是空文,是以靜濤君交代了將那冬月族的年輕人扔在附近便好,也免得性命平白遭牽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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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萬劫重視親情,便不消煩惱他會不會應。只是須搶在他的大軍到達前返回冬月島,最好今夜就能走。靜濤君於是再排出幾個錠子,臨行前叫老板置些好菜,興致起來,還親去後院挖了私家珍藏。席間致辭,觥籌交錯,哼著小曲兒喝些小酒,把掌櫃的全家與小二都請出來同醉。小孩子家家的沒眼色,問哥哥的耳是怎麽回事,靜濤君也沒為難,耐心地與他解說,昨夜迷花倚石,叫個沒良心的刺蘼給紮了。又講弟弟還小,不知曉這世上花與良人都同樣道理,看著愈好的便愈險惡,以後碰見漂亮姊姊,記得躲遠些。那小童似懂非懂的,問若是哥哥這樣的,要不要避開呢?本來作父母的還有些抱歉,靜濤君莞爾,說童言無忌,再彈了壹下娃娃的額頭,後者連連呼痛,憨態可掬,大夥兒便也都陪著笑。很是歡喜熱鬧,只有壹人,那個昨晚沒吱聲便跟他出去的侍從,因擅離職守,在外邊罰站,吃些殘羹冷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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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啟程的時候,靜濤君披上外袍,問那位吃得還好嗎。那人說謝陛下,很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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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問他,知曉朕左耳的傷從何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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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遇流寇,十於吾。陛下與臣等苦戰,護臣脫逃時,不幸為賊所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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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濤君說不用那麽詳細,首尾十個字便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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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兩個人壹道上了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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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月族的那個小子沒漏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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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陛下寬心,餵過藥,至多三日,見不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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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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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王殿下與卞皇後拿到墨陽子身亡的消息也不差幾多,只吃虧在他當時好整以暇地與皇貴妃用著茶點,卞夫人卻跪在華帝的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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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講福兮禍所伏這句真正是質樸又實在的。墨陽子身死,青陽子通敵,隨便壹者便能定他的勝局的,結果同至了,情勢忽然變得萬分危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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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麽現下又還剩下兩道解,逼宮或者認命。紫王殿下不是選後面那項的人,翻了玉露瓊漿,抄著兵器便要往外走,叫皇貴妃給攔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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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陽,吾與妳舅舅去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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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陽子朝她拜下,拜他那父皇都沒這樣認真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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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萬劫收到遞給他的腦袋,瞳子閃爍,想了想,猜這裏面七成是實,卻也不能排除是詐。點了三千精銳,沒有報岐王,只留書壹封,連夜走了。勸諸君忍壹時之氣,現下腹背受敵,沒必要再拗。定國反水,玄軍對此恐怕亦知情,可以偽造他沒折返的態勢,實則暗中轉移,保存己方戰力。玄軍退,給個臺階。玄軍追,死守示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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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陽子卻是忍不住了,天火暴雨,壹定要去尋人晦氣。大玄的鐵騎撲過去,岐王尚不及讀到收萬劫的意見。喊阿修羅王,沒人,場面混亂不堪,邊戰邊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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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玉藻若前可靠,及時帶人趕回來援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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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多可靠呢?商量對策的時候將背對著她坐的千雪落肺腑都掏出來。花濺墨當時便要與她拼命,叫安排好的士兵截住。藻女大人仁厚心腸,說生不能同時,便送這對有情人兒同日死罷。岐王慌慘了,竟也憑壹口不甘撐持著,問她圖甚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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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華富貴。良禽擇木而棲,狐貍當然也要選人君中的翹楚來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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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發上玎㻏珰瑯也湊鬧熱地附和。那瑩瑩白璧裂壹道口子,吹出來鵲歌鶯啼,衣袂翩翩,灑出來百花香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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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笑的,”玉藻若前聲音嬌滴滴的,可以掐出甜美的水,“其實是這樣,青王殿下對王上是英雄惜英雄,特地派奴來勸。奴壹屆女流,任人揉捏的菟壹朵,為周全性命,實不得已。還請王上莫怪,從輕發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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禍不單行,好事倒也成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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岐王答應了割地賠款,示流周遭五百裏外,南邊歸了玄,東邊歸定。又獻了傾國的美人給青王殿下。這是藻女大人三顧玄營,卻是最風光的壹回,八擡大轎,上賓之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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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來便是皇城那邊來了旨,說皇貴妃聯同兵部侍郎造亂謀反,當場抓獲,格殺勿論。紫陽子有否參與其中,還在查,總之先下了獄。華帝將青王立為太子,要他趕緊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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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只是普通地宣個太子,應當急不過未知曉打沒打完的仗的,是以華帝大抵已經不行了,卞夫人把住了局勢,待他到了,選個吉日直截登基,或者制住了自個兒上陣,也不無可能。因此實在不能單槍匹馬地回去的,青陽子考慮再三,接受了岐王的降書,又點了壹支騎兵,兼程加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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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達玄室皇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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卞皇後沒叫人給他壹劍,只親給了他壹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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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響,估摸著將她那許久沒作過重活兒的粉藕白蔥都扇疼了。母子二人盯著彼此,相似的臉,相似的顏色,俱是無話。合理,這節骨眼上,實在不宜橫生枝節,畢竟紫王殿下還喘著氣,從前站大皇子那邊的十也有三,壹時半會清理不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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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陽,妳能體諒本宮的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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卞皇後字正腔圓地,珠璣落盤,話意卻薄。素紗縞裙,冷眼凝著,很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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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大玄的皇帝,便要打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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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老皇帝便貼心地薨了,可能是他自個兒識時務罷,反正也不曉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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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陽子披上麻戴著孝,登基的禮卻也預備著,三日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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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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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修羅王,您這五萬大軍,是否少了些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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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濤君停在冬月族的殿外,收萬劫站在許多鳥居之下。笙夫人拖出來,刀抵在頸子上,阿修羅王若是忤逆,她的腦袋應當可以滾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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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國君大可不必,”他的右手按上血珞的鞘,“吾領了三千,您要五萬。吾若真正帶著五萬,恐怕您便要問十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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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濤君擡了下巴,兩汪碧水裏的粼粼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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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知曉您想要的是甚麽,”哪裏的維嵩仙岑來壹陣風,將冬月族長茜色的袖子擡得老高,與胭脂織的披肩同往上流,擋住顏色,“聽聞定商賈立國,最重視的不過壹個誠字。希望定君遵守諾言,您的秤,夠準。”
3pW4Ul@e
!||Gfia
“宵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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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正統的朱砂繪的丹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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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pZq]E9`P
青陽子登九十九重梯,高處不勝寒。他著的輯絲九章玄衣纁裳,連經斷緯,冠十二毓冕,各五采繅。大綬大帶,珩瑀琚璜。壹陣朔風經過,繡的飛龍在天,下面便嘩嘩地跟著跪倒。
=6=:OId
只他覺著奇怪,這夏天怎會有北邊來的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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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很快又天宇廓清,雲朗風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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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赦天下,便再沒人能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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頒詔登極,從此他說的便不叫話,叫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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禦璽在手,受命於天,既壽永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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鼓樂笙簫,設而不作,百官朝賀,三叩九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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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廟堂告祖宗,祭社稷永固,祈百姓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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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過得數日,定濤宮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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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濤君凱旋歸來,依照傳統,望廳置宴。他的耳朵雖然用各式的酒澆過很多回,然而壹直密不透風地覆著,許還是發了炎癥。權臣貴族亂糟糟的“恭賀陛下”,煽得他傷口越發突突地疼。昔月影覺察出她師尊難過,正擔憂他,又不知如何是好。這時有個不知是算長眼或不長眼的跳出來,舉了觴,嘰裏呱啦地發表了壹堆,最後祝陛下保重龍體,早日康復。
OQ wO7Z
靜濤君飲盡杯中凍醑,重重地將玉與冰溜子砸到案上,這幫人總算消停,沒個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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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經此厄禍災事,深感天意之難測,人生之無常,”他頓了壹下,覺著不妙,酒勁烝起來,患處的感觸竟然更深沈,“定國沒個繼承,朕終日忡忡難安。昔內司聰敏有德,又值雙十,今日起她便是朕的養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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講完,說乏了,喚昔月影過來,扶他回寢殿歇息,舞樂不消停,其余眾人務必盡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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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離開壹會兒,這廳裏更亂糟糟,只都是訝異與質疑,幾乎能掀了這琉璃磚瓦,玉檐金頂。
X?< L<:.
+0Q +0:
與此同時,璣寒殿,是總算輪到玉藻若前,去與太後拜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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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過皇太後,萬福金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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卞太後忙得焦頭爛額,打發許多人,正郁著火。見到她,顏色卻和緩,甚至說得上歡喜。
p19@to5l
“九妹!眼下沒得外人,休要說這些。怎生不早些來,宮裏住得可還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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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姊姊親安排的,哪能有不好?”玉藻若前同卞夫人牽著手,“想來青王,啊,陛下甫上位,連累您也操心的,便不想值此關節叨擾。”
>C6S2ISSz
卞夫人的眸子倏然沈下去三分。她那妹妹卻也不著急,赧著那俏麗可人的臉蛋,再妝點些憾色與難堪。壹句便哄得太後又笑逐顏開。
lfC]!=2%~8
“實在難開口,近日以天照秘術探得,奴家已有身孕,”很為難又害怕的模樣,霧催的眼珠子裏眨出兩滴水來,“只是……是墨王殿下的,恐怕不見容於這宮中。”
m$v >r\*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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卞夫人說怎會呢,這孩子壹定是名正言順的嫡長子,妳壹定是青陽的正妻,大玄的皇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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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7JX:*?y=
【嵩岑風卷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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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1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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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2-21
鮮花(
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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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樓
發表於: 2020-04-22 23: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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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04.22 【青靜】瑯邪(架空,第三卷天津月,1-20完)
預警,本卷有少許青九和問靜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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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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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為甚麽?”昔月影將煮好的藥端過來,盛在碧琺瑯彩開光的卉盞中,渾濁的水裏漂著堇地丁與華花郎的幾瓣,“您知曉吾確實不堪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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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靜濤君打住了她的話,也沒讓人多想,眼皮子往昔月影方擡起來的右腕翻了壹下,是叫她不要添糖,“良藥本來苦口,加了甜的味道反而更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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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山白霜都有得嫌,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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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月影努起嘴,面上是與定國君這副朱門作態不對付的樣子,兩只手卻也沒少他的,另取了只踩金踏銀的蟠龍杯子,將萼綠與少少的貢眉同滾了壹遭,再加了冰糖晾在旁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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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濤君豪言放了,真正飲盡那碗不知是救命還是索命的湯,還是給苦得眉上落鎖,甚至有些想吐。趕緊捧了花茶過來,吹三兩道,便倒進喉嚨裏。不過這樣折騰了壹通,倒總算比之前增了些神氣了。昔月影想勸靜濤君小心些燙著,但來不及攔那人便小口小口地嘬起杯緣,很沒辦法,悄悄嘆氣,又轉身去將藥盞收拾進玉盤子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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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實在不應當妄自菲薄,月影,”靜濤君邊與她說話,邊繼續嘗仲夏夜裏的熱茗,“妳比朝中坐著的大多數人都要聰敏,又擁有勝過宮裏所有人的真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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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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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姑娘是真正地緊張,急於表達她的不安,陳述她於情於理的不合宜。可是沒征到靜濤君的點頭,便忍著未往下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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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影,不習慣叫父皇,吾也不強求,但是怎麽連師尊也不願喊了?本來還想著待到吾不中用了,要倚仗妳照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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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濤君故意在言語上小小為難,施了些他慣常愛使的揶揄,昔月影懂他用意與體貼,壓在心頭的重量卻因此更沈了幾分。人便是奇怪,擔憂會作不好甚麽事,走不過甚麽關的時候,親近的人越是寄予希望,或者哪怕寬慰便是摔了也不打緊,反而越是害怕辜負了信任,乃至生出慚愧,要問自己何德何能。父母辭世以後,她有好多年沒生出過這樣不確定的慌神,壹時忘了要怎樣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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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濤君飲盡杯中的水與花,招手喚她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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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姑娘,八字沒壹撇的事呢,擱這兒煩心傷神,”他牽過她的手,不知是因為發熱或者方才拎著熱茶,他的手比她的要暖許多,“大不了明日開始給妳補習,定國君親傳,治國之道,三十日,從入門到精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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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月影被他逗得憋不住,笑了,可是笑了壹陣,那點情緒還是沒著落,不知哪裏安置,又要撿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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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要不然第壹課便從今日始罷,”靜濤君還是疼她,他清了清嗓子,壹只手搭在桌上,還有壹只搭在膝上,“雖然很多人以為,人君啊,作為人上之人,能斷緣絕情,要像天與地,日與月壹樣沒有偏見,沒有雜念,是最好的。但坦白說,為師的意見,要作壹位好的領導,不論管轄範圍多少,壹個村壹個鎮,或者千乘之國,都還是很須要熱情的。妳這個丫頭,重感情,還理想主義,兼樸素的家國情懷,好似都是優秀政客普遍缺乏的品質。雖然為了不讓吾跟著蒙羞,從來克己,不過也免不了偶爾流露。妳自己亦曉得,因此遭朝中同僚看不起。可是真正不是為師尋著詞變著法地安慰妳,這正是妳的優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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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月影給他聽起來很有些道理,仔細想來又莫名其妙的,甚至稱得上混亂的大段發言說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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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濤君說沒聽懂也是好事,記下來慢慢參透,先回去休息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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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葩都絕不了的情與欲,何況人非草木。要盡數舍去,必自傷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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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說權力最會將人腐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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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不是,只是在這屍,血,骨,臭,砌成的山巔,沒有甚麽可以歡喜,沒有甚麽合適留戀,除了說服自己愛上權力以外,哪裏還有別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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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份差事,實在沒她想的那樣難,只有些消磨人罷了。他也沒她想得那樣好,不過是個假私濟公,親手將寶貝徒弟,現在是女兒了,賣給定國的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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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算不算大義滅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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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濤君看著昔月影離開,她的裙擺掃過門檻,銀線刺繡,粉彩鎖邊,覆著層白紗,新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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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幸他應當還能護她挺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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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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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陽子,大玄的青帝,這大半個月過得可以說是相當地充實。他當時在定國偷了多少閑,如今連本帶利地都在大玄清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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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那班心腹股肱,重臣親信,早在登基之前,他搬離青王府之時,悄悄地烹牛宰羊,殺雞燴魚,辦過宴了。甚至職位都預先商量好,譬如天理老人還待在工部,步非煙請了個刑部的空缺,大夥兒還半真半假地說笑,請大玄的主人定壹個內部的受賄豁免額度,供眾人參考。當時還是青王殿下的青陽子,訖了壹盅秬鬯,也順著說道,冰炭節敬,不能避者,收個大衍便成,圖個吉利數字,也莫越過《梅花》。大家紛紛埋汰他小氣,這樣算來,得全湊活壹塊兒也才能籌出這樣壹頓飯。青陽子遭這些唯恐不亂的人起哄,沒轍,笑著講,要不這樣,妳們想收幾多便收幾多,只記得壹條:收錢不辦事,貪贓不枉法,日後兜不住了捅出來,也能少罰些。掉腦袋的改流謫,幾板子抵抄家。聽聞他此言,滿堂賓客笑得此起彼伏,都在喝彩,連聲稱好,謹遵主上教誨。又有人問,若是要充邊,能不能指去與定國的邊,席上其余也跟著附和,說確實,定國君恐怕是這南北西東中最好相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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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繼續談論,相應的,哪個最不好相與。有人說是梁子結得最深的北歧,步非煙哧了壹聲,說喪家之犬,哪裏為懼?還是實力相當,又深藏不露的大夏最難處,要是運氣夠好,不定能趕上打第二次玄夏大戰的先鋒。天理老人搖搖頭,嘆壹口氣,說妳們年輕人,打打殺殺掛嘴邊,真正上年紀小,想得少,有時很天真。發配邊陲,最可怕的是甚麽,是敵軍夜襲嗎?是水土不服,吃食不習慣啊!給妳們安排到西佛國旁地,周圍住著的都是給禿驢們熏陶得不樂意見血的鄉裏鄰居,三餐全素,早晚還跟妳準點念經,這誰遭得住。眾人深以為然,都下意識地夾了肉進碗裏,甚至沒發覺這話其實不宜他來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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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鬧是他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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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陽子聽到定國君,雖然只有壹霎,忽然有些失味。他本來正要取些露雞臛蠵,厲而不爽的,此刻瞧著竟也微妙。便是普通的紅莧,也招惹不好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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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半熟不熟的朝臣,壹壹被他召來談心的時候,他也偶爾還能想到。這些人呢,有挺他到底的,便顏展眉舒,喜色滿盈,端端正正的禮拜完了,抑揚頓挫地致賀,領了賞,千恩萬謝地走了。也有進來就仿佛不是青陽子死了父親,而是他們沒了爹的,很遺憾,站錯了邊,好在舵轉得還不算太遲,及時棄暗投明,可以從輕發落。聲音總不敢太大,腰板也挺不直,如臨深淵,如履薄冰。青陽子實在信不過這樣的,只是也不想他們成為麻煩,畢竟老虎兇猛,老鼠卻更關乎以後每日的安生。於是也意思意思地賞些銀,留個原先的官職,或者調去處清水衙門。此二者其實都好打發,最難纏的便是從頭至尾未曾表態,中立態度的。有投機分子,只是所有人都要辯解自己是忠於大玄,忠於社稷,於現今便是忠於陛下。為了證明,賀辭要寫得誠懇,念幾柱香兼幾杯茶,雙目還不時要與青陽子確認。可憐青帝呵欠都不方便打,只好找些別的事情作,譬如某個詞用得最多,數著玩。洋洋灑灑壹篇賦畢了,還不算完,要再呈上些治國之策。這部分青陽子趣味稍微能多壹點兒,聽得認真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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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這幫人的恭維裏難尋著重樣的詞,正經意見卻大同小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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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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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藻若前進來拜見,青陽子險險識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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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請陛下聖安,”她那可以拖到地上的鳶紫大袖棄去了,改了在這宮中不會出錯的鉛丹,甚至加北歧女子最以為鄙的束腰,豆色的,雖然沒勒得很認真,卻也夠顯出她窈窕的腰支,“小女子不識好歹,來給您再添些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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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藻女大人此言差了,”青陽子讓她擡起頭,見到大玄的妝,眉走䒢形,睫上灑壹串金急雨,“是朕懶怠,疏慢功臣,您莫要記朕的仇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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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話說得,換別的甚麽人,該跪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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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陛下英明決策,無遺籌謀,奴豈敢居功?”這位的笑從來沒亂過,由淺及深,點到為止,他為王時不歡喜這樣的人在身邊,稱帝後居高臨下地瞧著,厭煩反而少些了,她也聞到這味道,誌在必得,遂心適意,都乖巧地給青陽子遞上,“其實是百無聊賴,便想問問陛下,有甚麽奴可以為您效犬馬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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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藻若前說雖然大玄的宮中不少好看的好吃的好玩的,可是缺個能與分享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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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這話便講得比之前來的許多人都高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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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委屈沒人交往,將自己與這攤濁水泥淖摘得幹凈,陳表清白,明踩著所有結黨朝臣的烏紗,款款地到青帝面前作揖獻誠。再請差事,便是順理而成章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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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藻女大人文成武就,修才全智,只甚是可惜,盡寄於壹軀,”她有許多自作聰明,不過都還算在青陽子能包容的範圍,是以大玄的新帝只順著話頭將問題扔回去,問道,“妳有甚麽偏好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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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好的,說了陛下便能允嗎?”她的嗓子很細,膽子卻很肥,作出了如此發言,許是也覺出自個兒太過猖狂了,便趕緊趁著青陽子還沒追究,掩著水粉胭脂,自罰兩聲笑,“奴家欲往的,當然是最能替陛下排憂的去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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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陽子想,這是狐濡其尾,淌過水才這般滑。不大好,給她的耐性也有些經不住揮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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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任司天監長官年事已高,老眼昏花了,朕回來之前,竟然說觀紫王府有景雲光潤,夜見異丹。不知藻女大人可願接手指導大玄這班靈臺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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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陽子咽了半口津,旁邊伺候的下人正要往他那吹綠矮圈足的杯子裏添茶。玉藻若前舌上挑,噀玉噴珠,攔了道,說要親感謝萬歲聖恩,請陛下賜藻女機會侍這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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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陽子眼神揮退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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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奴家講願為您分憂可不是走場,”皓齒乍分寒玉,星眸連推晴波,十指飄落瓊花,“玄室裏能人何其多呢,論起相銀河九千,小女子雖然自信,卻也沒把握無人能出奴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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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笑著,端上香茗,舉過頭頂,那些錯雜的簪子也都是玄人流行的款式。說陛下日理萬機,卻總要聽那些開枝散葉的進言,何妨讓藻女替您擋著呢?奴本也是和親來的,名上也是陛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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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陽子沒答她,只是問,實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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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敢瞞陛下,許過墨王殿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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藻女大人還要仔細交代,青陽子攔住了,她便咯咯地笑,是綽約逸態。見帝君飲下她奉的水,卻沒開口,於是再將姿態放低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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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奴無德不堪,您心中另有皇後的人選?奴當然也歡喜認作姊姊,不如令藻女先進入六宮內中打點,日後必竭盡周全,為陛下成此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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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陽子難得陪她笑了,粲然顏啟,明亮,卻也很冷,帶著些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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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此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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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事恐怕不是她辦得了的,大玄的青帝都難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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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藻女大人的才貌德行,這世間哪個女子比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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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聲音似清泉過石,面上也掛著懇切,若是沒提德行,倒真正很像在誇人了。玉藻若前夾著尾巴,規矩地佇了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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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陽子想,她的提議實在不差。比起其它些傷筋動骨,他決不會妥協的國策,這條是最好解決,最好控制,最好用以堵人口舌的。玉藻若前確是眼下不能更合宜的皇後人選。因著她天生便是敵國異族的女子,不用青陽子指使,也有人會信她不過,幫忙彈劾指控。而且是個聰明人,與他還沒感情,少許多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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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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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她為後,現今真正也是很不好的時機。很難交代,不論是對璣寒殿那位,或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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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濤宮那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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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這個人,青陽子只覺著怎樣都不是。許多條路擺在眼前,走向壞,與更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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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今日好像還是阿修羅王的頭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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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郁著的乏翻騰著與煩躁同湧上來,燒著心肝脾肺,堵著喉頭胸腔。他也懶得理會是否要叫旁邊的妖狐聽了去,送出又長又沈的壹聲唏噓嘆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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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過了有約莫壹刻間,青陽子說,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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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以為藻女大人合不合宜坐皇後的位,實在是不消多想的,”玉藻若前低眉順眼擱那兒聽,卻是已暗地裏放松三分,不自覺地撥玩著修理得很整齊的指甲,青陽子瞧了壹眼,只覺著這顏色熟悉,仔細回憶,這幾日早晨都見過,心下了然,不過還是裝作不曉得,再多問幾句,“但是這後宮裏的事,還有位資歷更深的,朕也作不得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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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下終究是大玄的,大玄終究是陛下的,世上哪有陛下作不了主的事情?”玉藻若前便是有這本事,能將他人愛聽的猜到個八九不離十,也無怪乎能在壹團亂麻中輕巧脫身,立錐之地風生水起,“退萬萬步,陛下宅心仁厚,以德報怨,不願與皇太後沖突,那便憑奴身上挾著墨王殿下的遺孤,她老人家能如何為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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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曉得青陽子比起難聽的話,更不愛聽假的,於是只揀著事實來說,雖然是精心選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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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陽子看著這位北歧的壹族之長,她的爪子很利,不過收得好好的,恭敬又謙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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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很好,不容易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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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玄的皇帝不欲思緒再三地走岔,拐到其他的誰,便忽然調轉話頭,問她:您費了那樣大的心思,甘願只屈居後宮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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藻女大人說這怎麽能叫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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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恕奴的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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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陽子說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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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頭稱謂都是虛的,主子給甚麽事作,奴家真正是甚麽。陛下在定國作高靖侯的時候,敢問高在何處,又靖了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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況且皇後的品級,仔細算起來可比司天監長官優越不少,裙子也更好看。奴家在北歧整日整夜地仰著腦袋數星子,倦了。來了大玄,只想拿下巴搭理人,且換個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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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陽子先是略微瞇起雙眼,再來噴出短促的哂氣。最後囅爾拊掌,說,哦,那朕以後盡量少翻些皇後的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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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相視而笑,沒有感情,卻很真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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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藻若前臨走前,青陽子叫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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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聽聞藻女大人其實也不姓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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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扶著金子鍍的門框,指尖掃過上邊盤著的龍,研出好聽的沙沙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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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奴家連北歧都不在乎,舍掉壹個卞姓又何難之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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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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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國的月亮下面坐了三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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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應當是四位的,但是國師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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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濤君,昔月影,傲淩霄,每人面前放壹只夜光常滿杯。三者,墨黑如漆,白若羊脂,碧綠似翠,各有兩枚果子冰球兒在其中,分別是以蒲萄,青梅,藤梨所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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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濤君不顧昔月影投過來的眼刀,往自個兒那杯裏頭斟了酒。傲淩霄將眉擡了稍許,他掩飾的功夫在靜濤君這兒是布鼓雷門,後者舉起杯子,笑著催他。傲淩霄喜好清淡些的,只取來山泉水加入,作藤梨漿飲。內司大人總也習慣了定國君的任性,懶得管他了,拎過新鮮牛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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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良辰美景俱有,獨缺少些賞心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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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濤君抽出他的渟淵,與劍匣同列在身側兩旁,彈著作幾首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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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鋏歸來乎!飲無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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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壹出著實叫傲淩霄嗆到,只來得及偏過腦袋,含在嘴裏的果汁都浪費了去。新上任的禁軍統領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幹脆便往杯子裏添了芳醁。昔月影沒攔住,想小夥子還是對定君了解不夠,或者還是被折騰得少了,陛下這樣的無理索求答應了壹句,之後的便要排著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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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濤君拉傲淩霄陪著喝了幾杯以後,昔月影怕影響他傷勢恢復,揮手阻止手下伺候的人靠近那空了的玉偏提。靜濤君便又敲著劍身,念念有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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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鋏歸來乎!女不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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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月影差點給他氣笑,敢情關心他老人家還成不孝了。可惜對她這師尊還是心軟,靜濤君壹陣長籲短嘆,傲淩霄再勸幾句內司大人,算了算了,那醁醑醴醅還是添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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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還沒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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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鋏歸來乎!無以為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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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月影說沒人不讓您舞啊,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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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濤君說朕可是傷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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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月影這下真正笑了,您可算記著自己是傷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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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講認真的,正好讓吾檢查妳們是否疏懶練習,”靜濤君放下了手中的杯子與月亮,循循善誘,“乖徒弟,妳若答應下來,為師今晚便壹滴也不沾了。而且妳難道不想與淩霄切磋交流壹下?他使槍還是頗有獨到之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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傲淩霄是躍躍欲試的。單論武藝,他與定國君尚有些差距,平素偶爾得其指點,卻少有交手。昔月影的劍法是靜濤君嫡傳,兩人功底也更相近,反倒更合適實戰拆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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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比壹,昔月影嘆壹口氣,開始想念國師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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槍與劍,其實分屬兩種極端,壹者長柄短刃,壹者長刃短柄,優勢的場合也不同。七尺大槍,疆場有利。三尺寶劍,近身得宜。月華劍式立於巧,浪影槍決築以銳,不過都是攻守平衡的武學。再看施展揮灑之人,昔月影更快,傲淩霄則勝在氣力,狹小庭苑內,拉不開距離,招來式往間,勝負逐漸積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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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月影劍挑飛花,勢如疾雨,織壹張周密的網,步步進逼,不容獵物喘息。傲淩霄雖然受制,仍然有虛實,有奇正,穩紮穩打,尋求對手破綻。
W7A!QS
殘英辟撫清風弦,地走驚雷殷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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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星分塵,遙杳空歌掃苦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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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濤君端了他那杯,又放下來,百十個回合也沒多久,但是夠他伴著下小半碟鹽枝豆。渴了便吃香櫞泡的水,愜意自收藏,可以消長夜。
U -OD
等到再有至多半柱香便能落定的時候,靜濤君抄起他二人的杯盞急射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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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rZ\;!NK
昔月影心裏罵了壹句,及時撤了最後數式,劍柄挽轉,將突然襲來的器物原封送回去。傲淩霄卻是調過槍頭,寒鋒碎玉,壹地琳瑯,他的處置簡單,便能搶先發難,快昔月影三招,於是乘此勝施壓,速戰速決,了結這場比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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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濤君拄劍起身,去與兩位徒弟解說劍上槍尖爭鬥間暴露的不足之處。先是與傲淩霄復盤,指點關竅,教他如何更好地破解困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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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課,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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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他又借來傲淩霄的槍,同昔月影習演,劍客感到與方才不同的威壓,發覺她師尊的槍術竟也了得。比劃完畢,定國君又補了幾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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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壹開始見到吾拋過來的器物,戰中本能反應也是與淩霄相同,要直截削去的。若是如此,以妳身法,本來能更早贏下此局。但是妳猶疑過後,選擇更緩和處理,硬生生讓三招時機。為師希望,日後妳再遇著甚麽事,以為甚麽行動是當下該采取的,無論後果怎樣,都要去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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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月影垂首稱諾,靜濤君點點頭,將長槍扔還傲淩霄,正要伸個懶腰,遣各位回去歇息。手才揚起來,頸子上便橫著皓月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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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右,包括傲淩霄,都楞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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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譬如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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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孺子可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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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濤君挪開她的劍,莞爾,滿意非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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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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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煩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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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奈何揀起壹只冷丸子,裹著沙糖。白釉的葵口碗內中,這樣的精致小點還剩下泰半,但他其實已經用過十數。只是每每見著底,便又叫熒禍從竈上取來添滿。此回乃是第三趟,人走遠些,問奈何的嘆息升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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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邊坐著的元佛子念壹聲阿彌陀佛,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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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煩惱何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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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奈何將指尖拎著的冰果吃了去,新拿壹塊鮮酪酥餅,掰作兩段,半張按到元佛子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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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師要渡吾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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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朝著個差輩的少年人喊大師,這場面還是挺趣味的。靜濤君示意引見的仆役噤聲,駐足戶外,要再聽多幾句。
_ZavY<6
“毋須渡,不堪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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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佛子渡不得這尊大佛,但偏生要渡他座下的小鬼,總之還是接過那吃食,啃了壹嘴,沒置評味道,只再噙著句阿彌陀佛,囫圇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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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奈何笑得不大明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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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應當啊,佛湣壹切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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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的僧者問,妳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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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奈何自個兒沒答,轉而扔向門扇的方位。
gzi=+oJ|4
“陛下以為呢?”
}2S!;swg+
靜濤君心說甚麽以為,朕來看戲的,難道還要親上臺,於是便也不與他多話,含糊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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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擾著國師大人雅興了,朕似乎來得不是時候?”
6{i0i9Tb
靜濤君的鬥篷,兩道,菘藍與淺縹,拂過問府的磚。元佛子要朝他拜下,未盡,便讓定君攔了,說師祖,何必行此大禮。
MHWc~@R
問奈何搖了搖頭,傷敵壹千,自損八百,也沒教過,不知他從哪裏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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熒禍捧著新鮮出爐的甜餐走到拐角,遇著元佛子,後者牽過他的衣袂,兩人又同到某府上沒人曉得的去處。
XelFGTE
9$v\D3<Z
“連日不晤君顏,陛下何以貴體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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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奈何仍坐著,微欠身,與他作了壹個請。他打量著靜濤君放得更低的鬢邊,面上還是冷淡,話中卻不覺氳了份苛貸,赤裸裸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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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念國師得緊,您告假許久,朕所以不安啊,”靜濤君從來不會在問府客氣,熟稔地撈過寄於此處的棱玉三才,親往那侈口蓋碗內裏盛七分滿,又給問奈何杯中也添上新暖,“師尊自岐國折返,再沒赴過宴或來朝,好歹遣人通稟壹聲,叫朕放心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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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的不安萬萬莫歸到臣這,”問奈何看他還有精神興致拈個水晶皂兒來嘗,隨便預備好的寬慰話也免講了,“擅離職守,乃上行下效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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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語既出,饒是定國君亦要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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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還當見著塊好料子,原也是師尊安排的人,當日合該壹並殺掉,省得他到您這兒告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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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濤君是說笑,但言辭間也確實悶悶地,吃了好些茶點,顏色復善,說小孩手藝不是很有長進麽,糖也舍得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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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奈何說齁成這樣,也只有妳受得。沒喚陛下,卻開始與他談國家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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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玄也改朝換代了,心情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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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料之中,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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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濤君潦草地答應,那明月眉目卻微末地蹙了些,問奈何嘆壹口氣,給他這徒弟遞上壹柄剜心的小刀,勸這位東海的泉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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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下打點好了,引二虎相爭,亦不算太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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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濤君說此事不消耗費定國的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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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他的性子,本來也斷不會取紫陽子的命,何況如今還須制衡母族的勢力,”定國君講話總是娓娓道來,章法條理,又如晴日的海風,縷縷分明,這樣繞著吹,很難叫人不聽從,“大玄亂了,得益最多的恐怕也不是定。只怕是聽憑夏國壹家獨大,待那幾位的事結了,便也成定要憂的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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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他解說的卻是位羅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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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還真正替他打算得周全,開脫都尋好,”問奈何飲下勻凈濃郁的金毫紅碎,其實也早知曉要收到這樣的回復,終究有慨,“聽聞定君在宮中教了昔內司些,伺機而作,當斷則斷之類的。數落他人輕易,自個兒所為卻也與她沒甚麽分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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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濤君說,錯了,是吾與您又有甚麽分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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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有幸能得國師大人指教輔佐,”他的任性最早只有他師尊見過,執迷不悟也獨獨倒在這沒甚麽希奇的問府,“不也全然是倚托您有心成人之美,離開大夏到著定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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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問奈何讀過世上大抵所有的經,還是缺了些慧根,救不成自己,也渡不了他這徒弟。該講的講了,采不采便是天意,不該揣。國師推說困倦不濟,致了歉得了允,送定君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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瘦削的骨,能撐起來朝服,有風的時候便很有些氣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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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先也不過是熒禍這般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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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奈何看向元佛子遺的半盞水,又想起白發少年留的半句禪。發覺撒謊稱病確實會遭報應成真的,他是感到有些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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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行無常,是生滅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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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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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玄的人分三六九等,叢棘圜土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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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世上哪裏尋得著公平呢?生下來便不相同。譬如紫王殿下哪怕打進牢裏,吃的住的總還是較其他人等舒服許多。還可以讀讀書,寫寫字,甚至偶爾能與獄中當差的說說話。即便暫剝去了爵位,紫陽子的待遇仍非尋常監躉可與比擬。他的看守也不是壹般人,正是青陽子新擢的大司寇,步非煙。這位新走馬的刑部尚書雖然心氣兒高,調子寡,卻也不是位會為難人的。每日除開翻閱地方遞上來的卷宗,整理下回修訂玄典的發言,便專心完成青帝派給她的事。盯梢監視現如今,明面上,於大玄的皇位最具有威脅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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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兒採光不如何,倒不至於固陰沍寒。步非煙的眼神也沒叫昏沈中曳著的豆燭晃花,那耗許多五倍子與烏桕的袍服,接了愈多的焰照踱過來,她便自覺地扔支牙黎,留在案上,出去時帶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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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王殿下,”與他這謹慎太過的三弟不同,紫陽子從來不憚於作先動手或者開口的那個,雖然這局未能證得正確,他卻也沒盡輸,所以保留,當然亦有道理在,“來此作甚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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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的大婚在即,宮中皆住著好熱鬧的景象,不知怎的,青陽見到以後,對王兄甚是想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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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陽子幹笑壹聲,許是沒想到他這掩飾裝扮了廿十余載安份呆板的皇弟,軀殼內中,除卻終於可以溢出來的野心外,還能存剩些幽默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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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愚兄駑鈍,如今是該問陛下聖安,”紫陽子也懶得討好這身份尊貴的訪客,反正能喘著炁,便足夠撐起他的驕矜了,“祝您與皇後早生多生,兒孫繞膝,子嗣滿堂,這玄室還能更鬧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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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兄說笑了,這於妳而言,或者算不上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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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陽子走近了幾步,兩人的呼吸都不見有變,血脈相連的默契,也僅僅在這樣的時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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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玄的青帝坐下來,他此行不在視察臂膀的工作,所以沒朝著桌案,只是面著出口,面著南方,又正好落到房間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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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恐怕於陛下也算不上好事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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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陽子說得爽快,只覺著青陽子確乎是位大善人,像是專門到此打發他這十數日攢下的煩悶的。又想到甚麽,補充說,勞煩陛下代吾問候太後老人家,沒她,紫陽今日也沒福分享受這樣的安逸舒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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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定國君,料想他與陛下交情甚篤,得知此事,必是這六合之間最為您感到高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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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壹氣兒說了很多,然而青陽子的反應便是沒有反應。這般沈得住,究竟是情至深而隱忍,或者根本萍水之人,毋談在意。紫陽子想,都不差,反正若是前者,能可叫青陽子不歡喜,若是後者,便換靜濤君來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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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他樂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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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到王兄還是這樣善使機鋒,不讓言辭,朕便也安心了,”青帝擡身起來,時不往日,他沒太多功夫奉陪了,便該交代主題,“以後到了大夏,應當不至叫玄室顏面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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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同時出現在彼此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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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陽子問,妳是太看吾不起?放吾與大夏交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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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陽子說怎會,只是相信王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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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妳吾之間或已不存兄弟之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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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陽子語氣稍緩,他轉過身,到底是象征兩人無可避免的背離,或者是單純看膩味那不正統的惡色,總之紫陽子是瞧不著。這其中摻了幾分真,又兌了幾多的假,便更無從得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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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臣之情,卻仍可以培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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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君君臣臣的,青陽子之前叫文武百官煩了個遍,總算差不多都見過壹面了。於是情勢急轉,現下換聖上來尋大家夥兒的晦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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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帝臨朝,人事變更頻繁,塵埃尚未落定,都不欲丟了飯碗,全兢兢業業地,等視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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禮部侍郎默如淵是位老實人,是那種熬過了這段非常時日也還會認真工作的。所以想當然,同僚便將吃力不討好的活計悉數交他。譬如修外交文書此類,作得好了也算不上甚麽名聲業績,出了岔子卻經常要用腦袋來填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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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正在擬給駐玄使臣的柬,關於青帝的大婚。內容總大同小異,用掉的篇幅多是交代屆時要他們配合辦的事項,也提壹筆,讓各知會自家國君。絹上繡滌金的龍,與五彩祥雲,封面附著玄字與相應譯文。青陽子到定國之前便學過兩句,很輕易就把可能要呈給靜濤君那冊單獨拎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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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如淵這才發現大駕光臨,趕忙行禮。他再怎樣訥,也知曉自己曾經偏向紫王的身份敏感,萬歲面前怠慢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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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陽子說,這兒,要作少許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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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在禮部停很久,但是佇在那,直到新的信寫好了,裝進箋裏,束上紅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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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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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玄國青皇帝,問定國君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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驪無雙是大玄駐在定的使臣,也是默如淵的表兄。他與這個小弟有壹點好似,那便是怎樣棘手的事務都不推脫。理由卻大相逕庭,前者是全然不在乎,後者是太恪盡職守。總之,靜濤君的盱衡厲色陳在面前,帶刀的人也能不改語調,沒負重地繼續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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驪無雙算不得定國君的近臣,或者這世間也沒幾個人與他談得上親。除卻例行公務,這位的趣味便是鉆研刀藝,免多余社交,更毋談結黨。定國君要支走昔月影,沒召問奈何,反而選他拆這封書,同他這樣的性子想必不無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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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頭是問候定君安康,又感謝在北岐的援手。中間提到青帝的大喜,不過沒費多少墨,很快說回兩國主人睦誼怎樣敦甚,以後要如何信義相孚,緩急相助。末尾寫上願邦交永固,共享升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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署青陽子的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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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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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太小覷大玄的青帝陛下了,斷緣絕情,於他竟是如此輕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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驪無雙明白不了定國君現下甚麽心思,他本來也懶得究,所以每個字照實讀壹遍後,直截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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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臣便先告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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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濤君扶著額,顏色看不清楚,大抵不是甘霖美露,或膏雨惠風。定君的袖口滑下來些,輕揮手,是說他可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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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使面朝著定君緩步後退,出去,記得關上那很厚的壹扇。此間繪的是鯉辭孟津,過此門,則天火燒其尾,化成龍。驪無雙想,倒也不差,青陽子確實進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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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耳力卓越,以為會聽到有器物要代自個兒遭殃的,不過終究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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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藻若前原先是天照壹族的家長。到大玄,怎樣避諱也還是帶了些人過來,只是沒有誰能作她的主。於是納采和問名都索性在太後那兒走的。當然大家也只以為是卞夫人心腸好,沒幾個知曉她二人真正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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納吉是交由藻女大人婉拒的欽天監占辦。玉藻若前此前便是吃這碗飯的,打聽到青陽子的生辰,給自己算了個適合的八字遞上去。征禮依循傳統,過場而已,玄纁束帛,離皮鴻鳥,就發派到未來皇後的殿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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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期簡單,根據日有中道,月有九行,擇個天德成日,青龍坐鎮的寅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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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門擡進來,華蓋鳳輦,花樣再不濟用的也是銀絲。穿戴在皇後身上的更不消說,明珠彩寶,沈得好似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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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會兒天還沒亮呢,全靠著送親的隊列人手打壹只燈籠,便夠驚醒整座皇城。除卻緩緩流淌的紅燭星光,其他地方囍字也貼得到處是,不知大婚之後又要費幾多的力來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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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還是藻女大人也同意的,從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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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轎輿上下來,踩的踏墊鋪著玉藻若前歡喜的豐臺草橋花。內侍排布錦色的步障十裏,新婦僅僅走最後很小的壹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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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師又換了壹撥。初進鸞車,外邊奏的是《傾杯》。路途中央,接續《鳳凰鳴》,以岐國的弦器彈,倒是有心,玉藻若前暗笑,不過要讓她來,還能更入耳。成禮的殿前,卻是她在玄室裏沒聽過的調,活潑俏皮得過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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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思轉了數道,藻女大人進了洞房,兩位女官幫提裙角,重得不像話,都沒剩下余力笑了。禮服上繡覆了好多層,編金綴璽,珠子串成祥雲,仙禽羽翼聚織的披風。皇後的妝面也盛大,耗幾顆夜明,但僅僅只以壹柄牙骨的輕羅卻扇遮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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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的婚事與民間最相似的,恐怕便是房內盛著的圖吉利的吃食。棗,栗,桂圓,花生,陳在新造的玉盤當中。要用的同牢,待酳的合巹,也都整齊地擺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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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子被帳,青陽子坐在榻上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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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穿簾,修廊下,沒有傲淩霄,沒有昔月影,須臾片刻前,也沒有問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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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師大人,”靜濤君舉了杯,邀天上,“這定國究竟有甚麽事能瞞得過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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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陛下沒認真想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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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奈何坐到定國君身旁,挺近的,是他收養了熒禍,靜濤君接昔月影入宮以後,這幾年來最短的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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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認真過,總也沒甚麽收成,”他嘆出的氣都可以使人醉,“又何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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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場的若有其他人,恐怕壹定會想,這大玄的青陽子竟能叫定君這樣傷心,也許大膽些的,甚至要試探著罵兩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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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問奈何不是其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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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甲第崇高臣且算不上,此時結阿閣的喜樂更不是臣在消受,您擡舉太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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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濤君瞥他壹眼,目下浸著殺花得的業,浮動的水粉。裏邊烝出來怨懟與指控,青陽子分去大半,終於有些問奈何要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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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師存心來取笑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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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國君今日格外不耐煩,趕客的意思也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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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奈何起身,推開靜濤君背後的門,隱入其中。靜濤君添壹杯酒的時間,他便取來只有瑕的白玉,雕飾精巧,嵌很大的明月,不過亦帶著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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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了,青陽子沒用過這卮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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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濤君給他的師尊滿上,正要撤手,問奈何捉住他的腕子。白發看著還那樣冷淡,剔透的輕蔑照人眼眸。但是壹如往昔的昳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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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吾說,他用過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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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濤君發覺骨頭被捏得更疼,蹙著眉拋出笉,說師尊,您老人家壹把年紀了,可小心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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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他的背抵到脩竹涼簟,問奈何欺至耳邊,左側那只。冰雪造的人,呼出的氣卻也是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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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用了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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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濤君曾經期盼過的觸碰。可是兩個人都沾染了目的,卻也不是他所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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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傷是誰鑄的,妳沒讓昔內司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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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奈何溫和地拆下了繃帶,這位總是如此殘酷,咄咄逼人。迫著他把最醜陋的部分暴露於前。從前靜濤君或許能不在意,但現下他擋開了問奈何的指尖,捂住自己的痛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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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本來便是吾造的,她曉得了只是多無用的擔心,沒甚麽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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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奈何嗤壹聲。國師大人的聲音很好聽,哪怕譏笑嘲諷,靜濤君也可以容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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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已至此,妳還要與他謀劃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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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按住靜濤君的肩,咬上不完整的左邊聽戶。他的徒弟疼出了些淚,不論緣由,還是因他而顫栗,問奈何勉強感到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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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再問妳壹次,與大夏聯手,尚來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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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尊,吾真正很不討喜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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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濤君額前搭著幾根白發。不過後邊的還仍是靛藍色的海。問奈何的衣裳比他整齊,人也是,居高臨下地看著年輕的國君,沒有答這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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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早知結局都壹樣,臣當時不該困囿於對您的敬愛,如今反便宜了隨便哪個浪蕩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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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這話說的,朕險險要信了,”定國君收了順從,望向他師尊的目光中攜了兇,言語之間甚至有威脅,“只怕朕今夜應了,明日便是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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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只想要沒感情的定國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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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奈何沒反對,眼裏纏著不明的煙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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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是的,所以陛下萬萬自重,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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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濤君張開嘴,五指也伸展,整個人被晦澀與芒然緊緊擁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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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他忍住了,沒有求他的師尊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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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廂,青陽子挪開佳人遮面的扇,驚震壹秒,火馬上又要燒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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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帝看到了他想見的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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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恕罪,”玉藻若前垂了首,再擡起來,已復原貌,“妾以為這樣更能取悅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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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再自作聰明,”外邊禮樂還未停,青陽子壓低了的聲音融進其中,“朕能立妳為後,也能將妳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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肉糜何其香,水酒也很美,無論如何,帝後二人都同餓了壹晚上。是以吃喝完禮,也沒怎樣不愉快。花燭是不能熄的,去了喜服,青帝衣常,藻後只裹著薄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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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王與皇後溫存的時候,見的又是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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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陽子的手擦過她的鎖骨,與那盤著錦被的蔥指交扣。女人的掌心很暖,綿軟細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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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王殿下啊,”藻後的嗓音宛轉,只壹個名字,便繞了三道,“說姚姑娘是他此生此世,見過的最美好的淑女,願意用自己的性命來求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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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他求到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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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的心思隔著綢緞,行到她的小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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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妾以為,天底下沒陛下不能決斷的,那麽此事自然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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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翻身坐起,腿搭到青帝的腰際。抽出堂皇富麗的簪子,朱藤合喁喁披散。伏下身子,花房壓到燙的胸膛上,吐了幾個字,大玄的國君與擅長媚主的狐貍同笑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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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時之前,帝後與卞夫人致禮。青陽子先走壹步,頒詔,賜大玄子民同喜,再去收八方的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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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後問她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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藻後給這位添上湄潭雪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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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他,可真正是溫柔又體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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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國的賀不是最後到的,但也差不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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純金造的葉牌,水精制的棋,蘭英佳釀,白玉貢茶,會同定君的親筆壹道送過來。靜濤君沒采用國書慣常的火漆封緘,可惜了,松脂香氣與蓼草叫他的印同鈐壹處,青陽子向來很中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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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信用白色的幾根絲束著,稍微用些力便能斷掉。顏色光亮,與墻上掛的刀,刀柄上垂的纓,沒甚麽分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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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釁從外至內浸染,其中的措辭便不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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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傲淩霄還是問奈何?青帝的指尖纏繞銀線,他曾因得見定國君出示的罪證,感到由衷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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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下亦如是,雖然他們不再同為共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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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濤,既然妳在意輸贏,那便是交吾裁決,此局究竟是和,或者妳壹敗塗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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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天理大司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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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9io!Z-s
靜濤君與問奈何的關系有些緊張,驪無雙都能瞧出來。國師大人告假許久,朝中不滿他的也不能說蠢蠢欲動,沒敢這麽明顯,動了心思的還是不少。雖然投在國師蔭下的,亦不大安分,定國君仍是懲辦了幾個反對他師尊的。但到底以些不痛不癢的名,意見沒很明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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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烏合之眾,想得不總是差的。譬如問奈何返回參事,確實還穩當地坐他的首席,還是陛下最親近的肱骨重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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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也未能如從前那般無話不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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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同賞初秋銀桂時候,旁邊總有人。是有來聽說話的,不過好多也是充數,提著心吊著膽伴在君側,所幸開口不必須發言,還可以選進吃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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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持麥餅,膠黏筋韌。截脂起溲,羊膀豕脅。註湯牢丸,溔液濡澤。色味俱美,慰得些穿在定君與國師之間的尖銳風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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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境況,僵持了整壹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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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您施給淚香公主的許多哀憫,不能分些微給在座的各位可憐人,放他們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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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光靡闕,問奈何端著槐茶,吹了陣平和的。靜濤君揮退左右,脆柿經由描繪彩雉的軟綢帕子遞到嘴邊,他坐著的地方與國師離得還是很遠,聲音倒近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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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國境內,哪來的冬月王女?”定國君的另只手撐半邊腦袋,好像乏困,想起這麽個人也費力,“派個事不多的去教她定語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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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奈何與他確認壹遍,陛下想要事兒少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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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濤君說打住,朕實在不欲夜裏再多駐個小的了,您是不用會見阿修羅王與笙夫人,壹位倒地上,壹位吊梁下,真正叫人精神衰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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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師大人扯了嘴角,卻也不像在笑。然後說陛下,這借口太拙劣,哄騙您那兩名徒弟都不堪。用了幾粒瑪瑙,又道,近來訪客裏有叫夢鈴心的,此女定語講得流暢,還會弄些琵琶,作姑娘的家教應當正合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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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此事便托付國師安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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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尊,吾還可以信妳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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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奈何作揖告退的時候,靜濤君拋過來壹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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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有零丁星子,透過寒雲冷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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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知曉臣是怎樣的人,國師這般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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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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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王殿下的車隊進入大夏轄屬,又行了數日,才快要到著宮廷。夏國尊的絳色,比大玄要沈些。閣樓潑的朱砂都暗,好在是大白天的,檐邊飛的金還能折些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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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位皇子,年長的來招呼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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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幽殿下費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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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樽淡酒,送朱欒橘枳,沒很鋪張。紫陽子坐下,覺著雖然簡陋,終究較圄犴中自在許多。可是他現下暫時不得誌,亦不能叫人輕看,於是嘆壹口氣, 關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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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夏國逢著旱,螟螣蟊賊,翳日掩月,所以年成不好。如今觀之,果然顯得拮據了些,不過還是承您盛情,悉心接待。本王也實在企盼大夏能可盡早渡此時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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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燭幽,戡玄帝的長子,他身上著的緞子穩重,紋樣亦端正低調。玉璜墜滴,組綬系帶,工整地列在身側,走動時牽出清越宮商。
4m[C-NB!g
有匪君子,聞紫陽子此言,也不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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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非您這排場真正不夠大氣,吾幾乎要以為自己是在與玄國的皇帝說話了。”
^ R^N`V
“彼此彼此,”紫陽子敬他壹杯,說這世事無常,指不定呢,“不然燭幽殿下還是引吾為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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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殿下是以為吾會與您同樣,拱手出讓江山,”夏燭幽人如其名,反正不省燈油,或者儒生皆是如此,歪理邪說,強詞詭辯壹套套的,令聽眾很難於插話,“吾大夏宗室可不如大玄那般兄友弟恭,想來承凜皇弟便是得勢,當也不會將吾打發到仇讎的疆域,給吾機會揶揄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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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言兩語,將他與青陽子都虧了遍,兼興鬩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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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王殿下倒不置可否,他同這三弟的感情哪還須旁人挑撥呢,多個人陪著損青陽子更是歡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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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陽子喜得皇兒,雖然立在大玄權勢之巔的三位都心知肚明,這其實是帝君的親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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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上賜名青雲,私下裏準允藻後叫他豁青雲,是取個諧,念得快了,聽起來便像墨。足月開宴,弄璋之喜,整個皇宮嫌隙都消弭壹日。卞太後壹直坐在皇後旁邊,與她說話,不吝笑容。北岐女子身骨也紮實,又或許伺候得好,玉藻若前批新制的金縷霓裳,戴鳳翊龍冠,看著亦無礙,用了些太醫同禦廚專為她調的滋補食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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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孩子尚小,所以大夥兒都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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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帝也說不上甚麽感想,今天沒人敢來掃興,他只須點頭微笑,是樂得閑。五味三巡過,絲竹管弦起,離亂清明間,謔簸嘈雜處,月光漏壹束進殿內,點到某舞姬的額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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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陽子覺著自己似乎也習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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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濤君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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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國君將驪無雙呈上來的信都收歸壹處。他終於意識到假使每回都大費周章,恐怕不是青陽子叫他氣死在前,而是他的腦袋先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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況且定君對著國師失態壹遭,只感到更添煩惱。朝徒弟下手是不可能的,平日親信也少,最後還落到勸自個兒冤冤相報何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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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總是很不開心的。有些積累,麻木了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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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說歸說,這封書閱畢,靜濤君沒忍住在心底發白眼,奚落舊情人和他治下的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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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話是怎樣來著,重男親女要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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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招手喚人,說替朕置些宵夜,現下能作的甜點,都備上,切記加糖。再細膾鯽魚,要有芥,擺到禦苑,將昔內司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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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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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年五六月的時候,定濤宮焚了許多蒼術白芷,菖蒲川芎之類。味道較常用的香差極了,但也沒人埋怨,因為惡疫流行,燒些偏方怪草,總還是比叫自個兒屍首充薪要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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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月影請去幫手安置患者了,她性子有時候也很倔,靜濤君拗不過,只逼她喝過叫人反胃的藥,千叮嚀萬囑咐地讓註意。這徒弟學得不乖,不當回事,還能與他開玩笑,說陛下總算也有機會體恤旁人平日的擔憂。定國君差點兒要狠下心呵斥,她便先逃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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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除了牙口以外哪有很多勞妳們掛心的,”靜濤君用艾煮過的水盥了手,請面前的人起身,“說說城中民眾安排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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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陛下,”仔細看,太醫院的老臣鬢也花去,不知與此回的天災有幾多牽連,“已照您吩咐,染疾者,舍空邸第,為置醫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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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方夠嗎?朕聽聞有人仗出身尊貴,架子擺得很足,不這麽願意給百姓辟去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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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國君的態度浮在面上的,發言聽不出甚麽情緒。禦醫斟酌再三,先摘了穩妥的辭令來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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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確實有些大人還未來得及撤好身家,騰出別館或領屬的位置作安濟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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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字遞上來,”見老人家顏色顯得為難,靜濤君示意侍從推過去杯安神杭菊,“先生連日操持,是辛苦了。但想必您也清楚,此事萬萬不能疏怠。還是說,定國境內,這班人真正比朕更可怕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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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恕罪!”定國君的熱茶燙手,問題燙嘴,“據臣所知,掌禮大臣別惜樓,太醫院使葛衣生,財務大臣百事非與水師提督息塵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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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只有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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髦碩暮齒,本來也不是靜濤君要勉強的對象,便有意接過話,想讓老者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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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只有這幾位大人響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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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邁的禦醫傴僂著跪倒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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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國好像正遇逢天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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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帝大婚以來,這是卞太後頭壹遭與他單獨相處,沒有玉藻若前,當然也沒有豁青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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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昨日上朝時他們便提過,”青陽子取過茶盅,又是顧山紫筍,可是他旁邊坐著這位為甚麽便不能與招待的穎荈壹般溫和宜人,“母後不用憂心,兒臣已經專安排大臣過問此事,不會叫這災禍延到大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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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作事向來周全可靠,老身自是知曉的,”她倒是沒從前那樣苛薄了,或者,至少聲音平緩許多,“只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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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後有甚麽顧慮,但說無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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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陽子明白她接下來要講的了,其實沒新鮮,他也答復過好些相似意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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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不覺著這是個好時機麽?您的話,至少拿回東部口岸該是很有把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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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陽子吐出的嘆,正好叫水冷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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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玄這幾年不太平,連經歷征戰,”他註視著玄國的皇太後,金累絲點翠鈿,投進眼中,“民生多艱,朕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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飲過壹口茶,又繼續道,西佛國也早於先帝在時就來使勸過,甚麽好生之德,大慈大悲的。您也知曉和尚事兒多,最後要挾毗鄰的玄國與夏國,誰先動手,便要腹背受敵。此前北岐是尋釁在先。雖然定國遙遠,也沒見與西佛很親密。但是萬壹,終究只是那些個禿驢看大玄不順眼呢,豈不是送很好的藉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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翡玉簪子抖了抖,笑聲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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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陽,咱們母子壹場,”卞太後壹邊手放桌上,撐著面頰,她的下頜線條較青陽子更柔軟圓潤些,另壹邊提兩截玉枝,趕左右侍女都出去,“也別浪費功夫虛與委蛇了,妳不肯發兵,是念著定國那同字面上壹致,婊子養的,靜濤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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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後何故出此言?兒臣與定國君不過因短暫出訪,彼此認識,相互欣賞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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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陽子仍然沈著穩重,心底卻沒話裏這般平和。倒不是為靜濤君,而是他這個母後,實在傲慢跋扈得有些過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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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了大玄姓的究竟是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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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嗎?那定國君為酬知己,也夠舍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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卞太後說,慚愧,是老身糊塗,險險忘了。定國君寄到大玄的壹封書,救過妳吾二人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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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的滿朝官員,比太後還糊塗啊,”青陽子這下確乎慍了火,“您不提起,還真正是沒人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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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能請太後將此信與兒臣壹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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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可憐見,哀家年紀大了,記性也不好,”卞太後的眸子裏卻沒能澆他的,“當時場面亂,許是遺在墨王陵寢了罷,不如陛下遣些人去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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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恕兒臣直言,母後此話差了,”青陽子朝她施了壹禮,“皇弟過身,總令朕難以忘懷,如今憶起來還是悲慟。墨王安息之處,朕決不容許任何人,哪怕自己,哪怕您,去打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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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想,再好心提醒,說太後也常去青雲的住處,或者您可以派人到那兒找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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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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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世上要認真處置的物什,雖然棘手,不過總是有合適的地方,叫人搜不著。譬如這封,青陽子才知曉,問奈何便收到了。國師大人的雲斑灰披風滑到小臂,指尖則拎著他在北岐殺人時候,定君遞出去的密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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驪無雙交予時,承諾沒拆開看過,只說是他在大玄當差的弟弟讓幫忙直截傳給定國的國師。選驪無雙來辦這事,真正是著險棋,可是也恰當。駐定的大使良心只系於刀上,對定國君本人是不負責的。避人耳目的任務,成便成,不成也無所謂。至於甚麽內容,能否將發表,公諸於眾,又是另外的難題,反正他不關心,全由問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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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原先靜濤君寫的字,額外夾了張紙,問奈何看過以後便投燭中,同燒去的大約還有壹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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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濤,妳還有救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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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濤君要憂慮的其實也不比國師大人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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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暑與瘟病甫過去些些,他便接到情報,有玄人在沿海尋釁。靜濤君不以為自己很了解青陽子,也許問奈何或者朝中其他人亦會覺著他是出於私情得的結論。但是定國君知曉,此局壹定不是青陽子排設授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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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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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這與靜濤君對青陽子的不耐,亦無矛盾。怎樣名上都是他的人,約束不好,同至的麻煩也是實打實的。賑災花銷的銀讓定君的國庫見缺,這檔口總不能加稅,軍費開支恐怕要從那些顯貴手中攫。定國正值多事,為甚麽他青陽子別的不論,竟連國家要務上的這點兒默契也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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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險的竊竊私語環伺,潮濕的風壓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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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上要拜別,卞夫人喊他青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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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要是不喜歡青雲,平常可以多去看看玉藻皇後。更不用攔著手下那些替張羅的。諾大皇宮,又不是負擔不了幾個沒用人。不待見,也沒誰能管陛下晚上哪裏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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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開您費心思護著那位,不過也是曾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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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勸:且聽哀家說句話,這人心總會變的。陛下實在放不下,也有更好的辦法。此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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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人氣盛,要爭向皇帝表忠心,哀家也僅僅能推拒難為之請,且攔不住,”卞太後目下的金霞細,眉間的翠鈿深,唇上朱砂大開大合,字都擊到青帝的脊,“便全憑陛下定奪了,畢竟他們幾個與老身沒甚麽瓜葛,同您卻還是有半點關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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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陽子頭也沒回,踏出璣寒殿,壹拳砸彤漆的廊柱。登時刷刷跪了壹片。雷霆稍緩,起駕之前,命人傳兵部理事的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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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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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霄,妳留在宮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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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濤君壓下年輕人馬上要遞過來的抗議,壹反常態,眉目間有認真的憂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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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國君同信賴的禁軍侍衛長官,兼親教導的弟子說,太順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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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指的是此回平亂要用的軍費?確實發出不到兩日便籌齊了,比之以往快許多,”傲淩霄考慮小會兒,好像隱約能探到他師尊言語中的擔心,可是不大明白從哪裏來的,“這不是好事麽,免延誤軍機。看來經過大災,支持或反對國師大人的朝臣都能暫拋卻成見,以定國為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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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濤君沒接話,只盯著他瞧。傲淩霄望回去,見自己的影子也沒有落在定君眸中。仔細反省了發言,講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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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想得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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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濤君嘆了口氣。桌上的柰糕還未動,兩枝花骨佐在壹旁,酴釄芙蓉,掐絲琺瑯盤。下人早出去了,茶於是便由傲淩霄來添。葉子在滾水中脫了桎梏,碰撞糾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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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於定國君而言,確乎不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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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在這兒幫忙看顧著,” 靜濤君提起鎏金燒藍的小杯,柔軟的風拂過,離開時變燙,“與月影彼此照應,朕也能安心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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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何不在出發前便先整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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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便交吾,去與會那些玄國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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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若靜濤君根本意只在試,定國的國君終究選擇相信伴他更久的國師,這個提議將招獲猜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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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知曉危險,傲淩霄還是本著對他師尊的良心進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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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壹,朝堂動蕩,與大玄的戰端要膠著,拖久了,朕恐怕生變。其二,有些事情,朕也該親去表態了。其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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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濤君沒采納他的意見,也沒責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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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沒救了,靜濤君還是想要相信他的師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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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有要直面的壹日,至少不是在如此匆忙草率的情勢下,為了盡速厘清變數,作些狠絕處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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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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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他於問奈何,除卻國君之於國師,真正沒甚麽別的多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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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內司進入的時候,問怎麽了,方才門口見到傲淩霄,顏色不安。靜濤君分開數莖長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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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影,妳來了,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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藻後給卞太後請過禮,坐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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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妹,妳不用怕,據實與本宮說。青陽他這兩年每與妳同房,都要用黎檬子浸的魚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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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藻若前心裏講她這姊姊總算是問出口了。怎麽答復倒也想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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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總說,有青雲他便很滿足。因與紫王殿下早前的不快,憐愛稚子,亦不願他有類似經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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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身上的珠寶華服愈來見多,精致生輝,底下人便都不疑,以為是聖恩浩蕩,專寵極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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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這樣的謊言欺不過高位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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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與本宮也這般講的,”卞太後闔了眼睛,哂然發笑,“真正總為他人設想的人,沒福分作皇上的,妳說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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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後掩了絳唇,說藻女愚笨,不過淺薄見地,也不欲瞞著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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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有心的話,確立太子也是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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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兩個人剝瓜子來吃,海鹽伴著桂皮八角等炒熟的,香味很夠,就是用多了埋火。玉藻若前茶侍得積極,不多會兒便須要添新鮮甘泉,宮女捧著瓷暫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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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陽是有心,可惜沖著不對的人,”卞夫人先開口,語氣裏卻沒有應該的可惜,玉藻若前上次見到太後這樣神情,是她為自個兒與青陽子指婚的時候,“堂堂大玄青皇帝,像個尋常的毛頭小子般就趕過去了。趁哀家還有壹口氣,總要想個法子,盡量勸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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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太後是已經借由東邊的戰事,安排好定君幾日死了?藻女該提前謝過姊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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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這關她玉藻若前甚麽事呢。大玄的皇後與青帝沒感情,與墨王殿下也修成正果,反而對靜濤君是否能活不那麽熱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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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倒沒有,靜濤君這樣卑劣奸黠的人,哀家並不想賜他光榮,能同墨王壹般,殉國沙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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卞太後站起來,說皇後,陪本宮去看看青雲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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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曉高天,金石清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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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榮也是易碎品,他回去時,見途經的城鎮比來時鬧熱。如今街坊巷閭沒甚麽人剩下,有些是得到風聲離開。能看出走得急,於是雞犬可以倚著余存茍延殘喘壹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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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陽子趕到,到的終歸還是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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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濤君拄著他的渟淵,半跪在血湖中央,隨時要倒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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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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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想過還能聽到他這樣乖巧地叫自己,好像他們不是在眾多髑髏屍骸的圍觀下。只是在定濤宮,那個靜濤君喜歡但不常住的殿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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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君心情好的時候會放下身段,牽過他的手。夜沈下來些,人能更放肆幾分,甚至將腦袋都交付到高靖侯的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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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不痛不癢地往青陽子的窗牅裏,投兩朵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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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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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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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濤君掙紮著撐起身子,被甚麽絆到,差點兒要摔。好在前面有壹柄長槍,能給他扶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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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槍也真正夠穩,可能畢竟是插在血陽子的胸膛中,貫穿當時也下了些氣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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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陽子揚手,翻湧的大赤與停住的士兵,都留在他身後。銀鞍颯沓上下來,緩步前行,直到定國君與他相距不過十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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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之間隔著奄奄壹息的金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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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濤,此戰可免,且看在兩國百姓無辜,切莫再行極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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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次見到青王殿下還是在涼薄月光下。再相遇,他已經是大玄的青帝。看這紅錦裁的袍,寒鐵造的甲,帶古嶽龍腥的匣,好生威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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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濤君忽然覺著也挺滿意的,壹株笑植在面上。左手提劍,右手拖人,朝青陽子走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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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步之外,靜濤君先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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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人還給妳,此戰可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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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陽子還不及回復,手上已有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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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別接住了金陽子的人,以及金陽子的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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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濤君楚楚地立於身前,朝他說,這有何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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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雷霆蓄勢,定國君沒趕緊躲開,反而直截迎上去。很近,將腦袋交付到青帝的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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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陽,妳來得怎麽就這樣剛好呢?”青陽子沒忍住,看向靜濤君的鬢邊,即便設想過許多回,仍舊觸目驚心,所以閉上眼睛,可是耳朵無法,還由著靜濤君,“不過沒關系,本來這種事便是壹回生,二回熟啊。只萬萬信守妳方才的承諾,別再騙吾了,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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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特意來慢兩日的,好巧,妳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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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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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子紋楸,閑適飲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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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便確信青陽子會這樣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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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燭幽先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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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王昔時錯算,只在靜濤君的立場。近日戰局的結果,燭幽殿下當也拿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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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妳想要的結果,但是值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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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明知故問與背後鋪好的應對實在是夏國煩人的壹點,又難於破,他鄉的日月交替幾百度,客居的親王早就習慣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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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值不值得須問當事之人。至於青陽子,吾這皇弟無情也有情,”紫陽子落下白子,問面前闊衣巍冠,正襟危坐的,怎麽算手合,“壹直沒變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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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看妳想以多少為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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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燭幽的赭色袖子提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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劫爭消長,烏鷺相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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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本來就暗,不知布施幃幔帳幕有甚麽用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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銅鑄冷漠,覆到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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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濤君也沒料錯,國師大人作事情總還是留余地的。譬如只銷去了卞太後給他的問候,而定國君的親筆仍保存,現下便擺在長桌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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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禮大臣說,可是方才接到捷報,說定君在陣前當著兩國戰士,斬了玄軍大將的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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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名將軍,是不是壹名姓金,壹名姓血。然後大玄的皇帝來援,雙方遂達成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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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師問完,為甚麽他靜濤君殺的便這合適,都是大玄皇帝欲除的。又體貼地補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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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不想探詢這封信當初經過誰的手,”天氣有些冷了,問奈何的頸邊繞過狐白裘,玄豹裦,但還是沒能將他的聲音捂熱些,“諸位皆是純正的定國人,大抵也是不曉得自己在幫助怎樣的罪行,才能毫無負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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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人再有反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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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師提督關心的是邊境以及占領地區的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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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師大人說,北岐冬月部的代理長官寄了話,大略便是,靜濤君曾經在吾族屠戮蒼民,作為殘忍,令人發指,而今定國能有壹位更賢明良善的主人,當然很願意支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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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月影坐在主位,正對著問奈何,纖細的手指緊緊抓著粹色的紗裙,又要小心不弄出響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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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的意見呢,女皇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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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喉嚨好像進了許多塵埃,艱難地從口中掏出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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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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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濤君與青陽子,定國與玄國的盟書是在西佛國的赦無心主持下簽署的。大師很樂意見幹戈止息,但是趕過來總須些時候,所以雙方人馬,對峙也有幾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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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靜濤君要同大玄和解的決定,定國那邊沒甚麽質疑,回復的文書能看出是國師親擬的,禮數周全,還是不鹹不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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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玄皇宮裏像問奈何這般勤勉的,往往沒他能幹,擁有與他差不離手腕的,又坐不到他那樣高。是以沒有消息及時過來,此回與定的協議,便全聽憑青帝的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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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家人六根清靜,青陽子同靜濤君相互之間耐人尋味的目光與此地無銀的動作,皆不入眼中。赦無心素以剛直不阿聞名諸國,柈血載書四卷,簽字的兩國各存抄本,壹份設壇沈海,再剩壹份交他帶到西佛國。如此,大玄與定國的友睦便不只是兩國君主口頭的保全,更有其余勢力參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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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玄的國力數於定,哪怕已借由靜濤君的名伐除異己,長久和平,這樁互市,於青陽子而言似乎仍然是賠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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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苦肉計策,雖然不新鮮,終歸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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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了,靜濤君看他壹眼,也沒太復雜,除開壹如既往的青陽子本人,只摻著稍許稀薄的雲,平淡的風。定國君此番離去,告別沒上次的隆重,僅僅留下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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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陽子叫手下收好紙帛,感到慶幸。他的祖宗父輩夙興昧旦,將山嶽,大川,丘巒,湖澤都反復揉搓,捏作壹團,攥得很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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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卻他許多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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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也忍不住會想,他的兩名兄弟是聽了誰小聲布置的,如何冠冕或充分的說法,才能這樣從容地來赴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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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濤君渡過水,渡過街市,到了殿內,國師大人派了人來迎。攔路的侍衛拄傲淩霄的浪影長纓槍,頒旨的女官佩昔月影的銀花橋梁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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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算不得太壞,畢竟沒濺到不吉利的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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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部將士沒緣由要跟進宮中,舟車勞頓,靜濤君便讓他們各回家休歇去。但貼身還是跟了些親兵,義憤填膺,代他厲喝大逆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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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國師大人真正通天的本事,妳們都是朕仔細遴選的,”靜濤君念了幾個名姓,被點到的都垂了腦袋,不敢看他,但是手上的家夥,竟然都放不下,“想必他能將各位挑出來,要查簿上男女老幼,幾口人,應也不是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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敢直截於此逞兇,外面的武裝料也埋伏到位。罷了,刀劍都按下,在場諸君,許多與朕同為定國出生入死過的,何必擱這兒枉送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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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與朕說說,他欲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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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也沒那麽崇高昂藏,仁愛見拯的,不過是感到虛空。靜濤君厭乏了對甚麽人掏心掏肺,最後還要再勸服自己,他們都有苦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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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可能對月影有些過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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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靜濤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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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倫親情,確乎是難於割棄。前任定君的承繼,階下逆賊的臯陶,佇在那兒,只是喚他,便銷去她泰半元神。好在國師可靠,站旁邊予以支持,不至於倒下去。靜濤君看著他的養女,目光蕭條凜冽,逼問索要此前她立下的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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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論兇狠,他從來不輸給問奈何,但是每次用得都太謹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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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謀叛販國,妳可認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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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目睽睽,尚未踐祚的女皇陛下質道,這八個字,剜著肺腑挖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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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濤君的心或者有過偏頗,難否認的動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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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他對要講的話沒有負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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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向來潔好己身,未曾逾矩。在座好些都見過先後的加冕,便擡起頭,睜開眼看,再答此問:朕的頭發,難道不壹直同定國的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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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禮大臣說,妳怎樣解釋給大玄的這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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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決策,其中或有未及與眾卿商議的,但均為了定國利益。日月昭昭,三尺神明,共作見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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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人訥訥的,好些噤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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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奈何嗤了壹聲,剛巧也只叫三尺內聽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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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皇陛下,此人厚顏無恥,不知悔改,甚至執辭抗辯。實當從嚴論處,以儆效尤。通敵叛逆,按定律,該施梟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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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怒則降瘟,人怨而起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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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證確鑿,您要是不同意,便有脫不開的嫌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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羈押的格子內空炁凝滯,挺渾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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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定國投囚的場所比大玄有壹點好,建在地上,三五層樓閣高處,開扇小窗,還能漏得些光進來。靜濤君這間正對著祭堂,是日用完早膳,禮樂起奏,他作不到閉目塞聰,挪了桌案,不客氣地踩上去,整個人伏到談不上平整的墻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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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寶貝徒弟,譬如北辰,眾星拱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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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月影穿過人群。歡呼,祝禱與鮮花灑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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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緞鑲邊的大鬥篷是靛藍染的,每位定國君都披著經由這段路。刺繡是定國的文字,玉縷銀絲,曦光下流淌著,天漢潢河般耀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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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面與他設想的差不太多,只是沒有他自己。本來還想命禮官造個由,讓他牽著她的手走完此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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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月影很快便要登上整個定國境內的最高處,人上之人,現下卻未敢望她的師尊,哪怕只壹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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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須忍耐,必須克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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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叫周遭發覺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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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濤君的胃嬌慣著養了數載,照理說還是有些挑剔。困頓中夥食粗糙,卻也將就。可能是體面總歸要耗費許多氣力撐持,他唯恐自己的精神磨損,見到送行的铓銳,難免露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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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決定明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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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問奈何進來的時候,他還能將手砸到精鐵鑄的柵桿,很悶的壹聲,也很響,聽起來便疼,但是氣勢勉強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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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奈何,妳為甚麽還有臉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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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竟然才是靜濤君頭壹遭,直呼這人的名字,沒喊師尊,也沒叫國師。早該試過如此稱謂,真正可以使人舒展怨忿,宣泄抑悶,有益身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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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為甚麽沒呢。作為您的師尊,吾勸過您許多回。作為定的國師,吾亦還忠於定國的國君,業已登極的女皇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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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都有臉拖著那在青陽子面前從來站不直的膝骨回來,靜濤君,妳問吾為甚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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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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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您再怎樣同情貧苦百姓,也該對定國的貴族大臣再大方些,”問奈何改用尊稱,狹長鳳目,卻見不到相匹的謙恭,“可知此回他們捐予您用來征討青陽子的銀,多少便是青陽子給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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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師大人說,別惜樓、息塵道、百事非、葛衣生,他們要是在這獄中,今日也不至於留個位置給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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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濤君匆匆哂笑過,說師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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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對澄透縹碧的水鏡,接滿了嘲諷,潑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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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熒禍最近還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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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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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奈何說沒想到陛下會問熒禍的近況,還以為您該關心昔月影,或者是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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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只是老而已,他的癥怪,卻要耗大夏皇宮內中,翰墨殿階下僅此壹株的蓂草,”劍光走在靜濤君的目精裏,煌煌旋落,曄兮如華,“您說的那班人今日要是在獄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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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肯定還能留個位置,叫您同去與他們作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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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您懂得比吾想的要多些,看來青陽子還是不行,占不全您的心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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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師大人橫波結冰,清晰堅硬,吐出來的字當然也不復圓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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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還想問元佛子呢。蓂莢激烈,但是也不是無法克制。譬如叫壹人,安排相同飲食,只有服下的藥有異。那麽放出來的血,便能壓抑歷莢的不平。附子,豨薟此類,問府都經常置辦的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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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將就義了,靜濤君便順帶把問府的腌臢事兒翻了個底朝天。他這些年了解的,憋著沒說的,全捅出來,倒是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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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剩壹項沒講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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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熒禍,他偶爾會想,師尊,要是吾沒流著定國皇室的血,遇著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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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奈何聽得認真,好像在核審他說的是否全面,有無遺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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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奈何……國師大人,至少對月影寬容壹些,”靜濤君數得累了,看他師尊還是好整以暇,隔岸坐著,終究失卻所有興致,只是耐著性子,軟下嗓子,作最後的交代,“她也不比熒禍多長幾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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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自己與夏國暗中還有勾結,他是知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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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他明知曉,還是不願與自己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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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無藥可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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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奈何打量著靜濤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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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弟子,遭廢黜的定國君。這件馬上將要銷毀的,不盡人意的失敗作品。那顧盼流采的明眸黯淡,軒昂挺拔的腰桿傾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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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來壹些以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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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尊,為甚麽兄長壹定要殺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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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濤君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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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上任的定君,靜濤君的兄長即位時,不過而立。靜濤君更小,個頭還比不了現下的熒禍。當年跟著他東躲西藏,逃過盤查,逃過死。饑寒交迫的時候,他便將帝王家的道理給未來的定國君餵下去:妳當他是血脈連系的親人,他只當妳是王道上的崎嶇坎坷。權力從來容不得友愛,唯冷心絕情,能成大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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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大業到底有甚麽好呢,要舍掉血親來換,”小孩將破敗的兜帽鬥篷裹緊了些,“皇兄曾經與吾在宮中遊戲,躲迷藏也玩過,可是當時輸了,他卻還給了吾飴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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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奈何說現下您若拿腦袋去換,他應也不會吝嗇這點兒小恩小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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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的靜濤君氣哼哼地,說吾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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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是想問師尊,所謂大業究竟優越在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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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徒弟,他請教師父的時候實在欠禮數,問奈何尚未考慮好,靜濤君便又搶先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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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師尊,這也是您的理想罷。如有契機,靜濤願貢獻微末,盡力壹試,還報相救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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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尊,為甚麽妳壹定要殺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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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靜濤君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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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濤君作為定國君活著的時候便不能叫所有人都滿意,死了或者還更有用處。能穩定國內的大局,能安撫境外不滿的各方勢力。能不叫他的愛人終日落情義兩難,能不讓他的師尊整夜地嘆息無常。也不消再時時煩惱,他的快樂,是否燒著定國的布衣,又澆到定國的權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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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刑的據說是驪無雙,人選意外又合適。來通知的獄卒寬慰他,駐定的大臣洗手前專作這行的,能叫人走得幹脆,沒痛楚。 靜濤君倒不質疑他的刀工,只覺著,若非不願給新上位的昔月影添多余妨礙,要取定國國君的腦袋,還是渟淵較滄驪更夠資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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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濤君閉上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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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辰到了,是滄驪刀落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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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他還醒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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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刃交接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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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凈土,總不該如此吵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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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曹地府,閻羅難道容忍無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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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濤君想,誰這樣不識擡舉,要拖延他的解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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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簾掀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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熠熠銀烏,灼灼朱衣,九英以為曜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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座下龍鱗,踐踏雲霓,東風假之輿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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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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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是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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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濤君本來跪在刑場的臺上,他當政以來,這裏用得不多,血腥氣也散去了些。可仍然不是甚麽整潔的所在。他自個兒亦是狼藉,雖不至於散發覆面,還是叫青陽子周身鍍的汩烻流光紮到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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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首低嗟,這是夢,或者是夢反而比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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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陽子,作為青王殿下時在昔內司那兒欠下的人情,竟然是這樣還給定國的女皇陛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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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接到密信時,只差壹點兒便要回到皇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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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將軍歐陽鐵血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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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遣些靠得住的人將盟約看護,送回宮中,大玄的皇帝再點了百員親信,親帶行伍,根據輿圖標註,改道去驗收先前交代天理老人負責的項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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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濤,妳怎生得這樣狠的心腸,讓吾看著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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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陽子擋開了驪無雙的刀,歙赩的綢子拂到旁邊,大玄的皇帝伸出手,舀來此世寄存的所有溫柔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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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濤,把自己交給吾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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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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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妳不再是定君了,也仍要拒絕青陽子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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欺人太甚,太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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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明明懂得很,靜濤君還是定國君的時候便拒絕不了青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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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從層巒叠巘,嶙峋堙谷間不起眼的壹條棧道返回大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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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奈何或者也不全說錯了。他實在陷得太深,如此棧道在定國北方邊境修成,這樣大的工程,少說也快要兩年,他作為國君,竟然沒有覺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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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甚至是仔細用定國特產的胡桃木造的。陰差陽錯,現下征來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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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他沒按青帝的意思行事,用這條道的恐怕是大玄的兵將士卒了。屆時兩軍對壘,他同樣百口莫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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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陽子,妳實在是從頭至尾都沒打算輸,而且怎樣贏都要安排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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瑤溪玉質的眸子低纈,又闔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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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濤君倚在青陽子的胸膛上,還滾燙結實,是他的壁壘,也是他的牢籠。他太累了,於是懶得分辨,不知曉該懷抱怎樣心情,給怎樣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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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該感到欣喜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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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青陽終究在乎的,靜濤君與青陽子之間,不僅僅是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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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有他不敢求取,唯恐不得的甚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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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該感到怨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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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國君的罪名,終究親手叫他的共犯,大玄的青皇帝,坐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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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生此世,再不能夠翻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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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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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棄許久的偏殿將新住進壹個人,還很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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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最初只有被派來修葺的工匠知曉,但皇帝既然沒有交代,這便傳得快了。畢竟都是普通人,回屋吹了燭,總也不能每日鬧貓,與自家婆娘感情好的,就讓指天發兩遍誓,嚼些宮中的新鮮軼聞。雖然話終歸是守不住的,可是當下講的與聽的都滿足,得了上佳的消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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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行人經過皇宮的後門,青陽子打發走跟著的侍從,親自牽著靜濤君到他在大玄的居所。靜濤君沒問他為何沒選個隱僻的位置,最好遠離是非。反正想也是方便看望或顧全安危之類的說法,青陽子信手便能拈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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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既然拋卻了身份職責,也理應習慣褪下沒支撐的自尊。所以就算捉到青陽子轉瞬即逝的放松,靜濤君仍然保持緘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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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濤,等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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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玄的皇帝要作的交代當然還有很多,不止給他壹人。靜濤君於是適時地感到疲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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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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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陽子囑咐玄匠照著他腦子裏依稀的定君寢殿布置,大體不差,有些叫青王殿下記得分明的。譬如架子上甚麽書,又譬如屋內之屋,床笫構帳間甚麽顏料潑的,末枝分毫,都連同塌在裏邊的人壹道從定國取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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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也不完全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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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師寄的懸黎砥厄白玉杯肯定無,優雅滑膩的瓷器中插了不同樣水土長的花。熏香款款的,更厚重,不至於霸道,但依舊沒留下多少余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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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濤君聽青陽子的腳步遠走,四周尚未清醒,襯得心中雜音越發喧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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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藻若前也是個歡喜故事的,旁邊從北歧跟來的小姊妹唧唧喳喳,她不客氣,就著下冰餅。糯米澄面搟的皮,香味用牛乳,顏色用仔細磨的茶粉,裹上赤豆煮好的餡兒,不消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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藻後分了些給左右的女官,問如何,得到壹致好評。說嘗過了便作正事罷,請托禦膳坊的再認真捏壹盤,捎幾只霜柿子,給那位送去,多打點些銀,萬萬莫漏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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否則屆時誰將來拿妳們,本宮皆不認的,更毋談作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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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玄很大,青陽子離開了兩日。再回轉時,案幾上頭的草木是新的,還托著鏤金半壁琉璃盞,投糕點玲瓏精巧的影子,尚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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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有人比吾更上心些,”皇帝從中拎起壹只餅吃了,靜濤君看他眉頭皺得緊,便將自己的茶推過去,再新晾了杯,“投妳所好啊,青陽子感到危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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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橫豎作給妳看的,”靜濤君雖然這樣講,手上也有動作,剔透小食入嘴裏,嚼過兩下,發覺確實對他胃口,“便是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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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藻若前,大玄的皇後,青陽子的……皇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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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確周到細致,見禮點到為止,曉得給人徒增麻煩,於是也不留名姓,莫怪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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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青陽子與她竟然熟稔默契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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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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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帝沒作多余解說,只故作笨拙,撣開纏滿雲烏翔龍的朝服,將檀木椅子往靜濤君方向挪過數寸。狡猾得很,他自個兒講不清,便也不讓旁人開口。青陽子把人輕攬過來,這樣,彼此的嘆息便都躲不過,要打到對面的臉上。湊得愈近,愈拘謹,靜濤君先閉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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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個吻,濕潤,繾綣,意味深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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點額上,端方,克制,情猶未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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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倒是不與她有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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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濤君的聲音浸在水中,悶悶的,煞風景,可是他忍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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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陽子並指作篦,徜徉往復在三尺海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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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藻麽,吾與她卻止乎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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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是刻意,話裏沒說的幾個字能作許多文章,縱然知曉靜濤君壹貫敏銳,青陽子亦是忍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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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夜晚裏明亮甚過白晝的瞳子,與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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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濤,要麽對青陽子全然敞開心扉,毫無保留。要麽在朕,大玄的皇帝面前恪守儀則,您這個字後邊,有更適合的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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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濤君別過頭,吞下本就該然的不可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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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肩膀垮下來些,壹瓣素脣掩沒少許。即便早有準備,還是潰不成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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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個樣子總歸是可憐可愛,可惜不能久觀,青陽子深諳見好就收的道理,也取來自己那份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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渟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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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堪星鬥柄,猶量歲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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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紛亂戰局中,有人故意失手給吾的,”大玄的皇帝掛著笑,謙和大度,“或者是問奈何授意,吾在法場似乎見到國師,他沒阻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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寬慰,試探,寵信,挑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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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竟然能有條不紊地揉進壹句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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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背棄舊國,已沒資格再拿它,”嘆了壹口氣,靜濤君看向青陽子的眼睛,“既在大玄皇室,陛下親近的宮人足堪信賴,為吾親選的保全戒備森嚴,想必更沒用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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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畢,靜濤君很突兀地跪到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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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陽子猝不及防,受了他周詳鄭重的三叩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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擡頭,泫然水鏡中,慊慊與煢煢疊得齊整,恭謹地遞交大玄的青帝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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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濤,吾亦不願見妳如此,”青陽子嘆了口比他更長的,將人扶起來,“雖然吾真心實意地企盼妳能將大玄當作歸處,定國卻終究是妳的故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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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如何,留個念想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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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謝,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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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陽子拉過示指,止住那兩個生分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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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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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謝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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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這份格外的恩賜,其實格外地折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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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玄的皇帝或許知人心,但是他飛得太高了,已不能近人情。安排也很滿,來不及搜出靜濤君順從之下的切齒,就要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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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時對他多少的愛,足夠令定國君動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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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便有同樣多少,能可使靜濤君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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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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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國他鄉,反而更振作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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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無人可用了,便只能夠倚靠自個兒,有時候事情辦得還利索。沒誰認識的,撂下面子也容易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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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濤君曾經也是壹方君主,各國宮廷中打扮的禮數規矩,多少習過些。戴玄國的冠,服玄國的袍,都是青陽子留的。收拾畢,去椒房殿拜謁皇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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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稟報的人說是來謝藻後的擡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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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復的講主人隨性,苑子中玩耍著,若不見怪,便請至後頭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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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藻若前沒端著架子坐在正宮,躲到拐角,靜濤君料不到她唱這出,忽然伸半截藕臂嚇人。楞了小會兒,整理過思緒,要給她行個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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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君,快別殺奴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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藻女大人的機靈不分對象,瞧出靜濤君還有些難為,便親昵地拉過他,經由大理臺階降了,兜轉壹圈,又落回殿內兩把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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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聞藻後名聲,今日得見,才曉得容儀大方,氣色嬌美可以同開壹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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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後消息可能漏了,免生枝節,喚吾靜濤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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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人加過水便被揮走了,靜濤君端起碧綠清澈的玉盞,與玉藻若前壹道舉過。看到她腕子上掛著天照樣式的芊芊的鐲,心中不明的情緒浮騰,本來難開口的話也好講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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藻後咯咯地灑了銀管輕笛,說靜濤大人,趁沒個旁人,咱們便挑明了。奴家眼界不開闊,只貪圖些榮華富貴,俗的。青雲尚小,便鬥膽偷了您的位置照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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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濤君給她這麽直白的發言講得倒真正有些尷尬,吃口茶蓋過去。先叫藻女大人莫開玩笑了。想念定國的女兒家,也不知怎樣,於是又答復道,只是憐愛幼子,人之常情,往後有甚麽要相幫的,盡管差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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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不敢差遣您,您是貴客,怠慢了奴家不好交代,別到時陛下要拿奴腦袋作蹴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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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藻若前探身向前,講幾個青帝的趣聞軼事,平時到她這兒如何來去匆匆的,有時棋下兩步便瞌睡,有時還過分,講想念在定國的神仙日子,休假甚於上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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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貼心地避開了靜濤君大抵不會愛聽的,後者也樂得受她好意,選了青陽子在定國些無關痛癢的經歷奉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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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炷香功夫過去,已對彼此所求了然,差不多可以散會,外邊有人來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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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後駕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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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Lg6-@kxXs
靜濤君其實已有意見,仍然作個樣子問玉藻若前,要跪嗎。藻後說,總還是要作個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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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卞太後進來時,便先收了皇後壹句萬福金安。旁邊同佇著的靜濤君送了個揖,跟著藻後的說辭再念了遍,沒有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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卞太後髻上的翠牡丹葉片與她的嗤笑共招搖,金翟鳳鈿,穰花飄枝,都比皇後的更隆重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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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君,”她的眸子裏有較她的皇帝兒子更不加修飾的愉快,還添了刻薄,與珠滴黃綺互相襯合,竹漆綠舄托著,“果與傳聞無二的風流,舊國待不下了,便在大玄皇宮裏勾三搭四,也如魚得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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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贊謬了,比不得太後的,”靜濤君盯著她,壹字壹句,講得認真,要確保這位沒任何聽岔的,而且前半句說的是歧語,之後用的才是玄文,“當然青陽也不愧與您親生母子,承了您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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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靠著陪皇帝睡覺坐到太後,您這兒子發揮得更好,侍皇帝就寢,甚至能當上大玄的青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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講完朝人點點頭,說椅子不夠用,為免玷汙太後與皇後的清白,便不與多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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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藻若前心裏怎樣花枝顫,面上大氣兒也不敢出。低垂著腦袋,沒走運可以見到卞夫人的顏色,是比她發釵上的珠寶更豐富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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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ht_3_C,f
“清白,”卞太後坐下來,玉藻若前喊人換了她的茗具與口味,捧過好幾盅,好容易蘸溫言軟語,將那火撲得勢微稍許,壹個不留神,又竄起來,“便叫他親與青陽子解說清白去。”
;-Y]X(z>
交代完事情,太後偕電閃雷鳴走了,洞裏的小狐貍來問主子怎麽辦。
|!jYv'%
玉藻若前說那位是想叫靜濤大人白了頭呢,卻愁殺咱們。原話是尋個宮裏看定君不順眼的來作,可是陛下要問起責,太後恐怕保不齊,椒房殿的頸子也未必夠。
1 $KLMW
底下面面相覷,說那如何是好,藻女大人怎也不敷衍了推脫給另外哪個倒楣的。
f)u*Q!BDD
皇後說雲披金帶玉玎瑯,哪是這麽好脫的,她既是專程來抓了現行,顯然是逼吾表態。這事兒橫豎要辦的,怎樣辦,便容吾再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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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正是小青雲本人!太後的戲份本次更新以後就沒有很多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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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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