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11.22 【欲硯／欲星移X硯寒清】海境師相到底為那無緣的弟子嘆了幾次氣？ 1-15,16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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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琉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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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4-09-16 19: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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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2 【欲硯／欲星移X硯寒清】海境師相到底為那無緣的弟子嘆了幾次氣？ 1-15,16F

寫在前面：猶豫了很久還是決定舊站也發，而且新站好像不能直接更改分級……舊站這邊會全部放在一起。

主篇時間是海境戰後～戰血天道前
突然想寫不是師徒勝似師徒的感覺，所以就這樣了
寫這種感情比較重的文，就覺得彷彿下一秒他們就會做了（並沒有）

*警告：絕對充滿OOC、沒有鋪排前後矛盾等等各種雷狀況

－－－－－
1.海境師相到底為那無緣的弟子嘆了幾次氣？
決定大權的戰爭方結束，鱗王頒旨施行新政，墨學也趁勢推廣。正如硯寒清所預料，寶軀、鮫人二脈對科舉並無多少異議，海境就此邁開革新的緩慢步伐。
戰後休養生息，傷勢頗重的硯寒清好不容易可以提筆書寫草案詳細時，已是與鱗王一談海境新政後數日了。
雖然詳細的內容可以交給右文丞處理，但最骨幹的幾項政案本身，仍需要一個人發起並統籌，這件事很不幸地落到暫時保管滄海珍瓏的硯寒清身上。
為了把安排規劃事政此一行程放進自己的生活中，硯寒清對自身的管控愈來愈嚴格，但饒是適應力極強的他，也漸感時間不夠用，不得已只能犧牲自身需求，換取更多時間處理公事。
相位空懸但政事不能廢弛，硯寒清既然決定一肩擔起海境的重擔，就不容許自己有絲毫鬆懈。一次教訓已足夠了，若再逃避責任，恐怕連僅有的一點安寧都會消失，他已經不想再失去了。
但正如鱗王所言，常人總有力窮時，再怎麼能幹的魚，也扛不住日夜不停操勞。身為太醫令，硯寒清當然很快就察覺自身的狀態欠安，但他卻是點了自己的穴壓抑不適，若無其事繼續高強度的耗腦工作。
「硯卿，你沒事吧？」在聽他報告政案的大致方向時，鱗王罕見地打斷了他。
他還未理解王為何突出此言，卻見一襲淺藍色身影不受阻攔自外進入。
鱗王絲毫不訝異，畢竟師相前幾日甦醒時，兩人就先就現況深談過了，同時王也答應相會暫時保密，讓對方能偷偷蒐集線索以掌握海境戰後朝野狀況。
「師……相？」無論遇到什麼事都能保持冷靜的硯寒清，難得語氣微顫，不曾想到對方會安然醒來，彷彿只是睡了一宿那般輕鬆恣意地出現。
腦中一時轉過諸多想法，硯寒清一抬手召喚出了滄海珍瓏，這把佩劍太過沉重，既然師相已醒便該歸還原主。
然而未待他開口，欲星移已一個瞬步來到他面前，提手就朝他封住的穴位點下。本該藏住的疲病一瞬發作，硯寒清只覺眼前突然一黑，反射性要動作，卻被強硬地拉住手制止，甚至無力甩開。
「唉……你是被誰教會了逞強？」欲星移伸手攙住了硯寒清癱軟無力的身軀，隨後又誇張地嘆了口氣：「明明是太醫令，自己卻積勞成疾，還想隱瞞眾人，這算是一種欺君。王，你認為該當何罪呢？」
這齣好戲二人確實策劃已久，鱗王話接得非常順：「判硯卿休假七日，不得入朝。」
被敬重的鱗王跟師相聯手坑了一把，硯寒清正欲辯解，欲星移卻快他一步，冰涼的手捂上他的眼睛，溫柔的聲音在耳畔響起：「睡吧，這幾日政事，欲星移會代你完成。」
失去意識前，硯寒清腦中只有一個想法：師相，您竟然拿微臣當剛起床的練手！

硯寒清足足昏睡了三天才悠然轉醒，一睜眼就看到重建後的浪辰臺的擺設，他直接嚇得從床榻上彈起。
就算是坑他很順手的俏如來，也不曾成功算計他，到底是自己在海境大戰後太過鬆懈、還是精神緊繃的疲勞比想像中影響思緒更深呢？
頭還有些疼，大概是點穴封經太久的後遺症，不過身體已大致恢復力氣，現在直接回去工作應該不成問題──想起來了，被王勒令七日都不能進宮。
「硯寒清。」背後響起了熟悉且久違的喚聲，含笑的嗓音竟讓他一時不知該做何反應。
在夜闌人靜時他設想過各種可能性，卻不料真正聽到那人嗓音時，活躍的思緒會一瞬凍結。
硯寒清的壞習慣是，如果情感上無法處理，就會轉而探討正事，因此他轉身面對欲星移時，臉上是面無表情的平靜：「師相，關於與王討論的政案……」
「已經處理好了，你整理得很有條理，接手完成不難。」欲星移臉上掛著溫和的淺笑，「我真是做人失敗，醒來就看到自己安排的暗棋在逞強，差點嚇得又倒回去。」
這種語氣絕對沒好事，在這方面直覺奇準的硯寒清，迅速思考要怎麼表現得恰當且不失禮地告退。
「師相初醒應很忙碌，微臣就不打擾了。」最擅長找藉口跟低調躲藏的硯寒清腦中打好草稿，禮貌地鞠躬行禮後，就要順勢退出浪辰臺。
欲星移臉上仍笑盈盈的，聲音卻滲入了一絲嚴厲：「你確實恢復力驚人，但病還未完全好吧？最好聽我的，回床上躺好。」
以前明明都是欲星移拿自己沒轍，怎麼一次被抓到破綻，就攻守易位了？
於公，師相是自己的上司；於私，也算是提攜指導自己的師者。加上自己確實理虧在前，更無底氣陽奉陰違。
「微臣認為，自己已經無恙，可以──」
「可以怎樣？繼續燃燒自己成為烤魚嗎？」
師相說笑的功力真是與日俱增啊，難道連昏迷都可以接收外界訊息嗎？還是沒必要的新知。
不堪視線的壓力，硯寒清在床畔坐下，卻不知道該跟面前的人說什麼。
現況對方肯定已經了解透徹，都能接手政事了；龍子的事肯定在對方預料內，結果不算滿意但可接受；自己之後的去向，無疑是回去當試膳官，亦不需多言。
那為什麼師相還要特地留下來，一副有事跟自己談的樣子？有什麼事被自己遺漏了、沒有盡善嗎？
「你這表情很難得。」
欲星移無心的一句打趣，讓硯寒清想起了不算正面的記憶，上次講這句話的人，是那個寫作俏如來、念作大麻煩的存在。所以說這些墨家人怎麼回事？專門剋他嗎？
「師相有什麼事交代微臣嗎？」既無興趣也無精力揣測欲星移的心思，硯寒清問得直接。
「滄海珍瓏、鱗族四脈、鰭鱗會、夢虯孫、紫金殿、王……」
硯寒清有時候挺恨自己如此聰慧，欲星移開口第一個字，他就知道對方想表達什麼，對方肯定也注意到他知道了，直接封死了裝傻這個選項。
不能讓欲星移繼續說下去，否則一向自傲的情緒管控可能會失靈，硯寒清覷準時機開口：「對不起，微臣失約了。」
找到了執著的事物，卻已喚不回，答應的事也沒有做到，確實無顏面對。
「唉……」在漫長得彷彿數百年的短暫沉默中，欲星移的嘆氣清晰地刺入硯寒清心臟。若現在抬起頭，是否會瞧見一向自信的師相失望的神情？
「我是要說，你做得很好。」欲星移實在哭笑不得，青年敏銳的察言觀色能力誤解了他隱藏得很好的情緒，為了避免繼續增加那病軀的負擔，只能明言：「硯寒清，你察覺我在生氣對吧？那只是因為，一醒來就發現有人一直在勉強自己。有責任感是好事，但不可一味逞強，當初沒把這一點當成指導你的首要之務，實乃失算。」
硯寒清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師相，尤其是對方懷揣著純然好意。
「微臣既非稚童，也不是您的弟子，師相這番話折煞微臣了。」
「唉……你的本性有這麼叛逆嗎？是被俏如來帶壞的？」
看著一臉（裝出來的）誠惶誠恐的硯寒清，欲星移覺得自己把昏迷期間的嘆氣量都用完了。

再度從昏昏沉沉中睜開眼的時候，已經是翌日正午了，硯寒清才跨出師相準備的房間半步，就看到旁側牆柱上貼了一張留言──他絕對不會認錯欲星移的字跡。
「往右看。」
硯寒清立刻轉頭，一支水藍色的劍已逼至頸前，他反射性地側身避開，掌勁卸掉劍鋒餘力，接著俐落地伸手擒住攻擊者的手。
「師相，想直接送微臣上路，可以選擇更有效率的做法。」所幸無論躺多久，硯寒清對戰鬥的反應都沒有變遲鈍，鬆開欲星移的手後，提出了半開玩笑的建議。
「你就不能安分養病嗎？就休息七日。」讓對方接了一招，迅速推測其恢復狀況，欲星移收起滄海珍瓏。不省心的晚輩比想像中還難搞，雖然從對方死都不想往上爬時，就該理解其倔強了。
「師相是不是對微臣過度擔心了？微臣就是太醫令，能掌握自己的身體狀況。」思維隨著休息逐漸恢復，硯寒清已能大致猜測到，欲星移想把自己暫時軟禁在浪辰臺，正如王所下令的，為期七日。
「唉……」欲星移不知道第幾次在青年面前嘆氣，本來是想趁這幾日時間重新認識、理解、評斷硯寒清的實力，因此準備了一套說辭，但最後還是訴諸誠實：「你完全不理解，我在看到你那副模樣時，有多心疼嗎？」
硯寒清沒料到會從師相口中聽到這個詞，他太習慣對誰都保持疏淡，也認為自己這無名無實的師者是同樣的人。
即使真的懷有一絲情感，也不是對自己，這世上有更多人值得欲星移的關注，不會也不該是自己。
從樸實的青年表情變化猜透其心思，欲星移不禁失笑：「七日之期只剩三日，你留在此，也方便我快速了解你。畢竟，你從來沒對我透露任何關於自己的事吧？我不會讓自己了解太少的對象繼續待在王身邊。」
「微臣遵命就是。」雖然頗難接受自己被重視，但欲星移的解釋句句佔理，硯寒清也只能認命地頷首。
「我似乎理解為何俏如來總是喜歡開你玩笑了。」凝視著硯寒清尷尬僵硬的神色，欲星移忍不住笑了起來。
「師相，微臣突然對《鬼谷子》頗有興趣了。」硯寒清咬牙切齒地擠出一句充滿禮貌的抗議。
「真是難得，竟然想主動涉入鬼墨兩派之間，還選擇當內應，真是太令人欣慰了。」一山還有一山高，欲星移簡單幾句話就打得硯寒清無招架之力，開玩笑的尺度高處新境界。
「微臣還是歸隱深海吧……」輕易就把未入門的弟子劃入墨家，這到底是一種器重還是欺負，硯寒清不願細思。
硯總要包容墨，墨真的是剋硯吧。

凡事總有例外，饒是聰慧如硯寒清也有失準的一天，不知是身體一口氣放鬆導致反動、還是欲星移在給他的食物裡下了什麼藥（當然後者的可能性高一些），本來應該已無大礙的身體，在第四天深夜時發起了高燒。
鱗族普遍體溫冰涼，燒起來更不好受，難耐身體不適的硯寒清磨磨蹭蹭從床上起來，先給自己把了脈。
腦海像是被龍子的洞庭韜光狠狠插入攪動過一般，疼痛且混亂，但他還是冷靜地判斷了病況後，扶著牆搖搖晃晃地走出房間。
幸甚，在獲得他點頭答允後，師相沒再把他的活動範圍限制在房間內，畢竟連書都不讓他看，是要把他悶死做成水煮魚嗎？
他現在的目標是師相基於防範與備用而放在書房內的工具，既然無法立刻取得藥材，施針延緩症狀就有其必要性，雖然師相似乎不諳醫術，是否放針還有待商榷。
本來距離不遠的書房，硯寒清拖曳著踉踉蹌蹌的腳步，好不容易才抵達，後知後覺注意到書房內有點燈時，已不及轉身離去了。
「硯寒清？進來吧，這麼晚了突然想看書嗎？」習武之人不可能錯漏門外動靜，欲星移溫潤的嗓音此際卻像是一道平地驚雷。
若看到自己現在狼狽模樣，師相肯定會很生氣，硯寒清當機立斷，調整了一下呼吸後，勉強擠出與平時同樣的清冷語氣：「微臣只是起來飲水，見書房有亮光才前來。倒是師相初醒，應保重身體，還請早點歇息。」
「硯寒清，我再說一次，請你進來。」褪去了話音中的笑意，欲星移的語氣嚴肅鄭重。
思緒被惱人的頭痛擾得一片混沌，在極短的反應時間內，硯寒清就擬好了逃跑路線，甚至還設想了三種以上的備案。
但他才轉過身去，還不及實行，背後書房門倏然開啟，溫暖的觸感抓住了他的手，隨後以無法反抗的力道把人扯進書房內。
硯寒清因這突如其來的動作重心不穩，卻跌入了欲星移臂彎中，後者毫不費力就把他押到椅子上坐下。
「你在找這個吧？」欲星移從書架旁的箱籠中取出一排銀針攤到桌上。
竟然真的有，種類還挺詳盡的，說好的不諳醫術呢？
硯寒清揀了最適合的幾根，朝自己左手腕及指尖刺入，留針片刻後才取出。
高熱總算稍微散了些，硯寒清用包裝的布匹輕輕擦拭著針尖，一下一下，透過這個動作爭取片刻思考時間，想好適當的藉口。
如果俏如來知道成熟穩重、幫他甚多的硯寒清，在面對師相時，跟做錯事不敢面對的小孩差不多，大概會感到十分不可思議吧。
「都這樣了，你還是一次也沒想過，要找我幫忙嗎？」
「微臣不敢勞煩師相。」
這句話真的是萬用模範解答，過去欲星移不知道聽過多少次，硯寒清太習慣把人推開了。
見對方終於把注意力從針上移開，欲星移收起了針具，和硯寒清對上視線時，後者先一步認輸低下頭：「師相，您願出借針具，微臣感激不盡。夜色已深，您該休息了。」
「現在該休息的，是你。」欲星移伸手覆上了硯寒清的額頭，傳至掌心的高溫讓他暗自心驚，不免蹙起眉：「燒成這樣還能從房間走過來而不倒，我相信你是真的武功高強。」
硯寒清無法分辨，欲星移到底是單純在說笑，抑或是那微勾的嘴角帶有怒氣。對方的手很涼很舒服，正因如此才要更加克制，不能逾越了禮節。
手撫到了硯寒清因發燒而紅潤的雙頰，那雙眼中一瞬流露的放鬆騙不了人，但那轉個不停的腦袋肯定在強迫編織出拒絕的話語。
真是不坦率啊，很有墨者的風格，儘管對方一定不承認。
「微臣，沒事，所以──」
「所以你打算這樣走回去，然後倒在半路上嗎？」
欲星移的反問完全刺在硯寒清心上，不知為何經過師相之口，這句話可信度就上升了好幾倍。
聰穎如硯寒清不知道，欲星移在等他主動開口，求助唯一能幫上忙的人；欲星移卻十分瞭然，硯寒清不可能順他的意，否則就不會相持不下了。
「唉……」擔心對方身體，欲星移終究敗下陣來，長嘆一口氣：「我送你回去，明天會去一趟太醫令，你需要什麼藥材嗎？」
體溫很高，身體卻覺得冷，保持理智跟冷靜已很艱難，硯寒清判斷必須盡快結束對話，調整了一下呼吸後開口：「微臣沒事，可以自己回去，方才已施針治療，身體會自然痊癒，豈敢再勞煩師相。」
早就料到硯寒清會拿什麼話來搪塞，欲星移單手一使力，把人拽離椅子後揹起，無視那微弱得可憐的掙扎，離開書房時不忘提出警告：「要是再讓我聽到『不敢勞煩師相』或相似的字眼，我會考慮向王諫言延長你的假期喔！現在安分待著，或陪我聊聊，選一個吧。」
這可能是欲星移對可憐的海境璞鏡說過最重的話了。
「師相，想談什麼？」
「聽說北冥皇淵身殞時，海境下雨了，你是第一次看到吧，覺得雨如何呢？」
「很冷。」
「那你可以再抱緊我一點……抱歉，不逗你了。《墨武戰韜》你看完了吧，有什麼疑問嗎？」
「微臣，沒有……」
「有疑問就要提出來啊，現在你面前就有現成的墨家九算可以問……別想裝傻，我知道你一定看完了，畢竟去地門前，我就放在你試膳桌上。」
「師、相……太狡猾了……」
「我就當作稱讚收下吧。說到書冊，我上次借的《黃帝內經》忘記歸還，你可有興趣……」
欲星移的步伐很穩，加上身體接觸的溫暖，晃得硯寒清開始意識模糊，對於欲星移隨口提出的不著邊際問話，逐漸對答不上。
硯寒清順從身體的疲勞闔上眼，師相的聲音似乎變得渺遠，最後與意識一同消失在黑暗中。
欲星移把人輕柔地放到床上，幫他掖好棉被，隨後就在床畔坐下，觀察著那不安穩的睡顏。
「師、相……」喚著他的不過是病中囈語，聲音聽起來卻相當令人心疼：「龍子……滄海、珍瓏……」
欲星移召出自己的佩劍，拉開棉被後小心翼翼地將劍柄湊近青年手邊，讓他無力的手能握住它。
「我聽王說了，你直到最後一刻，即使傷得再重，對戰北冥皇淵時仍沒使用滄海珍瓏。」如果對方醒著，肯定無法細談任何事，所以只能藉由這種狀態，稍微流露出重視與溫柔。
不知是否聽見他的聲音，昏睡中的硯寒清，鬆開了拚命守護的劍柄，顫抖著向他伸出手，聲音酥軟無力，像是要哭了一般：「師相，請您、醒來吧……微臣、沒能、守住海境……師、相……」
把洶湧如波濤的情感全部埋藏，冷靜淡然地面對世間，最害怕的事終究會化成夢魘，在最脆弱的時候突破防線。
「你守住了，所以海境才能迎來革新，總有一天海境會一片清平，如明鏡照耀人心，不見枷鎖自困。」
欲星移於心不忍，握住了那隻冰冷的手，試圖給予一些溫暖，卻聽到硯寒清囈語著喚道：「師……者……」
永遠不被承認的關係，卻在心底默默紮了根，這恐怕是這輩子唯一一次能聽到他這樣喚自己了。
「唉……」欲星移不自覺伸手拂過青年面頰，卻觸到了一顆珍珠，因此忍不住又重重嘆了口氣。

正如硯寒清自己所言，睡了半天他就恢復原先的活力了，距離欲星移要求的七日之期，在睡眠中又耗去了半天。
偏偏欲星移因接手他的工作，忙碌於政事而鎮日不在，恰好給了他機會，彌補這幾日疏失的鍛鍊。
昨夜似乎不慎在師相背上睡著了，這樣一想他就更不想面對了，最好能避不見面直到回朝工作，一旦開始工作，彼此之間能聊的事情就會被工作填滿。
他其實很敬重師相，年少時甚至有點憧憬，但現在只希望永遠不要有跟那人談心的機會。他可以傾聽，但絕對不能開口，因為師相的眼光太透徹，會擾亂他早已內化成生活模式的壓抑與克制。
就像是瞞著長輩偷跑出去玩的小孩一樣，練功得神清氣爽的硯寒清收起劍，依循過去隱姓埋名的每次練功習慣，謹慎地先等運使的內力波動都散乾淨才回去。
然後就很不巧在浪辰臺門外偶遇了剛從紫金殿回來的師相，還來不及把過去信手拈來的藉口拿來用，就聽對方率先開口：「回來得正好，我正好想找你，現在有空嗎？」
硯寒清猜測應該是終於要討論科舉執行層面的事，難得點頭得很乾脆，當對方拉著他興致勃勃進入廚房，說想吃晶珠涼的時候，後悔已太遲了。
「微臣真的一腳已跨入御膳房了吧……」發現師相早就準備好食材就等他動手，硯寒清不禁想起當初俏如來找自己製造「突破口」的時候，再次實感墨家人每個都拐人不手軟。
所幸這道甜品製作上並不費工，硯寒清甚至能抽空回答欲星移幾個關於科舉遴選標準的問題、以及推演可能遇到的阻礙，還因為過於專心量測食材，而不小心點出了兩項師相還未想到的點，驚覺自己又自曝長才，不免慌張否認。
「看來你這被稱讚就反射性想自貶的壞習慣，不是一朝一夕能改的。」欲星移對此不免好氣又好笑。
「微臣一時失言，還請師相不要放在心上。」雖然一臉尷尬，但硯寒清還是盡責地把晶珠涼分裝成兩碗，端到桌上給對方。
「你不吃嗎？」接過碗時，注意到硯寒清準備將另一碗暫時蓋起，欲星移不禁問。
「是師相想吃，保存得當的話明天還能食用。」不理解為何產生此一疑問，硯寒清微微偏著頭認真解釋。
「唉……硯寒清，是我表達得不夠清楚嗎？此處只有你我，我準備了二份食材。」欲星移誇張地嘆氣，制止了他的動作：「我只是想跟你一起吃而已。你並非沒設想這個可能性，而是擅自覺得『自己不會被邀請』吧？」
硯寒清還未打好辯解的草稿，對面的智者卻露出了悲痛神色，聲音也可憐兮兮得恰到好處：「如果是俏如來，你就不會如此顧慮，會放心地跟他一起對吧？所以果然只是不想跟我一起吃？」
不過仔細一想，跟俏如來一起的時光，確實鮮少能安定下來一起吃頓飯……想遠了，現在首要之務，是安撫面前這條心智彷彿退化成魚苗的海境師相。
「微臣沒有這個意思，師相誤會了。只是師相的時間寶貴，或許跟重要之人一起度過、或獨處放鬆會更好。」
捫心自問，難道真不想跟師相共處嗎？硯寒清可以毫不猶豫地回答，他當然是想的，但不能因為自己的情感影響到身邊任何人，這是他自年少時就下定決心的事。
欲星移舀起晶瑩的圓珠放入口中，舌尖漫開的甜味沁涼而舒服，再度舀起一匙時，幽幽嘆氣：「唉……你也是重要的人啊，難道欲星移連『想跟重要的人一起吃點心』的任性都不被允許嗎？」
若說俏如來裝可憐的技術爐火純青，那欲星移大概可謂出神入化了吧，想必墨家一定有一堂是怎麼演最容易惹人同情的課程。
硯寒清以最快的速度在對座坐下，打開本來要留給對方的另一碗，舀起食物送入自己口中。口感彈性佳、冰涼程度適中，可惜味道稍微太甜，恐會掩蓋毒的氣味……又不小心犯了職業病。
看他那副視死如歸的表情，實在裝不下去的欲星移，忍不住笑了起來：「跟我聊聊吧，在我沉睡的這段時間，海境發生了很多事。我希望能了解你的角度，還有，你自身經歷了什麼事。」
這下終於有跟藏鋒數年、卻始終樸實單純的晚輩閒話家常的感覺了。
想說的話有很多，不擅長傾訴的硯寒清，思忖了好一陣子才緩緩開口：「微臣，理解了執著。破掉的衣袖，卻是，補不回來了。」
為了不要讓情緒影響描述，話語斷斷續續的，愈想謹慎擇辭、愈無法以中性的方式敘說。
在戰事分析上，硯寒清口才很好；但關於自己的事、流於感性的事、不知道該對誰說的事，卻表達得十分笨拙。即使如此，欲星移仍以充滿興趣的眼神鼓勵他開口。
彷彿真的是個充滿耐心的、把他當成學生的師者一般。

眼見七天之期再過一夜就能結束，硯寒清已經開始思考，說些什麼才能禮貌得體地感激師相、卻不會引起多餘不必要的關注。
本來以為相安無事度過這七天，自己就能回歸等著被降職的美好生活，硯寒清還是太天真了，黑心底的欲星移跟求賢若渴的鱗王都不可能這麼輕易放過他。
在浪辰臺的這數日，讓他回想起本該埋在記憶深處的過去，年少時誤打誤撞闖入，不小心被反鎖在書房內，索性翻閱起人家的藏書，結果愈看愈起勁，完全沒注意到此間主人回來，就佇立在書房門口含笑凝視自己。
對，就是這表情……「師相，為何一直盯著微臣？」翻書到一半抬起頭就看到笑臉盈盈的師相，硯寒清一瞬只感汗毛倒豎──肯定沒好事。
「只是感嘆歲月不饒人，當初那個乖巧可愛的少年，一轉眼竟然長成了滿口『微臣不敢』的叛逆青年。」欲星移臉上的笑意不減。
果然不能期待他說出正常的溫馨懷念之情。
硯寒清才想感慨時光荏苒，當初清冷聰明的大哥哥，如今竟然變成了一條總想著打趣自己的邪惡墨魚。
直覺讓對方說下去，可能會捏造出奇妙的錯誤事蹟，硯寒清很果決地回答：「微臣不明白師相在說什麼。」
「你看，以前明明沒這麼生份。」欲星移茶色的眼眸中掠過一縷微光。
「微臣不記得了。」要說是年少輕狂也好、鋒芒內斂也罷，總之在師相面前不能流露出常人的情感，不然會很麻煩，避開任何麻煩事是硯寒清刻在骨子裡的本能。
記得又如何？早已今非昔比，不如將之完全埋葬。
「你不覺得應該對我誠實一點嗎？再怎麼說，當時年幼的你依偎在我懷中──」
「師相，請不要在微臣沒印象的前提下，強加不可能發生過的事，謝謝。」
還好浪辰臺只有他們二人在，否則這話若傳出去，不管誰聽到都很驚悚。
「這世上沒有什麼不可能發生的事，一向避世的你，也涉入海境內戰、並在宮裡身負要職，不是嗎？」硯寒清挫敗的反應太有趣，欲星移心情大好，仍不忘藉機教育。
無法反駁對方的任何一句話，實際上遇到墨家之人，硯寒清也不曾辯贏過。
「師相來書房，應該不是專程來尋微臣開心的吧？」任由對方繼續念古，說不定能編造出一套「我家小硯小時候多可愛」的不存在故事，硯寒清很明智地轉移話題，當然他希望這個問句答案不要是肯定的。
「難道在你心中，我是如此惡劣之人嗎？」欲星移遭受打擊，不禁摀住胸口一臉怨懟。
就算向天借膽，硯寒清也不敢點頭，但在他面前說謊肯定騙不過一秒，因此只能回以真誠且中庸的評價：「在微臣心中，您一直都是臨危不亂、工於心計的師相。」
這到底算不算稱讚還有待商榷，欲星移聞言不禁蹙起眉，語氣也滲入一絲不滿：「我問的是，在你看來，我是個怎樣的人？」
以前他也問過一模一樣的問題，那時候的硯寒清回答了什麼，他至今仍印象深刻；至於對方說的不記得，不過是推託的藉口，他看多了。
「微臣不明白──」
「硯寒清。」
平靜的語氣中添了一絲警告意味，察覺欲星移不給自己逃避與模稜兩可的空間，硯寒清垂下頭，罕見地誠實了一回：「微臣……很尊敬師相。不對，不是要說這個……您太遙不可及、也太孤單了，我不知道該怎麼做，才能靠近您，哪怕一步也好。」
欲星移微微瞠目，隨後臉上卻漾起明顯的笑意：「真不老實，成天只想瞞騙我，明明都記得不是嗎？」
當年被那名純粹的少年一眼看穿，欲星移沒有回答他，只是說了「人與人之間應該保持適當的距離，才不會傷害到他人。」如果知道自己的話會被奉為圭臬，當初就不該隨口搪塞的。
硯寒清只想找個海溝把自己沉進去，為什麼自己面對師相，每次都被追到無路可逃？
「沒什麼事的話，微臣先告辭了，以免打擾師相看書。」面對不擅長處理的情緒，硯寒清秉行的原則一向是先逃再說，跟面對現實困境時態度截然相反。
欲星移快步來到不坦率的晚輩面前，堵住了他離開的路，難得收斂起臉上笑容，以無比認真的表情望著他。
「每次看到我都想走，要如何靠近我？又要如何陪我？」質問敲在心上，如鐘聲般響亮。
陪伴，這是硯寒清不曾想過的，混亂的思緒中好不容易拾回一點冷靜，聲音卻乾澀無比：「師相，微臣不是──」
「唉……你一直在對我、也對自己說謊，我能大膽承認就是在乎你，你為何做不到？現在，是你在拒絕讓我靠近。」欲星移嘆了口氣，聲音中的苦澀清晰可聞。
硯寒清伸手按住了胸口，心跳的頻率太快，讓他感到呼吸有些困難。師相總是在逼他正視，現在他就站在一個足以影響他未來的岔路口，必須即刻做出選擇。
他下意識地望向欲星移，卻看見一抹令人心疼的溫柔微笑。儘管那人總是強硬地把他引導到選擇的位置，卻會尊重他做出的一切選擇。
實在太狡猾了。
「微臣、很、在乎您。如果可以，微臣想、待在您身邊……師者。」無法俐落地表達出來的情緒，幾經猶豫才緩緩傾訴，像是眼眶要落下珍珠一般拚命。
欲星移終於露出了滿意的表情，伸手拍了拍硯寒清肩膀：「做得很好，現在這樣就夠了，不要太勉強自己，我會再找你。」

「只有這樣嗎？只是讓硯卿喊你一聲老師，師相就滿足了嗎？」
「至少關係邁進了一大步，再逼下去就過分了。欲星移要離開海境一趟，事政還必須拜託他撐持呢。」

[ 此帖被天使琉璃在2024-11-22 21:02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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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樓發表於: 2024-09-16 19: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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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師相浪辰臺上釣小魚

偷偷練習內力的少年，察覺了一股淡淡的奇妙氣味，循著它進入陌生的處所。
他天生對書本敏感，直接找到了屋內唯一藏書豐富的房間，但他踏入時不知誤踩了什麼機關，房門突然緊閉，任他如何使勁也打不開。
小心翼翼注入內力後，他確定了兩件事：一、鎖在門外，無法自內解開。二、應該可以用內力爆開門鎖，但這是會惹惱屋主的下策，最好別做。
少年很快就被書架上的各種書冊吸引了注意力，抵抗不住好奇心抽出一本來讀，很快就翻完，他毫不猶豫取出另一本，不多時桌上就堆成書山。
他在幾本書中讀到了一些困惑處，有些則是兩本書內記載相歧，反覆翻閱確認，不把該確認的知識記錄下來有違他的閱讀習慣。
他猜測文房四寶應皆放在書房的櫃子內，但不敢貿然開啟，自然無法取出裡面的筆墨。不得已之下，他只好咬破指尖，將一點點血珠按在書冊角落，這樣下次翻開時就能迅速喚起記憶，進而想起該釐清的事。
太過專注閱讀的硯寒清，直到室內陷入晦暗，才意識到自己已經被關在這書房內一整個白天了。他這才思考起至關重要的事──要繼續讀下去需要照明，還有最好能進食，避免飢餓感影響思緒。
食物方面似乎只能放棄，所幸照明不難解決，控制內力點起海境特產的燭光，他埋首又繼續讀書。
就在他再度咬破指尖，準備用血在「非攻」二字旁落下淺淺的痕跡時，手竟被捉住了。
硯寒清抬起頭，面前不知何時坐了一名青年，正似笑非笑凝視著他。
「啊！」即使冷靜如他，也不禁發出驚聲。
青年捏緊了他的手指，止血後才起身打開櫃子取出筆墨，遞給他時露出了溫和的微笑：「請用。」
硯寒清愣愣地接過後道了謝，片刻後才慌張地起身，深深低下頭：「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你指的是闖入我的書房，還是在我的書上留下記號？」青年臉上的笑意加深了。
擅長察言觀色的硯寒清，罕見地聽不出情緒起伏，不禁有些侷促不安：「真的非常抱歉，我會補償您的！那個……書冊，我、我可以謄寫一份；機關、壞掉的地方，我會幫忙修理；如果要錢的話，請給我一點時間，我會賺給您……」
總是能讓長輩放心的他，鮮少如此不知所措，不過畢竟是自己有錯在先，自然不能逃避。
「孩子，你叫什麼名字？我是浪辰臺現在的屋主，名喚欲星移。」見他著急卻仍冷靜思考解決辦法的模樣，青年僅是哂笑，隨後彬彬有禮地自我介紹。
糟了，這下真的闖禍了，什麼人不好惹，偏偏惹到了整個海境最受敬重的師相。若是傳回父親耳中，恐怕會變得很麻煩。
「秉大人，草民硯寒清。」雖然同為鮫人，但身分有別，硯寒清回想著書上寫的叩禮，但在跪下去之前就先被對方攙住了。
「不必如此多禮，我不過長你十歲左右吧？這樣好像我欺負你一樣……你餓了嗎？隨我來吧。」師相性格意外地十分隨和，甚至和善地朝他伸出手。
硯寒清猶豫了一下後，順從地握上那隻冰涼的手，任由對方牽著自己在浪辰臺內走動。
「立即可以吃的……哈，還好有留一些玉粉翠。」從櫃子裡翻出細心包裹的點心，欲星移將之擺開在桌上，自己先坐下後才招手要少年來自己身側，「不用客氣，坐下來吃吧，你被關在書房內太久了，至少進食些許。」
「但是，比起這個，師相的書、還有門鎖……」硯寒清的自我克制能力非常高，即使已經飢腸轆轆，仍先問了剛剛被輕易略過的事。
「嗯？那不重要，書冊尚可使用、門鎖修復即可。沒有事情比得上自己的身體，明白嗎？」欲星移回答得毫不猶豫，再度把小巧的點心推到少年面前，催促他進食。
「多謝師相……」硯寒清乖巧地聽從欲星移的話，在那含笑的視線下，補充了體力。

欲星移並沒有直接送誤闖的少年回家，在收拾了桌面後，他又把少年帶回了書房。
「你應該不介意我問一些事吧？作為交換，我不會把今天的事告訴別人。」請硯寒清在原本的位置坐下後，欲星移從他方才閱讀的書堆中挑出了幾本，翻到血漬已乾的地方，開始一一問他註記的意思跟對應其他書本的矛盾與概念，就像是在檢查作業的老師。
本來都做好被滅口的心理準備了，硯寒清納悶於對方的反應，考慮到自己的年紀大概能掌握的知識量，揀了些不會顯露太多的答案。
「我大概了解你的狀況了，相逢即是有緣，如果你對這裡的書冊有興趣，我可以留一份書房跟櫃子的鑰匙給你，別再以血當墨了，很疼吧。」終於結束了考試般的問答，欲星移以超乎常理的溫柔態度作結。
硯寒清總覺得那瞬間自己想藏鋒的小心思被看穿了，但既然對方不主動提，想必不會追究──此時的他還不知道，自己是被放長線釣的大魚。
「師相美意，硯寒清感激不盡。但我只是一介平民，恐怕太過打擾您。」雖然還沒看完的書、沒有獲得解答的地方，確實深深吸引他，但如果被發現自己出入浪辰臺，那後續肯定麻煩不斷。
硯寒清的直覺很準，欲星移之後真的成為他生命中的大麻煩之一。
「怎麼會打擾呢？知識交流而已，還是你嫌棄欲星移這狹窄的書房……」對性格純粹的少年，欲星移毫不留情地用了心計，換得對方頻繁道歉，再三保證一定會再來訪。
讀了一天書，少年的體力已不堪負荷，但他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向師相開口，再怎麼說都太過逾矩了。
在他第二次答錯師相偶一為之的突襲提問後，對方才擱下書本，輕柔地揹起他。
「是我疏忽了，睡吧，明天我再送你回去。」
「多謝，師相……晚安……」

為了避免被人察覺，硯寒清數日才拜訪一次浪辰臺，每次都謹慎再謹慎，把求知的過程搞得像是做賊一樣。
師相書房裡的藏書在他們反覆討論交流下，翻了一遍又一遍，新添的筆記已掩過了他留下的血痕。
過去為了不要過於顯眼，硯寒清一直在裝笨，他知道該如何表現得像是家教良好的庸才，但這層萬用保護色對欲星移似乎沒什麼用。
畢竟對方第一眼看到的是他做的記號，再怎麼表現得笨拙也有極限，只能退而求其次，在藏鋒的大前提下稍微露一些真材實料。
欲星移不常在浪辰臺，更多時候是硯寒清獨自研讀了幾次，整合後一口氣問清。
觀察力極佳的少年很快就注意到了，師相雖然總像個溫潤如玉的謙謙君子，但那份禮貌劃出了一道永遠無法跨越的無形界線，所以偶爾會覺得師相很孤單，硯寒清將這認知為師相這個身分必須的做法。
不讓任何人靠近，就不會因人性而產生弱點；節制自己的情感，則有益於身邊的一切。
「師相有心事？」兩次偷瞥了正在對座寫些什麼的青年，硯寒清擱下了自己手邊的春秋三傳，罕見地主動開口。
深諳對方身處政治漩渦的中心，所以平常絕不會主動問及，但他實在無法對那深鎖的眉頭視而不見，欲星移幾乎不會在他面前流露出絲毫情緒，如此反常必有問題。
「真難得你主動問我的事，突然對墨學感興趣了？」聽見他的聲音，欲星移收斂起若有所思的神情，抬起頭朝他微微一笑。
「您的心事跟墨家有關嗎……抱歉，我失言了，請當我沒問。」從空氣中細微的沉重感判斷某些字眼的問題，硯寒清立刻摀住嘴，自己停止探問。
欲星移向他伸出手，似乎是想摸他的頭，卻沒有那麼做，轉而撫上隨手擱在一旁的玉如意。
「師相？」硯寒清困惑地凝視著他，試圖從那雙茶色的眼眸中，看出一些端倪。
欲星移眸光流轉，嘴角噙著一抹看不出情緒的笑意：「硯寒清，在你看來，我是個怎樣的人？」
雖然早已習慣欲星移的突襲問話，但從未有此種關於其自身的，太習慣揣測他人的硯寒清，結合觀察的狀況，迅速思索起對方可能想聽的答案。
「別去思考『師相想聽的答案』，誠實地回答我，你的想法。」這段時間的相處，已足夠欲星移了解少年的性格與處事習慣，遂出言打斷思緒。
硯寒清下意識覺得，這個回答或許對師相很重要，明明自己的存在對師相而言，價值應該輕如鴻毛。
「師相總是在盤算，用嚴苛的方式自我約束……您太遙不可及、也太孤單了，我不知道該怎麼做，才能靠近您。」回想著相處時的狀況，好幾次欲星移似乎想做些什麼，卻總是縮回手，硯寒清斟酌著措辭給出答案。
沒說出口的是，硯寒清早就明白了，師相根本不需要自己靠近，畢竟自己只是對方的棋子之一而已。
欲星移僅是回以一如既往的溫和淺笑，像是指導他書冊內容那般，「人與人之間應該保持適當的距離，才不會傷害到他人。」
「是。」硯寒清鄭重地頷首。
欲星移卻不知道，硯寒清把這當成了告別，既是最後的叮囑，便將之結合自己的原則，奉為圭臬。
那之後少年偷偷歸還鑰匙，不再拜訪浪辰臺了。

「那時候我只是在想，他會是好用的人才，應該好好安排，但又不想把他當成棋子利用，所以……」
「欲師叔不覺得那時候的自己，很像現在的硯寒清嗎？」
「就是如此覺得，才希望他對自己誠實一點，別像我當時那樣。」

[ 此帖被天使琉璃在2024-09-21 12:13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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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發表於: 2024-09-16 19: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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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初真的沒料到，自己會突然一鼓作氣寫成這樣
總之就這樣了

3.海境師相到底有沒有吃到心心念念的弟子？

對不起!您沒有登錄,請先登錄論壇.

[ 此帖被天使琉璃在2024-09-21 12:13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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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樓發表於: 2024-09-21 09: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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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太貪了，貪著想把感情認定跟嫉妒這兩個很大的議題同時寫出，就變成這樣……一樣有肉

4.師相與弟子的感情論辯
俏如來在收到信的時候十分震驚，他一直以為硯寒清沒有把他當成朋友，畢竟千方百計拐他入局，沒被記恨已經很好了。
信中明確關心了俏如來的現況、也稍微告知了師相回歸後海境的狀況，然後在文末簡單地問了一件事：「在你們中原如何稱呼行房過數次、但並非夫妻的關係？」
他將這封信讀了三遍，聰慧的鉅子很快就意識到，這不是「為何不直接娶過門」的簡單問題，硯寒清肯定遭遇了某種難以表述的困境。
眼見妖界危機已解，中原暫無大事，姑且也把對方當作朋友的俏如來，決定還是親自走一趟海境，順便向鱗王、師相等人問好。
他在紫金殿見到了硯寒清，遺憾的是儘管師相回歸，一心只想低調度日的智者仍然沒被放過，俏如來甚至不用思考也知道，對方肯定是心一軟就答應留下來繼續協助政事。
客套過後他就親暱地拉著硯寒清到試膳房……沒想到處理政事之餘，對方竟然還繼續當試膳小官。
俏如來並未忽略，離開大殿時，師相耐人尋味的眼神。
「硯寒清，你老實告訴我，是不是遇到什麼無法自己解決的困難？」
俏如來的關懷很真誠，但硯寒清還是露出了複雜的神色，顯然十分難以啟齒。
讓墨家鉅子遠道而來的，是一個小小試膳官一己之私的問題，這種話傳出去能聽嗎？自己不會被對方那些為了九界和平盡心盡力的師叔等人暗算吧？
「那個，真的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俏如來定會全力幫助你。」
墨家的人都怪怪的，硯寒清內心做下這樣的註解。
「正如信上所寫，我想問的只是一般人都如何定義，因為翻遍典籍皆未找到。」硯寒清盡可能保持冷靜地敘述，無涉感情、這只是單純的文化與學術交流。
聰明人對話務求一個快狠準，完全無視友人的小心翼翼，俏如來直接反問：「對象是誰？」
「呃……」硯寒清一瞬間後悔寫信給對方了，但仔細想想除俏如來外，也沒有可以討論此事的朋友。
「是哪位殿下嗎？」見他尷尬模樣，俏如來給出了極為合理的猜測，並在觀察硯寒清的反應後，確定自己猜錯了。
「難道是──」
「別說出來，我現在聽到就頭痛。」
硯寒清適時打斷了俏如來，雖然已是既成事實，但心理上還是很抗拒承認。
剛剛打招呼跟詢問最近海境情況時，大殿上他們的相處並無異樣，俏如來回想著那個人的一舉一動，最後不免內心感慨，硯寒清大概是天生被墨家剋吧。
「好友有問過對方怎麼看待這層關係嗎？」太習慣對落拓子的稱呼了，看同樣樸實的硯寒清如此煩惱，俏如來順口一問。
「沒、沒有，我沒辦法跟他談海境政事與戰況以外的話題。」硯寒清不自覺壓低了音量，慎防隔牆有耳。
可以把跟人的感情相處，限縮到只剩工作，某方面來說也是一種才能了，俏如來拍了拍對方肩膀，認真建議：「你還是好好跟他一談吧，如果你們的……關係要維持下去，你遲早必須克服這個困難。對方也非不講理之徒，相信你一定沒問題。」
畢竟那個人也幫了自己很多，是個可靠的師叔。
雖然俏如來具體而言並沒有幫上什麼忙，但至少幫他打氣了，硯寒清依然道了謝，隨後嘆道：「以前的他比較容易應付啊……」
「在我看來，只是他想不想推你入局而已……」俏如來思忖了片刻後，語重心長地說：「好友，加油，好嗎？」
此局連俏如來也難救，硯寒清只想立刻上書辭呈歸隱海底，但是審這辭呈的人就是大麻煩本尊，完全沒有意義啊。

難得來一趟海境，在確定對友人的困難愛莫能助後，俏如來轉而去拜訪鋒王等人了。
硯寒清倒沒想到，俏如來前腳剛跨出試膳間，欲星移後腳就來找自己了。
「師相，有什麼交代嗎？」硯寒清以端莊禮貌嚴陣以待。
「你似乎跟俏如來聊得很開心。」欲星移臉上掛著溫文儒雅的淺笑，眼神中卻完全沒有笑意。
你們墨家的人要內鬥可不可以不要牽扯外人？完全理解錯方向的硯寒清，回以常見的禮貌：「畢竟俏如來在戰亂中幫助海境甚多，且闊別重逢，理當好好招待。」
符合常理挑不出一絲謬誤，每當硯寒清認為自己這樣可以安全下莊時，欲星移就會往他早已不平凡的生活投入完全不需要的驚奇。
茶色的眼眸映出硯寒清的身姿，欲星移以毫無起伏的語氣道：「俏如來很忙，你有什麼煩惱，也可以找我幫忙。」
我的煩惱根源就是您啊。這句話打死硯寒清也不會說出口，面前的人是放眼整個海境，唯一一個絕對不能招惹的對象。
師相一定早就注意到了，還故意來探問，硯寒清並不想理解其思考邏輯，偏偏他太了解師相，不可能裝傻。
「微臣只是，跟朋友敘舊……」
「說謊。」
看來師相是真的動怒了，雖然不理解原因，但自認算擅長察言觀色的硯寒清，可以清楚從對方不留辯解餘地的聲音中發覺。
「硯寒清，你跟俏如來聊了什麼，不跟我聊聊嗎？」欲星移的說法像是關心晚輩間的情誼，若是一般人或許會感動於鱗族師相的體貼，然而硯寒清只從這段話中聽出某種程度的嚴厲警告。
「只是閒話家常罷了，畢竟微臣沒有看過外境風景，所以向他探問了一些見聞。」雖然每次遇到師相都覺得自己語言能力出了問題，但硯寒清不愧為智者中的隱士，很快就編號了整套完美說辭。
這也不算謊言，雖然本來只是想問一個文義解釋。
欲星移習慣性地微瞇起眼，評估他回答的真實性……也可能是在考慮要不要放過他，硯寒清很悲哀地發現，自己竟然已經可以透過對方細微的呼吸聲，提前得知自己接下來要面對的，是嚴格質問還是輕輕揭過。
師相真的應該去重修一下待人處事，請務必第一個學習「放過」這詞。
「你該不會覺得，這種漏洞百出的說辭，能說服我吧？」在漫長得令人幾乎窒息的短暫時間內，欲星移做出決定：「你不說無妨，我問俏如來也是同理，相信他不會像你一樣欺瞞我。」
當然不能讓他去問，依據墨家鉅子那賣隊友不留情的原則，絕對會為了九界和平直接把自己賣了。
「微臣只是想知道，這種……關係，在他界有無正確的說法而已。」反正橫豎都是一死，硯寒清鼓起勇氣實話以答，雖然因為有點羞恥，關鍵的辭彙實在講不出口。驚覺這說法可能會引起不必要的誤會，他又補充道：「微臣沒有提及對象，但俏如來應已猜到了。」
「你對俏如來如此誠實，對我卻處處謊言……」拖長了的尾音，還有微笑中藏怒，欲星移的不滿表露無遺。
竟然不是因為關係不慎曝光而生氣嗎？師相心海底針啊，硯寒清思來想去，也只能依習慣先卑微道歉：「微臣不欲一己之私煩擾師相，並非有意欺瞞，請師相赦罪。」
如果俏如來在場肯定會感嘆，硯寒清，你真是惹師相生氣的天才。
萬用的禮貌之詞，激怒師相的效果尤為顯著。
欲星移轉了轉手中的玉如意，緩緩走近硯寒清時，雙眼如覷準獵物的鯊魚般銳利。
「師相……？」硯寒清被那壓迫感逼得不禁後退，直至背脊抵上牆壁、無路可退為止。
求生意志異常強烈的硯寒清，首度有了放棄尊嚴直接求救的衝動，但這逃得了一時、逃不了一世，恰如俏如來所言，人生總有幾個必須面對的難題。
兩人僅一步之遙時，硯寒清終於在這高壓下開竅了，倏然抬起頭正視那雙他總不自覺逃避的眼眸，「微臣不知師相與俏如來關係緊張，若有下次，會私下約見，避免造成師相不快。」
早知道墨家之人表裡不一，表面上的溫良恭儉讓，或許正是關係欠佳的徵兆，這兩人同行道域的時候可能有什麼齟齬吧，硯寒清有點懊悔自己的遲鈍。
「唉……」欲星移深深嘆了一口氣，到底為什麼有人可以如此不知長進？如果不是硯寒清的眼睛過於清澈，他都要以為對方是存心玩弄自己了。
湊近對方耳畔，欲星移呼出充滿暗示意味的氣音，撓癢著那敏感脆弱的耳朵：「今晚來找我，我要與你好好探討墨學。」

既然是師相的邀約，再怎麼不情願都得硬著頭皮赴約，硯寒清準備了足夠探討一整晚的墨學資料（大部分是先前下班後閒來無事讀的），敲響了浪辰臺的書房門。
可以透過滲出的微光判斷室內有人，卻無人應聲，硯寒清悄然將門推開，只見那抹淺藍色的身影趴在桌案上，四周堆放著卷宗與書籍，在搖曳燭光下影子斑駁跳動。
他放輕腳步靠近，將所攜的書冊擱置桌上時，甚至沒有驚醒趴睡的人。以前也曾有過幾次，他在浪辰臺偶然撞見打瞌睡的師相，最終師相都在他試圖披上薄被時睜眼。
藉由燭光硯寒清迅速視診觀察，接著習慣性地托起對方的手腕把脈，確定並無大礙後正欲鬆手，卻被對方一把擒住手，一抬頭視線就撞進一雙盈滿笑意的茶色眼眸。
「你在擔心我嗎？」
「抱歉，微臣只是，出於太醫令的習慣。」
在那視線下硯寒清面頰漸感發燙，因此別過頭迴避四目相交；欲星移卻沒有放開手，甚至握得更緊了。
「又在說謊，你總是如此。我知道你跟俏如來之間什麼都沒有，但是你連解釋都不願意，所以才讓人生氣。」欲星移無奈地嘆了口氣，不得不把話說開，免得遲鈍的晚輩誤以為自己在鬧彆扭。
「……師相，如果太累的話，墨學擇日再探討吧？」對師相主動提起的話題無法給出有效的反應，硯寒清掙扎了一下，卻沒有掙脫對方的手。
「無妨，就討論一篇吧，餘下日後再談。」雙眸掠過一絲微光，欲星移終於鬆手，讓對方可以自由選擇今夜的主題。
雖然脈象顯示無大礙，但硯寒清仍猜測對方是近日較疲勞，因邀約了自己才打起精神論學，不禁擔憂地蹙起眉，完全忘了自己原先盤算的徹夜探討。
「計其所自勝，無所可用也；計其所得，反不如所喪者之多。」硯寒清翻開自己用淡墨做下的標記點，長期培養的閱讀習慣，讓他很快從大量文字中理清思緒。
「〈非攻〉啊……不錯的選題。」欲星移起身到書架前，抽了幾本硯寒清沒看過的書，才回到他面前坐下，「你的疑問是在『無所可用』還是『所喪者之多』？」
「戰爭的計算在確立戰略時，有其意義，知道己方有多少兵力、佔地、優劣條件，才能適當地調兵遣將應對；在分出勝負後，就沒有任何計算的必要了，戰爭造成的結果、失去的生命、改變的立場都不是可以量化的。」先前的惴惴不安與方才的擔心全拋諸腦後，硯寒清自動進入專注為學的狀態。
「你的論點是『置身戰爭中』才成立的，否定了從最初避免戰爭的可能性。從這個角度討論墨家，悖於立論的基礎……罰你重看一遍〈兼愛〉，還有這三本，你全部看完後，我們再探討一次〈非攻〉吧。」不同於青年正襟危坐、神色認真，欲星移神色慵懶，透過指尖的觸感找到正確的書冊遞給對方。
與從未修習過墨學的硯寒清不同，身為九算的欲星移早已遇過各種可能的疑問與論爭，最淺的論辯甚至不太需要動腦。
「是。天色已晚，微臣也該告辭了。」思忖著回去要補齊不足之處，連凳子都還未坐暖，收下借閱的書籍，硯寒清欠了欠身。
「等一下，我有說你可以回去了嗎？」欲星移清冷的聲音，打斷了硯寒清準備回去的動作。
既然用來當藉口的論道已經結束，接下來就輪到真正的目的了。
「師相有何事交代？」硯寒清擱下書冊，微微躬身行禮。
欲星移悠然起身，緩緩走向硯寒清，接著親暱地牽住他的手：「我有事問你，隨我來吧。」
順從對方的動作，跟上腳步的硯寒清，在發現師相正把自己帶往某個很熟悉的方向時，已無法失禮地掙開對方的手了。

對不起!您沒有登錄,請先登錄論壇.

「所以你向對方問清楚了嗎？那真是太好了，欲師叔看俏如來的眼神，不會再像有團火在燒一樣了吧。」
「這一點師相沒有多說，我也不清楚，真的不是你們墨家之間有什麼齟齬嗎？」

[ 此帖被天使琉璃在2024-09-21 12:14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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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樓發表於: 2024-09-23 18: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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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在前面：本來只是想寫一點英雄救美(?)，但他是師相欸，怎麼可能不拿來利用！就變成這樣了

5.師相撿到了受傷的小魚
少年聽見了呼救的聲音。
他總在遠離人煙的地方習武，為的就是不要被任何人發現自己有能力，只想當個絕不會被器重的「平凡的庸才」。
在依循父親的要求入宮後，尚很年輕的硯寒清就被劃歸太醫令，被分配到半步踏在御膳房的位置當試吃小官。雖然家人不太高興，但他本人對此非常滿意。
硯寒清一向容易心軟，他也知道自己這項弱點，很想無視求救聲，卻不自覺往那個方向邁步。
不知哪來的外境之人，觀其形貌應該是魔族一類，正在虐殺幾名波臣，當硯寒清看到時地上已是一片狼藉，倖存的一人也被魔族擒住了後頸，就要被殺死了。
生命何辜？現在可不是藏鋒的時候，此處鮮有人經過，眼下只有自己能出手相救，硯寒清毫不猶豫出掌逼那魔族鬆手，接著躍入雙方之間，把飽受驚嚇的波臣護在身後。
「快逃。」運使內力抵抗魔族氣勢萬鈞的攻擊，硯寒清趁勢把可憐的波臣推出戰圈，交代一句後就專心投入戰鬥。
對手並非易與，若讓其繼續待在海境，恐怕會有更多人受害，少年鮫人腦袋迅速分剖利弊，出手遂越發凌厲。
他雖長期修習積累，內力已頗為深厚，但澈魂六濤印還未學全，無法使出浩瀚平濤的守式，只能以頻繁攻擊換取減少自身受傷的次數。
本來就是領命獨自侵攻海境的魔族，也不免為那綿密的攻勢暗自心驚，若在此退卻回去肯定受罰，不得不全力以搏。
雙掌交接，騰挪、撥劃、化勁、轉勢，雙方戰至激烈，彼此皆已傷痕累累，嘔出的血色溢散在無根水中。
時間拖得愈久，對外境之人愈不利，前提是硯寒清必須承受住對方捨命發出的所有攻擊。他已開始有些力不從心，只是焉能退卻？不應讓海境黎民遭此無妄之災。
被毫無保留的厲掌擊退數步的那一刻，硯寒清終於召出暗藏已久的澈魂精粹，提手抹去嘴角溢出的鮮血，隨後長劍指天，掌氣融入。
「激流掀濤。」劍鋒一轉，硯寒清不讓對方有逃脫的機會，再硬接下對方一招後，將龐大內力揮灑出最無情的殺招。將敵人抹殺同時，傾瀉的內力也擾亂附近的海流，掌氣在周遭留下狼藉的痕跡，甚至有些落在了地上那些波臣的屍體上。
成功擊殺敵人的硯寒清，因內力流失、加上負傷過重，只能勉強拄劍撐住身軀。明明幾乎站不穩了，卻還想著不能被發現自己有在練劍，揮手收起武器。
失去唯一支撐的少年，倒落塵埃時彷彿看見了一抹明亮的淺藍色，旋即意識就墜入一片黑暗。

硯寒清一睜開眼，就知道自己被人救了……能否稱為獲救還有待商榷，無論是外傷還是內傷，都絲毫未受治療，維持著昏厥前的狀態。
身體無一處不疼，畢竟身為太醫令，他迅速診斷了自己的狀況，先點了幾個穴位壓制住傷疲，這才有餘裕觀察起四周環境。
狹窄晦暗的空間，以鐵柵圍困限制自由，怎麼看都是牢獄，牢門肯定已上了鎖，無法輕易脫身。
比起被當成傷患，這根本是罪犯的待遇，還是死了也無妨的那種，傷未得治就是鐵證，如果不是自己武功高強、身體強健，傷重不治也不奇怪。
支撐身子倚上斑駁的石牆，勉強站起身時，他聽見了十分規律的跫音，射入的提燈光芒讓他不禁瞇起眼，好不容易適應光亮時對方也已來到牢門外。
「哦？你醒了，我還以為你會死呢。」從容不迫的嗓音，此際這份熟悉感只讓人覺得諷刺。
硯寒清動了動乾澀的唇，勉強吐出一聲恭謹的稱呼：「師相。」
佇立在他面前、或該說是把他關在這裡的，正是一身水藍色系的美麗鮫人，那雙睿智的眼眸凝視著傷痕累累的少年，嘴角勾起毫無溫度的微笑：「你現在有屠殺波臣的嫌疑，知道這代表什麼意思嗎？太醫令的試嚐小官。」
「微臣是無辜的，請師相明鑑。」腦海中迅速掠過數種猜測，少年做出了在這個身分與面對現狀最適當的反應──誠惶誠恐地喊冤。
「明天我會提你審判，如果你不認罪，也可能會動刑；不過，如果我判斷你真的武功低微，就能證明你是無辜的了。」轉了轉手中的玉如意，欲星移不改臉上的從容表情，話語卻冰冷得如能凍結人心。
這是一場局，完全不對硯寒清掩飾，欲星移打算利用現狀做些什麼，所以才特別在審判前親自來找這個小小的階下囚。
必須從對方的話中提取最重要的部分，逼迫自己追上對方的思考模式，硯寒清再度望向滿面淡漠的師相，昔日浪辰臺教學之情似已蕩然無存。
彼此都判斷無需再多言，鱗族師相把能幫少年續命的一壺水穿過鐵柵間隙送入牢內，隨後就拂袖而去。
在師相的身影隨著照明消失在走廊盡處前，少年聽見了一句若有似無的輕嘆：「那之前可別死了，硯寒清。」

儘管知曉了翌日要問審，硯寒清仍讓自己獲得充分的睡眠，畢竟這副傷軀暫時無法治療。
當兵士來押送自己時，少年勉強站起身，拖曳著腳步順從地跟著他們，直到被帶上一處廳堂，兵士們才放開了他。
兩側分別是波臣與鮫人的席位，少年甚至在鮫人席看見一兩個曾經打過照面的同族。雙方都一樣，等著看年輕的鮫人如何被審判。
坐在審判席的鱗族師相朗聲宣告：「今天要問審的是，發生在潛流區的不幸事件，現場發現四名波臣屍體，嫌犯鮫人一脈的硯寒清，有什麼要辯解的嗎？」
硯寒清只能勉強站著，甚至無法聽清尊敬的師相說了什麼，等傳入耳廓的聲音結束時，才開口辯解：「微臣不會武功，請師相明察。」
少年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更惶恐，但或許是因為自身狀態欠佳，所以自詡擅長的無能偽裝似乎效果有限。
「這是實話，還是你的脫罪之辭，一試便知。」從座位上起身、瞬步來到硯寒清身側的師相，單手按上了他的左肩，以強橫的力道逼他單膝跪地。
雖然感覺左臂要整隻被拆下來了，但硯寒清深知現在絕不能運功反抗，欲星移的內力透過肢體接觸闖入，蠻橫地引爆本該壓抑住的內傷，讓硯寒清忍不住發出脆弱的悲鳴。
就在少年即將縱放本能反抗前一刻，欲星移鬆開了手，朝一室觀審的鱗族道：「看來你是真的不會武功，此案還需再詳查，欲星移定會給諸位一個交代，散會。」
宣布完事項後，欲星移一直沒有離去，直到兩脈的人盡皆散去，才轉向無辜的少年，開口：「已經可以了，多謝你的配合。」
這句話不啻赦免詔令，將繃至極限的心絃鬆開，硯寒清提手解開自己身上的封穴，不耐傷勢咳出一口血，早已無力站起的身軀往下墜，卻落入一雙強而有力的臂膀。
「硯寒清！」一定是傷重影響思緒，才會產生幻聽吧，一向冷然的師相，怎麼可能為了一枚無足輕重的棋子擔憂心慌？
欲星移的懷抱意外地溫暖，硯寒清闔上眼，自己似乎說了些什麼，失去意識前只聞師相無奈的一嘆：「你啊……比起我的佈局，應該更重視自己。」

一醒來看到熟悉的天花板，硯寒清很想躺平裝死，既然醒來的地點是浪辰臺，就不能視為一場荒謬的夢境來欺騙自己了。
平常安分守己試毒，一出手就牽扯進麻煩事……本來應該只是很單純的事，偷偷擊殺心懷惡意的外境之人，保護了海境其他鱗族。如果接獲消息趕來的人不是師相，頂多被當成無辜被捲入的普通路過鮫人吧。
僅僅片刻他就已經掌握現狀，把脈自我診視，就知道這次是真的獲救了，至少不用勉強不知何時會倒下的身軀竭力運作。
但是這名初入太醫令沒幾年的少年可沒得鬆懈，他才從床上坐起身，房門就被他最不想見到的青年推開了。
硯寒清有很多想問的，但在看到師相時，就會失去正常對話的能力，所以總讓對方主導話題。
「我向令尊說明了，這段時間是臨時請你幫我整理文書。」欲星移來到床畔，眉目間明顯流露出擔憂，開口卻先提了硯寒清可能最在乎的事──這幾日失蹤未歸如何向家族解釋。
「多謝師相。」在那雙眼注視下，硯寒清也不敢少動，禮貌地微微頷首致謝，隨後很難得地主動詢問：「師相的局進展如何？」
欲星移沒有立刻回答他，甚至沒有露出平常那種溫文儒雅的微笑，而是伸手覆上他的額頭。
這失常的動作讓硯寒清意識到自己方才失言了，如果是平常，他絕不會想探問事態，在尷尬沉默的空氣中，硬著頭皮補救道：「只是擔心那名倖存的波臣而已。」
「前日請他作證，也幫忙埋葬不幸罹難的人了。」這回答側證了整場局已經告一段落，欲星移臉上的陰霾卻未散去，眉宇間的褶皺也未紓開。
讓波臣與鮫人同時看見，即使鮫人犯罪，也無任何特權，安撫波臣、挫鮫人銳氣，有助減少不平等感。事情應該發展得很順利才是，硯寒清相信以師相的才智，肯定已完善了後續的收局，那究竟因何鬱鬱寡歡？
「你……沒有什麼想對我說的嗎？」欲星移斟酌著措辭，突然拋出毫無可判斷痕跡的問句，反而讓硯寒清五里霧中。
一般情況下他能輕易揣測他人想聽什麼話，但現在竟然連該往哪個方向去猜都做不到，究竟是負傷初醒的茫然未散、還是對象太精於此道故未露破綻？
「多謝師相救命之恩？」聰穎的少年左思右想，決定還是秉持良好的家教鄭重道謝。
看見欲星移罕見的表情變化，硯寒清暗道不妙，自己剛剛那句話不知為何好像踩到師相的雷點了。
「微、微臣先告退……」硯寒清再怎麼早慧，也只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年而已，壞事了的第一想法當然是走為上策，當他想翻身下床時，卻被欲星移按住左肩。
那微涼的掌心讓硯寒清左肩傳來一陣幻痛，身軀微微一顫，轉頭就對上欲星移若有所思的表情。
「看來你想起來了，你差點就死了，對這一點，你沒有什麼想法嗎？」欲星移鬆手讓少年坐回床上，難得以嚴肅的語氣與他交談。
「師相希望微臣說什麼？微臣如果死在此，對師相而言，只是局中必要的犧牲而已吧？」硯寒清的回答十分淡然，他太了解師相，不可能怨對方。
「此局本不需冒任何險，別說你沒想過，我大可先醫治你再行審判，但我沒這樣做。」面對那純粹通透的雙眸，欲星移摀住隱隱作痛的額角，為什麼這名少年明明很能幹，這方面卻如此讓人擔心？
「因為可以提高此局的成功率。如果審判中途有任何差池，還可用『傷重』當作一項條件開脫……」看師相一臉懊惱，硯寒清難得乖巧一次，沒有對其排佈裝傻。
終於認知到硯寒清是真的「不在意自己會死」，欲星移忍不住打斷他：「我就直接問了，你想要什麼？能力範圍內，欲星移都可以補償你。」
硯寒清困惑地皺起眉，沉思片刻後，答道：「可以的話，請替微臣保守秘密，微臣會武功的事，連父親都不知情。」
即使劍沒被看到，欲星移肯定早就觀察過現場了，要導出這個結論不難；而他的偽裝與謊言，在師相面前本就沒什麼效果。
「你知道我不會說出去，否則就不會幫你瞞著令尊了，說一點其他的吧。」欲星移臉上的淺笑滲入一絲苦澀。
「師相好意，微臣心領，但微臣真的……」
「硯寒清。」
欲星移的厲聲呼喚截斷了硯寒清的話，後者下意識屏息並挺直背脊。
「微臣確實有一個不切實際的願望。」深呼吸後鼓起勇氣開口，語氣不像假裝惶恐的小官，反而像是迷途的孩子一般：「如果有一天必須犧牲，我希望自己的死，可以為局面帶來轉機。」
完全是以會犧牲自己作為前提、卑微得令人心疼的願望，如果不是欲星移一意逼問，甚至無從探知。
硯寒清幾乎從不求人，任何事都能自己設法解決，安於現狀做一個官職低微的小官。這種生死大事本不關乎他，卻因為認識了師相，而需以身涉險，進而產生這種心願。
「欲星移可以保證，若非必要，絕不會排佈要犧牲你的局，這次的事也不會再發生。」畢竟是自己虧欠對方，欲星移頷首答允了這看似容易、實則艱難的請求。
欲星移無法理解，為何這名不擅長與自己相處的少年，會如此景仰自己，即使明白可能被犧牲也無怨無悔？明明自己帶給他的，始終只有風波與危險，不可能僅憑當初短暫的教學之情吧？
「多謝師相。尚有一事，微臣不知該不該提。」少年的雙眸熠熠生輝，得到師相頷首後才續道：「師相的暗示太過隱晦，微臣如果猜錯，恐影響到局面。如有下次，希望指示能更明確。」
「唉……」欲星移深深嘆了口氣，忍不住戳了下對方的額頭，「教你一件事吧，你下次可以利用我的歉疚感，要求『不要讓你入局』，如果你這麼說，我也會答應。」
少年微微瞠目，隨後卻笑了：「聽師相語意，如果還有下次，微臣肯定有多遠躲多遠。」
怕麻煩的少年，這次終於清楚表達了自己的願望：沒事不要相找，謝謝。

「不過，當時真的有一瞬後悔，怕硯寒清就這麼死了，這麼好用……能幹的逸才，世間罕有啊。」
「本王倒覺得，是師相太不誠實，硯卿才常常誤會你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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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樓發表於: 2024-09-29 16: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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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無緣的弟子是否會夢到師相？
【療傷之夢】
在硯寒清現在居住的小屋搭建完成不久，某日深夜他自宮內返家，卻見門口佇立著一名男性，正打量著他的破廬。
他不曾向任何人透露自己現在的居處，回程時也會謹慎避開被發現的可能，因此難掩驚詫。但轉念一想，那可是足不出戶卻能洞燭機先的鱗族師相，似乎也見怪不怪，此時與其迴避，不如率然上前。
「師相大駕，是微臣招待不周了。」拱手作揖佯裝戰戰兢兢，硯寒清習慣性地觀察師相表情，卻發現其面色欠佳。
「無妨，是我打擾你了。」欲星移僅是回以一哂。
硯寒清立刻就注意到，聲音並不若平時調戲別人那般精神奕奕，雖然不想招惹麻煩，卻不免心軟：「師相有何吩咐？需要微臣現在去太醫令取藥材嗎？」
欲星移輕笑了聲，說著常用的「有事問你」當藉口，帶他走隱密的暗道前往浪辰臺。
自從入宮後硯寒清就很抗拒造訪浪辰臺，畢竟是非漩渦的中心，在其中穩坐不動的師相則是為他帶來風暴的罪魁禍首。
知道硯寒清的心思，欲星移把他帶進客房，自己往床上一坐，向對方伸出手，也不多言。
硯寒清猜測著對方狀態欠安到連話都說不出了，遂搭脈診視，暗自心驚這舊傷復發竟能若無其事走來走去，果然修為深厚。
「小傷，無事，別去太醫令。」見硯寒清皺起眉的模樣，欲星移難耐笑意。
「有沒有事微臣說了算。不想喝藥，那針術總可以吧？浪辰臺可備有針具？」硯寒清難得強勢了一回，實在看不下去師相任性逞強的程度。
欲星移又笑了，這次卻順著他的意，讓他取來放在書房櫃子內的針具。
內傷久治不癒最是難治，在硯寒清施針控制傷勢後，欲星移臉色好了不少。
硯寒清並未過問傷勢因由，透過診視可以大致判斷是多久前受的傷，再度把脈確認後，他才謹慎地擇辭開口：「師相此傷，過去不曾復發過嗎？」
「嗯……有過幾次吧。你在擔心我嗎？」欲星移罕見的言詞閃爍，硯寒清這才知道師相在醫者面前，也有心虛的一面。
「不想被他人發現，所以都未積極求治？那這次怎麼會找微臣？」刻意無視情感上的問句，硯寒清了解心機深沉的師相如何盤算，卻不住納悶。
「明日王會來訪。」欲星移誠實以告。
活像是個怕被發現做錯事的稚童一樣，儘管很多時候師相確實十分幼稚。
「沉痾不易痊癒，比起針術壓制，更該注重飲食及用藥。明日微臣再作藥膳，請師相萬勿拒絕。」事關欲星移身體，硯寒清語氣不免重了些。
「我要沒有苦味的，麻煩你了。」欲星移也不惱火，甚至微笑著提出任性的要求。
硯寒清再一步就到御膳房，這之中絕對少不了欲星移的贊力。
他表面上頷首允諾，心中暗道應該報復般地把藥味加到最重，讓師相理解一下良藥苦口的真諦；但若對方因此厭惡藥膳，就本末倒置了，這邪惡念頭只能作罷。
不知道自己差點被晚輩算計了一把，欲星移鄭重地說著道歉般的話語：「偏勞你了。」
「微臣不會說出去。如果未來師相舊傷再復發，只要給微臣一道命令即可，不必再勞駕來訪，既有傷在身，還請好好休息，微臣告退。」硯寒清當然知道這是自己挖坑給自己跳，但既然將此事放在心上，未來就不可能再視若無睹。
硯寒清暗嘆對方一定早就知道此點，自己根本是被握住了弱點。
那之後硯寒清不知送了幾次藥膳，但是只要師相能傷癒，幾次被曝光的風險又算什麼？

【論武之夢】
自從被發現會在潛流區練武後，硯寒清就換了個更隱蔽的處所，身為一條擅長偽裝跟躲藏的鹹魚，他深知海境哪裡最偏僻無人。
他喜歡劍鋒與無根水呼應時，自劍柄傳回指尖的波動；也喜歡挑戰將掌氣封入劍中，待到適當的時機再釋出。
雖然不想被發現允文允武，但從書冊與武功中獲得的快樂是確實吸引著他，將堅硬的礁石當作敵人模擬練習，盡力彌補實戰經驗不足的缺陷。
儘管專注於練劍（還是應該稱為練掌？）硯寒清卻未疏忽對周遭的警覺，察覺有人踏入自己感知範圍內，他立刻擺手收起劍。澈魂六濤印的事不能被發現，這可比懂幾個字更難找藉口避掉。
尚不及轉身，就感到鋒利破開空氣逼近後頸，硯寒清迅速側身避開鋒芒，映入眼簾的是瑰麗的水藍色劍身，清脆的劍鳴傳入耳膜。
滄海珍瓏！
「相星九絕──」伴隨著熟悉的嗓音，劍鋒毫不留情直取青年身上各處要害。
對方是認真的，硯寒清不敢鬆懈，俐落地迴身閃避，同時留意對方右手，隨時防備其出掌攻擊。
「文曲造玄光。」欲星移出掌凌厲，直指硯寒清心口，逼得後者不得不退開數步，欲拉開距離重整態勢。
滄海珍瓏緊咬不放，硯寒清只能提掌運勁，雄渾內力凝聚後，將劍尖彈開，卻仍被劍氣劃傷了手背。
「江河怒濤。」雙掌一翻轉守為攻，硯寒清不再保留實力，趁劍被揮開一瞬空隙，掌勁襲向那抹水藍色身影。
氣勢萬鈞的攻擊卻被欲星移輕易化解，長劍聚氣而成繚亂劍招，再度逼殺硯寒清。
「相星九絕．左輔掀洞庭。」
在海境從無人看過鱗族師相認真動用劍招，滄海珍瓏更不應用以逼殺同為鱗族的鮫人。然而現在欲星移的茶色眼眸流露出強烈而冰冷的殺意，或許正是深諳相星九絕前幾式不足取硯寒清性命。
手背的刺痛感提醒著硯寒清，再繼續藏鋒恐怕會有性命之憂，因此他雙眸一凜，解開纏在澈魂精粹上的布匹，翻飛而出的樸實長劍入手。
眼見滄海珍瓏從劍花凝成銳利的劍勢，硯寒清將龐大內力注入劍身，隨後無懼師相的殺氣迎擊而上。
「澈魂六濤印．浩瀚平濤。」兼具攻守雙面性的招式，掌氣自劍身漫溢，擾亂了周遭的無根水一時晃動不已。
光芒散去，只見鐵色劍尖抵上欲星移胸口，水藍色劍鋒則在硯寒清脖頸上留下淺淺一痕血色。
「劍尖偏移一寸，在這種情況下，猶能思考如何留手，是我低估你了。」欲星移率先收起武器，左手端回平時的玉如意。
「唯恐傷了師相，微臣擔不起。」硯寒清收劍的速度比他出劍快上數倍，就像是逃命那般急切。
殺氣早已褪得乾淨，欲星移臉上浮現與平時無異的溫和淺笑，閒話家常般：「不用最後一招，是尚未學會還是無法使用？」
「微臣習武，不是用來傷害熟識之人。」更何況對方也並未用上極招，當然這話硯寒清不會主動提起，不能讓欲星移發現自己觀察到多少事，否則又會被拐去幫忙。
不言情感、不談親疏，毫不掩飾避世之意。
「硯寒清，我真心希望你的武學，不會有用上的一日。」欲星移留下這句話就離開了，徒留硯寒清獨自咀嚼話意。
藏鋒的錐何時破囊而出？正是海境動亂時。

【弈棋之夢】
試膳間在非用餐時間一向清閒，硯寒清把桌面整理乾淨後，草草用過午飯，就開始翻閱最近借來的書冊，關於部分始朝歷史。
他鮮少帶書來工作，不過是昨夜留了懸念，今日想再釐清思緒罷了。修習文韜武略，自然是容易沉迷閱讀中，但他並未疏忽警戒心，察覺有細微的跫音出現在門口，他立刻收起書站起身，再度把乾淨的桌子擦拭一遍。
進入的人也不作聲，把帶來的東西放到試膳桌上，才開口喚了他：「硯寒清，你現在有空嗎？」
是不能視而不見、也絕對不能得罪的對象，硯寒清恭謹地垂首：「師相何事交代？」
他大概可以猜到，欲星移是算準時間來訪，這段時間朝中正忙碌，按理不會有人前來這小小的試膳間，正適合偷閒，雖然師相是放眼整個海境跟偷閒二字最不搭調的魚。
「還記得下棋的規則嗎？」欲星移把備用的椅子搬來試膳桌旁，毫不客氣坐下。
請不要把棋盤跟棋笥放在平常擺食物的桌上！硯寒清內心無聲吶喊，表面仍文風不動，頷首權作回答。
他原本是不會下棋的，年少的他曾有段時間頻繁往返浪辰臺，在那段期間翻閱了《棋經》，並跟這個姑且算是師父的人對了幾局，戰果當然是十分矍鑠的全部慘敗，當然中間有好幾局是他故意為之。
硯寒清在家閒來無事，偶爾也會跟自己模擬弈棋，就像是練武時在腦海跟自己模擬戰一樣。他自認下得不好，若論棋技，欲星移應該有更適合的對手。
「來一局吧，不過你如果故意敷衍輸局，就再一局，直到你認真為止。」欲星移的語氣十分從容恣意，但硯寒清愣是聽出了威脅。
因為覺得好像會很麻煩，所以想隨便落個幾子快速解決的心態，難道自己真表現得那麼明顯嗎？
「師相，微臣不精此道……」當然他還是要掙扎一下，也包含如果有人來了怎麼辦的顧慮。
「嗯，那正好我可以教你。容我提醒，若再不開局，到晚膳時間你會很困擾喔？」早已習慣把硯寒清的推託之詞當耳邊風，欲星移微笑著道出可怕的事實。
如果認真下，恐怕思考如何佈局及應對的時間，確實會拖得很長。硯寒清不敢怠慢，當即坐下執起黑棋，先手落子。
他們弈棋有個心照不宣的習慣，欲星移會讓硯寒清先手。所以儘管邀約的人是欲星移，主動開局這件事卻得經過硯寒清的手，對方真的是在各種細碎瑣事上無所不用其極拐他，類似的小動作充斥各處。
既然已經無法回頭，硯寒清索性趁機探師相的底線，故意在中盤落偏點位，不過兩刻鐘就輸了棋。
欲星移臉上掛著溫和的淺笑，溫潤的聲音聽不出怒氣：「你自己知道哪一步敷衍我了，開下一局吧。」
硯寒清也不辯解，拈起黑子再度敲上棋盤，這次他故意在較後盤才設下紕漏，成功讓師相贏了第二局。
這樣的試探在硯寒清第四次輸棋時，欲星移終於嘆氣：「你就這麼不想認真面對我嗎？」寧願冒著被發現的風險，也要抗拒到底。
「智者善以弈棋分判局勢；對閒散之人卻只是一種娛樂。面對師相，微臣既知無勝算，又何苦白費心思？不如把握時間，多觀察幾局師相的棋路。」硯寒清再度於同一個點位開局時，抬起頭以平靜的語氣回應，態度罕見的不卑不亢。
至於欲星移從這話中聽出了什麼，硯寒清直到很久以後才明白，是自己的真心實意，想在安詳的時光中相處久一些罷了。

【獨語之夢】
如能凍結一切的冰冷煙霧漫漶在巨大的貝殼周遭，為本就晦暗的僻靜場所增添了幾分恐怖。
彷彿躺臥在貝殼中的男人隨時會起來一般，這個錯覺深植在所有熟識他的人心裡，包括懷揣著莫名心思獨自來訪的硯寒清。
在當試膳官時他偷偷觀察過所有人的偏好，無論欲星移藏得再怎麼嚴謹，總會有一些破綻。
他手中的食盒放滿了師相喜好的點心，過去他偷偷送至浪辰臺時，總能看到那眉眼流露淺淺笑意。
自師相的遺……軀體被送回海境後，硯寒清從未前來探視過，他們的師徒關係是無人知曉的秘密，海境陷動亂後又太過忙碌。
將美味的點心擺開後，硯寒清自己拈起一塊糕點送入口中，他不是個多話愛聊的人，卻罕見地主動開口：「微臣做了很多點心，龍子沒有來偷吃，師相也沒有來取，微臣只好自己跟俏如來享用了。墨家的鉅子很討厭，跟師相一樣，總是想推微臣入局。」
絮絮叨叨著，是不曾為外人道也的幽微心思，口中蔓延的甜味，為何催得愁思翻湧？他現在應該把不重要的事壓在最後，專心處理面前的情勢，儘管師相從未教過他，如何處理自己的情緒。
「師……」者，欲觸碰師相面頰的硯寒清倏然收手，將差點脫口而出的話語強行咽回，還不到能喚出這個稱呼的時候，不能鬆開繃緊的弦。
「微臣希望，師相若能醒來，會看到海境一片清明，猶如明鏡照鑑人心，不見枷鎖自困。」複述著欲星移曾向他提過的夢想，硯寒清的語氣帶上了一絲堅定：「為了延續師相鋪下的改革之路，微臣會全力為王謀劃；龍子之事，微臣也會盡力周旋，絕不會讓滄海珍瓏沾上鯤帝鮮血。」
那是過去的自己拚命逃避、現在卻一肩扛起的責任與承諾，硯寒清收拾著食盒，欠身準備離去。
「師相，待局面平穩，微臣會再來……不，微臣不會再來了，事情做不完，沒時間緬懷。」
也正如硯寒清自己所言，直到戰事結束、海境開始推行新政，他不曾再來探望過。

「嗯……微臣，好像夢到了師相……」
「唉，我真是做人失敗，夢到我是難過到要泣珠的事嗎？」
「現在微臣面前有師相，難道夢還未醒嗎？」
「不，你的惡夢早就結束了，硯寒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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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30)

6樓發表於: 2024-10-04 22:21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寫在前面：本來只是想寫萬用的幼化搞笑梗，結果中間開始愈來愈認真，直接變成情感論題，最後判斷需要再做一次那樣的事以收尾整篇的情感，只好確確實實讓他們再來一篇肉了。

7.師相是否過度愛護年齡回溯的弟子？
雁王所贈的大禮在正氣山莊轉了轉，送到在海境作客的俏如來手上，彼時他正與師相針對海境的現況相談甚歡，旁邊還有個不想加入話題、更不想待在現場的硯寒清。
看見那箱子上雁王的署名，三人的表情都有些微妙，一時之間誰都不想去開。
俏如來早就習慣師兄的找麻煩、欲星移想起了對抗地門前的事、硯寒清則憶起被拍肩膀的事。
「雁王必定心懷不軌，我想不如──」欲星移皺起眉，正要建議送回去或直接銷毀，硯寒清卻眼疾手快，一掌擊毀箱子，不忘用渾厚的內力把二人推開。
俏如來完全被這積極主動的行為驚懾，欲星移則在煙塵散去時罕見地面露愕然。
讓人困擾的大禮消失了，留在原地的卻是一名年約七八歲的棕髮男孩，正抬起頭打量面前的兩名成人。
「硯……寒清？」白皙的面龐與耳畔的鰭、還有那雙澄澈的眼眸，俏如來確認般地喚了聲。
「硯寒清見過先生跟外境來的貴客。」男孩交互看了看墨家師叔姪二人，施了一禮。
欲星移可以判斷，男孩把自己當成鮫人一脈的長輩，因不認得才使用不會錯的敬稱。
畢竟是個天資聰穎的孩子，小小的頭腦轉得飛快，不待俏如來反應過來，硯寒清就再度朝欲星移行了禮：「打擾先生談話不好意思，請問可以告知硯府怎麼走嗎？硯寒清可能是貪玩迷路了。」
透過這簡短的對話，俏如來推知了兩件事：一、硯寒清的記憶跟身體一樣幼化了，但聰明的腦袋跟裝平庸的本性都沒變；二、明明置身陌生的地方且不記得自己怎麼來的，想回家卻不打算求助同族，看來鮫人這個種族內部確實親緣淺薄。
「你認得我是誰嗎？」不忍讓男孩一直抬頭，欲星移蹲下身，和他視線齊平，以溫和的語氣與令人如沐春風的笑容，試圖增加自己的親和力。
然而大概是表象藏不住黑心肝的本質，直覺很強的硯寒清像是被獵物盯上的小動物般，屏息不敢少動。
「師相，您嚇到他了。硯寒清，沒事……你好，我叫做俏如來，是來海境作客的，我們只是在閒話家常而已。」俏如來當機立斷先安撫小孩。
「師……相？海境一直都是丞相制度，只有史冊記載玄朝之前……啊！」發覺自己不小心流露出不笨的一面，硯寒清立刻掩口打住，戰戰兢兢地觀察著欲星移的神色。
他在害怕同族的長輩，只是被嘲笑倒無所謂，但如果裝笨的事被父親發現，後果不堪設想。
「我們只是剛好在聊海境的歷史，被你聽到了啊。喚我欲星移就好。」轉了轉手中的玉如意，畢竟跟硯寒清相處甚久，欲星移幫他圓謊得超級順口。
「欲……丞相大人？！」沒來得及順著對方的說詞，硯寒清腦內迅速聯想了一下大人們常常提到的海境局勢後，顫抖得更厲害了。
看他滿臉寫著「完蛋了我唐突了海境丞相」的天崩地裂表情，欲星移忍俊不禁：「噓，我現在正微服出巡，幫我保密好嗎？別在俏如來以外的人面前這樣叫我。」
俏如來總算親眼見識了欲星移在寵硯寒清這件事上有多離譜，遺憾的是硯寒清本人（沒變小的那個）遲鈍到對此毫無知覺。
「好的，欲大人。」察言觀色是他的本能，男孩乖巧地改口：「打擾了欲大人跟貴客雅興十分抱歉，硯寒清告辭。」
雖然這彬彬有禮的態度很新鮮，但俏如來已經開始懷念會一臉無奈吐槽自己的友人了。
欲星移湊近了俏如來耳畔，壓低聲量道：「師姪，此事與雁王脫不了干係，要麻煩你去調查恢復之法了；硯寒清狀況特殊，我在身邊照應比較妥當。」
「好友就拜託師相了。」俏如來頷首回以同樣的輕聲，離去前也不忘禮貌地朝硯寒清打招呼：「我有要事須趕回中原，還請兩位留步。」

目送唯一能緩和氣氛的人匆匆離去，被迫留下跟同族長輩獨處的硯寒清，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欲星移。
「欲大人，可以容許我問一個問題嗎？」男孩清脆柔軟的聲音充盈不安，但仍逼自己鼓起勇氣。
「問吧。不過看你這麼怕我，倒是讓人難過，我有這麼可怕嗎？」欲星移語氣沉痛，彷彿真的為這件事感到遺憾那般。
雖然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他只是在開玩笑，但硯寒清只是個不知人心險惡的小孩，不禁慌慌張張地連連否認。
等他注意到欲星移眸間帶笑時，才放下心來，問出縈繞在心頭的事：「硯寒清是不是做錯了什麼、或發生了什麼事，所以年齡回溯了？」
欲星移不禁瞠目，不待他回答，硯寒清續道：「因為欲大人年少封相，與您年齡不合。而且方才俏如來先生提到師相，在我不知道的時候，海境『已經』恢復師相制度也不奇怪。」
沒想到僅僅片段的訊息，這小孩就想了如此多，欲星移內心驚喜，表面上不改溫和微笑：「你不懷疑我聯合外境之人騙你嗎？也許我根本不是欲星移。」
「要證明這一點太簡單，只要找個人問就行。」或許是意識到現狀的異常，男孩也不再裝笨，認真地應答：「還有，欲大人跟俏如來先生看起來關係很好，在海境只有丞相可以出境結識外人，這是旁證。」
沒有猜測外境之人主動進入海境結識，是因為在男孩的認知中，海境是二十幾年前那般封閉吧。
因為立論基礎穩固，才反過來朝更難以置信的方向推測，欲星移再次實感硯寒清真的是個韜光養晦成精的神童。
「最合理的解釋就是，硯寒清身上發生了什麼，導致認知與現實產生偏差。」自己把整個事態分析完畢，硯寒清卻不敢面對欲星移，剛剛堅定立論的態度倏忽消失無蹤：「但是，為什麼我會在這裡呢？硯寒清資質駑鈍、平庸無能，應該一輩子都見不到欲大人才是。」
欲星移不禁失笑：「這時候才想到要裝無能是不是太遲了？此事需向王稟報，你隨我走一趟紫金殿吧。」
男孩清秀的小臉上首度露出了苦澀的表情，但面對位高權重的鱗族師相，他也只能垂頭喪氣地跟上。

在看到師相帶來的小孩時，正在討論朝政的鱗王跟右文丞都很震驚。
幾個時辰前報告最近邊關狀況與科考的四脈分佈的青年，現在卻是個怯生生恭敬作揖的男孩。
「草民硯寒清叩見王上、右文丞大人。」
隨後就躲回欲星移背後，那態度與其說是害羞不敢見人，更像是不想面對海境的權力核心。
「因為他記憶回到這個年紀，所以暫時無法處理事政；臣也要請假幾日，找尋辦法讓他恢復……王，您在做什麼？」欲星移據實稟報，順便給自己一個偷閒的正當藉口。
鱗王不知從哪裡變出一對戲珠，試圖以最有親和力的笑容博取好感：「要玩蹴鞠嗎？可以請師相教你。」
在硯寒清充滿好奇地看著新奇玩具時，鱗王趁機輕撫了下他的頭，成功換得男孩驚惶的視線，卻是僵住了身子、不敢躲閃。
「王啊，臣請假不是為了遊戲……硯寒清，你不用怕，如果不想被摸頭，可以直說，王不會介懷。」大概能猜到鱗王的心思，欲星移苦笑著打圓場，不忘安撫自己帶來的小孩。
右文丞似乎也想逗小孩，但交互看了看王相二人後，還是決定站遠點不要牽扯進來，因此他成功看到了硯寒清眸中流露出的「我只想離這些人遠一點」的訊息。
從這麼小就懷避世之念，真不知該如何評價。
「總之，臣先帶他回浪辰臺了，如有要事，王隨時可來找臣商討。」把小孩撈回自己身旁，師相霸氣護雛，雖然被護的那邊一臉眼神死。
「王上，這蹴鞠是珍貴之物，草民擔心自己貪玩弄壞，還是請王收著。」硯寒清或許已注意到，那對戲珠對鱗王意義重大了吧，因此鄭重拒絕了鱗王的建議，隨後主動抓起欲星移的手，豪賭一把撒嬌道：「欲大人，可以回去了嗎？殿上是論政的地方，我想去別處玩了。」
玩這個字從他口中說出莫名彆扭，在退離紫金殿後，他就想掙脫欲星移的手，可惜被緊緊握住了，還伴隨不知算不算玩笑的問句：「你不覺得現在鬆手是對我的不禮貌嗎？說吧，你想去哪裡玩？」
「那只是個藉口，欲大人想帶我去哪裡，我就去哪裡。」硯寒清以童稚的聲線回應欲星移的話，他似乎仍不習慣師相這個職稱。
不符合其年齡的超然態度本該為人稱讚，卻讓欲星移直皺眉頭。硯寒清的一切反應都是因為早慧，這不一定是件好事，成年的他性情寡淡也是因為太早看透世情，所以慣於把常人該有的七情六慾壓抑住。
欲星移雖然單身了數十年，但畢竟是海境之師，他俯低身子，語氣非常認真：「硯寒清，你想去市集看看嗎？不要用你父親那套把握光陰學習的論點回答我，我問的是你『想不想』去？」
硯寒清雙眼閃閃發光，隨後卻搖了搖頭：「我想去，可是……欲大人，在您的『現在』，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所以……」
儘管他對市集的理解，始終限縮於書上所寫。
「不，你『現在』就是個孩童，而我會盡量滿足你的需要。你一直很想問吧？跟欲星移之間是什麼關係。雖然不完全準確，但我算是你的師父喔！」欲星移心疼地揉了揉硯寒清的頭髮，這是對現在那面璞鏡說不出口的話。
「欲大人是受到家父威脅了嗎？」對於對方拋出的驚人真相，硯寒清的小腦袋迅速轉過幾種可能性，勉強沒有把「您收徒前有先看過徒弟的資質嗎」這種失禮的話說出口。
「你父親還威脅不了我，放心吧。」欲星移充滿自信地回答，隨後牽著小孩往離皇城最近的市集走去。

欲星移發現，硯寒清真的像是被養在深閨中那般，他們走得非常慢，主要是男孩對每一攤販售的物品都觀察很久，卻不曾主動提想要什麼，只是很珍惜地走走看看。
在進入市集前，欲星移收起了玉如意，同時叮囑男孩不要在此叫自己欲大人或師相，免得驚擾他人。
硯寒清頷首同意，結果自踏入市集後就不跟他對話了，完全封堵身分曝光的可能性。
欲星移只好自己買了串糖葫蘆遞給他，換得一聲小小聲的「謝謝師父」，甜得欲星移那顆被墨學染黑的心都要融化了。
小孩果然坦率得多，成人的那個都要他使心機，才會心不甘情不願喊一聲師者，還一臉「師相求放過」，不知到底是誰教出這種叛逆性格。
硯寒清對珍奇古董與玩具的興致似乎都不高，卻在販賣書卷的攤位前佇足了好一段時間，甚至小心翼翼地一一檢視，最後才依依不捨地離開，途中一次也沒有望向牽著自己手的男人，或許是在躲避視線接觸吧。
「你不想要嗎？」
「如果是值得買的，您會主動買下，所以可以判斷那攤上商品，沒有足夠的價值。」
答非所問，或謂故意避而不答。果然面對心思縝密的孩童，需要的是多一點主動跟強硬。
硯寒清第二次在攤位前佇足，同樣是販售書冊以及斷簡殘篇的，這次他檢視的速度加快了，最後伸向一片竹簡時，被欲星移搶先了：「老闆，買這個。」
直到兩人離開市集好一段距離，硯寒清才斟酌著開口，聲音有點悶：「欲大人完全沒有檢查是什麼就買了……」
「《扁鵲外經》殘篇不是嗎？你好大膽，竟然光明正大地測試師父會不會出手。」戳了戳那微微鼓起的面頰，欲星移把竹簡遞給他，「收下吧，明明應該是你的師父，卻從未給過你什麼，還總是為你帶來麻煩，抱歉。」
硯寒清卻沒接過那個禮物，而是停下腳步、抬頭望向欲星移。
這些話本該說給海境的璞鏡，而不是面前這個沒有記憶的男孩，欲星移不禁苦笑，移情作用似乎太強了些。
「剛剛只是自言自語而已，你不用在意。這是師父要給你的禮物，放心收下吧。」欲星移誠懇地重複了一遍，只是這次語氣更加溫柔。
「謝謝欲大人。」男孩終於展顏，雙手接過竹簡鄭重地收起。

在被欲星移抱在懷中、偷偷摸摸帶入浪辰臺時，硯寒清問了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為什麼要特別走暗道？明明府內看起來並無他人。」
欲星移當然不好直接說，是因為硯寒清每次來都走暗道，彷彿從正門進來會遭殃一樣，他出於習慣配合對方，忘了現在身邊的是未涉世事的男孩。
直到走進書房，欲星移才想起桌上放著前段時間硯寒清（成人的那個）送來的政案。那人一向獨立，只有在遇到真的難以決斷的事情時，才會將問題丟給他，通常也會先擬好幾個可行的選項讓他參考。
聰穎的孩童注意到他的視線落在書案上，遂主動提議：「欲大人，我可以看這裡的書嗎？」
「想看哪本？我幫你拿吧。」看著只到自己胸口的男孩，在埋入公事前，欲星移還是想盡可能陪他。
「那我想看《奇門異術史》。」硯寒清指了指書架高處。
幫他取書的欲星移有些驚訝，還不及感慨這孩子也有符合年紀的時候，卻突然想到更可能的理由，因此深深嘆了口氣：「唉，你啊……」
「說不定歷史上有記載相似的術法啊，欲大人要專心辦公，那硯寒清就在能力範圍內，做自己能做的事……希望這樣能幫上您的忙。」硯寒清接過書道了謝，回給他一抹笑容，隨後就自己坐到書桌另一側靜靜翻閱了。
只要能幫上師相就好了，那個人也是這麼說的，看來不管變得如何，本質都不改純粹。
沉靜的夜晚就在一方認真閱讀、一方細看政案的狀態下，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對坐的男孩差點撞倒燭光，欲星移才抬起頭。
「對不起。」把歪了的燭光扶正，硯寒清道了歉後，正欲繼續埋首，卻被對面的欲星移按住手。
「我累了，你也一起睡吧。」如果單純勸男孩去睡，對方應該會逞強，欲星移巧妙地用了點心計。
硯寒清點點頭，乖巧地闔上書，道：「請欲大人告知客房的位置，我自己過去就好。」
這孩子果然太了解自己了，欲星移不禁苦笑，「我不放心，希望你能跟我一起睡，你忍心拒絕我嗎？」
硯寒清困惑地偏著頭，似乎不太理解欲星移為何這樣說。這方面跟原本的那個一樣，完全聽不懂情感方面的暗示。
欲星移一把將男孩抱起，硯寒清現在已經比較習慣了，會順勢伏在他肩上，雖然還是有點侷促：「欲大人，我可以自己走……」
不習慣太過親密的接觸，這在驕傲的鮫人一脈頗為常見，偏偏硯寒清又比其他同族遲鈍。
「但我想抱你，不行嗎？」欲星移故意以溫柔的聲音問，讓曖昧的氣息拂過男孩脆弱的耳廓。
硯寒清不曾遇過如此不講理的人，因此只能順著其任性，讓他抱自己回房間。
欲星移把嬌小的男孩輕輕放到床上後，自己也躺臥到他旁邊，並為他掖緊被單。
「晚安，硯寒清。」若非對小孩出手實在太缺德，欲星移只是摸了摸他的頭，就很守規矩地收回手，闔眼休息。
硯寒清也閉上眼，回以一個渾濁不清的囁嚅：「晚安，師相……」

翌日硯寒清醒來時，欲星移已經不在身旁，他不明究理地感到不安，明明習慣身旁什麼人都沒有，那為何會產生類似依賴的情感呢？
這樣不太對，是因為欲星移的言行太奇怪，影響到自己了吧。剛起床思維就很活躍的男孩，瞥了一眼窗外的天色，不免大驚失色。
睡太久了，這下真的不妙。硯寒清匆匆下床整理儀容，並一邊思考著該怎麼懺悔自己的疏忽與怠惰，卻未注意到悄然啟門的微響。
欲星移怕驚醒了年幼的孩子，故意放輕動作，沒料到他已經起床了，一臉思考人生大事的苦悶模樣，倒有些像每次被自己拐來做事的表情。
欲星移微笑著向硯寒清道早安，把一早蒸好的包子遞給他，叮囑他小心燙。
「欲大人，我睡過頭了，不用罰抄書嗎？」捧著早餐小心翼翼的吹涼，硯寒清戰戰兢兢地打探面前的男人。雖然欲星移對他的態度極為溫柔，但肯定在某方面既狠絕又嚴厲。
「為什麼要罰？罰了你就能寫好字、或是對書冊理解更快嗎？」欲星移回以一個簡單但很難回答的問題，隨後笑了笑：「雖然我是你師父，但我不會逼你，你只要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就好了，族裡從沒教過你這件事吧？那這就是我出給你的第一個課題。」
這是硯寒清（成人的那個）無法回答的問題，因為他已習慣逃避自身情感，尤其是在欲星移面前；但這個男孩比較坦率，或許還有點希望。
硯寒清珍惜地小口吃著欲星移給的包子，等到全部咽下後才開口：「我想要……趕快變成您的『現在』，我真的好羨慕，您更需要那個我。」
欲星移伸手捏了捏那可愛的臉蛋，「傻孩子，那個你可沒有如此誠實，每次都在想怎麼疏遠我、瞞騙我，我真是為師失敗啊。」
「那一定是因為，那個我不知道怎麼跟您相處，您是全天下最好的師父，那個我也是我，一定也是這麼認為的。」
在年幼且深受束縛的孩子眼中，太虛海境就等於全世界，硯寒清難得說出了符合年齡的天真話語。
欲星移有點後悔，沒有跟廢蒼生要一個繪影留聲，這話應該要錄下來，讓硯寒清（成人的那個）自己聽聽看。
可惜無人能吐槽，某人愛逗弄人的性格，正是硯寒清面對他時態度彆扭的主因啊。

硯寒清是個很令人放心的孩子，第三天當欲星移說要獨自外出一趟、會較晚回來，希望他乖乖待在浪辰臺時，他立刻就點頭了，但提出想自由出入書房的請求。
在重新佈置浪辰臺周遭的陣法、確定不會有人無事造訪後，欲星移才放心出門。
會主動講話的人離開後，室內頓陷寂靜。
硯寒清跨出室外，來到較寬闊的院落中，嘗試性地凝聚內力，練習控制收放，結果溢出的內力差點把院內設置的桌椅打壞，嚇得他放棄繼續運功。
昨天讀到的書上有寫，術法往往有不同的發動與解除條件，但若非太過特異，大抵都能暴力拆解。既然身負如此龐大難控的內力，那是否只要給自己一掌，就能將不明術法打散？
但也有可能一掌下去自己就絕命了，無論結果如何，「現在」的自己都將再也見不到欲星移了吧？
如此危險的做法，對自己保護過度的欲星移絕對不會答應，現在不實行，就要等下一次不知何時的機會。
硯寒清用那顆小腦袋認真評估了一下，最後做出決定：如果真的要做，至少先好好跟師父道別。
把被內力推開的桌椅擺回原位後，他就回書房去閱讀了，所幸此處藏書豐富，可以一整天都沉浸在其中。
他是被午硨磲的聲音喚回注意力的，忙碌的右文丞是受欲星移所託，送午餐給獨自在家的男孩。
「右文丞大人，謝謝您。」把桌上的書推到旁邊，看右文丞放下食盒，硯寒清朝他一笑。
「師相說，要我看著你吃完，以免你繼續看書會忘記吃飯。」知道一直站著會給小孩帶來壓力，午硨磲在另一邊坐下，態度非常客氣。
「我才不會忘記吃呢，又不是師相自己。」硯寒清鼓起頰抗議，雖然剛剛才專注到連午硨磲喊他都沒聽見，毫無說服力。
午硨磲只看過無論什麼事都臨危不亂的硯寒清，這副還未經打磨的模樣新鮮得很，看他快速地消耗食物意外地舒壓。
用畢午飯乖巧地收拾好食盒，硯寒清雙手交給午硨磲時，恭謹地行了個禮：「右文丞大人，謝謝您特地送來，無故浪費了您的時間不好意思，請代我向師相道謝。」
語氣就跟過去在試膳間差不多，午硨磲一瞬錯覺他保有成人的記憶，鬼使神差問了句：「有什麼要我轉達師相的嗎？」
「那請師相記得好好吃飯，不用掛心，硯寒清會乖乖讀書等他回來。」男孩思忖了片刻後答道。
直到回紫金殿路上，午硨磲才意識到剛剛的違和感因何而來──年幼的硯寒清，應該都喚欲星移為欲大人，為何會為了配合自己改口？
硯寒清再度翻開書冊，卻是輕輕嘆了口氣。

跟俏如來確認情報後，就回去紫金殿提交凌晨起來改動的政案，忙了幾乎整個白天的欲星移，終於在晚膳後兩個時辰回到浪辰臺，完全把有個小孩在家的事拋諸腦後。
因此當他看到書房燈還亮著時，才想起自己忘了準備硯寒清的晚餐，悄悄打開門時，發現男孩已伏在案上、枕著一本厚重的典籍睡著了。
欲星移放輕腳步靠近他，卻發現書旁落著一顆珍珠，將之鄭重收起後，才以最輕的動作抱起硯寒清。
「嗯……師……欲大人，歡迎回來……有好好吃飯嗎？」被他的動作驚醒的男孩，以猶帶睡意的甜軟嗓音喚了聲。
「想睡就睡吧。對不起，把你一個人留在空蕩的房子裡，明天我會整天陪你。」輕拍著男孩的背，欲星移回房後把他放到床上，順手幫他解開髮飾放了髮，接著自己也爬上床。
「欲大人，我還不想睡，可不可以……陪我說說話？」被對方攬在溫暖的懷中，硯寒清卻提振起精神，主動開口。
「當然可以。」欲星移的指尖輕輕撫摸著男孩那頭棕色的柔軟長髮。
「我真的好喜歡師父，跟表妹一樣喜歡。如果能讓師父多喜歡我一點就好了，我可以像那個我一樣，喊您師相、可以學下廚、還有醫學，只要能幫上忙，什麼事都可以學……」
硯寒清也不清楚自己是怎麼了，明明沒見到面的時候，可以安安靜靜獨處；但被對方的溫度包覆身體的時候，大腦似乎也要融化了，自己平常絕不會如此多話。
「很高興你願意告訴我你的心情，這是只有現在的你做得到的。」欲星移安慰般輕吻了下硯寒清的額頭，續道：「你像這樣就很好了，不需要特別變成什麼人，還是你想聽我親口承認？嗯？」
硯寒清仰起頭，望進對方那雙茶色的眸中，片刻後再度開口：「如果只有一次，那還是留給那個我吧。他沒辦法跟您親近，一定比我更難過。」
善良而純粹的本性，無論對誰都同樣溫柔。
「我不會對他說，他需要的是不同的東西，我只會對你說喜歡而已。」想到那個見到自己總是畢恭畢敬、滿口「微臣不敢」的青年，欲星移不免苦笑。
得到敬愛的師父親口說出想聽的話，硯寒清幾乎按捺不住澎湃的情感，主動伸手環抱對方，「我也、最喜歡您了。」
所以沒辦法好好道別，對一個七八歲的孩童而言，分離的話語太痛，會本能地逃避。
不知不覺在欲星移臂彎中墮入夢鄉的硯寒清，恍惚間似乎聽見他輕聲喃喃：「再給我一點時間吧，硯寒清……」

既然答應硯寒清要陪他一整天，欲星移當然說到做到，在兩人用過早飯後，就問了他想做什麼。
硯寒清對現在的海境一無所知，玩日愒歲也不符合他的想法，因此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雖然喜歡讀書，但這樣就浪費了跟欲星移相處的寶貴時光。
「欲大人，我想見俏如來先生。」硯寒清圓潤的眼眸轉了轉，認真回答：「他是外境的貴客，一定知道很多其他境界的事，我想知道海境之外，有什麼特別的。沒有無根水的地方要怎麼生活、也會像鮫人一脈爭執無聊的事嗎？這些事書上都沒有寫。」
欲星移不禁微微瞠目，每當提到俏如來，硯寒清（成人的那個）總是滿面苦澀，雖然最後都會幫他，但像這樣充滿正面情緒，是不可能的。
「你怎麼知道他又來到海境了？」聽他語氣，是知道對方再度來訪，欲星移臉上微笑不變。
「因為欲大人昨天很晚回來，既然跟王上請假，應該是為了其他的事，俏如來先生是其中一個可能性。」男孩的回答是就各項條件綜合出的結論，毫無破綻。
「你在我面前是不是完全放棄裝笨了？」欲星移眸間流露笑意，換得男孩皺著眉頻頻道歉自己失言了的亡羊補牢反應。
後知後覺對方在打趣自己，硯寒清哀怨地嘟噥：「還不是因為是欲大人，小聰明根本沒有用……」
是鮫人一脈長期的傳統，把一個坦率單純的小孩教成了擅長偽裝自己的騙人精，如果欲星移早點遇到他……結果可能還是一樣。
「俏如來在皇城作客，你願意去的話，帶你前往倒是無妨。」而且想起王心心念念著硯卿的狀況，但若讓硯寒清知道自己被王惦記上，可能又會引發一陣抗拒。
明眼人都知道硯寒清（無論哪個）並非不待見鱗王，只是不想跟權力扯上關係而已。
從浪辰臺到皇城的路不只一條，為了避人耳目，欲星移牽著男孩，小心翼翼從只有自己知道的暗道前往。
欲星移那張臉就是進出皇城最方便的通行證，但在進入大殿前，他先把男孩帶去御膳房外，以俐落的身法偷了兩塊糕點，要遞給男孩時卻被斬釘截鐵拒絕了。
「偷吃是不好的，而且還沒試膳，如果食物有問題、或有毒怎麼辦？」瞥了一眼較遠處的試膳間，硯寒清的態度儼然一個小大人。
「所以我所做的事，你不能盡學，明白嗎？」欲星移微笑著戳了下他的額頭，隨後把精緻的糕點遞到硯寒清面前讓他察看，「如何？有毒嗎？」
硯寒清伸手剝了一小角放入上舌尖，任甜美的味道在舌尖化開，片刻後將之咽下。
並未出現任何不適或中毒反應，硯寒清才鄭重地點點頭：「沒有毒，師相可以放心食用。就算有，這裡也有鮫人血。」男孩點了點自己的脖子示意。
或許是因為身在皇城，所以才改換稱呼。
欲星移把兩塊糕點都餵給了硯寒清，在他困惑的視線中半開玩笑道：「走吧，跟我去向王上請罪。」
靠近紫金殿前，聽到鱗王跟午硨磲討論邊關鰭鱗會動向的聲音，硯寒清這才表現出些許不安：「師相，真的要用偷吃這件事打擾王嗎？」
「那你認為，要讓他們繼續討論下去嗎？」欲星移也不勉強，始終保持溫和的微笑。
硯寒清抬起頭凝視著他，一小段時間後嘆了口氣：「師相，您期待我說些什麼嗎？」
欲星移僅是揉了揉他的頭髮，隨後率先邁步上殿，帶著早已想好的應答：「臣建議再觀察半個月。」
殿上兩人似乎有些驚訝他會在告假後仍頻繁前來，跟在他身旁的硯寒清趁機向兩人行禮作揖。
「就照師相的意思吧，師相今日前來是為何事？」鱗王不愧是整個海境最支持欲星移的人，思考片刻後就頷首同意。
「嗯，臣剛剛在御膳房偷食了，因此前來請罪。」欲星移的回答聽起來絲毫不像有在反省的樣子，看在硯寒清眼中完全可以用「恃寵而驕」這個詞解釋。
「偷食的是我，不是師相。」秉持著師有錯徒該揹的精神，硯寒清主動開口。這不算謊言，畢竟那兩塊糕點最後進了他口中。
大概能猜到師相做了什麼，鱗王給了他一個「不要教壞小孩」的眼神，然後才以嚴正的語氣道：「那是該罰，此處有一碗晶珠涼，就罰硯卿幫本王試毒吧。」
又是試毒。若是由師相說出，還能猜是某種暗示；出自鱗王之口，就只是想合理化逗小孩而已吧。
硯寒清只得應是，乖乖舀起一匙湊近口鼻，先確認氣味，隨後在不讓湯匙接觸自己口部的情況下沾一小口，確認晶珠與飲品都很安全。
「稟王，晶珠涼無毒。」男孩恭謹地回以一禮，卻換得鱗王忍不住對欲星移開玩笑：「師相，硯卿才幾歲，怎麼把他教得如此古板？」
鱗王想起了遠在邊關的縝兒，從小到現在也是差不多如此一板一眼。
「是臣做人失敗啊。」師相上前把小徒弟拉近身邊，這才提起來此的主要目的：「臣以為俏如來今日會跟王討論妖界的事，他人呢？」
「他說今日想找一名朋友，很早就離開了。」鱗王回想著那名青年的話語，據實回答：「他還說，如果師相來問，只要這樣說師相就會明白。」
俏如來在海境失去了重要的朋友，這件事欲星移在長久昏迷甦醒後就聽鱗王說過了，至於他結交的朋友……
「臣明白了，多謝王，臣告退了。」
「王上，晶珠涼請盡早食用，避免珍珠吸水過度影響口感，硯寒清告退。」
目送這對莫名其妙鮫人師徒離開，鱗王不禁又笑了，望向全程沒開口的午硨磲：「右文丞，他們兩個是不是很像？」

對於外來的貴客會在何處，欲星移瞭然於心，牽著硯寒清的腳步卻絲毫不急，最後甚至帶著他走到了北冥王室的藏書室。
硯寒清敏銳地注意到，欲星移似乎在鬧彆扭，至於跟誰置氣，僅憑那幾乎沒什麼變化的眉毛與嘴角，他還真猜不出來。
「師相是不是有什麼話想跟我說？」欲星移在藏書室外停下腳步時，硯寒清終於開口。
此處平時不會有人前來，正適合談一些秘密，也很適合殺人滅口，不過這相當於挑釁北冥王室，沒有哪個殺手這麼愚蠢。
「是啊，我認為是該開誠佈公的時候了。硯寒清，你有部分的記憶，也猜到了怎麼做或許就能變回來了，對吧？」鬆開了硯寒清的小手，欲星移以嚴肅的語氣開啟話題。
「師相是何時發現的？」男孩習慣性地伸手撫了下自己的耳鰭，儘管聲音仍稚嫩，語氣卻一反方才的懵懂，變得十分成熟。
「你的偽裝確實近乎完美，可惜，還是露出了破綻。」欲星移彎起充滿自信的笑容，「那個竹簡是用玄朝文字所寫，而你的玄朝文字，是我教的。」
「……是微臣疏忽了。」硯寒清白淨的面龐明顯流露出苦澀，讓他看起來比起天真爛漫的稚童、更像是某個藏在太醫令一角的小官。
「但只有部分吧，否則你應該會在我讓你獨處時，就動手實行了。只是我百思不解，你的偽裝伎倆我看得多了，孩童一般的表現並不像假的。」欲星移毫不介意把自己的算計與佈局攤開。
欲星移對硯寒清知之甚稔，這一點真不知該說是好是壞。
「就像是……透過無根水看出去的月亮一樣吧。記憶很模糊，我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一個孩童、還是成年人，只有一件事非常確定，要保護師相。」硯寒清看著自己的手，那是一雙幾乎握不住任何東西的小手，更遑論保護什麼人。
欲星移突然理解了，為什麼硯寒清在他們做出判斷前，二話不說就動手銷毀雁王的禮物。
「師相、師相，彷彿只要多喊一次，我就能更靠近那個我一點。有一件事您說錯了，我沒有直接動手，只是因為想好好跟您道別。」硯寒清的聲音像是迷路的孩子般，說著逃避分離的任性話語，聰明的他卻比誰都明白，不必要的任性會給人添麻煩。
「你啊……」欲星移心疼地輕撫硯寒清的頭，語氣滿是寵溺：「我再問你一次，你想要什麼？」
「我想要變成那個我，為了保護師相。」欲星移的聲音如洪鐘般，將堅定的意念敲在心上，男孩主動緊緊抱住他，將臉埋進對方胸膛，悶聲道：「師父，多謝您，我最喜歡您了。」
鮫人男孩沒有哭，抱完後正欲退開，卻反被對方抱緊，一陣子後才鬆手。
「走吧。既然你已經整理好情緒，我們去見俏如來，你知道哪裡可以找到他吧？」親暱地牽起男孩的手，欲星移的語氣很平靜。

男孩拉著師相走進試膳間，俏如來立刻起身迎上。他確實等了好一段時間，本來以為欲星移會很快把人帶來，看來對方自有考量。
「抱歉，我們來遲了。俏如來，你再說一次解除方法吧。」欲星移的開場白十分直接。
「是，硯寒清所中為東瀛失傳已久的術法，施術者將內力注入符紙後，讓目標軀體年齡回溯，只要施術者再次注入內力，應該就能恢復了。」俏如來拿出了一張符紙，「原本的那張已經沒了，所幸雁王手邊尚有一張，我就向他討來了。」
雖然他說得輕鬆，但與雁王周旋絕非易事。
硯寒清接過那張符紙，前後檢視了一下，隨後左手就開始凝聚內力。
俏如來覺得好友閒散一生，卻在短短一年內被逼成了個凡事親力親為的行動派，自己跟師叔可能都要負一點責任。
硯寒清現今年齡尚無法好好控制內力，為避免失控傷到他自己，欲星移玉如意一轉，贊掌相助。
男孩雙掌將宏大內力導入符紙，紙上油墨散逸而出，在硯寒清身周勾勒出既像符號又似文字的線條。
就在符紙承受不住沉如大海的內力，即將爆散的瞬間，硯寒清反手一掌，直接把在背後幫忙疏導自己內力的欲星移推出了數步遠，避免他沾上術法引起的煙塵。
煙霧散去後，佇立在原地的是那個消失了數日的青年，他低頭迅速審視自己的身體，這才吁出一口氣。
「俏如來，勸你一句，雁王那種人，還是不要打交道比較好。」回流的記憶讓硯寒清有點頭痛，但他還記著在被術法變小前，本該給朋友的一句忠告。
「連累好友了。」俏如來客客氣氣地回了一句，這已經是墨家鉅子很鄭重地道歉了。
本就有些內疚的俏如來還好解決，最難應付的是那邊的鮫人，硯寒清調整好情緒，戰戰兢兢地擇辭開口：「這幾日讓師相費心了，賠禮微臣會──」
「你知道我不是想聽這種話，硯寒清。」欲星移打斷了那用禮貌客氣包裝的疏遠，視線灼灼凝視著他。
饒是聰慧如俏如來，也看不懂師叔跟自己朋友之間的相處，但他非常識時務選擇了迴避：「那俏如來就先去向鱗王打招呼了，兩位慢聊。」
俏如來你不講義氣！啊、唉……這好像是早就知道的事了。
面對一臉似笑非笑的師相，硯寒清很想拂袖而去，但根據過去經驗，這樣做的後果可能會非常嚴重，不知道哪裡的誰說過，絕不能惹師相生氣。
「師相勞碌了數日，微臣為您準備藥膳吧。」硯寒清開口打破尷尬僵化的氣氛。
「我在浪辰臺等你，親自送來，否則……」欲星移的聲音聽不出情緒，嘴角雖含著笑，眼神卻沒有笑意。
「微臣遵命，恭送師相。」硯寒清恭敬地行了個禮，目送欲星移離去後，腦中飛快思考著下一步。
請俏如來帶自己出走海境可不可行？跟王請求出海境遊學呢？去邊關拜託鋒王殿下讓自己參軍如何？現在去找龍子求加入鰭鱗會還來得及嗎？
好像無論哪個選項，最後都會換得一條魚追殺自己到天涯海角，認知到自己無路可逃的硯寒清，垂頭喪氣地借用御膳房製作約定好的藥膳，還不忘偷偷多放一些蜜調味。
硯寒清在回殿上向鱗王報備時，順口提到要先補上這幾日的工作，卻被鱗王一句「硯卿請先回去休息」堵回。自幼一起成長、享譽海境的一王一相，果然是默契絕佳的君臣。
既然鱗王都明言了，硯寒清只能認命地提著食籠、循暗道偷偷前往浪辰臺，然後像個賊一樣翻牆而入，悄然前往灶房。
這次他一路順利，直到擱下食盒偷偷離開，都沒有遇到阻攔，正當他還在感嘆老天偶爾也會站在自己這邊時，匆匆行步而落下的東西卻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是一枚刻著玄朝文字的竹簡，記錄了早已失傳的醫書殘篇，硯寒清將之拾起，隨後深深嘆了口氣。

當硯寒清敲響欲星移的書房門時，一度懷疑師相是不是欲擒故縱，才沒有在他闖入浪辰臺時主動現身。
容易心軟是自己的弱點，他雖然每次都懊悔反省，卻從未想過改掉這性子。
獲得欲星移答應後，硯寒清這才啟門進入。明明昨天自己還住在這裡，自由出入浪辰臺的每個地方，現在卻覺得不自在極了。
「師相，藥膳已送抵，微臣告退。」雖然進入前已想好藉口，但真的開口時，硯寒清仍不免有些侷促。明明是想起了那夜對方寂寞的聲音，因此想見一面而已，見了面卻又不想久待。
「我有准你走了嗎？」望著那白皙的面龐，欲星移招了招手要對方在自己面前坐下──一如前幾夜對坐讀書那般。
青年一坐下，對方就擒住他的手，併指抵上腕部。他頓時不敢少動，以免打擾對方診脈，畢竟師相在海境約略等於無所不能，通曉醫術也不奇怪。
蔓延開來的沉默以師相帶笑的嗓音作結：「看來身體的變化沒有造成什麼影響，真是遺憾，你少了一個可以用來脫身的藉口了。」
不讓硯寒清有機會思考下一步，欲星移迅速擺下棋子：「誰說欲星移是全天下最好的師父？」
「微臣不知……」硯寒清下意識低下頭，避免讓對方瞧見自己發燙的面頰。
「明明記憶混亂，卻還想著保護我嗎？」瞥見那淺色鰭邊發紅的耳廓，欲星移忍著笑意續問。
「微臣不記得……」一口咬定死不承認，硯寒清的否定卻聲如蚊蚋。
欲星移笑意滲入眸底，調戲年輕人很開心的師相，毫不留情地落下關鍵的最後一步棋：「最喜歡師父了，嗯？」
「欲星移！」硯寒清從沒如此失態過，就算是對俏如來，他也不曾氣到渾身顫抖，抬起頭時濕潤的雙眸甚至泛起一層薄薄的霧氣。
欺負老實人真的太快樂，那喪失理智與禮貌的稱呼完全戳中欲星移，他第一次在硯寒清面前笑到喘不過氣來。
如果不是因為欲星移是海境師相，硯寒清可能已經一掌弒師再自盡了，深呼吸調整了情緒後，他才咬牙切齒地擠出一句話：「微臣失言了，請恕罪。」
欲星移勉強緩過勁，試圖安撫對方：「抱歉，是我過分了，原諒我好嗎？不然我再送你一個竹簡？還是你更想要完整的醫書？」
他提到了那枚竹簡，硯寒清又憶起那夜，師相寂寞得讓人心疼的聲音，難以與面前之人聯想起來。
「明明是師父，卻從未給過什麼，還總是帶來麻煩……師相不像會說這種話的人。」硯寒清拿出了對方贈送的竹簡，語氣恢復平時的淡然。
不愧是智者中的隱士，調整狀態後，猶能翻轉棋盤落下一子。
「你記錯了，我像是會自曝弱點的人嗎？」欲星移的臉皮比硯寒清厚得多，可以泰然自若地睜眼說瞎話。
「明知只是唬弄小孩的甜言蜜語，卻連以此搪塞都做不到，您真的知道微臣需要什麼嗎？」絕不能在此退卻，硯寒清罕見地語帶強硬。
他沒有很想知道欲星移會如何回答，只是剛剛的羞恥與惱火，必須加倍奉還。
「畢竟就算親口說出，你也不會相信，就不白費心力了。」欲星移的辯解蒼白薄弱，臉上的微笑首見苦澀。
「師相想知道微臣想要什麼，卻始終不肯告訴微臣您想要什麼，是不是太不公平了？」啪一聲將竹簡捲起收回袖袋中，硯寒清以平靜的聲音宣告著棋局的終盤。
欲星移難得被堵得無話可說，沉默了片刻後，才回以從容的微笑：「硯寒清，你學壞了，是誰教你這樣欺負自己師父的？」
硯寒清尚不及吐槽是某人上樑不正、道貌岸然誤人子弟，就從欲星移那不見絲毫狼狽的眸光中察覺有異，正欲欠身告辭，卻被一句話留住腳步──「有事問你，隨我來吧。」

對不起!您沒有登錄,請先登錄論壇.

「俏如來，你到底跟雁王做了什麼交易？真的沒問題嗎？」
「你在擔心我嗎？放心吧，俏如來拆過他幾次局了。倒是好友，跟師相之間還好嗎？」
「還敢說，推人下地獄、見死不救，就是你對待朋友的原則嗎？」
「我這是把時間留給你們，用心良苦啊。話說硯寒清，你所說的地獄，已經追到你後面了，那我就先告辭了。」

好想寫新的東西可是沒有靈感

頂端

天使琉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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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30)

7樓發表於: 2024-10-09 20:50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寫在前面：既然都寫了比較強烈的感情，就想試試看一直不太敢嘗試的花吐病。
然後又是在不知不覺間，直接到床上開講堂的地步，最近是不是愈來愈常用車收尾了啊……？

8.師相會擔心弟子的相思病嗎？
最初只是喉嚨細微的癢感，硯寒清不以為意地繼續試膳，卻在片刻後咳出了一瓣白色柔軟，看著掌心這不可能在海境自然生長的植物，硯寒清當機立斷催動內力將之粉碎。
來路不明的東西不能用來入藥，留著毫無意義。
考慮到剛剛入口的食物可能有問題，他又用不同的方式測了幾次，確定真的沒有什麼問題，才放行上菜。
第二次察覺異常已過了十日，剛舉行完科舉、幫師相確認上崗官員不久，硯寒清回到了試膳間，突然覺得喉間一癢，咳出了一片與前些時日無異的花瓣，同時伴隨些微暈眩。
忙碌到疏忽了飲食，所以排除吃到毒物的可能性；身體欠安可能只是太過疲累，但手中清晰柔軟的觸感如何解釋？硯寒清把了自己的脈，也未覺察除了疲勞以外的異狀。
他思忖了片刻，再度運功將之粉碎，接著以要回家休息為由告假半日，實則把所知的藏書閣及北冥王室藏書室都找了一遍，卻未從傳奇故事或醫書中找到相似的症狀，只得悻悻然放棄。
距離第二次咳出花瓣又過了七日，近幾天工作恢復清閒，但硯寒清身體狀況未見轉好，試過幾種不同的藥方也不見成效。
他又對自己做了一次診視，除了真的很不舒服、還發著低燒外，並無其他異常。此時突然覺得喉嚨灼熱的疼痛，掩口將喉間異樣感咳出，半朵白花落入掌中。
淡淡的花香讓硯寒清直皺眉頭，為了避免腦袋昏沉影響工作，他選擇了點穴封經壓制病況，並在當晚修書一封寄送至中原。
海境既無解方，便轉而向外境尋求，硯寒清能求助的對象不多，也就只有那個同時是中原群俠領導人的墨家鉅子而已。
俏如來看著信上輕描淡寫詢問有無聽過咳出花朵的傳說或記載，實在止不住擔憂，硯寒清身為海境的醫官會問這個，恐怕不單純只為求知。
但俏如來一時抽不開身，只好把這件事託給好友落拓子，後者雖然嘴上抱怨，卻還是很盡心盡力地給了他幾本手抄書冊，甚至貼心地附上註解與參酌引用的經典。在為學或記史上，書生的態度一直都很嚴謹。
「硯寒清，這是俏如來指名給你的，但是為何這些書冊要瞞著師相？」午硨磲把一疊書擺到空無一物的乾淨試膳桌上時，忍不住好奇。
硯寒清在心中特別拜託俏如來，如果有相關消息，請不要讓師相知情，原因不為其他，就是直覺被發現會很麻煩。
「微臣讀書是為樂趣，若是被師相問起，就失去興致了。」硯寒清再次謝過右文丞，並隨口羅織搪塞的話。
「但如果被發現……」性格較怯懦易受欺負的午硨磲語帶擔憂。
「那就麻煩右文丞大人說，是俏如來所借了。」硯寒清回以胸有成竹的微笑。
這話不是謊言，諒必不會因為心虛而產生讓師相趁虛而入的破綻。
硯寒清千算萬算、獨獨漏了一件事，欲星移只要瞥一眼書名，再把他最近借閱的書聯結起來，恐怕就能推測出不少事情。
目送忐忑不安的午硨磲離去後，硯寒清就頂著一直不曾散去的頭痛，開始閱讀中原來的書籍，若非自己身體狀況欠佳，這些書冊倒有不少令人在意之處，他很快就投入了研讀之中。

然而事情未見轉機，經過幾日研究，聰明的硯寒清依據書冊所述，得出了一個悲哀的結論：這是一種棘手的相思病，如果未能得到心儀之人回應，恐怕最後會咳血或窒息而死。
同時他發現封穴壓抑病癥已臻於極限，且無法阻止吐花的問題，近兩次的完整白花甚至已帶上血色，喉嚨的疼痛也往下蔓延至胸口了。
「硯卿，關於邊關士兵的輪調……」難得一次鱗王召他，自然是討論極重要的事務。
「微臣認為，標準的建立可以依據……」在投入工作時，硯寒清猶能保持毫無異樣，侃侃而談。
就在終於結束報備，等王做出決策時，另一道跫音也步入紫金殿。
「師相來得正好，關於……」鱗王開口招呼，又開始論政。
硯寒清已經聽不太清楚他們討論了什麼，頭腦昏昏沉沉難受得很，偏偏還得控制著呼吸不能被發現端倪。
「硯寒清，你怎麼了？」與王討論完正事後，欲星移突然轉頭喚了他。
那嗓音直接把硯寒清的昏沉打散，他的警覺心提到最高，謹慎地回應：「抱歉，微臣一時分神了，師相有何吩咐？」
那雙精明的茶色眼眸凝視著他，溫和的語氣透出濃濃的關心：「真的沒事嗎？」
硯寒清突然又覺得胸口悶痛了，差點失態地在王相二人面前咳出帶血的花來，卻是用極強的自制力與偽裝技術掩飾過去：「沒事，請師相不用掛心，有什麼事需要微臣去辦嗎？」
鱗王瞥了一眼欲星移後，主動介入：「邊關輪調一事偏勞硯卿了，先回去休息吧。」
「是，硯寒清告退。」這句話無異於赦免令，硯寒清自己都未注意到放鬆了緊繃的神經，離去前更是無暇關注欲星移的神色變化，行步匆匆只盼早些回到「安全」的試膳間，不要被任何人注意到自己的異狀。

硯寒清注意到自己吐花的頻率從二日一次進展到一日一次，是因午硨磲說他「最近聲音好像有點沙啞」翌日，試膳完不久又吐了一次花。
視野已有些模糊不清，卻無法忽視滿佈掌心的血腥，他終於託午硨磲向鱗王轉達，有私事待辦要請數日假，這才放心回到自己獨居的茅草屋。
病的進程太快了，現在的他連筆桿都握不住，所幸前幾日就開始寫一些策論及交代一些事務，卻始終沒有寫遺言的念頭。
畢竟身為醫官，硯寒清很清楚這病軀撐不過幾日。自己的死亡最好是安安靜靜的、沒有人注意到、像是遠行一般消失無蹤，所以他沒打算讓父親跟表妹知情。
凌衣……曾經是他最愛護的對象，不知何時那份情感已變成了單純的手足之情。但若不是她，那到底還有誰，會是這相思病的解方？無論是誰，或許也不重要了吧。
將死之人沒有什麼好顧慮的，硯寒清直接解開了身上封穴，襲上的頭痛欲裂差點讓他當場昏厥，發起高燒也足以使他動彈不得了。
桌上凌亂的書籍與文件都無力收拾，只能躺臥在床上，無助的時候反而本能地尋求依賴，而掙扎著出聲：「師……者……」
朦朧的視野中，彷彿映入一抹光芒般的水藍色。

燒終究是暫時退了，好不容易自昏沉中拾回一絲冷靜的硯寒清，一睜眼就習慣性先為自己把脈，雖然虛弱卻未診出什麼異常。
即使知道自己正一步步邁向死亡，他也不打算提前躺平，澈魂精粹是揮不動了，但還能喝點薄酒、讀一些借閱的書冊。
這些美好的打算在他打開門看到師相大剌剌坐在自家客廳，且正在翻閱俏如來借他的書時，徹底煙消雲散。
「師──」
「辯解等你恢復了再慢慢說。我問你，你心儀的對象是誰？」
闔上手中書冊，欲星移的語氣前所未見的認真。既然笨拙遲鈍的弟子寧死也不打算治，作為師父的他不介意扮黑臉，就算手段強硬也要救人。
硯寒清當然知道師相誤會了什麼，難得在對方面前誠實了一回：「微臣也不知是誰，否則豈會讓事態演變至驚擾師相的地步？」
看著一副誠惶誠恐、不願靠近自己的青年，欲星移主動起身湊近，單手掐住了對方的臉頰，逼他正視自己。
「剛剛那句話，麻煩你修正成『不會放任自己的病情惡化至此。』還有，你應該沒有燒壞腦子吧？反向思考，把不可能的對象全部排除，就能得出正解了，不是嗎？」欲星移對待硯寒清一向溫柔，幾乎不曾說過重話，如此嚴厲實屬罕見。
若對象是蜃虹蜺或鱗王，就會知道這不過是出於擔憂的愛之深責之切；然而聽在遲鈍的冰硯台耳中，只有師相氣炸了、且對這不肖弟子失望透頂此一解釋。
負面思考掠過腦海瞬間，硯寒清再度察覺喉間熟悉的異樣感，這次實在不及壓抑，掩住口疾咳起來。
喉嚨如燒灼般疼痛，胸口也一樣，眼角不覺泛起生理性的淚花，一朵嬌豔的花自唇邊落下，花瓣上沾著咳滿整個掌心的鮮血。
他幾乎是反射性運使內力，銷毀那朵彷彿侵奪自己壽元的花，抬起頭恰對上欲星移滿盈擔憂的視線。
「師相，微臣、沒事……」事證確鑿，饒是擅長找藉口閃避事情的硯寒清，也一時不知該如何應對。
欲星移緊緊握住了他的手腕，將那沾滿猩紅的掌心攤開，力道雖強硬，卻不忍弄痛他。
硯寒清從未見過一向自信十足的欲星移露出這種表情，海境的師相最擅長掩飾自身情感，避免成為弱點；現在卻明確傳達了，深深的無力感、恐懼著不願失去某人、還有硯寒清讀不懂的複雜情感。
硯寒清試圖遵照對方的話語深思，然而在欲星移渡氣之法下本該稍微恢復的身軀，吐花後再度被侵蝕了體力，他還不及禮貌地表示要回房歇息，就脫力地往對方身上倒。
所幸欲星移早有準備，穩穩地扶住了他，在耳畔的輕聲細語溫柔得不可思議：「很難受吧？沒事了，再睡一下吧，師者會在你身邊。」

再睜開眼時，硯寒清知道自己的時間已經所剩不多了，因此他的第一個反應是掙脫正在渡氣給自己的欲星移的手。
欲星移卻沒有放開他，甚至輕輕撫摸他的額頭，竭力保持聲線的平穩：「讓我做吧，如果能稍微舒緩你的不適就好了。就算知道是什麼狀況，也完全無法幫你解決，你會原諒這樣的我嗎？」
欲星移內力傳來的沁涼感，確實緩解了喉間的刺痛與高熱體溫帶來的昏沉，硯寒清因此得以保持清晰的知覺。
「師相這句話，折煞微臣了。是微臣產生相思心，卻不知對象何人，本不該勞駕師相做這種事。」
說毫無遺憾是騙人的，任何人預知自己將死，都不可能沒有情感波動，只是硯寒清很懂得節制情緒罷了。
「你有什麼話、或什麼願望，說給我聽吧。」說這這句話時，欲星移神色雖然平靜，卻不難察覺沉重的悲傷。
「微臣很遺憾，沒能死在師相的局中。」察覺自己呼吸開始變得困難，似乎又要咳出花來，硯寒清把握機會，說出那些平時絕不可能說出口、藏在心底深處的話：「在師相心中，微臣有足夠的份量，能讓您難過一瞬嗎？」
欲星移將這纖瘦而脆弱的身軀擁入懷中，鄭重地給予保證：「欲星移會在你的棺槨旁放三條珍珠串陪葬的。」
「我很幸運，死前最喜歡的師者在身邊。」硯寒清發出帶著輕咳的虛弱笑聲，頭倚著欲星移胸口，闔上眼之前緩緩開口：「師者，我可以吻您嗎？就當是給予我一點，可以治癒的錯覺……」
欲星移沒有回答，直接俯身吻上了那蒼白的薄唇，希望在漫長的黃泉路上，能給予一點安慰。
似是永恆又似一瞬的吻結束後，欲星移安靜地放下硯寒清的身軀，正欲離去處理快從臉頰滑落的珍珠，手腕卻突然被強而有力地抓住了。
「師相，您剛剛做了什麼？為何……完全、恢復了？」本該迎接死亡的青年倏然坐起身，以困惑的眼神看著他。
喉間灼痛的異物感消失無蹤，身體也恢復了些許力氣，重點是不再感到瀕死的頭痛與無力，幾乎可謂絕處逢生的奇跡。
欲星移卻忍不住笑了起來，笑聲前所未聞的爽朗，緩過氣後才召出玉如意，敲了一下硯寒清的頭：「我怎麼沒料到你這麼笨？敲一敲會變得聰明一些嗎？」
「微臣說錯什麼了嗎？」硯寒清摀住頭，避免對方繼續對自己頭部施暴。欲星移下手雖不重，但那根玉如意是實心的。
「你剛剛說『最喜歡的師者』……」欲星移忍笑給予提示，成功看見臉皮很薄的青年整張臉泛起羞赧的紅。
一瞬間連殺人滅口再殉情的念頭都有了，腦袋空白了好一陣子，硯寒清終於開口：「師相不能當作是微臣死前的胡言亂語嗎？」
欲星移毫不猶豫地用唇堵上那張說不出好話的嘴，索了個深吻後才退開。
「我暫時不想聽你提到『死』這個字。你大病初癒就好好休息吧，順便思考自己是怎麼恢復的，我會再來。」觀察著硯寒清的狀態，欲星移終於放過可憐的弟子，輕拍了下對方肩膀，想了想又低下頭吻了那白皙的面頰，才放心地揚長而去。
這幾日折騰硯寒清很疲累，但躺了許久身體都要生鏽了，乾脆起來整理家居，他很肯定身分高貴的師相不會親自動手幫他做家事。
擦拭桌子時，看見桌上那盒不可能是自己哭出來的鮫珠，硯寒清不禁考慮起該送什麼作為答謝。
然而他一想起師相的面容，不知為何臉頰又開始發燙，不禁掩面嘆氣：「我真的是……對師相說什麼瘋話啊……比起謝禮，是不是應該先考慮賠禮呢……」

反正假都請了，硯寒清就心安理得地養起病來，在判斷已無大礙的翌日，就趁夜裡摸黑進入浪辰臺。
從年少時起他拜訪浪辰臺就未曾走過正門，除非師相一令要求，他才會以太醫令的身分光明正大拜見。
師相的喜好藏得很深，饒是他也觀察了一段時間，才確定哪些糕點符合對方所好。雖然他很想避見對方，但自己是來賠罪跟道謝的，於情於禮都該求見。
「真有默契，我正考慮今晚去探望你呢。」在硯寒清放下食籠時，背後響起師相含笑的嗓音，同時對方點亮了燭光。
「讓師相掛心了，微臣惶恐。為答謝及賠罪，還請師相笑納。」硯寒清深深行了個禮，避開與那雙眼眸四目相交。
既然東西送達，他就開始思考如何抽身告辭，對欲星移流轉的眸光渾然未覺。
「請坐。」瞥了一眼桌上的食盒，欲星移將之開啟後，招呼了一聲，成功堵住硯寒清即出的話語，反正肯定是不重要的逃避藉口。
硯寒清坐下後，欲星移拈起一塊棉花糕，遞到他面前，卻不讓他接過去，而是笑吟吟地開口：「張嘴。」
摸不清師相葫蘆裡賣什麼藥，硯寒清試圖婉拒：「那是給師相的，而且微臣自己可以……」
「我想餵你。」欲星移只是看其木訥的模樣，一時興起而已，畢竟對方病恙時，未能細心照顧。
硯寒清完全無法理解，但還是乖乖張口讓對方投餵，畢竟順其心意，能縮短被捉弄的時間，暗中祈禱師相盡快膩了這個遊戲、放過自己。
在硯寒清咽下甜軟的糕點時，欲星移收回手，舔舐著殘餘在指尖的糖粉，微微伸出的淡粉色舌尖十分誘人。
無奈硯寒清對此完全免疫，只是拿起墊在食盒底部的細布，擒住對方不安分的手，幫他擦拭乾淨。
欲星移早就習慣這硯台的沒情調了，也不糾結這小事，邊享用美味的糕點、邊開口：「你的謝禮我收下了，但不接受道歉，你只是生病了，並沒有做錯什麼。」
沒有做錯那到底是在生什麼氣？硯寒清當然不敢直接問出口，師相肯定會否認或嘆氣。
「微臣明白了，多謝師相。」思忖片刻後，硯寒清回以毫無破綻的禮貌。
欲星移又把一塊糕點塞進他口中，隨後突然傾身向前吻他，吮吸著那逐漸分解的食物，最後從他口中奪走，僅留下淡淡的甘美。
「師相……！」硯寒清感覺面龐又開始發燙，喚聲滲入微詫。
「怎麼了？要再來一塊嗎？哎呀，都忘了剛剛的被我吃了呢。」欲星移拿起最後一塊白白軟軟的糕點，再度遞到滿面通紅的青年嘴前。
硯寒清警覺心直接提到最高，拒絕的態度很堅定：「本來就是給師相的，微臣不敢僭越。」
欲星移不以為意地聳了聳肩，將最後一塊糕點送入口中，果不其然看到青年欠起身。
「你才剛康復，身子仍虛弱，在外吹風恐又染上風寒，還是留下過夜吧。」欲星移當然不可能放他就這樣回去，開口留人言之有理，直接封堵了所有可能選擇的路。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請師相告知可使用的客房，微臣自行前往即可。」後知後覺自己又中了師相的計，硯寒清仍保持表面上文風不動，準備冷靜地見招拆招。
欲星移幫他收拾好食盒，隨後站起身，牽起他的手，說出了一句硯寒清在浪辰臺內聽過數次的話：「有事問你，隨我來吧。」

被牽進師相房間時，硯寒清腦中還檢討著自己是哪一步棋下錯，導致身陷現今局面。
欲星移這次卻未催促他坐下，而是從一旁的矮櫃中取出一本書冊，再度望向他時，嘴角彎起了明顯的弧度：「選一個吧，你要陪我，還是要讀書？」
如果是平常的硯寒清，一定會毫不猶豫選擇書；但在這個充滿旖旎回憶的空間中，他無法當機立斷，何況直覺告訴他，選擇書冊後果不堪設想。
「我真是做人失敗，對你而言，我竟然還不如一本書。」誇張地嘆了口氣，欲星移收起書後，在床沿坐下，拍了拍床鋪示意他坐到自己身側，「我想跟你聊聊，放心，我不會動手脫你衣服。」暫時不會。
「師相想問什麼？」硯寒清戰戰兢兢地在對方身側坐下，摒息挺直背脊，如坐針氈、彷彿做錯事等待懲罰降臨一般。
「身體好些了嗎？還有哪裡不舒服嗎？」欲星移竭盡所能放柔語氣，以免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像是責備，造成不必要的誤會。
「微臣無恙，多謝師相關心。」一板一眼的回答，像是某個在試膳間論政的午後，始終不改其態度，拒人千里之外的疏離冷淡。
欲星移早就習慣硯寒清的冷淡了，過去他無數次試探，才終於找到敲開其心門的方式──或說撬開比較準確。
「我想知道，你在遇到困難、身體不適的時候，為什麼不願意找我幫忙？不要用『不敢勞煩師相』這種拙劣的藉口搪塞，在你一直不願面對的師徒關係之外，欲星移不能是你的朋友嗎？」聲聲真摯，只為探求對方的真心。
欲星移很少主動將人定義為朋友，但如果不由自己表態，對方可能會逃避到進墳墓的那一天。
「微臣只是，不希望師相費心在自己身上而已。」硯寒清不知道該如何回應，才能紓開對方緊揪的眉，畢竟無論事態如何發展，他一次都沒有考慮過向師相求助。
「硯寒清，你試著喊一次我的名字。」見青年煩惱的模樣，欲星移倒是極具耐心循循善誘，伸手搭上他端正擱在膝上的手。
「師相……？」對於這莫名其妙的要求，硯寒清面上浮現顯而易見的茫然。
「那不是我的名字，你連我是誰都不知道嗎？」輕拍了下對方手背以示懲罰，無視青年渾身繃緊神經的僵硬，欲星移側首自然而然靠上其肩膀：「我就為了你再說一遍吧，我是硯寒清的『朋友』欲星移，如果你遇到什麼困難，不要忘了找我，我會幫你。」
「欲……星移……」彷彿會灼傷雙唇一般，硯寒清艱難地重複了一遍，他本不應該將這個名字掛在嘴邊。
「很好，你很聰明，這樣應該就能記住了吧。」欲星移伸手把硯寒清的臉扳向自己，給了他一個獎勵般的吻，直到對方整張臉都被羞臊染紅，才打趣道：「在你心中，我的名字會招致災厄嗎？」
「微臣還是覺得……直呼師相的名字太過僭越了。」面頰的熱度好不容易消退，對於明明說好不脫自己衣服、但整隻魚都往自己身上蹭的犯規師相，硯寒清仍是一副坐懷不亂的模樣，彆扭地轉開了視線：「師相，恕微臣冒犯，是不是挨得太近了些？」
欲星移難得聽他所言安分地退開，沉默片刻後卻將他攬入懷中，力道大得都要把人勒痛了。硯寒清不忍掙脫，因為他聽見欲星移明顯鬆了口氣的聲音：「真是太好了，你安然無恙。」
透過雙手清楚實感，對方真實存在面前。這件事在師相回來後，硯寒清也確認過數次，非常清楚那份不安的情緒。
遲鈍的青年不知該如何安撫，只好小心翼翼地活動雙臂，擁抱住光芒般的水藍色身軀，在耳鰭邊輕聲道著歉。
「我差點就永遠失去你了，你卻只在意會不會勞煩到我。你有沒有想過，自己病癒的關鍵是什麼？」一向很懂得控制自己情緒的師相，話語中罕見地充滿了強烈的情感。
畢竟是對方前幾日出的課題，硯寒清自然認真以對。根據各種跡象與線索，已得出最合理的判斷，因此大膽提出猜測：「師相的唾液有治癒疾病的力量？」
一句話就足以讓先前積累的情感與氣氛全部消散，欲星移氣極反笑，那美麗的笑容與溫柔的聲線令人背脊發涼：「硯寒清，明天你能不能離開這房間，取決於你接下來的表現，明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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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硯卿身體無恙否？」
「多謝王關心，微臣無事，前幾日只是染了風寒，避免傳染而已。」
「無事就好。前段時間師相總是心不在焉，想必是十分擔心你。」
「微臣擇日再向師相賠罪，還請容微臣先補上這幾日的事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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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30)

8樓發表於: 2024-10-11 19: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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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在前面：因為想試試看硯仔主動的可能性，但感覺原本的情況不可能，需要一點外力
但寫完感想只有，果然不可能的事還是不可能……
~~還有那真的算是情話嗎~~

9.遲鈍的弟子是否會在藥效下索求師相的關注？
酒裡有藥，硯寒清在宴會開始的第一口敬酒時才注意到，得益於試膳工作，他對食物的味道十分敏感，藥味藏在酒中雖不違和，卻讓人難以忽視。
硯寒清因在海境內戰及防範天洪有功，頗得鱗王與師相重用，硯府遂為他辦起宴會，邀集鮫人一脈有頭有臉的人物參加。
他本來想找藉口推掉，但斷絕關係的父親難得釋出善意，只好一口答允，終究是閃不過的親緣難題。
藥效走遍全身，催起難耐燥熱，看見一個個長輩帶女孩來向自己敬酒，硯寒清很快理解了他們的意思。誰都希望自己的未來女婿是當今朝堂新秀，才能鞏固鮫人的特權，並在其他同族間揚眉吐氣。
用渾厚的內力壓制藥性，硯寒清保持溫和得體的禮貌，向所有人敬了一輪酒後，藉口解手而奪得一瞬獨處的喘息。
身體又癢又熱，喉間難散的乾澀感卻不能靠酒驅散，硯寒清勉強保持思緒清晰，知道族人若見藥效未發作，一定會下更重的劑量，屆時修為再深也控制不住。
不如趁現在逃走吧？但難得與家人修復關係的機會，這樣做肯定會讓彼此陷入冰點。混亂的思緒中只記一事，幸好表妹追隨鋒王駐紮邊關，不用摻和這種麻煩事。
繃緊的神經在背後響起腳步聲時，反射性地召喚出劍，隨後才意識到現在置身的局面，而匆匆收起。
「別緊張，是我。」含笑的嗓音令人不自覺安心，走近他身側的男人，遞給他一杯水，「請用，硯大人。放心，我試過毒了。」
宴會上他們都這樣稱呼他，一反過去那充滿怒氣與質問的連名帶姓，正是所謂的前倨後恭。
沁涼稍稍沖醒被燥熱燒得紊亂的思緒，硯寒清無暇考慮師相為何在此，他必須盡快想出應付族人的辦法。
對付敵人時果決俐落、處理朝政精明幹練，偏偏對此種局面束手無策，硯寒清懊惱的模樣被盡收眼底，欲星移的淺笑聲適時響起：「需要我幫你嗎？」
「豈敢勞煩師相，微臣，自己可以……」自己家族的難題，總不能依賴外人，硯寒清勉強擠出聲音婉拒誘人的建議。
欲星移嘴角噙著笑意，拉住硯寒清手腕時，身體也整個貼近。
肢體的接觸對被放大的五感而言，不啻為一種強烈刺激，硯寒清甚至可以嗅到沾在欲星移身上淡淡的酒味，這樣下去太過危險，他不顧禮貌甩開了手。
「師相請自重。」告誡自己必須冷靜，硯寒清卻不敢正視欲星移的雙眼，就怕對上視線自己會示弱甚至投降。
欲星移非但沒鬆手，還靠得更近了，呼吸拂到硯寒清泛紅的面頰上，將本該澄明的雙眼擾得迷離。
「再忍耐一下，我很快回來。」欲星移把不知什麼東西塞進他懷裡，隨後終於順他的意、拿著他剛剛飲盡的空酒杯離去了。
硯寒清低下頭，發現手中多了一本書冊，在這種幾乎看不進文字的狀態下，他還是認真地默讀起來。腦袋昏昏沉沉的、思緒無法連貫，只是透過指尖與書頁的接觸轉移注意力，直至熟悉的悄然跫音再度響起為止。
「我說有事找你談，看在師相的面子上，他們也不敢多糾纏。」欲星移慣於應付族內食古不化的長輩，輕鬆恣意就找到突破口，無論後續會多麻煩，都好過把單純的小魚苗丟進貪婪的鯊魚群中。
「多謝師相，微臣告退。」把方才借的書遞給對方後，硯寒清恭謹地做了個揖，從齒縫間擠出一句社交辭令就要離開。他現在只想趕快回去自己的小茅屋，對自己開一劑藥方，緩解身上麻煩的藥力。
然而硯寒清錯估了酒中藥性，正欲邁開步伐，身軀卻癱軟無力；欲星移眼疾手快攙扶住他，巧勁一施就把人打橫抱起。
突然接觸到溫暖的懷抱與再熟悉不過的氣息，硯寒清只覺身體更加燥熱，一時連掙扎都忘了。
在被族宴內其他人注意到前，欲星移帶著毫無反抗力的青年，踏上前往浪辰臺的暗道。
而他僅用一句話，就向硯寒清表明了自己的打算。
「有事問你，隨我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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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這次我從中作梗，下次硯府再辦宴會，應該不會邀請我了。我有一計，可保未來硯家乃至鮫人一脈都不會再煩你，你想聽嗎？」
「師相好像沒有給微臣不聽的選項啊……」
「只要說鱗王跟師相有幫你安排婚事即可，鮫人都很伶俐，知道追問下去就是公然挑釁我，肯定會打退堂鼓。你覺得如何？要接受嗎？」
「師相好像也沒有給微臣拒絕的選項啊……」
「這九界要去哪裡找像我這樣的對象，還是你有什麼不滿？」
「這個玩笑折煞微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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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30)

9樓發表於: 2024-10-20 20:41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寫在前面：我差不多快要寫不出肉了，讓硯仔更主動的嘗試，勉強算是成功吧？
下次應該會寫比較偏正劇向的東西，如果能寫智鬥就好了

10.弟子何時會承認思念師相？
為了推行四脈平等政策，鱗王的壽宴辦得比往昔簡單，但宮內還是忙得不可開交。
為了向鱗王祝壽，各皇子會從封地回朝，連駐紮邊關的鋒王也趁這機會率軍回朝與家人團聚。
硯寒清在鱗王壽宴前一日請了假，隨後匆匆離開皇城，途中與鋒王軍相遇，只好暫緩腳步，進入營帳與北冥縝、誤芭蕉二人打招呼。
這對君臣還是一副相敬如賓的樣子，在硯寒清終於弄清楚自己的心意、與誤芭蕉說開後，相處模式也未因此改變。
「硯寒清，你行步匆匆，是要去邊關嗎？我已佈下重兵防守，不用擔心。」北冥縝遺傳了鯤帝一脈祖傳的直率，寒暄過後開門見山。
「殿下與戍守邊關的定洋軍一向來去匆忙，不如在皇城多待幾日，既能讓士兵與家人相聚較久，您與誤芭蕉也可多了解現今皇城局勢。」硯寒清回以經過審慎思考的周全，隨後卻提出要求：「微臣可否借殿下信物？如有萬一，亦可穩定軍心。」
「我明白了，多謝你。」將一枚令牌交給硯寒清後，北冥縝鄭重地施以一禮，換得年輕的鮫人一副誠惶誠恐的回禮：「殿下折煞微臣了。」
在硯寒清欲繼續兼程時，方才一直不見人影的誤芭蕉喚住了他：「表兄不要太逞強了。」
畢竟是自幼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他們太過了解彼此。
「此次回皇城，若能從旁學習師相的處事方式，對妳未來總是有益。」硯寒清自己雖然懷避世之念，但對有雄心壯志的表妹仍是勸進。
與表妹道別後，硯寒清踏上趕往邊關的小徑，終於在鱗王生辰當日入夜前抵達，有皇子的令牌作為保證，得以在主營中歇息。
硯寒清的顧慮其來有自，鰭鱗會若知道主將離營，或許會採取什麼行動。
在海境內戰中，所有人都看到硯寒清憑武力鎮住龍子，想必自己在鰭鱗會仍有足夠的威脅性，能壓逼他們不敢輕舉妄動。
觀察著邊關情勢，腦中排佈著可能的軍陣，硯寒清故意在城門上多待了一陣，意在向有心人示警。
饒是宗酋夢虯孫，也會忌憚自己三分，這一點雖然總讓硯寒清心頭如鯁在刺，他卻能節制情緒，當成優勢加以利用。
在這一點上，或許自己跟師相有點相似吧，雖然這是不能比較的，變得很像自己景仰的目標，不一定是好事。
如果是師相會如何做，在沉靜下來分析現狀時，硯寒清偶爾會如此思考，隨後他就會想到師相的一顰一笑，腦袋會因此有點熱，卻不是排斥把那人放在自己思緒中。
師相此際應已結束飲宴回到浪辰臺了，鱗王壽宴前忙著張羅，確實是該好好休息，才能應對宴後各方勢力的明爭暗鬥。
此時最該注意的點，是各方勢力贈予鱗王的賀禮……都已經置身邊關，才開始心不在焉地想著皇城內的事，都道近墨者黑，不知何時自己也沾上墨家智者多慮的壞習慣了。
「在想什麼？」
「應該再檢查一遍王的賀禮名單……」反射性地回答後，硯寒清才後知後覺自己竟然讓人進了主營，正要提掌警戒時，望見一雙含笑的茶色眼眸。
「我真是做人失敗，你也太不信任我了吧？這事我都做幾年了，還需要邊關坐鎮的你操心嗎？」露出誇張的感慨神色，語氣十分痛心疾首，不知何時抵達邊關的鱗族師相，湊近硯寒清面前觀察其反應。
可惜硯台般樸實的青年，早已習慣欲星移不定時發作的演戲欲，甚至能面不改色地拉回正題：「不信任微臣的是師相吧？還是您後悔當初說好的分工，認為應該要針對微臣接觸兵權一事設防？」
在師相自道域回歸後，他們曾經有過協議，主要是欲星移半強迫地要跟他進行內外政分工，軟硬兼施要求他點頭接下戰力分配，就是不輕易放他回試膳間。
硯寒清的猜測十分合情合理，否則在鱗王壽宴後理應忙於後續事務的師相，何以離開皇城？
「唉……你就沒想過，我可能是擔心你，或是想見你嗎？」對於硯寒清的遲鈍，欲星移雖然早就明白，仍不免搖頭喟嘆，到底要明示到什麼地步才夠呢？
「師相是擔心微臣手握兵權，會伺機聯合鰭鱗會；抑或是微臣能力不足，武略佈軍尚不足讓師相放心，所以親自前來確認。」對欲星移的反應無動於衷，硯寒清認真分析。
硯寒清並不想總是悲觀消極，但以他理解的海境首智多疑的性格，符合現狀的解釋寥寥無幾。
說不定現在衝去鰭鱗會勸回堂弟，都比說服硯寒清容易，欲星移罕見地感到挫敗，傻弟子肯定是全海境最遲鈍的魚。
所幸他早就習慣應對硯寒清的思考模式了，猶能微笑以對：「是啊，我很不放心，在喜慶的日子，你一個人寂寞地待在邊關，會不會思念我？」
「微臣不解師相之意。」慣用的逃避說辭，泛紅的耳根卻出賣了硯寒清，他撇開頭，不願讓師相發現自己被一句話惹得發燙的面頰。
思念──不能深思，抱持非分之想不僅會成為弱點，依據史冊所載，下場也通常都很淒慘。
「硯寒清，你不該對我說謊，尤其是在我一個月都沒找你的時候。」欲星移的微笑一如既往溫潤，卻不難察覺其間蘊藏風暴。
或許是因為常在紫金殿或試膳間論政，體感相處的時間並沒有縮減，硯寒清無法理解欲星移眸底的灼灼烈焰是為何故，只能硬著頭皮接話：「微臣，並未欺瞞師相……」
無異於以往任何一次感情局，愈想辯解、愈是無法明確堅定，硯寒清不敢正視欲星移雙眼，怕在視線接觸中會洩露自己的心思。
這難道是某種懲罰手段嗎？師相終於找到虐魚的新方法了？
硯寒清渾身散發著「師相求放過」的氣息，讓放棄智者的矜持打出直球的欲星移更委屈了，到底現在是誰在欺負誰啊！
「你知道我現在想說什麼嗎？」繼續僵持只是浪費時間而已，欲星移掐住了硯寒清下顎，逼他抬起頭直視自己，從那雙眼中瞧見窘迫。
硯寒清再怎麼遲鈍，也並非真的無感，綜合過去經驗，從師相那似笑非笑的神情中，讀出了暗示，因此猜測道：「有什麼事，要問微臣嗎？」
欲星移牽起了他的手，臉上的笑容燦爛得駭人，聲音透出難以掩飾的喜悅：「孺子可教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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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硯寒清，老實告訴我，你是不是被師相欺負了？」
「殿下誤會了，微臣只是與師相共商邊關的駐軍狀況而已。」
「但是我撿到了這顆珍珠，這是你的，對吧？」
「是當夜太過疲勞，才會流出眼淚，讓殿下掛心了，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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