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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a市回来的第二个月,我与永夜剧作家的联系变得频繁。 "?Wwc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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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离开时互相留下了手机号码,仅仅出于礼貌,当时我惴惴不安,急于离开那栋房子。小赵将他拍下的视频和录音剪辑在一起播出,效果并不好。我们的访谈音频仿佛受到某种特殊的电磁干扰,全程断断续续,一到永夜剧作家发言的环节,杂音就变得尖锐,后期很难处理掉。我想起一部讲解驱魔的电影,人们尝试在闹鬼的屋子里拍下或者录下证据,但发现带出来的胶卷和磁带都被诡异地消除。我和小赵讲述那一夜的遭遇,却没有提起我的怪梦,即使我相信它绝非出自偶然,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回想它不再使我感到恶心,甚至变得暧昧。我在网上和永夜剧作家对话,都不免要联想起那个梦里的十七号,他说话时空气振动的嗡鸣,他蜷缩在地上赤裸的身体……我猛然意识到,那个没有出口的房间也许是一间实验室,正如他告诉我的……我让小赵尽可能多地搜集此人近二十年来在国外的行踪。 Jg/l<4,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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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如何,采访保留下来的内容不足以作为完整节目播出。小赵又收到粉丝紧追不舍的询问,与建议我们去找永夜剧作家的那位是同一人。我明白过来,原来对方不是我们的粉丝,而是永夜剧作家的。我没有绕圈子,选择单刀直入发问:你对这个作家很感兴趣,你认识他?为什么不自己联系,而是通过我们打听他的情况?对面沉默几天,最后避而不答,回复:你们认为他是个骗子吗? }P#%a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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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这么觉得。我谨慎地斟酌语句。事实上,他已经如你希望接受了我们的专访。这些内容没有公开,但如果你非常想知道,我不介意分享,前提是…… Vj_(55W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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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冷冰冰的文字对话,从我的直觉来看,我们很可能会得到一位新知情人。没过多久,那头果然松口,也许他本来就需要一个合适的窗口倾诉和寻求建议。作为经营多年、有口皆碑的灵异解密账号,我们绝对经验丰富。那位“粉丝”承认,大概六年前,他见过永夜剧作家,发生过一段不愉快的冲突。 S;M'qw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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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愿透露自己的名字,姓冷,我只能简单地称呼他“冷先生”。六年前,永夜剧作家刚回国不久,名声没有现在响亮,冷先生之所以认识他,不是因为他的作品,而是因为妻子。 Za}*6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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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先生的妻子罂粟是a市一家知名外企的高管,在事业上非常成功,然而彼时他们的婚姻并不幸福,女儿因病早逝,使得罂粟陷入了难以排解的抑郁中,她拒绝与心理医师和丈夫沟通,而是转而依赖药物和酒精,身体也跟着每况愈下。直到不知是哪一天起,冷先生发觉妻子的精神状态产生了明显的变化:她脸上不见了失魂落魄的消极情绪,药物柜里的安眠药许久不再增加,工作精力充沛,一连拿下几项重要的合同。休息日时间,她也不像往常那样把自己关在女儿的房间,取而代之的是外出一整日散心,回家时面对丈夫,偶有温声细语与笑容。 + _rjA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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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态似乎正向好的趋势发展,冷先生没有因此宽慰几天,因为他发现罂粟较之以前多了些怪异的举止。橱柜里的药物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品种不明的红色花茶;他不止一次撞见妻子在卫生间里低声谈话,出来后却没有拿着手机,而是一本封皮粗糙的笔记本;每到周末出门,她会把女儿的遗物取出来带在身上,说是去墓地看望,却从不肯让冷先生陪同;罂粟忽然间对于房事表现出怪异的狂热,提到想再要一个孩子。在爱女去世后,冷先生曾有过同样的想法,但医生遗憾地通知过夫妻两人,由于身体问题他们不可能再有二胎,罂粟却仿佛把这个诊断忘在了脑后。在这段婚姻中,罂粟向来是更强势、坚决、占据主导位置的那个,眼下她的控制欲正变得越发令人生疑,冷先生甚至发现她通过笔记严格控制了性行为的时间、频率以及诸多细节。 [bUM 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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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跟踪妻子出门后的行踪,发现对方去的是一家离公司不远的私人会所,同行者甚多,且装束相似,从头到脚罩在密闭的黑袍中,宛若着丧服吊唁。他们彼此相识,小声交谈着走入门内。种种迹象无不显示,妻子在心防薄弱的时刻受到了某种邪教的操纵。 }>b4s!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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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险在他眼前悄然逼近,数月来冷先生浑然未觉,追悔莫及。他隐晦地向罂粟套话,想获得详情,却被对方的冷漠拒之门外,于是转而从那间会所着手。地址与罂粟的公司接近,极有可能是在工作中无意接触,他经过搜寻与排查,终于追溯至三个月前,也是转变开始之际,罂粟曾在这里过手一场新书发布会,客户是主办方,而作家则身份不明,来自海外,笔名永夜剧作家。 ,*Y*ov23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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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先生文字组织能力了得,几段长文娓娓道来,叫我听得入神。倘若将撰稿工作交由对方,我们的账号又能新出一篇精彩的栏目。任谁发现有个可疑分子私下里对自己的亲人搞传销,难免要勃然大怒,难怪冷先生要用“不愉快的冲突”来形容他们的关系。此后,冷先生又花了很大一番功夫确认妻子所受影响正来自永夜剧作家本人。在会所中举办集会的,皆是困顿有所求之人,罂粟与他相识,受他说服,并完成了一笔交易,他让她相信亡女的灵魂犹未消散,只要借助仪式诞下一个新的婴儿,便等同于死者复生。冷先生全然不信,但无论如何苦口婆心,妻子依旧是一副深受洗脑的态度,也不愿说出所谓的“交易”代价为何。他想过报警,又苦于拿不出有力的证据。 f)H6 nl7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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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与罂粟的关系一度降至冰点,直到公司的一次常规体检结束后,对方带回了消息:她怀孕了。 ,w; ~R4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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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以用科学解释,这是个万中无一的奇迹。自怀孕后,罂粟的头脑忽然冷静下来,出门不知所踪的次数骤然减少,停止用女儿生前的物件通灵,经过医生和丈夫不懈的劝说,那种至今未明成分的花茶也不再喝了。关于永夜剧作家的谜团暂时从他们的生活中隐去,九个月后,在一阵不同寻常的剧烈妊娠里,妻子被冷先生平稳送入产房,这是他终生难忘的夜晚,在漫长的等待中,在指针转向凌晨的时刻,他独自一人,走廊开始毫无征兆地变冷。 'C+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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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以为医院的供暖出了问题。窗外是恶劣的雨夹雪,雪粒沙沙地刮在玻璃上,然后一点点融化,他听到身后的窗子传来一种古怪的敲击声,转过头:就在离自己最近的那面玻璃后,几只巴掌的蛾子钻进了防护栏,并通过狭窄的缝隙中撞击窗户。它们弄出来的动静此起彼伏,使人不寒而栗。他从不迷信,却因为在冬天的深夜目睹超乎认知的现象而打了个哆嗦,强迫自己扳回肩膀,忽略所有不详的预感。极短的分神后,他看到走廊对面门框下的灰影子里,有个孩子正安静地注视他。 %eGxQDIX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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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愣了好半晌,突兀地打断他,问:是不是一个很瘦小的,脸色苍白的孩子? Jy@cMq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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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先生说:你知道?他穿的衣服和会所里那些人很像,还戴着一顶奇怪的帽子,大概十三四岁。 bM;yXgor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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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永夜剧作家家里见过他的孩子,完全吻合,但事情发生在六年前,生长期的孩子怎么可能在年龄上看起来毫无变化?我按捺下疑问,等着冷先生往下说。他当时不知道这个小孩与永夜剧作家的关系,以为他走错了地方,于是和善地询问情况。对方只是无动于衷地站在原地,忽而发问:“她什么时候出来呢?” au9r)]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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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的是那扇门后正在手术的罂粟。冷先生感到心中一跳:“……什么?” D%(9ot{!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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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应该亲自还给她。”那孩子干巴巴地讲话,像机械背诵一篇难读的课文,“但你也一样。她想要的已经完成,交易结束了。收下吧。” 4q/E7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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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伸出手。干瘦而幼小的手掌,把一张纸递到他面前。他屏住呼吸,看到纸上有罂粟的名字,血迹般的深褐色,分明是妻子本人的字迹。他不受控制地举手,在碰倒这张纸的瞬间,难言的重量落在指尖,“噗”的一声,白纸凭空点着了。 .{k(4_Q?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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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焰是蓝色的,像燃烧的磷,在他视网膜中绽放巨大的亮光,罂粟的名字在火中熔化,簌簌掉落,化为乌有。他在火光中亲眼看见一副奇异的画面:一个面无表情的、阴郁的年轻男人握住罂粟的手,淤泥似的黏液从他指间源源不断溢出来,直到浸透双脚和衣角,水面浮起了密密麻麻蛾的尸体。罂粟一动不动,垂着头,念出自己的名字,重复了很多遍。妻子的声音越来越高,越来越快,几近是在叫喊,然后——一道尖锐而清脆的啼哭越过两人交叠的手掌,刺破了火中的黑烟。幻象消失了。他捧着满手灰烬,一个医生从里面推开了产房的门,告诉他,罂粟平安无事地诞下一个女婴。 >s1FTB-$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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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再也没见过那个男孩。 Fe.Y4\x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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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出生后,他们为她取名叫做琥珀,看着婴儿柔嫩无邪的面颊,冷先生热泪盈眶,几乎忘掉了一切。他和罂粟回到从前平静的生活,直到一次出差,他忽然在街边的商店偶遇到了那个人。 WG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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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人?” kF3 E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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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夜剧作家。”冷先生肯定地说,“我此前未见过他一面。有了琥珀以后,罂粟更不和我说他的任何事。那时他的书已经畅销,人却很神秘,但我一眼认出了他,就因为那个晚上,我火里见过他的脸。” [#V"a:8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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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着人群,他大声喊了他的名字,他不知道他的真名……但那个人还是停下了脚步。他和冷先生设想的那种阴谋家形象毫不相干,脸孔愉快而明亮,堪称春风拂面。他对敌意一无所感般,很好奇地问他是不是要永夜剧作家的签名。是的,起先他不承认自己是冷先生要找的那个人。 M$1+,[^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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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认出作家身份的方式过于玄妙,不能用常理坦然相告,便只解释自己是罂粟的丈夫。结果这家伙茫然地、友好地冲他微笑,表示不记得有这号人物,把冷先生气得不打一处来,在大街上把话说明白了:你是个骗子。你用花言巧语欺骗我的妻子,给她和很多人灌输了大量莫须有的邪教理论,使她把希望寄托在邪门歪道上不知道从中捞走了什么好处,消失了。虽然如今我们的家庭没有因此受到实际伤害,但我却忘不掉你做过的事。意外的是,作家没有立即反驳。冷先生在他要求下讲了更多他发现妻子受到蛊惑的经历——很容易就受他迷惑,真的相信他把罂粟是谁给忘掉了——并且听得很认真。他抿起嘴唇,表情终于不笑了,显得严肃,说:“我对您的遭遇深感抱歉。” HB{-^9{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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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承认了?”冷先生逼问道。他说:“我相信您的说法……”他用手势阻止愤怒的冷先生,让他把话说完:“但据您所说,你们确实又有了一个女儿,并且是借助某种交易得到的好处,是吗?” cx|[P6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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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让我相信你那套转世重生之类的胡言乱语吗?” ABNsi$]r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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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不相信很正常。”他别有深意地回答,“但当对于您的妻子,当一个人相信的时候,它就会以它自己的方式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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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向冷先生真挚地道了歉,如果冷先生愿意,他可以亲自向罂粟说明真相,无论是赔偿金还是别的什么,都可以与他后续协商,在法律公证下完成。接着永夜剧作家提出,他想要回去征询一下私人助手的意见,最重要的是,他也很关心在罂粟的认知里,到底她用什么才换得了女儿的新生。冷先生认为,受骗者数量如此之大,永夜剧作家不可能亲自接触所有的受害者,而是通过中间人联系和传话,譬如那个新书发布会,便是个很好的幌子,这也是冷先生兴师问罪时,这家伙会如此糊里糊涂的原因。 %83Pb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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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低姿态和通情达理令他警惕,但冷先生也不是那种要将人暴打一顿才能泄愤的冲动的人,只能暂时同意。他记得很清楚,期间,作家用手机拨了一通电话,没人接听,他脸上才莫名第一次浮出恼怒、不快的味道,并不是针对自己。冷先生强迫他交出了联系方式,然后与永夜剧作家一同前往他的现住所,绝不叫对方在眼皮底下逃走。永夜剧作家无奈地配合了。 -4,qAnuM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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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会想到意外总是毫无准备地到来?无论他答应过冷先生什么,这些承诺都无法兑现了。或许因果报应一类的诅咒真实存在着,这趟有去无返的行程中,他们遭遇了一场严重的连环车祸。 f<xF+w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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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冷先生距离死亡最近的时刻。车上只有他们两人,副驾驶座位变形略轻,从强烈的天旋地转中恢复过来后,他强忍着灼烧和疼痛,从车窗口爬了出来。而另一侧挤压得更严重,当时作家意识还清醒,但是明显受了重伤,血从他的口鼻和座位里不断溢出。 =ADAM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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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严格来说算仇人,但那会儿冷先生受了惊吓,脑子里没想太多,跪在窗户边上,奋力地呼喊对方的名字,想要将作家从相同的方向拖出来。对方告诉他,他的手脚被倒翻的车辆压死了,除非用设备把车子切开,不然没法挣脱,叫他不要白费力。 0vS%m/Z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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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冷先生喃喃,“好吧。”周围有人报警,但他没听见警车或者救护的鸣笛靠近,他只好说:“保持清醒,我在这儿陪着你,他们应该马上就会来帮忙的。” ll1?I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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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作家的反应却很奇怪。他忍痛地吸着气,总体来说镇定自若,用还能活动的手轻轻推了一下冷先生。 I-kM~q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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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能感觉到。”他说,“我没想到会这么快,这一次。” X^_,`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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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这一次?” hz Vpv,|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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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你的妻子,我很抱歉。”他的语气真诚得可怕,“我希望她没事。我不确定……你们应该找他谈谈,但我不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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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话颠三倒四,冷先生觉得他多半神志不清了,只好说:“你可能是个混蛋,但不管怎么说,我不喜欢有人真的死了。” mt fDl;/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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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作家说,他眨眨眼睛,“你该走了。” @WhcY*R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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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 X-Xf6&U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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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车远一点。”作家柔和地道,“很危险,别在这儿趴着。” ]_d(YHY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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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确定吗?” w#Nn(!V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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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感觉得到。”作家说,“你走开一些吧。再见。” 6 Y&OG>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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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觉得困惑,但鉴于救援快到了,他一直呆在那儿只会干扰别人。于是冷先生吃力地爬起来,一瘸一拐往马路旁边走,那些路人惊恐地看着他,想跑过来搀扶伤患。 7X|&:V.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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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秒后,热浪从后背席卷而来,把他掀翻在地。汽车爆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