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10.31 秋水隨波任逍遙第三部人間世1~16，31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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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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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141)

樓主發表於: 2006-03-27 05:09

只看樓主 | 小中大

10.31 秋水隨波任逍遙第三部人間世1~16，31F

（一）周而復始

“照世明燈！我老秦對你真是十二萬分的不滿！十二萬分的反感！金小開那死小子的罪行，五馬分屍都嫌太便宜，你為什麼要救這個雜碎！”

湖邊，秦假仙氣得臉色發綠哇哇大叫，順帶還不忘與蔭屍人耍寶；

而被他稱作“照世明燈”的白髮青年只靜靜站著聽他罵，罵得再難聽也是一笑置之，偶爾還低頭摩挲一下掌中的燈，確乎是有那麼點心不在焉。

“別激動，秦假仙……”

“我哪有激動！我哪有激動！”

照世明燈才說沒兩句，馬上就被秦假仙氣衝衝地頂了回去。

——他不禁暗歎了一聲。

其實他也沒做什麼事情，不過是一路跟蹤在那個金小開之後，順便提醒他湖水已被人下毒而已。

“你都不知道那小子幹了什麼好事！咳……我說到口水都要乾，蔭屍人，換你來說！”

“好！換我！”

蔭屍人是比秦假仙更要囉嗦上十倍不止，南北西東地胡侃亂扯，一邊手舞足蹈一邊口沫橫飛地把葉小釵的身世家譜又數了一遍。只是說了一刻鍾似乎都沒有進入主題。

照世明燈的笑容不改，微笑著聽著。

多年的江湖經驗使他明白，對付這種躁動型找茬方式，最好的做法就是保持沈默與傾聽的模樣。

如此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著蔭屍人亂扯，卻驀然聽到：

“……葉小釵替金小開擋下玄真君一掌，現在本身不遂，躺在床上。”

玄真君？

已是多久不曾聽過這個名字了……呵。

“我應該，去拜訪一下玄真君。”照世明燈緩緩說道。

“我講那麼多，你到底有沒有在聽？”蔭屍人悶悶地說。

照世明燈微笑著，說：“聽得一清二楚。照你們所講，金小開並不是什麼十惡不赦的罪人。大概是我們給他的愛心還不夠吧。”

“愛心不夠？哼哼——”秦假仙冷笑了一聲：“別說葉小釵，我們這麼多人為他出生入死還不夠付出嗎？這種人留在世上，只會危害武林，會害死更多的生靈啦！”

“對嘛——他還說要捉我們大仔的愛人花非花去近親交配呢！”蔭屍人補充上最重要的一點。

照世明燈心知，自己若是不表一下態恐怕這兩個活寶還要繼續糾纏——到時可就不是耽擱時間那麼簡單了。

“如果你們信得過照世明燈，此事交給我來處理如何？”

“好啦，給你面子。”秦假仙見目的達成，卻還是一副不情願的模樣：“不過從現在開始，你要對金小開的一切行為負責！”

“那是當然。”照世明燈微笑著允諾，忽又想起一事，道：“秦假仙蔭屍人，你們若沒有其他的事情，能否勞煩你們替我走一趟天地門？請你們轉告我徒弟陸慈心，說我五天後，在琉璃仙境等她。”

秦假仙和蔭屍人答應，隨即便離開了。

兩人一走，照世明燈的心情忽然凝重起來。

當年天地門一役，他並無親身參與，所有的瞭解不過都是道聼塗説。

只知道，唯一能回到聖龍口的修真君現在亦下落不明，於是也就無從瞭解當年究竟有多少人進入天地門，還有多少人生還。

但這些尚在其次——最關鍵的，是六陽，尤其是青陽子的生死去向。

合修會沉寂多年，他以為是當年的打擊已使它一蹶不振，誰知最近非但重新活躍，還比昔日更加猖獗、更加明目張膽。

佛教當年未曾受到波及，菩提學院、七彩雲天依舊繁榮興盛；

而儒教，就算五儒生中已有兩人投靠合修會，還是謹守天筆峰不聞不問，立場超然；

——只有道教……只有道教竟衰微得剩下昊光道院。

這是令他一直都無法釋懷的事情。

算來天地門開啟在即，那個金小開應該也到了吧？

照世明燈暗歎了一聲：如果可以，他實在不想將慈心陷入如此險境。

只望秦假仙他們能及時趕到了。

而現在——

“先改道拜訪玄真君吧。”

時值早春，嵐風初起，山間一派青幽翠綠。

山中幾無行人，亦無顯著的道路，只隨著那清溪幾曲逐漸步入山谷深處。

照世明燈提著燈，一路上分花拂柳，時而停步佇立，翹首觀察周圍的環境。

開始時他尚在思疑，如是一路行來倒是愈加確認了。

——這裏確實也符合那人一向的審美情趣。

谷口無人看守，卻隱隱聽到內中的談話聲與女子哭泣的聲音。

“是什麼人？”

憶起秦假仙與蔭屍人所說的葉小釵之事，照世明燈想，也許與此有關。

“何必多作猜測呢……”

照世明燈嘴角浮現連自己都沒有察覺的笑容：直接進去看看便就清楚了。

行入谷口不遠，便望見疏落的籬笆、半掩的竹門，熟悉的氣息撲面而來，直讓他有瞬間的恍惚。

——聖龍口外的，秋水軒。

照世明燈定了定神，將腳步放得稍重了些。

站立在庭中的皓髮道人發現人來，回頭看見他時不無驚詫的表情：

“是你？”

這一回首，確實地讓他認出了這位故人。

“真的是，玄真君……我以為你已經不在人世了。當年你不辭而別，音訊全無……”

乍見故人不由驚喜，但心中隨即又湧起了一陣淒涼。

——明明是，春暖才至的時候啊。

玄真君輕歎了一聲，說：

“我厭倦了打打殺殺的血腥生涯，所以來離愁谷歸隱。”

照世明燈握燈的手忽然一緊，胸中的酸楚禁不住脫口而出：

“……你逃避了數十年，結果呢？”

“結果還是‘一步江湖無盡期’。”

也許他所問，並非是需要一個回答；

他所答，不過也正是他所想。

只是此刻，初春的風，未嘗不凍。

或許是覺察到氣氛未免太過沉重，玄真君說：

“道親至友相逢，不愉快的事情便暫且按下吧。劍心。”

“是。”他身後一個負劍的黑髮少年應聲。

“預備酒筵。”他轉頭吩咐了一聲，又回頭對照世明燈微笑道：

“春寒料峭，飲一杯驅驅寒氣也是好。”

玄真君和照世明燈在庭中的石桌前落座。

酒具擺上之後，劍心就退下去了。

“這些年來，你在做什麼呢？”玄真君問。

“我在調查合修會。”照世明燈捧起酒杯抿了一下，略作思索，道：“這些年我一直在外，聖龍口亦封閉，昔年之事我難以瞭解。只知道玄天六陽自從天地門一役之後便失蹤，合修會內部各派為爭權奪利而互相傾軋，致使實力大損，於是銷聲匿跡了多年。如今重現，相信其內部已經穩固。而青陽子也沒見有重出的跡象。”

照世明燈說到此頓了一下，見玄真君良久沒有說話，不由得問了聲：

“玄真君？”

“嗯。”玄真君應了一聲，又沈默了一陣，才道：“你對合修會很在意。”

照世明燈聞言稍覺訝然，問道：“不該如此嗎？”

“不。”玄真君的臉上看不出波瀾：“只是現在的你，有點不同以往。”

“是嗎？”照世明燈苦笑了一下，說：“縱容的結果就是沉重的代價……你知道武真君也已經亡故了嗎？”

“啊？”玄真君不由得問道：“什麼時候的事情？”

“也有快十年了吧。”照世明燈歎息道：“道門不幸，出了鶴原這樣的不肖弟子，背反師門，致使玄武道觀一夕覆滅……”

玄真君又沈默了。

武真君從前在聖龍口時便是耿介之人，後來出外主持玄武道觀，已有多年不曾見面。

誰料，竟早已天人永隔。

“鶴原現在人呢？”玄真君問。

“尚在合修會。”照世明燈道：“前不久據傳有人自稱武真君的弟子鶴崗，說其師當年之死，乃是因為刺探得合修會的一樁秘密。可惜此人已經被殺——死于‘般若金剛指’，就算要確證也沒有辦法了。”

玄真君沉吟了一陣，忽然問道：“你聽說大師兄和二師兄的事了嗎？”

這又是一個沉重的話題——照世明燈點頭，說：“據說二位師兄是死于‘怒佛開膛指’——同樣是佛門的武功。”

“據說？”玄真君問：“你不曾回去看過嗎？”

“回去？以‘照世明燈’的身份嗎？”照世明燈苦笑了一下，又說：“但如果你要去，我可以陪你走一趟。”

“此事有機會我自然會去求證……”

這時候，又傳來了悲傷的哭聲。

“是……花非花嗎？”照世明燈問。

玄真君點頭，問：“你知道了？”

“嗯。”照世明燈說：“若非此事，我還不知道此地。”

他回頭看了眼花非花照顧葉小釵的石室，又轉頭問玄真君：

“他們是如何知道此地的。”

“花非花說，是兩名修道人給她的路觀圖。”

“嗯……”照世明燈略一思索，問：“這多年來，還有什麼人來過離愁谷嗎？”

玄真君沉吟許久，才說：

“……百里抱信。”

兩人隨即沈默，俱各心照不宣。

石室中的哭聲愈加悲切，令聞者亦覺不忍。

還帶著一絲希望的絕望，最是摧人肝腑。

“玄真君，”照世明燈問道：“葉小釵真的回天乏術了嗎？”

“他受了嚴重的衝擊，導致腦部的功能全失。我已經盡了全力，但仍然無法使葉小釵蘇醒。”玄真君搖了搖頭：

“也許是我的醫術不如人……”

照世明燈微微一笑，道：“你醫不好的病，就是絕症；你救不活的人，就是死人。”

“哈。”玄真君自嘲般地笑了一聲：“你如此恭維我，更使我覺得慚愧。葉小釵今天會變成這樣，都是我造成的。”

“我相信你會醫好葉小釵的，只是早晚的問題。也是……”照世明燈略一頓，卻是稍稍加重了語氣：“你願不願意的問題。”

意圖被點破，玄真君只低頭拿起酒杯，緩緩說道：

“現在非是入世之機……對於葉小釵來說，也許糊塗比清醒來的好。”

對於玄真君的說辭，照世明燈似乎並無繼續追問的打算，只說道：

“也許……可以趁此機會多瞭解一下友情之家。”

“友情之家？”玄真君似乎感覺有些莫名。

“呵，你對此也有懷疑，不是嗎？”照世明燈笑道：“我想，葉小釵應該也不會反對的。”

本來該有的狡黠，在這張臉上卻只顯出柔和的表情來。

“送到此就可以了。”

在離愁谷口，照世明燈溫言讓玄真君留步。

“嗯。”玄真君停下腳步：“江湖路險，你要保重。”

“我會的。”照世明燈微笑道：“至於金小開這個人，就交由我來處理吧。”

玄真君容色一斂，道：“對他不能有絲毫的仁慈。”

“我會看情況……”照世明燈把視線避開，轉身：

“告辭了。”

“順走。”

在送走照世明燈，自穀口返回、走向石室的時候，玄真君下意識地瞥了眼旁邊的土丘。

那是劍膽的墓塚。

他的這一個徒兒，死在不久前入侵離愁谷的一個蒙面人的一招“百川匯宗”之下。

“希望你，不曾忘卻當初對道尊的誓約。”

一步江湖無盡期……

命所當然麼？

腳步，還是落在不得不行的道路上。

“我想將葉小釵送到友情之家……絕對安全，請相信我……”

風起了，竟有一絲血腥的味道。

或者在離愁谷染血的那天起，這種味道，再也揮之不去。

[ 此貼被雲殤在2007-10-31 12:25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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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樓發表於: 2006-04-13 0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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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機心百巧

友情之家是武林中一處特別的地方。

它的特別在於它儘管收治病患，但這些病患基本上已經斷絕了痊癒的希望。

友情之家所做的，只是為這些絕望的人留存生命，留存一個機會，每天向上蒼祈禱，祈禱奇跡的出現。

這到底是慈悲還是殘忍，旁人無法說清，恐怕也終將難有定論，但友情之家的館主天理老人的善名倒是由此而傳揚開去了。

這位館主的身量並不甚高，加之背上微駝，臉上也是低眉順目的模樣，更顯得矮小。

他的頭頂已是全禿，頜下幾撮白鬚卻保養得甚好。面色紅潤，說話聲音低而緩，倒是個可親的老者。

天理老人與玄真君本是舊識，因此再次相見也沒有太多的客套。

“在很久之前，你玄真君的醫術就震撼武林，現在你將葉小釵送到這裏，就等於是宣判他死亡……”

天理老人捋著碩果僅存的幾根鬍鬚，慢悠悠地說：

“不過你們武林人的行事，老朽是搞不明白的了……比方說你，當初無緣無故銷聲匿跡，直到今天又再出現。你們武林中的人那……總是喜歡隱隱現現，故弄玄虛……”

“江湖生涯，何所眷戀？”玄真君淡然道：“所以深山退隱了。”

“哦？”天理老人問：“那現在呢？”

“隱退。”玄真君答。

天理老人聞言，語帶感慨地說：“‘隱’退則‘現’，人那……終究逃不過名利的糾纏。”

“名利嗎？哈。”玄真君輕輕一笑：“總會有些人，是不為名利所左右的。”

天理老人連連頷首，對這話表示贊同：

“這話我相信——就好比如我的這位助手。”

這時，一直站立在天理老人身後的一個紅衣少女款款走上前來，向玄真君施了一禮。玄真君伸手虛扶，少女抬頭，兩人的眼神有一瞬交流，少女便又不露聲色地低頭退回天理老人身後。

“她名叫釋丹鳳，原本也是名門子弟，為了貢獻一份力量來照顧這群無人照顧的可憐人而放棄了富豪生活，屈居在此。”

玄真君贊許地點了點頭，說：“釋姑娘的這種愛心，令人敬畏。”

“不敢當。”釋丹鳳微微笑著，謙遜地說：“釋丹鳳這點微薄的貢獻，若與先賢比起來，宛如天淵之別。”

“聽釋姑娘如此說，我便更放心將葉小釵交托你們照顧。”玄真君站起身，略一欠身道：“時候不早，我也要告辭了。以後就有勞二位了。有時間，我會來探望他。”

“隨時歡迎。”

天理老人一直送玄真君到大門之外，方拱手為別。走回友情之家，釋丹鳳正在等候。

“館主，葉小釵要如何安排？”

“嗯……”天理老人沉思了一陣，道：“給他作一個詳細的檢查，確定他是否真正昏迷。這段時間，要看緊些。”

釋丹鳳躬身領令，就退出去了。

悲山非常道，自從昔年青陽子選定此地，一直成為合修會的根據地。

經過數十年的經營，非常道上的建制已十分完備，遠非是當初只有幾間房屋、幾個哨塔的模樣。

合修會早年曾因為內部群龍無首與派系糾紛，外部遭到三教圍剿，削減了一定的實力。

近十年由無人座領導的一派占了上風，重新整合後的合修會實力急速上升，以各種手段網羅了大量的三教精英。

儘管如此一來，使得合修會內部的派系鬥爭更形複雜，但以這樣的勢力，足以成為當今武林中首屈一指的大組織。

南宮佈仁頭戴墨綠儒巾，身著紫色儒衫，一手拿著一卷書冊，另一手所執的白色羽扇隨著清亮的詩韻一點一頓：

“河漢縱且橫，北斗橫複直。星漢空如此，寧知心有憶？孤燈暖不明，寒機……”

“統領！”

南宮佈仁視線上抬，冷冷地掃了眼那個貿然闖入的部下。聲色不露，隨手將書冊放在一邊，又輕緩地搖著掌中的白羽扇，問：

“何事？”

覺察到上司的不悅，那部下額上冒出冷汗，還不敢擦，口齒已經有點不清了：

“是……是万俟……”

“万俟焉還是什麼都不肯說嗎？”

“是、是是……”那部下點頭如搗蒜。

“好！”羽扇一擺，南宮佈仁負手便出了房：“我倒要看他的嘴有多硬！”

牢房設在地下，四周燃著火把，搖曳著，時明時暗。

万俟焉是被鐵鏈緊緊縛在當中的石樁上，任他如何肌肉賁張都掙脫不開。

他本來就是因受傷才被擒，現在又受了刑訊，全身上下更是沒一處好肉。

但他仍是怒目圓瞪，對著剛進來的南宮佈仁罵罵咧咧。

“倚多為勝的合修會賊子！有種就把爺爺我放了來個一對一！”

南宮佈仁沒有理會万俟焉的叫囂：上面的人居然要他來應付這麼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粗人，真是……毫無意義的工作。

只是現在尚不宜與那幫人對著幹——再是怎樣的蠢物，目前還有其利用價值。

不過……如果不是那些無能的傢伙，眼睜睜地看著一個陸慈心憑空消失，今天本來可以更有效率些的……

他半垂眼簾，目光看著掌中轉動著的白羽扇，悠然開口：

“你在天地門，到底發現了什麼？”

“呸！你爺爺我就是不喜歡說！怎樣？”

“哦？是嗎……”

南宮佈仁手中羽扇一揚，指間突然多了一支長長的銀針——

“啊——”

万俟焉一聲痛呼，被刺入銀針的左眼已是鮮血長流。

見此慘狀，在場的合修會徒眾都不寒而慄。

南宮佈仁似不為所動，慢悠悠地又抽出另一支銀針：

“既然看不清這是什麼地方，那眼睛是沒用的了。至於說耳朵、鼻子、舌頭……無一不是多餘的。嗯……我看，留下一隻手用來寫字就足夠了……”

“且慢！”

南宮佈仁停下動作，略帶趣味地眯著眼。

他發現出聲的竟是剛加入的金小開。

“哦？難道連金小開也覺得，這種做法太殘忍了？”

“非也！”金小開笑了兩聲：“我只是認為這種方法都不夠好。”

“那依你之見，什麼方法才好呢？”

“万俟焉是血性之人，早把生死置之度外，一般的嚴刑是沒有用的。”金小開邪笑著說：“我認為，應該先將他閹掉——”

“金小開你！”万俟焉登時氣結。

“別驚訝，還有呢！”金小開繼續說：“——然後讓他穿上女人的衣服，任咱兄弟們玩弄，哈哈哈……”

万俟焉馬上“畜生”“混蛋”地罵個不住，南宮佈仁卻面露微笑：

“好！真是個好辦法。金小開，好好為合修會建下第一樁功勞。我現在有事外出，你們幾個……”

他囑咐四個部下：“留下來協助金小開，希望我回來時能聽到好消息。”

“沒問題！”

南宮佈仁帶著部下離開地牢，背後再次傳來万俟焉的慘叫，令他的眉頭不自覺地跳了一下。

——金小開，你真是如此惡人嗎？哈。

月色，灑在一身微紅的僧衣上。

慈海渡者略舒了下筋骨，又抖了抖衣上的土。

今早他完成第二個天機盒之後，就服下了地藏大如遺下的石丸，做出七孔流血的假死之象。

醒來之後，沿著預先留下的出路從墓室回到地面——藥力消退得剛剛好，現在正是夜色深沉之時。

這地藏大如生性多疑，雖同是合修會眾，亦同屬於佛派，但要取得他的信任並非易事。

不過也難怪，聖童不知名一開始便針對他，最近又差點被當年武真君的弟子鶴崗揭穿底牌，會神經衰弱也是正常的。

慈海渡者的嘴角揚起一個嘲諷的弧度：看情形，應是可以成功將不知名驅逐出七彩雲天。少了這個障礙，以後在此自可繼續為所欲為。

接下來，就要看這小娃兒是否識時務。若仍是不識抬舉想要耍花招……能趁機打擊一下素還真的心志，未嘗不是好事。

墓園門前無人看顧，應該也是地藏大如的安排。

“這人若是少做點蠢事，倒頗有些利用價值。”

慈海渡者心中冷笑，轉身時衣袂一揚，身形已經離開。

昊光道院，道教受合修會衝擊之後唯一剩下的對外交流之所。

現在不但門前的花樹毫無生氣，連大門也不知被什麼人順手牽羊拿去了。

這個地方，就像是死了一樣。

在過去道教全盛的時候，可曾想過此地會破敗得如此？

原本還有兩個被時代所淘汰的老朽之人象徵式地看管，現在便連那兩人也灰飛煙滅了。

慈海渡者的腦海中浮現出那兩個老道臨死前絕望的、如同詛咒一般的眼神——無用之人，死不足惜。

忽然發現一個穿到道袍的人影鬼鬼祟祟潛入了昊光道院，東翻西找不知在找著什麼。

“嗯？那不是孤愁嗎？”

慈海渡者心中一動，悄悄地跟了過去。

孤愁從很早的時候開始就對《道源》有強烈的興趣，因為他聽說，這本紅皮的小冊子藏有關於道教中人的秘密。

雖然合修會的創始人乃是道教的青陽子，但現在的合修會中道派的勢力卻是最弱的。儘管在人數上占優，但根本沒有能拿得上臺面的大將。

孤愁很擔憂，因為他覺得這樣的現象很反常。

他早就勸過佛派的高層，不要對道派的人掉以輕心，尤其是那些來歷不明的人，很可能就是道派的臥底。

但那些榆木疙瘩們就是不聽，結果還是要讓他親自出手，編出那幅九五至尊圖來讓正道去除掉那個礙眼的慈海渡者。

現在慈海渡者已死，昊光道院剩下的那個太真君和元真君也相繼去見老君了，正好可以來一找《道源》的下落。

——有了《道源》，還怕不能把那幫道派連根拔起嗎？哈哈……

可是翻遍昊光道院內外，卻不見《道源》的蹤跡，孤愁不覺疑惑起來：

“聞說昊光道院乃是從前道教收藏典籍之處，藏書不該只有那麼少……莫非有密室？”

他又在花園中搜尋，果然讓他發現了一處機關。

“就是這裏了。”

機關打開，地面上現出一處暗門。

孤愁隨即跳入，內中果然別有天地，一排一排書架上的，儘是道教數百年來珍藏的經典。

孤愁禁不住狂喜，躍入書堆中翻尋，渾然不覺背後有人跟蹤。

“哈哈哈，找到了、找到了！就是這本紅皮書！”

孤愁找到《道源》，忍不住歡呼出聲，忽然，背後一聲冷冷的呼喚：

“孤愁，非常感謝你替我找到這本紅皮書。”

孤愁不覺全身一震——這個聲音？

僵硬地轉過身，赫然看見的竟是慈海渡者。

“啊！你……”

“很驚訝我為何沒死嗎？”慈海渡者優雅地微笑著：“借刀殺人之計果然很妙。不過，我怎可能死在你之前呢？”

孤愁驚惶地看了眼手中的《道源》，又看著慈海渡者，腳步不自覺地後退，但還是勉強笑著：

“我們都是合修會的一份子，何必自相鬥爭呢？”

慈海渡者面上依然帶著笑容：

“雖然同樣加入合修會，但……‘佛’還是‘佛’……‘道’，依然是‘道’。”

“唉……”

孤愁似感歎地低下頭，卻驟然一掌向慈海渡者襲來。

“喝！”

慈海渡者側身，拂塵一掃，輕描淡寫就化解了攻勢。

“孤愁你的功夫退步了……”他笑道：“我之前派人追殺你，目的就是試探你還有多少實力。現在我對你——瞭若指掌。”

孤愁一咬牙關：原來之前突來襲擊的白馬雕龍竟是慈海渡者所指使的……今天如不實力盡展，恐怕是在劫難逃。

當下將全身功力運於掌上，血紅的掌勁洶湧澎湃籠罩慈海渡者全身上下。

宏大的氣功將本已殘破的建築擊得木屑紛飛，只是煙塵落下，哪里還有慈海渡者的蹤影。

孤愁正自驚疑，卻突然感覺手足被制，一聲歎息從耳後傳出：

“唉……你的血溶掌，沒有當初的威力了。”

孤愁這一驚真是非同小可。

之前慈海渡者歿神的身份被揭穿，被一頁書與歡喜佛聯手攻擊的時候，他就有偷偷在旁觀察，目的就是為了瞭解這個慈海渡者的實力。

——他就不相信，面對這兩大高手的圍殺，慈海渡者還有保留實力的可能性。

但現在，他發現他錯了，而且錯得離譜。

慈海渡者的實力，完全超出他所能夠臆度的範圍。

孤愁面如死灰，卻仍不肯放棄最後的一線希望，手，顫抖著舉起《道源》：

“我將紅皮書給你，求你……求你饒我一命……”

慈海渡者看著孤愁，冷漠的面上沒有絲毫憐憫。他只是緩緩地舉起凝氣的手掌，然後從孤愁的背心穿胸而過。

“放虎歸山，後患無窮……”

這是他告訴孤愁的最後八個字。

把孤愁的首級取下之後，慈海渡者燃起一把火，無頭屍身瞬間被火焰吞沒。

“孤愁，你就留下來吧。”

——這個藏書庫，正好缺個守夜人。

夜風，將微紅的僧衣吹得獵獵作響；

月光，把沾染的血色照得更加鮮妍。

[ 此貼被雲殤在2006-04-13 13:28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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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發表於: 2006-04-30 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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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出生入死

“感謝你救我一命，網中人。”

鬼王棺循著聲音跟入密林，對一個身穿紫衣的男子背影說。

“網中人？哈哈哈……”

——不過就是救你脫離歡喜佛與一頁書的圍殺而已，可別急著認親戚。

“我不是網中人，我乃是五儒生之一，八音才子南宮佈仁。”

南宮佈仁笑著一轉身，卻把鬼王棺嚇了一跳：

“你不是網中人？那為何你吟詩的聲音會和網中人一模一樣？”

輕蔑地一笑，張口卻是如鬼王棺如出一轍的聲音：

“八音才子就是有這份本領。”

鬼王棺不禁大驚：“好……好奇妙的技藝。”

“合修會什麼樣的人才都有，所以以後的武林，絕對是由合修會所控制。你若是聰明，趕快加入吧。”

鬼王棺老奸巨滑，想道此人來路不明，卻又高深莫測，不好隨便敷衍，於是便裝出為難的模樣：

“這……讓我考慮考慮吧。”

“仔細想想你眼前的處境，只有合修會才能化解你的危機。想通了，就到悲山非常道找我。”

南宮佈仁邊搖著羽扇邊冷笑著轉身，又補了一句：

“好好珍惜現有的生命，因為你是一個無法預料是否還有明天的人。”

——這下，鬼王棺大概就真會很震驚了吧？

鬼王棺現在早沒有當年的風光，不過就是個小丑罷了。

——也不知道“那個人”是怎麼想的，竟想要拉攏這樣的廢物。

只是，作無意義的思考向來不是他的作風。

現在就讓林中的冷風把這顆棺材頭清醒清醒。

潔白的羽扇掩起唇角不屑的冷笑：然後就等這小丑，來演一出適合他的好戲了……

與此同時，離開離愁谷之後的照世明燈略作盤算，心想與秦假仙約定的時間未至，於是便抬步往黑暗道而行。

黑暗道是從苦境通往道境的唯一通路，古遠之前曾有傳說，只有在提燈者的引領之下，方可無恙通過黑暗道。

當年他第一次來到黑暗道之時，道中被坍塌的山石阻塞，顯見已是多年未曾有人走過。

掌中的華光普照似乎對此地有奇特的感應，明燈一閃竟是現出了通路來。

此後每次來到，總令他也有分外親切的感觸。

後來，也在此認識了孤愁，而他離開了聖龍口後亦一直住在此地。

“嗯？”

行近黑暗道時，照世明燈嗅到一股不尋常的血腥味，連忙急走了幾步。

只見黑暗道前橫陳著好幾具屍體，看裝束正是不久前欲進黑暗道的魔兵。

照世明燈心下一動，抬步入了黑暗道。

黑暗道中毫無光線，明燈所及，照出的皆是一具具被一刀斷首的屍骸。

屍身上還殘留著“一刀起程”特有的刀氣，顯見應是死去不久。

“這些人，終究是不聽勸告……”

照世明燈心中輕歎一聲，繼續提燈走向黑暗的更深處。

終於，前面出現了一個長身而立的黑色人影，明燈的光華落在那人的銀絲手套上，映射出耀目的光。

人影一動，是察覺到慢慢靠近的亮光。但沒有太明顯的動靜，應是對來人心中有數。

“葉小釵已被送往友情之家。”照世明燈沉聲道：“你馬上想辦法混進去。”

見那人影沒有反對，照世明燈轉身離開了黑暗道。

“希望此計可以成功……”他不禁在心中默禱。

南宮佈仁搖著羽扇，一路踱步自不歸路回到非常道，卻見有人在界碑前等候，正是他當初有意留下監視金小開的四名部下之一。

“如何？”

“金小開之法可行，万俟焉已經招供。”

“哦？”

南宮佈仁冷漠地笑著，白羽扇一揮負於身後：“走，去看看。”

看見南宮佈仁與那名部下遠遠走來，金小開炫耀似的揚了揚手中的幾頁紙。

南宮佈仁嘴角微揚，說：“哦——好快的動作，果然有效率。”

“哈哈哈，本小開出馬，哪有不成功的道理？”

南宮佈仁面帶笑容，略翻閱了一下万俟焉的供詞，抬頭對金小開道：

“你這次做得很好，合修會會記下你的這件功勞。說吧，你想要什麼？”

“我要見會主！”

“嗯——”

金小開的這個要求讓南宮佈仁眉頭一蹙，但更多的疑竇卻沒有顯露在面上。

據他所知，金小開性格頑劣不馴，雖是凡事不按常理出牌，說到底還是個重利之徒，驀然提出這麼個要求實在不符合他對金小開一貫的認知。

合修會之主嗎……

方才所略翻了一下的万俟焉的供詞之中，並沒有提到青陽子。

“我的回答是……”他將那幾頁供詞對著羽扇一合，笑道：“不可能。”

“為什麼？”金小開的臉上寫滿不悅：“我不是已經建立功勞了嗎？如果不是我，你們能得到万俟焉的供詞嗎？”

南宮佈仁搖著羽扇，悠然道：“還不夠、不夠。你現在不過是一名小小的會員，就憑這麼點功勞還不足以見到會主。不過，你也不要灰心，合修會的原則是很公平的。只要你盡力為合修會做事，總有一天，你就可以實現你的願望了。”

“說明白，到底要我做什麼？”

南宮佈仁羽扇掩唇，輕輕一笑，說：“只要你能殺死玄真君，我就帶你去見會主，絕不食言。”

見金小開遲疑，他不禁又是一笑：

“做不到也不必太勉強，畢竟，無弦神弩的威力不是一般人可以抵擋的……”

“你就等著收玄真君的人頭吧！”金小開一咬牙，轉身就下了悲山。

“大哥。”

看見匆匆離開的金小開，剛回到非常道的百里抱信臉上微微變色。

“那個不是金小開嗎？他怎麼會在非常道？”

“這等亡命之徒，正好當合修會的開路先鋒。”南宮佈仁毫不在意地搖著羽扇，又把那幾頁供詞在手中揮了一下：“來來來，五弟，一同來看看金小開給我們帶來的好東西。”

百里抱信眉頭蹙得更深。

南宮佈仁本是性情溫厚和順，似乎自當年從星河殿回來之後就變得有些不同。

再不曾見他撫弄宮商，言辭上也激進了許多，最終與儒教鬧得不可開交，便奔合修會而來。

說句實在話，從前的南宮佈仁那種書生意氣的酸腐模樣，百里抱信早就看不慣了，現在他人變得通達幹練些她也是樂見的；她亦贊同現在的三教已到了不破不立的地步，否則也不會隨他一道反背儒教來到合修會。

但合修會近年來卻是藏汙納垢，連金小開這種武林公認的敗類都收容，再這樣烏煙瘴氣下去，這個合修會還能如自己當初的設想一般擔起重整三教的使命嗎？

“五弟……五弟，你在想什麼？”

看見南宮佈仁似有些不悅，百里抱信忙道：

“抱歉，是小弟失神了。”

說罷從南宮佈仁的手中接過供詞，邊閱讀邊聽南宮佈仁說：

“這是万俟焉的供詞，上面說得明白，十三道中有五人死在其中，加上日前昊光道院內太真君與元真君亦亡，餘下之人，可想而知。”

百里抱信將供詞流覽了一遍，又翻過來，眉頭略皺，說：“這上面……沒有說到青陽子的生死。”

“哈，青陽子的生死何足顧慮？”南宮佈仁笑道：“對我而言，十三道的存亡才是關鍵，這直接關係到我們與道派之間的抗衡。”

見百里抱信不語，南宮佈仁知道她是心懷不服只是不好宣之於口而已——這樣也好，免得她繼續糾纏於此，倒也省去一番囉嗦。

於是就趁機岔開話題，問道：

“我見你來時面有喜色，素還真之事想必是進行得很順利了？”

百里抱信冷笑了一聲，說：“人道素還真智謀過人，我看也不過如此。我略施小計，已經把他賺進迷情之墓內了。”

“哦？那真是太好了！”南宮佈仁撫掌笑道：“早點解決，以免夜長夢多。”

百里抱信一咬牙，狠狠說道：“我要關到他死！”

南宮佈仁臉色微變，但隨即便容色如常，笑著說：

“也罷，人在你手中，只要不脫出來，就隨你處置吧。”

照世明燈離開黑暗道，望琉璃仙境而來。

遠遠的，就看見了蓮池畔的三個人影。

“唉……”他低頭歎了一聲，始終是走了過去。

尚未走到蓮池，已聽見秦假仙甕聲甕氣地吵嚷：

“來了來了！你師父來了！”

秦假仙和蔭屍人身邊還站著個黃衫黑髮的女子在向他張望。

她手中亦掌著一盞明燈，正是照世明燈的弟子——天道明燈陸慈心。

“師尊……”

她縱是著急，失禮的話還是說不出。旁邊的秦假仙馬上介面說：“照世明燈啊，你這是到哪里晃蕩去了？害你的徒弟陸姑娘在這裏等了那麼多天——”

“當初約定便是五天之後。”照世明燈說：“時候到了，我自然會出現，不需要著急。”

“師尊——”陸慈心終於是按捺不住，上前說道：“万俟焉已經被合修會所擒。”

“對啦對啦，”秦假仙急急也說道：“我們在此就是等你來救人的。現在人到了正好，快走快走，遲了就來不及了！”

他方才舉步，卻看見照世明燈站在原地，動也不動。

“照世明燈，你這是做什麼？怎麼還不走？”

沉吟了一陣，照世明燈才開口：

“你們認為，還有需要去救他嗎？”

此話一出，不但陸慈心是一怔，連秦假仙也愣在當場。

照世明燈撫了下掌中的燈，抬頭看著陸慈心，緩緩說道：“非常道是合修會的根據地，其中必有重兵把守。要從中救人，難同登天……”

略一頓，又說：“人的性命只有一次，請你們三思。”

秦假仙氣得發抖，指著照世明燈的鼻子大叫：“你……你……你這說的還像話嗎？你說的究竟是什麼話？！”

“老大，是畜生話。”蔭屍人在旁邊插嘴：“人要是沒愛心，就跟畜生一樣。”

陸慈心雖是勉強保持鎮靜，但握著燈籠的力度卻不覺越來越大。

她望著照世明燈，堅定地說：“徒兒的性命，是万俟焉所救。就算把這條命送了，徒兒也要把人救回來。”

“如果說万俟焉有這個價值，為師將毫不猶豫……”照世明燈低下頭，閉上雙眼：“只怕他已經沒命讓你們去救了。”

正說話間，忽然聽見一聲囂狂的笑聲從外傳入：

“合修會送你們一份厚禮！哈哈哈……”

竟是金小開的聲音。

隨聲有一物飛入，恰好落入蔭屍人懷中。蔭屍人低頭一看，嚇得“哇”的一聲怪叫：

“是……頭……万俟焉的頭！”

“金小開！”陸慈心怒不可遏，當即就要追出去，不防卻被照世明燈攔住。

“不用追了。”他說。

秦假仙不禁憤憤不平道：“照世明燈，你怕死不敢上非常道就算了。這個金小開，就是他展出小人步數万俟焉才會被擒的。你擋什麼擋？沖上去報仇就對了！”

照世明燈卻不理會，只回頭對他的徒弟說：

“徒兒，我們走吧，為師還有很多話要問你。”

說罷，拉起陸慈心就離開琉璃仙境，背後秦假仙在跺腳大叫：

“喂！照世明燈！你怎麼這樣就走了？回來！”

陸慈心不放心地回頭：“師尊，我們這樣就走好嗎？万俟焉的首級……”

“秦假仙他們會處理的，不用我們操心，走吧。”

照世明燈頭也不回，拉著陸慈心就往黑暗道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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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樓發表於: 2006-05-17 2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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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潛天潛地

夤夜時分，烏雲令月華更加暗晦不明。

友情之家內，除了天理老人屋中豆大的一點燈光、瓦簷上走跳著的貓，偌大的地方卻顯出反常的沉寂。

天理老人把燈挑得稍微亮些，鋪在桌上的幾張圖紙在燈下映出令人眼花繚亂的圖形。

日前南宮佈仁差人送來一枚保存完好的人頭，他仔細一看，竟是孤愁。

據他所知，這個孤愁雖沒什麼天大的本領，但在合修會中卻是個頗吃得開的人物，三家各派多少也要賣他一些面子。

“這個不是……”釋丹鳳也有些驚疑——往日孤愁也曾來友情之家兩三回，她是認得的。

“孤愁這個人只是難纏，說起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難纏的人本來就是麻煩……”天理老人漠然地把視線從那首級上收回，對釋丹鳳說：“老規矩，你知道該怎麼做吧？”

釋丹鳳點了下頭，轉身就帶了些護院去地牢裏挑選適當的人選去了。

這確實沒什麼可奇怪的，友情之家創立以來也曆了有數十年，這樣的情景，早就司空見慣了。

在友情之家裏只有兩種人：尚未剝面皮的人與已經被剝面皮的人。

他天理老人閱人無數，但所謂的“人”，不過也就是那麼件東西罷了——

除了每人頂著的不同的面皮以及胸口窩著的腐爛程度不同的那團肉——姑且還能叫“心”吧——之外，誰跟誰又有什麼太大的差別呢？

現在夜正沉，如平時一般的話，釋丹鳳應該已在檢視過病患的情況後回去就寢了吧？

天理老人抬頭，正面著窗：如果真如平時一般，這時候該有一行打更巡邏的部屬經過……

而事實上他卻沒有看見。

房門無風自開，來者眉目清秀平和，一手執著拂塵，一手拈著佛珠，身上的紅色僧衣顯示著這位元不速之客的身份。

天理老人也沒有太大的反應，只隨手指了下那邊的椅子。

“坐吧。”

慈海渡者慢慢地走上前兩步，卻沒坐，就站住了。

他微微笑道：

“不用客氣，等下我就走。”

說著，自懷中拿出一本紅色封皮的書冊，放在天理老人的桌上。

天理老頭回頭，當他看清封皮上的字時，眼皮顯著地跳了兩下。

“……《道源》？”

瞬間他又想起自己不該反應得太過明顯，於是又隨意地看了《道源》一眼，說：

“這是什麼意思？友情之家雖比不得非常道，但一向也有自己的規矩。”

慈海渡者又是一笑，道：“我帶在身上不安全，所以就要將它送到安全的地方，除此之外，再沒別的意思。”

“你不過是要把燙手山芋扔給我，好瞞過道派的人吧？”天理老人語帶諷刺地說：“那個鶴原的人頭，前日都被人割下來放在悲山下示威了。你們佛派的不是該高興才對嗎？現在卻把《道源》帶到老朽這來，哼哼，倒是有出息得很。”

慈海渡者卻也不惱，仍是笑道：“成與不成，只看你一句話。何況《道源》在你手上，也並沒有壞處不是？”

天理老人不語，鼻子裏惟有哼哼而已。半晌，方道：“要我保管多久？”

慈海渡者手上拂塵一甩，塵尾優雅地在空中劃了個圓，堪堪襯得他的笑容更加高深莫測：

“就當是我送你的。”

天理老人盯著慈海渡者看了一陣，悶聲道：“那看來，今天我是不收不成了？”

“孤愁……不久前方才死了……”慈海渡者悠悠說道：“就是因為你的立場超然，至今沒傾向任何一派，所以才能活到如今……”

“你這話算是威脅嗎？”天理老人冷笑一聲：“老朽雖然沒用，但也不是能被威脅的人。”

慈海渡者聞言，卻是朗然笑了起來：“哈，這話說出來就太傷感情了。故交一場，我也不過是給你忠告而已。”

語氣竟是一派誠摯。

天理老人的臉色陡然沉了下來：慈海渡者這人，這種外表溫和有禮實際滿腹機謀算計的做派……感覺總帶著點令人討厭的熟悉……

哼，不過就是同在合修會的人，見面不過點個頭就想要攀交情麼？他還不吃這套呢。

正想著，他忽然聽得房頂上的貓叫了一聲。

“是誰？”

斷喝一聲，隨即促身出外。黑暗中看見一個人影，他馬上便發了一掌。

黑衣人見他發掌，亦回身接招。

交手數合，那人大概是見不能取勝，又見友情之家內的護院聞聲趕來，立即亮出一道刀氣逼開天理老人，然後翻身越牆而去。

“四下搜查，務必要把人找出來！”

部屬四散離開之後，天理老人又回到房中。

慈海渡者已經不見，只留下桌上的《道源》。

“這就是那本……紅皮書？到底是個什麼寶貝……竟讓這些人爭來搶去……”

天理老人的手掌撫上那紅色的封皮，剛要翻開，心中卻突然湧上強烈的不祥之感。

啪，手掌一按，又死死地合上了。

“無聊……”

他又冷冷地笑了一聲。

慈海渡者會把這書送到友情之家，聲言還是送給自己的，這當中絕對是不懷好意。

以他的修為，難道會沒有發現有人跟蹤麼？

侵入者走，他也走——別說這不過是剛剛好而已。

《道源》麼……

天理老人看著桌上又慢慢變得昏黃的油燈，嘴角忽然有了笑意。

——不管是真是假，佛派人搶來的道派的東西，嗯……交給南宮佈仁就萬事大吉了。

照世明燈帶著陸慈心離開了琉璃仙境，一路上都不曾言語。

慈心再怎麼著急，再怎麼想著一等她師尊問完就直奔非常道鬧一場為万俟焉出一口惡氣，只要照世明燈不開口，她也惟有忍耐。

一路走，直走到黑暗道口的勒石之前：

無盡黑暗道，千古一人行。

“師尊……”

“進去吧。”

照世明燈沒有回頭，只亮起掌中明燈，當先就走了進去。

慈心無奈，只得緊隨其後。

黑暗的空氣中彌漫著腐臭的氣息。

燈光，偶爾也照見暗色的零散的血肉和突出的白骨。

黑暗道中死人並不少見，貿然闖入的人如果沒有提燈者的引領，就會迷失在無邊的黑暗與內心的恐懼當中直至死亡。

這是傳說，同樣也是事實。

但是如在往日，來者用意為何，照世明燈都會及時帶人離開；要是來不及把迷失的人帶出黑暗道，也會將屍體好生收埋，一盡慈悲之心；

可是現在，黑暗道竟是這樣一副曝屍四處的景象……

慈心儘管向來膽大，握燈的手此時不覺也抖了起來。

兩人沿著黑暗道一路前行，在臨近道境交界處時折了個彎，走向黑暗的更深處。

又走了一陣，照世明燈忽然止了步，手中華光普照一舉，立時綻放出光華萬道。

金光褪去之後，眼前現出一處小院，齊整的兩間石屋，正是照世明燈所居之地，也是慈心昔年拜師學藝之所。

“好了。”照世明燈終於轉過身來，面上還是往日的溫和：“把你在天地門中所見到的東西告訴我吧。”

慈心將天地門內的所見所聞說了，然後又將出天地門後，如何被合修會黨徒伏擊，金小開如何偷襲，万俟焉如果自我犧牲把自己送出戰圈因而負傷被擒等等詳細講了一番。

末了，她本想再提上非常道之事，但看照世明燈的反應，她又把未出口的話吞了回去，只是到底還是帶點期待：只要他答應出手，非常道此行定是成功無疑。

照世明燈聽完之後，略想了陣，又問：“確實不曾發現青陽子的屍體嗎？”

慈心微怔，應道：“確實不曾看見。”

“嗯……”照世明燈眉頭蹙起，不知在想些什麼。

慈心原本還熱著的心瞬間就涼透了，她手勢僵硬地向照世明燈行了個禮，說：

“如果沒有其他的事情，請容徒兒拜別。”

說完便要往外走。

“且慢。”照世明燈把她叫住。

慈心只得回頭。

“慈心，你留在黑暗道。”

“師尊！”

慈心不可思議地盯著照世明燈，而照世明燈只是從她手上拿過燈，卻轉身把自己的燈掛在院門上。

“此燈就如為師之性命，燈在人在，燈毀人亡。”

“可是……”

“你要在此，好好守著它。”照世明燈打斷她的話，卻是溫顏笑著摸了下她那烏黑的頭髮：

“千萬不要讓它有閃失了，知道嗎？”

慈心只是怔怔地看著他，什麼都說不出。

等她回過神來的時候，照世明燈已提著她的燈，離開了黑暗道。

“請問，玄真君在嗎？”

看著玄真君上次相待的態度，劍心就知道眼前這個手上總提著燈、笑得如春風般和藹的白髮男子與自家師尊有著非比尋常的交誼，於是便據實說：

“師尊出門去了，還未回來。”

“他有說什麼時候回來嗎？”

“沒有。”

照世明燈想了下，笑道：“也罷，我就在裏面等他回來好了。”

劍心引照世明燈往庭院中落座，然後又捧了茶出來。

照世明燈問了些他家世經歷的話，又考究了幾句武功，他都答得畢恭畢敬。

後來劍心說要去練功，師尊回來還是要查問的。

照世明燈聞言也不好耽擱他的功夫，勉勵了幾句，就讓他去了。

“他收徒弟啊，收的就是苦力。”

記得當年玄真君剛收下劍膽時，圓真君是這樣說的。

現在看著劍心，又想起守在黑暗道中的慈心，他不禁感慨地笑了笑。

他本要告訴慈心，不能只懂得為死者而死，要懂得為生者而生。

而其實，他不是有資格說這話的人。

儘管他從未親眼看見，儘管他也未掌握到全部的真相，當昔日兄弟渾身浴血相繼倒下的情景卻在他的腦中揮之不去。

“宇宙之眼裏，有四副屍骨。”慈心說：“從留存在宇宙之眼內的回聲看來，十三道中有人投靠了合修會。”

如果可以，他不願意懷疑任何人；而實際上，他需要排除所有的疑點。

他不由得又笑了笑——原來他，竟也是個執著如斯的人呢。

谷口傳來些聲響，是劍心的說話聲，還有一陣熟悉的腳步聲。

是玄真君回來了。

“師尊，您回來了。”劍心上前迎接，然後說：“照世明燈在裏面等您。”

“哦？”玄真君解下披風，拂去上面的泥塵：“他來多久了？”

“不到一個時辰。”

劍心說著的時候，玄真君已經舉步走入內院，卻見照世明燈迎風而立，面對著偏西的斜陽。

“浮雲遊子意，落日故人情，揮手自茲去，蕭蕭斑馬鳴。”

詩吟聲中帶著慨歎和傷感，頗不似平日的他。

“無限淒涼的感觸。”玄真君說著，照世明燈聞言也轉過身來，向玄真君一笑，兩下略一欠身以為見禮。

“讓你見笑了。”照世明燈笑道，卻又輕輕歎了一聲：“其實我是在為死去的兄弟悲歎，十三道……永遠也無法共聚一堂了。”

聽得照世明燈話中有異，玄真君微一沉吟，只道：“數日不見，你似乎改變了許多。”

“只是一時感慨……”照世明燈仍是笑著，悠悠說道：“現在十三道只剩你，圓真君，明真君，修真君以及我五人。不幸的是咱五人之中，竟然有人出賣自己的兄弟，背反道教……”

桌上的茶杯一陣微響。

按在桌上的手微抬，慢慢收攏，又放開。

“你在我面前講這些話是什麼意思？”玄真君看著照世明燈：“難道你認為我是叛教之徒？”

見照世明燈不語，他垂下眼簾，半晌，淡淡地開了口：

“方才我去過非常道。”

這卻令照世明燈驚訝了：

“你？一個人？”

玄真君點頭，說：“正好看見南宮佈仁施展‘雷霆手’殺了表像意魔。”

“合修會和十三邪靈素無仇怨……”照世明燈說：“為何要殺死表像意魔？”

“我聽他們的說話，是表像意魔意欲奪取鬼王棺身上的《九龍菩提經》，一路追殺到了悲山。”玄真君說：“而另一方面，合修會意圖拉攏鬼王棺，所以南宮佈仁便出手殺死表像意魔。”

“武林道上傳言，七彩雲天失竊了《九龍菩提經》。”照世明燈笑道：“而偷盜者的嫌疑落在地藏大如與聖童不知名頭上，並定於十五天後公審。想不到原來竟落在鬼王棺手上。”

“合修會的企圖不單純。”玄真君說。

“那是自然。”

照世明燈笑了笑。

現在的鬼王棺孤立無援，如同喪家之犬。慢說拉攏他缺乏價值，就連現在他身上的《九龍菩提經》也大有問題：一來他不一定有足夠的根基進入寶魂塔；二來……憑他一人之力，又怎能從高手如雲的七彩雲天裏安然把《九龍菩提經》帶出來？

照世明燈又說：“合修會之所圖，最起碼的也是製造混亂。三聖佛在佛門當中地位不低，而不知名身份特殊，罪在哪方都對正道大為不利……”

說到此，他忽然停了下來。

“嗯？”半晌沒聽見照世明燈的下文，玄真君抬起頭。

“不，”照世明燈帶著歉意地笑了笑：“我還在想‘雷霆手’……”

“南宮佈仁是儒教之人，而‘雷霆手’卻是大師兄太真君的獨門武功。”

玄真君一語道出了照世明燈心中所想。

“正是。”照世明燈含笑點頭，而眉心處卻又凝重起來：“當年紫陽和血陽也得過大師兄的真傳……”

“但以南宮佈仁所使出的‘雷霆手’看來，其威力猶在紫陽和血陽之上。”玄真君卻說：“所以只一招就擊殺了表像意魔。”

見照世明燈不語，玄真君又問：

“你在懷疑什麼？”

“我記得，你曾對我說……有一種易容術乃是將一個人的面皮直接移植到另一個人臉上。”照世明燈又沉吟了一陣，吸了一口氣，終於說：

“南宮佈仁有沒有可能是大師兄太真君？”

玄真君看著照世明燈，半晌，不置可否地說了四個字：

“死者已矣。”

“但如果大師兄未死呢？”照世明燈也看著玄真君。

玄真君低頭，捧起茶杯：“這要看到屍體，方能下斷言。”

“好吧。”照世明燈站起來，輕輕笑道：“也許我們該走一趟昊光道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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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樓發表於: 2006-07-11 07: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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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有形無形

環繞著聖龍口的山巒，在深秋的暮色中如同雲中起伏的龍脊。

秋涼氣候，在山中更覺清寒。

昊光道院原在聖龍口之內，自三世道君將聖龍口封閉之後，昊光道院就從聖龍口中遷出，按照玄武道觀的規格在山下重修了一座道院。

照世明燈是從前來過的，掌著燈在前頭引路。玄真君就跟在後頭。

燈光自道旁的木葉上掃過後，又留下團團模糊的影。

先是照見露出磚塊的外牆粉壁，後來再一轉，就見到開一扇合一扇的破山門。

“昊光道院……”

玄真君抬頭看上面的匾，喃喃的念著上面的字。

到底是日久了嗎？竟連聲音都透著陌生。

“走吧。”

照世明燈先行入內，玄真君隨在其後，說：

“現在昊光道院已經無人，如果可以，還是先將《道源》帶出來吧。”

“嗯？”照世明燈回頭：“《道源》？”

玄真君點頭，說：“此書關係重大，如果落在有心人之手，後果不堪設想。”

照世明燈聽玄真君說得凝重，雖不知《道源》為何重要如斯，但應該不是等閒之物。

“等下我替你留意。現在還是先找兩位師兄的屍體要緊。”

庭院中處處都有打鬥的痕跡，房屋的窗櫺被震碎，四周草木斷折。

照世明燈觀察了一陣，不覺懷疑地“嗯”了一聲。

玄真君亦看出不妥：“四周傷損的俱是新痕，難道近日裏竟有人來過？”

“兩位師兄是多日前被殺……”照世明燈說：“但現場卻不曾看見屍體。”

玄真君想了下，說：“也許是被人埋葬了。四處找找看吧。”

“嗯。”照世明燈點頭。

兩人當下便分頭尋找。

天色已暗，加上道院內外一片狼藉，尋找起來頗費工夫。

照世明燈帶著燈尋入內室，而玄真君則藉著天邊的一抹殘照在庭院四周搜索。

忽然，他踩到一處草地似與別處不同。腳一松，地下的暗門打開，卻是一直向下的階梯。

“照世明燈，請過來一下。”

照世明燈聽到玄真君的聲音，隨即來到。

他看見地上的暗門：“原來這裏有密室。”

玄真君一點頭：“進去看看。”

順著階梯一直走到黑暗的密室。

借著照世明燈掌上燈籠的光，玄真君燃起火摺子點亮壁上的火把，眼前瞬間豁然起來。

只見密室中惟有書架，架上都是道教典籍，但卻顯得頗為淩亂，還有許多書冊散落在地上。

玄真君環視一眼，說：“此地也發生過爭鬥。”

照世明燈偶然瞥見，那邊的地上有一大團黑色的物事，走近細看，竟是一具無頭焦屍。

“這裏有人被殺。”照世明燈說。

玄真君聞聲走過去，仔細檢查過屍體之後說：“此人被焚燒之前已經死亡。”

照世明燈說：“兇手焚燒屍體，目的大概是要掩蓋受傷的痕跡。”

“這不是大師兄或者二師兄的屍體。”玄真君說：“屍體缺少頭部，無非是要取其上的面皮。”

照世明燈亦點頭：“看來這位死者，不久之後定將再現江湖。”

“啊！”

玄真君似突然省起什麼，跳將起來，急急地在書架中翻尋。

照世明燈有些莫名所以，問道：“玄真君，你找什麼？”

“《道源》。”玄真君頭也不回：“道教家譜。”

照世明燈一向只知《道源》乃是黃帝四書之一，為何玄真君卻說是“道教家譜”？

少有看見玄真君著急成這樣，他也不便深問，只問：“是什麼樣子的？”

“一本紅皮書。”

兩人在書堆中翻尋了有數刻，竟是一無所獲。

“這邊都沒有。”

照世明燈走過來，見玄真君平靜了好些，方才問道：

“《道源》……究竟是什麼？”

玄真君沈默了半晌，道：“其實，這也是我的猜想。”然後就把當年在昊光道院無意中的發現一五一十地說了一遍。

照世明燈聽出一身冷汗，原來當初玄真君勸自己能退則退，竟是有這樣的緣故。

“如今《道源》失落……”玄真君道：“天真君，我看你也不用改名了。”

照世明燈苦笑了一下：“道教本已凋零，現在更是朝不保夕，莫非是天要滅咱們麼？”

玄真君搖了搖頭：“這真是很難突破的難關。”

兩人熄滅了壁上的火把，走出密室之外。

夜晚涼爽的空氣，絲毫不能減少胸中的窒悶。

照世明燈問：“那大師兄的屍體……還找嗎？”

玄真君歎了一聲：“找到也於事無補了。”

“那我們以後還有什麼打算？”

“靜觀其變吧。”

照世明燈沒有再問下去了。

雖然玄真君的態度未免過於消極，但，應該也不過是一時的打擊而已……

走出昊光道院、下山之後，照世明燈向玄真君舉手為別。

“我們就此別過吧。”

“嗯。”

兩人各自背過身，照世明燈看見一物向自己飛來，伸手一接，卻是飛書一封。

“友情之家主人武功不凡，要求協助。”

照世明燈心中沉吟：看來，這趟友情之家是非去不可了。

玄真君走在返回離愁谷的路上，這夜月色可人，但他卻無心觀賞。

自從花非花帶著路觀圖找到離愁谷之後，他就一直在懷疑一件事。

百里抱信……

雖然與她算不上深交，雖然她很可能與合修會甚有牽連……

但，他想不出她為何要把他逼出離愁穀，更想不出合修會針對他的意圖。

——只為他是剩餘的十三道之一嗎？

事情似乎沒有那麼簡單……

正思索著，忽然聽到樹林中有聲異響。

抬頭一看，卻見那邊樹枝上飄著張朱砂寫就的符紙。

“嗯……”

心下一沉吟，腳步已改了方向。

“悲山下佈置著多少人員、多少崗哨，難道就神不知鬼不覺地讓人直出直入嗎？！”

剛從雲渡山回來的百里抱信，一走入非常道就聽見南宮布仁的咆哮。

回頭看見她，南宮布仁招手讓她過來。

“五弟，你回來得正好。”他冷笑著，向放在桌上的某物一指：“你看，這是什麼？”

百里抱信仔細一看，原來是在合修會分壇中任統領的鶴原——當然現在只存一顆面容扭曲的頭顱了。

她面無表情，問：“還死了什麼人？”

“太極道君，以及分壇的所有會員。”南宮布仁咬著牙冷笑道：“居然還敢以‘行道者’自居把人頭送來非常道示威……好你個玄真君，真是好啊……”

南宮布仁不是易怒之人，但此時此地，百里抱信覺得自己不該火上添油，於是只不鹹不淡地問了句：“那大哥打算如何處置？”

“我已經對玄真君下了格殺令。”南宮布仁說：“道門餘黨，都是遲早必除的對象。”

百里抱信聞言，不覺“嘿”的笑了一聲。

這一聲笑自然逃不過南宮布仁的耳朵，他臉上頓時就不悅了：“五弟，你這是什麼意思？難道你對我的處置不滿意？”

“不敢。”百里抱信說：“既然是大哥的決定，小弟自當遵從。只是……”

話一頓，她不覺又笑了起來：“只是玄真君才方出江湖不久，如今倉促殺之，不也太浪費了嗎？”

南宮布仁臉上寒霜密佈，卻還是笑：“你說的，也未嘗不有幾分道理。”這樣說著的時候一揮手，原本在旁邊立著的侍從部屬都退了下去，走的時候把桌上的首級也收拾了去。

室中只剩下南宮布仁和百里抱信兩個。

南宮布仁搖著白羽扇，冷冷地開口：“五弟，還記得當年，你我一同到聖龍口參加三教年會嗎？”

“嗯？”百里抱信對這個問題感覺有些莫名，但也點頭道：“記得。”

“那也真是許多年前的事情了……”

南宮布仁繼續說，只是那冰冷的語氣與這段本該是充滿懷緬情調的言辭異常地不協調。

“當時我與太真君琴簫相和，引為樂中知己；而你，則去拜訪朋友……”

“大哥。”多少聽出了弦外之音，百里抱信打斷他的話：“有話何不直說？”

“好，那我就實話實說。”南宮布仁把羽扇一合，含笑道：“我知道你與玄真君有舊，但你現在是合修會的一員，不要讓感情影響了你的判斷。之前素還真的事……”

聽到這，百里抱信不覺臉色一變，卻還是忍住沒有說話。

“之前素還真的事，念在同門之誼我就不追究了。但此後，我不希望我們再有意見相左的時候。”

“小弟明白……”

百里抱信欠身低頭表示受教，心中卻是翻江倒海一般。

“你明白便是最好。”南宮布仁道：“再過十五天就是七彩雲天審問會。你要看住玄真君，確保他到會場去，屆時我自有安排。”

“是。”

從非常道上下來之後，已是半夜。

百里抱信抄無人的小徑離開悲山範圍——就算已經入夜，這個地方她還是片刻也不願多待。

覺察到身後有人尾隨，她將身子立住，喝問：“誰？”

黑色樹影后面有人轉出，恭敬地向她行了個禮，竟是地藏大如。

“原來是你。”百里抱信笑道：“慈海渡者有把《道源》給你嗎？”

地藏大如仍是低頭答道：“有。但此次出來，我沒帶在身上。”

“好好收存著，這本書將有大用。”

“是。”

看到地藏大如仍是看著她，臉上帶著某種期盼的神色，百里抱信便笑道：

“你放心，你的功勞我都記著。好好幹！待異日功成，我在令公面前少不得再為你美言幾句。去吧！”

地藏大如大喜拜謝，然後迅速地離開了。

“哈……”百里抱信自袖中取出柄摺扇，手指一錯，便張了開來：

“人那……”

從昊光道院出來之後，玄真君順著掛在樹上的符紙指引，在暮色籠罩的密林中曲曲折折地走了有數里，走入了一處山谷之中。

這山谷離聖龍口並不算遠，但遠近景物看著都非常陌生，竟似是從未來過一般。

如果以昊光道院的方位以及自己一路行來的方向與路程推算，這裏應該是聲聞谷的範圍才對啊……

“哎呀，師兄你的輕功退步了哦——”

樹上忽然傳來這麼一聲。

熟悉的調侃的語氣，以及久違了的漫不經心的語調。

——除了那個與自己臭味相投的師弟，卻又有誰呢？

玄真君微微一笑。

忽然身周起了一陣白霧，待到霧散，人已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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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樓發表於: 2006-09-14 18:43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拖这么久是我不对……毕业之前，我会争取写完的（啥？！）

（六）友情天下

玄真君感覺全身輕飄飄的，視野內儘是一派白色輕紗之景。

耳邊但覺呼呼風聲，大概可以理解為正在騰雲駕霧吧。

他於術法一類向來並無專研，所以這究竟屬於哪種法術他一無所知。

一個人總不可能百藝俱通。隨用則學，隨緣施為，便是玄真君一向的宗旨。

就如同現在這般，腳踩到了實地，白霧退散之後現出了一處洞府，他知道他的目的地到了。

——這樣就夠了。

身後走出一個面容清秀的青年，他身上的黑色道袍是聖龍口中所能允准的最為簡約的款式——當然還少了兩根穗子，腰間只是隨便系了條灰色布帶，雖然粗糙卻是最堅韌耐用的料子。

他眯著眼看了沒有特別反應的玄真君半晌，終於歎了一口氣，說：

“師兄……你知道你的缺點是什麼嗎？”

“嗯？”玄真君回頭：“你是說哪個？”

“就是……一點好奇心都沒有。”

——其實就是一點都不好玩啦……

圓真君在心裏嘀咕著。

玄真君想了想，卻問：“那你想我問什麼？”

——而且還一點幽默感都沒有。

“起碼該問下……‘這裏是哪里’、‘我怎麼會來到這裏？’、‘你找我有什麼事’吧？”

圓真君攤了攤手：這樣的話說出來，真是連他都覺得有些洩氣……

幸而他本來便是善於自我開解的人，現在還是正事要緊。

於是便擺了擺手，當先在前頭引路。

“不說這個了，走吧走吧。”

玄真君在後面想了一陣，說：

“那你最近，過得可好？”

圓真君差點平地摔個跟頭——虧他一向自詡下盤功夫是非常扎實的。

“師兄……這種問題不是重點吧？”

也許該說，多年不見，他這位師兄的修為已經更臻不思議之境了。

“呵……”

玄真君輕輕笑了一聲：

“從前沒機會問……現在不問，只怕以後也沒機會問了。”

圓真君轉身，站定地看了玄真君半晌：

“會說這種喪氣話的，可不像你。”

“我麼？”玄真君笑時斂了下眉：“關心現在的我是何種模樣的，可也不是你。”

既然心照不宣，也就不用再多言。圓真君做了個鬼臉，無奈地擺擺手：

“如此，隨我來吧。”

兩人身影一前一後進入山洞之後，洞口閃過一個太極印之後隨即消失，山壁上看不到一點痕跡。

友情之家的所在並不易尋。

穿過些村莊之後，人煙愈少，林木愈盛，滿目的叢林野趣。

如果不是曾留心探問過路徑……照世明燈心想：今夜怕不就要迷失在這些曲折的山道中了。

又越過一段崎嶇，陡然見友情之家的門樓倚山而立。

照世明燈警戒地四下一看，馬上閃身避入門邊的灌木叢，雙眼緊盯著門前。

遠遠地傳來了打更的聲音。

不久，門內就晃過了燈籠的紅影。

但看這裏的佈置，也看出為友情之家的安全，天理老人也真下了一番苦心。

背後傳來輕微的風聲，照世明燈似乎知道來者何人，既不驚訝亦不回頭。

“麻煩……”

那人雖是刻意壓低的聲音，口氣卻仍難掩不遜。

“我明白。”照世明燈說，眼光只落在友情之家那戒備森嚴的門前，心中卻籌謀著進入之法。

此地地形險峻，出入口只得這一個，要想不被察覺地混入其中殊為不易。

加上這個天理老人……

照世明燈不禁皺了下眉頭。

如果真如玄真君所說的那樣，那就更不宜與他有什麼衝突了。

樹上寒鴉長長地怪叫了兩聲，於是這個幽暗的山谷頓覺淒厲起來。

照世明燈一邊注視著門樓下的守衛，一邊回想著方才入山的路徑。

友情之家既為療養之地，其中病患多是長年癱瘓、臥床不起的；山路崎嶇至此，怎利於病患進入？

想來應該是有什麼機關便道才對。

——如果有，出入口卻又在哪里……

正想著，忽然聽得內中傳出一陣嘈雜，隨即鑼聲梆子聲發喊聲響作一片：

“有人跑了！”

“抓住他！”

照世明燈靈機一動：“好機會！”身影瞬間一移便近了那門樓；身後之人亦有所戒備，馬上跟在他身側。

不久就見一人全身纏滿繃帶從裏面奪路而出，他的身法甚快，顯見是有一定根基的。一轉眼，就沒入了樹叢。

“別跑！”

兩旁守衛連忙追出，才趕出幾步便被人從背後打昏。

照世明燈收勢時目視方才那人逃入的樹叢：

“殺了他。”

“人到底跑哪里去了？！”

天理老人大為光火，腦門處在月光下亮得更加厲害。

本來以為這幫手下他帶了多年，精挑細選，都是些精誠可用的熟手了，誰想今夜裏不知逢著什麼年節，守地牢的幾個守衛飲幾壺燒酒飲得爛醉，竟讓人給跑出來了！

現在的局勢不比從前，武林中對合修會看不順眼的多了去；若然出了什麼漏子、被人抓住把柄可是會連累到他的！

門前的守衛撫著尚不甚清醒的頭，臉上帶著七分懼色囁囁道：

“該是往林子那邊跑了……看不很清楚……”

天理老人咬著牙跌足道：“一群廢物！天明之前定要把人給我找回來！”

“諸位找的可是此人麼？”

天理老人等人聞聲，轉頭處見暗暗的林中亮出一團融融燈光，然後就見照世明燈一手提燈、一手執著适才那纏著繃帶的病患走近來。

“這……”

天理老人一陣激動，疾行幾步上前將那病患看了又看，歎一聲，然後緩緩向天默禱。

“是這個麼？”照世明燈又問。

“是了、是了！”天理老人滿臉欣悅之色：“多承公子相送回來。”

於是回頭吩咐道：“來人，將他好生安頓。現在天暗了，明天按時服藥，免得讓病情惡化了。”

左右答應一聲，幾個人從照世明燈手中接過那病患，按住送進去了。

照世明燈這才向天理老人一拱手，笑道：

“老丈真是善心。”

天理老人連忙擺手謙辭：“哪里哪里……未知這位公子如何稱呼？夜深風寒了，如果公子無甚緊要事，就請入內讓老朽款待一番為謝，也好驅驅寒氣。”

“老丈美意，在下卻之不恭。”照世明燈道：“只須喚吾照世明燈即可。”

“哦——照世明燈啊，武林中人人稱道的俠士。”天理老人呵呵笑道：“之前見你提燈，本該馬上想起來才是……瞧老朽的記性、我的記性那……”

照世明燈一邊謙遜不住，天理老人仍絮絮地說著，伸手從護院手中接過個燈籠來，親自掌燈在前頭引路。

“你也知道吧？老朽這友情之家，收的都是些難治的病患。老朽老雖老，嘿，可是從不信這世上有個不治之症的：端看一個人那，有沒有些時運。時運到了，不藥而愈的事難道還少嗎？只是關鍵是要撐到這個‘時運’來，時運！——你說是吧？不過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混的時日久了，誰沒有幾門仇家對頭日夕就盼著你倒楣的？人交得在友情之家，老朽就得護他們周全……這山裏人煙少路又險，走得幾個出去，萬一出了什麼禍事老朽怎麼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啊……”

照世明燈一路走一路跟天理老人虛應著，暗地留心友情之家的地形。

這裏路徑曲折，一院連著一院，走了有些時也估摸不出占地多廣。

鵝卵石小道兩旁雜植了許多草木，草木背後隱約有些建築，夜色下也辨不清晰。

照世明燈暗忖，這裏的佈置看似雜亂無章，實質卻蘊含了爻變生化之理，有綿綿不盡之勢，這天理老人果非常人。

忽然聽得天理老人問：

“……老朽這裏人跡少至，敢問你是順路過此，還是……還是……”

“我是專誠而來。”照世明燈笑道。

“哦？”天理老人似乎感到些意外。

“正是。”照世明燈答道：“一來是要拜會老丈，二來是……聽玄真君說，葉小釵現在友情之家，所以便來探望一下。”

“哦——”天理老人似別有所思：“原來你與玄真君也認識啊～呵，說起來，老朽跟他也是老相識了……那時候他可是還在聖龍口呢……”

說話間已來到廳堂。

天理老人為照世明燈讓了座，才在主位上坐下。然後一個紅衣少女奉上茶來，正是釋丹鳳。

“這位是照世明燈，”天理老人道：“這是我的助手釋丹鳳，葉小釵由她專門照顧，有什麼問題問她便是。”

釋丹鳳向照世明燈福了一福，道：“葉小釵的情況穩定，沒有什麼變化。除了仍昏迷不醒之外，其他一切正常。”

照世明燈道：“我可以去看他嗎？”

釋丹鳳遲疑了一下：“這……旁邊的病患剛才上過藥，正在藥力運行之中，若是驚擾了，只怕不好。”

“這也沒什麼不好的。”天理老人開口，對照世明燈說：“要是你不介意的話，就讓釋丹鳳領你去外頭望望葉小釵吧——只怕你是要信不過我們。”

照世明燈立即離座向天理老人略一欠身，道：“是我來得不是時候，打攪了主人才是。”

然後轉身對釋丹鳳說：“勞煩姑娘帶路了。”

釋丹鳳點點頭，說：“請跟我來。”

葉小釵住的房間就在正廳之後不遠，穿一條青雲巷，又過一個垂花門也就到了。

縱是夜色迷蒙，還可看出房前有個小庭，庭裏有幾杆竹，頗為清幽。

“是這裏了。”釋丹鳳悄聲說，隨後輕輕支起了一扇窗。

照世明燈點頭致了謝，自視窗處看見內中昏昏的，原來是桌上點著支燭，還有一爐安神定氣的香。

裏面鋪了幾張床，近窗的第二張便是葉小釵的——見他氣色俱佳，看樣子就像只是睡得沉穩，照世明燈也略安了點心。

放下窗門，照世明燈問道：

“他有醒來過嗎？”

釋丹鳳微微搖頭，笑道：“若是能醒來，那便好了。”

照世明燈亦笑：“那也是。”

兩人於是一同回到正廳。照世明燈向天理老人告辭，天理老人便遣釋丹鳳一直送他到門外。

“夜深了……”照世明燈停下步，轉身對釋丹鳳說：“送到此即可，釋姑娘請回吧。”

釋丹鳳也就站住，從袖子裏取了個繡囊遞給照世明燈：“這是館主的心意，些須小禮，聊表謝意。”

“館主客氣了。”照世明燈笑道。雖然有些疑心，但不好推卻，也便收了。

照世明燈走了一段，估摸著釋丹鳳已經回轉，便繞到旁邊的小路潛回友情之家門樓邊的灌木叢裏。

天理老人的態度毫無破綻——但愈是這樣，就愈可疑。

不知他對自己的身份有幾分把握？

有意提起聖龍口，卻又對自己手中形似華光普照的燈不置一詞——這是要試探嗎？

聽著友情之家裏面規律的梆子聲，情況似乎還很平靜。

如果這樣的平靜能一直維持到明早，那他心中的盤算也可成功一半了。

手腕翻處，照世明燈將剛才釋丹鳳給的繡囊拿在手中。

很精緻的繡工，只是這顯然是女兒家的物事。

照世明燈不禁笑了笑。

應該說，如果真是那個人，那可真是一如既往的心思古怪……

“嗯？”

捏了捏，囊中似乎裝了東西；打開來看，裏頭卻是一張薄箋，上面的字跡竟是意外地熟悉：

“葉小釵在此無恙；有事可交釋丹鳳。”

圓真君念動真言，頃刻之間已將玄真君送到洞外。

晨風輕拂，林木之間已是曙光微露。

“由此一直下山就是大路。”圓真君向那邊指了指，然後說：“回去讓你家徒弟準備好——離愁谷嘛，我可是還沒去過呢。”

“哈，”玄真君看了眼他後面已經消失的山洞，輕笑道：“你就不怕落個‘擅離職守’的罪名嗎？”

“誰說我要‘擅離職守’了？”圓真君狡黠地眨了眨眼。

玄真君情知他別有辦法，就不多言了。

“啊，對了。”

圓真君化出一大迭黃表紙，上面的朱砂字跡筆走龍蛇，旁人根本難以辨清。

“這是什麼？”玄真君問。

圓真君拿著符紙打在手掌上，打得“啪啪”響：

“正一天道特產、師弟我榮譽出品：靈符——隱身、借遁、轉命……萬用。行走江湖嘛，難免有個三災五難，師兄弟多少年不見，這些就當手信好了。”

玄真君不置可否，只淡然說：“我知道。”眼神就從那迭紙上飄開了。

圓真君見他反應不積極，便問：

“哎，那師兄你是要還是不要？”

玄真君一轉身。

“敬謝不敏。”

說著抬步就走了，絲毫不管後面圓真君大叫：

“啊，師兄——你怎麼可以懷疑我的專業水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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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樓發表於: 2006-11-12 20: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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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晤言一室
悲山非常道，這個當初合修會的秘密基地，隨著合修會在武林中的地位提升已經不再成為“秘密”。
這個地方，傳說是昔年由創始人青陽子選擇並命名的，他手書的“非常道”三字界碑如今還立在悲山的入山道旁。
不過在百里抱信加入合修會的時候，這位會主早陷於天地門之中，生死不明；於是也不曾得見，由青陽子領導的合修會是有著怎樣的光景。
當年世外書香與聖龍口仍有交往之時，她倒記得有跟這個被十三道之首太真君器重的後輩、玄天六陽之一見過幾面，印象中是個謙和有禮的年輕人——如果日後道教不是因他而動亂、從而轟動了整個武林，還真難以想像這樣的人會是合修會之主。

登上悲山共有北、中、西三條進路，每條進路上均設有不同的機關陣局。
尤其是西路，防範更嚴，陣局每月一換，對她而言也甚是詭秘莫測。
之所以要如此防範，是因為千子彈的製造工廠就修在西路上，連一般的合修會員未經特許也不能從那路上經過，可見合修會對此地的重視。

千子彈是一種殺傷力極大的火藥性暗器，而且鏢中藏鏢，爆炸之後即化千化萬。如果分上、中、下三路密集施放，任憑你是怎樣的絕世高手只怕都難逃一劫。
據百里抱信所知，當今武林中就只有合修會擁有製造千子彈的技術；但她也知道，這技術並非合修會所創。
江南曹家書香世代，家主曹百哀卻精研毒術與暗器，這千子彈便是其得意之作。
但他自創制之後，一直將圖樣秘藏從來不曾見諸他人；而曹家雖同屬儒門一系，但除了為數不多的幾門世誼——如殷、金、慕容幾族——幾乎從來不與外人接觸。
這些掌故，還是她從與曹家有些姻親關係的父執輩口中聽來。
——合修會卻又是從何處得來的千子彈圖樣？
聞說曹家在數年前無端地滿門滅於一夕，不知與此可有些什麼關聯……

她一路閑想著不覺便來到南宮佈仁執事的議事堂。
南宮佈仁端坐在堂前，手中把玩著一個暗色的肉球。
那肉球其大如斗，上面如神經狀的回路脈絡清晰可見。
如果她猜得不錯，這便是合修會由鬼王棺手中得來的——龍腦。

見南宮佈仁看得入神，連她來了也不曾察覺，百里抱信以手勢摒退左右，然後上前略一躬身為禮，道：
“大哥，急派人召喚小弟回來，是有什麼事情麼？”
“啊，是五弟。”
南宮佈仁把手中那肉團放下，反手執起白毛羽扇走下堂來：
“如何？最近計畫進行順利嗎？”頓一下，又說：“我聽說，你剛從雲渡山上下來。”
“正是。”百里抱信笑道：“一頁書儘管精明，但……關心則亂，不知名與素還真之危，足以使他成為一個有勇無謀的莽和尚。”

聽她這樣說，南宮佈仁也笑了：
“如此甚好，一頁書雖不足為慮，但他身負‘龍心’，事關重大，所以萬不能有疏失了。”
百里抱信一拱手，道：
“大哥放心，對於一頁書，小弟有十足的信心——若是他也同菩提學院那幫子一般怕事、遲遲不肯出頭，我倒不好辦了。”
說著，輕輕笑了笑，似不經意地瞟向書案上的暗色肉團：
“方才進來時見大哥在研究，敢問那是不是……”
“不錯，就是龍腦。”南宮佈仁倒是答得爽快，然後順手就將之拿了下來：“我看了許久，也看不出什麼玄機。”
百里抱信伸手去觸了下，初覺手感綿軟，柔若無物；稍再加勁，頓感柔韌非常，且表皮下似有一股莫名強大的力量流動，瞬間就將她的手反彈了開來。

“啊。”
她不由得短促地驚呼了一聲，但隨即又恢復常態，慢慢把手收了回來。
“難怪鬼王棺如此寶貝它，看來真有些不尋常。”
“江湖上傳言，鬼王棺能與龍腦通達……”南宮佈仁將龍腦放回案上，搖著羽扇繼續說道：“而鬼王棺確實曾靠此物多次逃出生天，這該不會有假。如果不是龍腦只對特定的人方能生效，那就是有不為人知的啟動方式了。”
百里抱信一笑：“如果真有特別的啟動方式，孤愁當初早就該研究出來自己享用，而不會巴巴地把龍腦送來討好咱們了。”
“哦？”南宮佈仁眉毛一挑，說：“你對這賊道的評價倒真不低。”
“起碼他把素還真在黑暗道敗他的那一千招記錄得真清楚。倒是大哥你……”
百里抱信頓了頓，認真地看著他說：
“你真打算此事之後將龍腦還給鬼王棺嗎？”

南宮佈仁用羽扇點著唇，姿態有些慵懶地笑了笑：
“不知用法，這東西留著也沒用。還不如便宜這個棺材頭，讓他物盡其用好好為合修會做事——反正他怎樣翻都脫不出我的五指山。”
“噗哧”，百里抱信忽地一笑，說：“大哥，你這樣做統領知道了大概要生氣吧？”
她說的“統領”正是目前合修會的最高領導者無人座，其實也就是當初青陽子的心腹之一赤毛獅武宗魁，只是這個身份在現今的合修會中卻鮮少有人知悉。
“反正他正在閉關，鞭長莫及，所以我們正好便宜行事。”南宮佈仁笑了笑，說：“我擔心的倒不是這個，而是……”

他正要往下說，門外忽有部下來通傳：
“慈海渡者求見。”
“嗯。”南宮佈仁神色冷淡地吩咐道：“讓他在外面先等著。”
他搖著羽扇，向百里抱信走近兩步，伸手按在她的肩頭上，然後似意有所指地笑了笑。
百里抱信不知道他究竟是何用意，這一笑一按對於儒門禮制來說已是逾矩；但在摸清他的意圖之前，她決定還是不要先自露馬腳。於是便順勢低了頭，試探著問：
“大哥？”

“你知道嗎？”
她感到南宮佈仁手上的力度明顯加重，似乎要通過身體一點一滴的動靜探索到她內心的想法一般。
“鬼王棺從非常道下去之後就被玄真君跟蹤了。”
——玄真君？怎麼又是他？
“那就是說，他知曉我們的計畫了？”百里抱信問。
“哈。”南宮佈仁笑道：“鬼王棺是個沒骨頭的傢伙，沒三兩下就什麼都招了。”
“大哥希望小弟做什麼？”
“你很乾脆，但我更欣賞你的重情。”南宮佈仁繼續說：“計畫被玄真君知道，他到時必定會有所動作。不過……只要當天他不插手，千子彈的目標就不會指向他——也算全了你的朋友之義。”

百里抱信心下一凜：此次七彩雲天的審問會可以說是由南宮佈仁一手導演的陰謀。他本來就不相信不知名會加入合修會——當然要是加入了也是頗有利用價值——關鍵是要藉由佛門的影響力召集起武林各派，看他們對合修會的態度，然後趁機以預先埋伏的千子彈一舉剷除異己。
到場的人越多，這個計畫的成效就越大。
南宮佈仁的言下之意，是要她去監視玄真君；如果玄真君有危及計畫的舉動，那麼，就連她本人也會成為棄子吧？
她一拱手，沉聲道：“大哥放心，這事就包在小弟身上吧。”
“嗯，很好，我相信你。”南宮佈仁終於舒展開笑容，在她肩膀上拍了下：“去吧，吩咐下去，讓他們把千子彈準備好。”

百里抱信躬身行了一禮就退出去了。
跨出議事堂的時候，看見身穿深紅色僧衣的清秀僧人目不斜視，正垂手立在門外。
她不由得站了下來，毫不掩飾地看著他。
慈海渡者卻似看不見她一般，只面朝著議事堂，靜等裏頭的傳訊。
“還真是畢恭畢敬……”
百里抱信心下嗤笑，嘴角微揚著嘲諷道：
“不但被同宗所殺，死後還要被剝面皮，這孤愁聰明一世，大概最蠢最笨的事情就是當一個大慈大悲的佛門弟子吧？”
慈海渡者淺淺一笑，謙恭地說：
“這便同于儒家的修身之道，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呢？”

就在百里抱信一時語塞之際，有人從議事堂裏走出，向慈海渡者說：
“執事喚你進去。”
“謝了。”慈海渡者回身對百里抱信說聲“少陪”，抓起下襟一擺，抬步就踏進堂中。

百里抱信也不看他，轉頭“哼”了一聲便走了。
一路走下悲山，天色更暗了，周遭夜闌人靜便又讓她想起南宮佈仁方才的話。
——朋友之義嗎？哈……
她百里抱信什麼時候相信過這種東西？

深山谷中的景色尚是幽微；待陽光能穿過山林屏障、映照開來的時候，天就已經大亮了。
昨夜從非常道上下來，一路行來，到此也才如此時辰——到底是到得早了嗎？

離愁谷的位置儘管偏僻些，外人難辨；但作為一個隱者居處卻向來不設什麼機關陣局。
因為這山就算人跡稀罕些，到底是有樵子旅人行經的。
——她百里抱信之所以放心讓花非花一個人帶著路觀圖來此，就因為這個，而且想來……那人再孤僻也斷不至於留難一個弱女子。

不過現在看來，她對此地的主人畢竟是有些不夠瞭解。
眼前，本該是離愁谷的谷口處，如今卻是一番風光旖旎：山色清朗，深翠濃綠；而湖水碧波，蕩漾起一片天光雲影——至於原來幽深的山道，書著“離愁谷”三字的大石，竟都像是自己昔日的夢境一般杳無影蹤。
百里抱信俯下身，伸手往湖中一探：湖水清涼，這觸感……不似幻影……
“好個閉門謝客……”
百里抱信冷笑一聲，足踏罡步，身形向後微挫，同時以指為筆書空作招，喝一聲：“破！”
隨著金色光芒一閃，眼前景色一陣搖動，湖光山色頓時化作霧狀散去，重又恢復成原本谷口的模樣。

百里抱信有意提起中氣高聲道：
“窗外日遲了——有故友來訪，主人何不開門迎客？”
於是就在她踱過菊圃之時，“呀”一聲籬門便開了，這倒比她預想中要來得快些。
劍心背著長劍，垂手立在門邊：
“家師有請。”
“嗯。”
百里抱信點了下頭，由劍心引著到了庭院中。

玄真君正坐在前庭，案上焚了一爐香；而他往日總背在身後的神弩，此時也隨便地放在香爐旁邊。
“難得難得……難道是今日有什麼歪風把你吹得頭痛了所以才起得如此之早？”
百里抱信笑著調侃，神態自若地往四下裏一掃視。
地面不似往日整齊乾淨——平時是有劍心在打理的——有不少足印，還有數道劍氣劃過的痕跡。
——難道大哥沒有遵守承諾，還是派人來生事了嗎？

玄真君側身，伸手往對面座上一讓，淡笑道：
“是測知有友人乘風、千里迢迢自世外書香過來看我這個閒人，所以就不得不早起迎客了。”
“好說了……”百里抱信也不客氣，走過去就坐下了：“反正我也是一路遊山玩水地過來——不過，倒不知道又是哪一陣怪風，竟不長眼地把整個麗人湖都吹到這個沒有‘麗人’只有脾氣古怪的孤老頭子的離愁谷來？”
玄真君心下明白她指的是外面圓真君以乾坤挪移之法更改了離愁谷入口位置一事，但此時他不願明言，只道：
“我無心江湖事很久了，離愁谷近來不斷被滋擾，讓我不勝其煩。此舉……也是萬不得已。”

這時劍心奉上茶來，一一放在案上。
玄真君道：“山中無物相待，惟有清茶了。”
百里抱信接過杯來，啜了一口，沒有說話，又放下了杯。
記得從前在玄真君這裏喝的茶，入口雖淡而回味芳甘；如今飲來，卻有難以名狀的苦澀之味。
“劍心泡的茶，比以前進步多了。”
“哈，”玄真君也捧著杯，微笑道：“多練習，總會好的。”

百里抱信不覺回轉頭，春日裏迅速生長的青草早將庭院角落裏那個隆起的墳包覆蓋得青蔥一片，與周遭恬淡的山景融為一體。
“……你倒真是樂得清閒。”
“哦？”玄真君問：“此話怎講？”
“如今天下紛亂，合修會黨徒興風作浪……”百里抱信說：“你我同為三教中人，難道就沒想過為此盡一份心力嗎？”
玄真君淡淡一笑，也不直接回答，只道：
“想不到你們讀書人，倒也關心江湖事。”
“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百里抱信道：“三教原本就是武林之執首，只是不能團結、各自為政才會讓合修會有機可趁。你們十三道，總不會只剩你一個吧？佛門也有菩提學院。只要聯合起來，何愁合修會不滅、武林不定？”

百里抱信慷慨陳詞，快要把她自己都感動到了。
玄真君聽罷，卻只是如輕嘲般“哈”了一聲，淡然道：
“當年在聖龍口危難之際，儒教卻又在哪里？人生有酒須當醉，一滴何曾到九泉……百里抱信，你們現在才來說這種話，不嫌太遲了嗎？”
百里抱信沈默了，過一陣，再開口的時候語調卻變了：
“遲了，總比什麼都不做來得好。難道……死去的人就該白白犧牲嗎？”
玄真君默默地放下茶杯，閉了眼。
“……容吾再考慮一下吧。”

待到一壺茶罄盡，玄真君收拾起神弩，與百里抱信一同離開離愁谷。
臨走時交待劍心看顧好家門，並把今早所習的招式再勤練上幾遍。
“哦？”百里抱信笑道：“原來你這個師父，不是單只教給徒弟掃地和泡茶哦？”
玄真君也笑：“作為師父，我也有責任讓他好好活下去啊。”

“哈……”
只是山間的風，卻吹得百里抱信心中一片凜然。
總覺得：一場大屠殺，將要不可避免地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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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樓發表於: 2007-03-06 2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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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義薄雲天
十五天的時間轉眼便至，對於江湖上流傳消息的速度而言，“七彩雲天將要舉行公開審問會”這樁大新聞早已傳遍了整個武林。
玄真君和百里抱信自離愁谷出來之後，看到一路上向著同一方向前進的武林人士不計其數。
從這個方向一路而行，只要經過深不可測的無念河上唯一的通路黃甫橋，即可到達七彩雲天。
——這也是目前武林中最受矚目的地方。

這一日，素有佛門聖地之譽的七彩雲天人頭聳動。
多少人不過是想看一場好戲，看天象和人海二大如是要秉公執法去清理門戶呢，還是要維護佛門的面子草草了事。
雖然經過合修會所製造的一系列動蕩，三教在武林中的影響力已大不如前；但數百年形成的根基不是說倒就倒，儘管再沒有從前一呼百應的風光，畢竟還是武林中最大的門派，其一舉一動盡皆引人注目。
尤其是佛門向來以戒律嚴明、德行清介而成爲全武林之表率，如今七彩雲天至寳《九龍菩提經》失竊已是震撼人心，而嫌犯二人在佛門之地位竟都舉足輕重：
一者是七彩雲天前任主持、聖童不知名，一者是七彩雲天元老、三聖佛之一的地藏大如。
這場公開審問會，無論最後審出主謀是誰，這一項“監守自盜”的罪名都將使佛門名聲掃地。

在平素誦經讀課的大廣場上，如今平地搭起了一座高臺。
臺高三曡，最上方陳置了兩張椅子，不問而知定是為今日主審的兩位高僧而設。
在底下紛紛然的議論聲當中，眼見天象大如和人海大如表情嚴肅、腳步凝重地慢慢走上高臺，玄真君心中不由得生了幾許敬佩之情。

“主角齊了，看來好戲就要開鑼了呢。不知三聖佛卻要怎麽來唱。”
百里抱信搖著摺扇，不無調侃地說説道。
“嗯。”玄真君應了一聲，眼光回轉過來的時候驀然看見一個熟悉的人影：頭戴墨綠儒巾，手執白色毛扇，意態甚是輕閒——正是已公開加入合修會的五儒生之首南宮佈仁；
在南宮佈仁身邊不遠，約摸隔了兩三道人流，有一顆方形的棺材頭在人群中顯得特別扎眼——那不是鬼王棺又是誰？
——哈，果然是都來了麽。

前幾日他跟蹤鬼王棺一直下了悲山非常道，到山後的一處密林中。
鬼王棺供認《九龍菩提經》就在他的身上，南宮佈仁交待，審問會當日以他的手勢為號：舉起右手便以此經陷害不知名，舉起左手就對不知名不再追究。
看來合修會打算借機製造正道内訌、削弱正道的力量，好達到自己的目的。另一個目標就算不是不知名，也應該會是正道中具有相當影響的人。
只是如果他當時就拿走《九龍菩提經》，則不知名更加百口莫辯，更加難以脫罪；倒不如還是繼續留在鬼王棺身上，時機成熟再一舉戳穿為好。
但若是等下南宮佈仁當真舉起右手，那就不能讓鬼王棺有説話的機會了。

玄真君不禁回頭看了眼身邊的百里抱信，只見她只顧饒有興致地看著高臺的方向，似乎對南宮佈仁那邊的動靜絲毫不關心，甚至於連他的到來也未必有發現。
這時，高臺上傳來了天象大如蘊含了渾厚内力的聲音：
“各位請肅靜，審問會馬上就開始了。”
廣場上的議論之聲漸漸平息下來，目光聚焦到了高臺之上。
這時候從高臺之後擁出一群武僧，一左一右帶出了地藏大如和不知名。
地藏大如面無表情中帶了幾分警惕和緊張，神色有點僵硬，不似往日般自然；不知名雖是個小童，卻絲毫不懼，大大方方地就走到臺前站好，坦然面對無數帶著各種表情的面孔。

待兩人站定，天象大如繼續朗聲開言：
“地藏大如與不知名，到底是什麽人偷走九龍菩提經，在場諸位如果有人知道內情或是擁有證據，請出面指證，三聖佛會確保妳們的安全。”見無人應聲，又重復了一次：“沒人出來嗎？”
百里抱信在心中輕哼一聲：想當初三聖佛剛認了主持，成日聖童長聖童短，恭敬得不得了；如今一出事就翻臉不認人，所謂佛門高僧，總不過是前恭後倨之徒。
——不過想想也是，讓一個不滿十嵗的孩童爬到自己頭上頤指氣使，縱使是“多年的”七彩雲天主持也難免要心浮氣躁吧。

見現場還是毫無反應，旁邊的人海大如說：“既然如此，那不如先讓不知名來為自己辯解吧。”
天象大如點頭：“好，不知名，你先說。”
不知名當仁不讓，昂首上前一步，說：“好，就由我先說。不過在說之前，我有幾句話必須說在前頭——當然這些話，是針對合修會的。”
說到這，他的眼光緊盯著遠處的南宮佈仁。
“嗯——？”南宮佈仁的毛扇一頓，眉頭皺了一下，但還是沒有作聲。
“你們合修會想威脅我入會——想都不要想！”
不知名此話一出，全場霎時一片譁然。

“哼，不識擡舉。”南宮佈仁眉毛一挑，斷然舉起了右手。
“啊，右手。”從不知名説話開始就一直留意南宮佈仁動靜的玄真君，一見他如此動作，馬上抽出背上無弦神弩瞄準已經要往高臺方向走的鬼王棺。
就在這時——
“玄真君，你拿出‘無弦神弩’要做什麽？”
百里抱信忽然出聲，説到“無弦神弩”的時候還故意提高了八度，引得周圍的目光都集中到了玄真君身上。
“我……”瞬間被衆人緊盯，就連高臺上的天象和人海二大如也投來懷疑的一瞥，玄真君不禁瞬間遲疑了，手上神弩只得硬生生按下來，話説出口也頗不自然：“我只是拿下來……看看而已。”

而這個時候，鬼王棺卻趁此一亂，毫無障礙地大步走到高臺之下。
只見他手一揚，舉起一本黃色封皮的冊子大聲道：
“《九龍菩提經》就在我身上！”
這一聲大喝，馬上轉移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感受到萬衆矚目，鬼王棺不覺興奮得全身一顫：想當年，三途判也曾橫行天下，各路豪傑誰人能敵？江湖中又曾有多少人只為“鬼王棺”三字而聞風喪膽？覆雨翻雲，不過就在他指掌一運之間；如今，已是多久……多久沒有過這種手握生死權柄的感覺了……

“啊，真是《九龍菩提經》！”
認出失落的寶物，天象大如忙縱身一躍就跳下高臺，人海大如亦隨後跟上。
鬼王棺卻反退一步，將經書緊緊抱在懷中：
“你們不要過來！再上前一步，吾就將此經撕成碎片！”
“阿彌陀佛……”人海大如心想這鬼王棺有什麽不敢做，若是硬來只怕不好。於是就放軟了口氣，循循道：“你且莫緊張，有話好説。只要你好好交待此經的來歷，我們自當不會爲難。”
鬼王棺想了想，仍是擺出不信任的神氣：“吾今日前來審問會，就是爲了説明真相。但你們兩位能保證吾之性命安全嗎？”
說著，轉頭瞟了遠處仍提著無弦神弩的玄真君一眼。

天象大如會意，當即斬釘截鐵地說：
“只要你說出真相，此地是七彩雲天，誰敢放肆？”
一時間在場衆人皆為之凜然。
“唉……”玄真君搖頭，嘆了一聲，也只得把神弩收起。
“好了，”人海大如對鬼王棺說：“那現在你可以說了吧？”
鬼王棺點頭，突然一轉身，指著不知名說：
“《九龍菩提經》就是他——不知名給我的！”

這句話就像一顆重磅炸彈，登時在廣場上炸開。
“是真的嗎？”
“不可能吧……”
“鬼王棺說的話信得過嗎？”
高臺四下裏議論紛起，天象大如和人海大如連同七彩雲天的其他僧衆連番才將場面再次控制下來。

“胡説！”不知名怒斥道：“我何曾有將《九龍菩提經》交予你？”
“哼哼，想來聖童是貴人善忘了。”鬼王棺冷冷笑道：“當初你上非常道卻查不出任何消息，轉而求助於我，承諾以《九龍菩提經》來交換合修會的情報——你忘記了？如果不是事成之後，你竟打算加害於我，我又何必到此處先下手為強來求個自保？嘿，鬼王棺可從來不是坐以待斃之人！”
“聖童——哦不，應該是不知名才對。”旁邊地藏大如微笑著開了口：“你這樣做雖説也是出於爭議，但與此等魔物交易，又豈是佛門弟子的作爲？再説，縱然以你的覺悟與修為，《九龍菩提經》也許不算是什麽，但好歹也是七彩雲天之寳，怎能拱手送予匪類？”
“你和鬼王棺都不過是合修會黨羽，”不知名憤然道：“串通一氣意圖陷害於我。這樣的罪名，不知名是絕對不會承認的！”

經地藏大如一提起，天象大如想起當初不知名擔任七彩雲天主持之時，也曾說過《九龍菩提經》不必過分看重的話。他雖然頗有神通，但行事又往往不依常理，前次追殺鬼王棺就曾經有意放了他一馬；現在要説是拿《九龍菩提經》去跟鬼王棺交換，未嘗沒有可能。況且如今經書確實在鬼王棺之手，如果他意在此經，那又爲何甘冒風險再送回來？如此看來，當日盜走《九龍菩提經》之人，竟真有可能是不知名了……
既然如此——
天象大如轉身下令：
“來人，將不知名押下！”
“是！”

就在武僧上前打算押走不知名的時候，空中忽然響起了氣勢驚人的聲音：
“且慢！放開不知名！”
隨後，一道魁偉的身影昂然降落在與廣場中央的高臺遙遙相對的旗杆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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