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琅琊文庫 07.06 《萬里狼煙》〈楓櫻〉更新《番外：無風也無晴》+《後記》在101f，2/5(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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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joj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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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76)

90樓發表於: 2016-05-05 00:52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引用
引用第87樓離埜于2016-03-14 23:30發表的 : |$?bc3
喔喔 lXcx@#~
很有味道的開端www }zhGS!fO
小的決定跳樓主大大的坑了!!!! lOtDqb&
凱旋侯的出場真的好有氣勢阿 ;4Y%PVz~D
看來將來的楓岫必須更有手腕才能壓倒他XDD :q#Xq;Wp
....... [Xb@Wh:yG

離埜大：
抱歉很晚才回，小的反省嚶嚶嚶~~~

多謝大大的稱讚，開頭還勉勉強強，中間可是有點亂七八糟，還望見諒呢！

我沒有坑！我很乖的填完土了！雖然時間有點久〈呵呵〉，第一篇楓櫻長文真感動

侯挺有氣勢的，他本來就很帥很有氣勢很忠心愛國〈省略一萬字......〉

楓岫有成功的「壓」倒他嗎〈純潔臉〉好吧誰讓他是攻君不過妻奴命也逃不過的呵呵呵~~~

謝謝大大的賞文回覆~~~第一次留言的都要來個小jo的愛的抱抱撲倒〈啪〉

引用
引用第88樓于2016-03-28 19:56發表的 : Q)IKOt;N]
呼呼 cXKjrL[b
QAQ好虐啊!!!! /Njd[=B
天底下最痛苦的事情莫過於陰陽兩隔啊~~~為什麼啊!!!!! Ymg|4%O@
活著的另一方呢!!將過著沒有另一伴的生活繼續痛苦的活 p>4-s, W
下去，有沒有甜蜜蜜的文Q__Q+ ;#&yn=^

劍子狐大大：
抱歉回的晚，小jo自己揍自己去〈啪〉

別說虐嘛！虐虐更健康？〈作死〉後面還好了，請看最後一篇www

陰陽兩隔確實很傷心，不過就現實面來說這是無可奈何的事......最後至少給了還可以的結局，這也是小說中對有情人的憐憫吧~~~順堤其實最近去翻一部很老的動漫叫《神無月巫女》，百合中的經典，然後被虐的亂七八糟風中凌亂，其實我挺喜歡這種類似的劇情矛盾無奈跟張力......幸好最後還是不錯的餘味悠長，沒有百分之百的幸福，但在愛情中只要有一分的甜，所有的苦都有了價值，不是嗎〈笑〉

多謝大大的回覆，大大們的回覆是小的動力呢！

緣起緣滅，緣盡還緣；
得失隨緣，心無增減。

頂端

jojoj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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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76)

91樓發表於: 2016-05-05 01:22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在特別的今天，完成陪伴過去那段歲月的我的這篇，將近一年，實際超過一年；靜靜等著結局的，默默看著這篇文成長的各位大大，真的謝謝你們~~~

那麼，這就是最後的，也是我最希望的，那個結局......

那之後……
    「……今日的課，便上到這。」長指輕勾將書闔上，錦繡文集，聖人言論，隨戛然而止的琅琅書聲，捲進薄薄紙頁。滿堂學子，聽聞前方先生這句，起身行禮，然後開始收拾起自己案上的東西，接著一個個得到解放似興奮地衝出學堂，笑罵打鬧聲不間斷地傳來。

    樸素的厚實木桌後，清俊儒雅的先生端起瓷杯，邊啜飲杯中茶水，邊帶著淺淺笑意看著那漸行漸遠的活潑背影。待學生們皆已離去，他放下見底的茶杯，順手拿起木桌上那冊《詩經》，緩緩站起。

    將學堂的大門打開，一條清淺小溪便在前方幾步距離；學堂外環境甚是清幽，離離青草，繁花點綴，中有一用青石板鋪成的小徑，沿地勢蜿蜒向上，盡頭處便是學堂先生的住所。

    已是春末，接近中午時稍嫌熱些。楓岫沒像平日下課後還會漫步欣賞路途風光，只快步回到住所。他的房子建在約是山腰的位置，隱密卻也不會離人群太遠，其實從學堂再往下走，就有一個小聚落，來學堂上課的孩子大多就是來自於那兒。

    所謂住所也不過是間小茅屋，甚至可說是非常簡陋了。楓岫骨子裡到底是文人脾氣，即便淡泊寡欲，照道理還是會嚮往琴棋書畫、賦詩著書品茗等等所謂風雅之事，而以他往日身分跟能力，也不該住得如此粗鄙近乎刻苦。奇怪的是他本人倒毫不在意，反倒讓人感覺他似乎較之前活的瀟灑輕鬆……至少外表上是如此。

    進屋將身上的物事放好，略為收拾下；整整衣衫，楓岫走到櫃前拿起早已準備好的一個小布包，沉甸甸的，也不知裝了些甚麼。將小屋再做一番檢查，確認窗戶都掩上，楓岫從後門出去，顯然是要遠行。

    後門外便是後院，較屋前的空蕩，後院可說是豐富許多。一棵棵楓樹規律的排列，將後院圈出一大塊地方，恰成了天然圍籬；楓樹的長勢極好，幹木厚實，枝枒既不多到令人眼花，也不少到過分單薄，往天彎曲，似若向上祈禱的手。尚未入秋，楓葉自然還是綠色的，除去特殊的葉形，看起來跟一般樹木沒啥兩樣。已入苦境定居數年，楓岫的行事做派也改變不少，唯獨愛楓這件事與之前無異，雖不像早年總愛在自家那裝飾過分精美到有些矯情的亭裡邊賞楓邊賣弄風雅，那份喜愛之情卻有增無減，還隨歲月沉澱的更加深沉厚重……有些喜歡就像毒藥，上了癮哪怕想要戒除，卻也無可奈何。

    由楓樹群聚構成的一片密林中，有一個角落倒是有些不同。楓岫想也不想便朝那直直前去，走過無數次了怕是瞎了也認得。隱密的一隅有棵櫻花樹，長的筆挺，花卻不多，楓岫常覺得這樹真有靈性，帶著股倔強，重在抽高，非是和其他同種夥伴那樣綻放鮮嫩的朵瓣供眾人狎玩，許是將大部分養分都用在成長，而吝於開花，頗有些清高意味。看著這樹，楓岫眼底漾著柔光，臉上的神情是眷戀，是懷念，是難以描述的情意。

    「……約定的日子將到，是該出門了。」將手掌輕輕覆上樹皮，溫柔的摩娑，楓岫在樹下喃喃，語氣卻同情人說話般。

    「該去看他了……回來後你大概又像之前一樣，花落滿地，再待來年開放……」有些埋怨的，「你總是這樣，不等我就是不等我……」

    唸著唸著，腦袋便開始放空；漸漸的只剩指尖粗糙的觸感，和不經意迸出，越染越鮮明的回憶……

    「……拂櫻來，來嚐嚐這！我令人特地去做的糕點，又香又甜，你一定喜歡。」

    「……不想吃嗎？那來杯茶吧！你若不喝，我就拿去倒了，茶涼了就不好喝了……」

    「……拂櫻，你怎麼就躺在床上，真是越來越懶了！可不能再寵你，最後一次了，連沐浴換衣都要我替你，也就我不嫌棄。」

    「……拂櫻，你說我怎麼著，我真是越看你越覺得歡喜，拂櫻、拂櫻……」

    楓岫溫柔的親吻床上人，眼中全是癡迷，和滿溢而出的寵溺跟愛意。沿著秀眉，狹長緊閉的眼，高挺鼻樑，一路向下，到兩片薄唇，小心翼翼的磨蹭、舔弄，撬開嘴，勾住沒有反應的舌，細細溫存著。拂櫻的頸部及鎖骨密密麻麻的痕跡，楓岫自得其樂的挑逗著拂櫻身上他瞭若指掌的敏感帶，人兒卻喚不出一聲嚶嚀，連一點反應都沒有。

    「……武君、武君！」門外傳來侍者焦急的聲音，隨後「砰」的巨響，鎖著的門被狠狠踹開，門閂直接斷成兩半，落在地板。來人渾身散發出低氣壓，怒氣明顯到連趕來的小兵都哆嗦著不敢入內。

    「……別冒冒失失的，拂櫻在休息，吵到他怎麼辦！」楓岫不滿的皺眉。

    黃泉深吸一口氣，跨步向前，在楓岫略呈呆滯的目光下，揪住他的衣領，狠狠一拉；四眼相對時，那狹長鳳眸中透著的冷意，即使楓岫刻意忽視，也仍暗暗心驚。

    黃泉開口，語調寒如千年冰雪。「你還要墮落到甚麼時候？不用我再說了，拂櫻他早已……」

    「住口！」不待黃泉說完，楓岫激動地打斷了他。此時此刻，楓岫哪還有往日遇事從容、表情淡然的樣子？反而像是一隻被侵入領域的野獸，赤紅著眼，滿臉怒容，理智全無；他憤憤拍開黃泉的手，喘著粗氣，等稍微平靜後，理都不理黃泉，一轉身，看著床上不論發生何事仍舊毫無反應的人兒，又重回之前那癡傻癲狂之態，摩娑那清麗白皙的臉龐，愛不釋手。

    黃泉在心中暗嘆。那日楓岫抱著全身都是乾涸血跡的拂櫻回來時，他只看一眼，便知道拂櫻怕是已經……羅喉在一旁連連嘆息，而自己心裡也是相當難受，不約而同的，他們都有點不敢面對痛失摯愛的楓岫，不想楓岫跟沒事似的，將拂櫻的屍身仔細清潔，換上乾淨柔軟的衣物；也不知楓岫做了什麼，拂櫻的身體居然不腐不僵，光滑如綢緞的白皙肌膚一如生前，面上的表情很是安詳，嘴角輕輕上揚，冷峻威嚴的眉眼可親許多。若非拂櫻全無反應，羅黃二人幾乎要以為他還活著。

    可既成事實擺在眼前，讓人無法不去面對。看著楓岫種種不合理的行為，他們得出結論：楓岫這是瘋魔了。一日日一天天，楓岫抱著拂櫻的屍體，沐浴梳頭換衣，擁抱親暱交談，像是一對剛新婚不久的佳偶，如膠似漆，沒有片刻分開。楓岫全然沉浸在他的世界——只有拂櫻的世界。外頭的一切都與他無關，惟懷中這具不言不語的身軀，才是楓岫活著的價值跟意義。

    一個無情者如若愛上該是怎般的瘋狂，黃泉算是深深的體驗了一次。無奈而現實的，此刻任何彌補或作為都於事無補。如果當時怎般怎般，如果那時這樣那樣，也許今日的情況就……可世上沒有如果，悔恨懊惱的真義即是無力回天，尤其死與生，更是一點都沒有回頭機會的。千言萬語，總歸一句，實在孽障啊孽障！

    黃泉還是退了出來，苦境清冷月光在房門一開一闔間，絲絲滲入黑暗的室內，光的縫隙裡有兩道身影，一個輕輕說，一個靜靜聽；歲月安穩，夾在和祥底層的卻是看不破的迷障，跟絕望。

    「先生先生！你又要出去啦？」村裡的孩童，看見尊敬的老師拿著一布包，少見的出現在村裡，便熱情的笑問道。

    楓岫點點頭，溫和親切的。在學堂裡楓岫很是威嚴，做學問講道理一絲不苟，亦重規矩，學生們對他可是又敬又畏；但出學堂後，楓岫便沒了師尊的架子，村裡人對他相當看重，甚至說奉若神明也不為過，楓岫縱橫謀略了大半生，面對這一群樸實憨厚的鄉下人，不僅沒有原先以為的不適應，反而覺得這日子踏實了許多。

    楓岫行步匆匆，眨眼連背影都瞧不見了。在旁一直看著他的幾個孩子們好奇地想著多年來始終得不出解答的問題：先生究竟去哪了？見了什麼人？又為了什麼？大膽的孩子曾經試探性的問過，卻只得到先生一抹意味悠長的微笑，那笑容太深，情緒太雜，他們實在不懂。這從不知名地方來的先生啊，身上有太多太多謎團了。先生的家在哪？先生之前經歷過什麼？先生的知識那麼豐富見解那麼獨到之前又做什麼的呢？還有，每年在這個時節，先生必定會出一趟遠門，為什麼呢……

    無窮無止的空洞歲月，崩塌毀滅的理念信仰，一個冰冷軀體，一個行屍走肉，兩隻無所依傍的鬼魂癡纏著，守著過去和未來血淋淋的情——盡頭處是荒蕪的延伸。

    這樣的日子，楓岫原以為會持續到他生命的最後一日，成熟理智的羅喉早已不來勸慰，暴躁性急的黃泉也停止怒罵；他將自己和拂櫻囚在偌大世界的一個角落，瘋狂的愛戀，悲傷極致的孤獨。他是可以陪著拂櫻一起去的，在這段感情裡，死亡向來最是枝微末節，但懷中的拂櫻摸起來是那麼真實，那麼像是仍然活著，楓岫無數次在發呆沉思時想著：拂櫻一定會回來，回到他的身邊……

    荒謬的毫無道理的奇怪想法。

    當楓岫被揍了一拳，臉上一片灼熱的疼痛，他看著意想不到的訪客，眼神還是木然，憔悴呆滯的楓岫，實話說比已經死去的拂櫻更像亡者。

    無執相的視線緊緊鎖著在床上安睡的人，赤紅漸漸染上他的雙眼，眨眨眼想要壓抑，兩行清淚卻不受控制的流下，從順理成章到最後嚎啕難忍。

    或許無執相永遠無法佔有侯心裡愛著的人的特殊位置，但他和凱旋侯出生入死這麼多年，他對拂櫻有著種種難解卻絕對真誠柔軟的情感；拂櫻的死去，於他不啻一場毀天滅地的浩劫。無執相是幸也是不幸，幸的是在拂櫻臨終前驚心動魄的那些經歷，他並未摻和其中；不幸的是正因如此，他無法完整參與拂櫻的悲喜，無法真正了解拂櫻、凱旋侯，乃至整個火宅。但有許多事不知道便絕了那些無謂的妄想跟猜忌，單純點又有何不好？如同拂櫻，恐將永成為無執相床前白月光，心上朱砂痣，一道夢幻而綺麗的絕世倩影。

    顫抖伸出手，在碰到拂櫻前被楓岫用力推開——只有這種時候，楓岫才會稍微恢復正常，眼神不再混濁，倒改成防衛和寶物被玷汙似的慍怒。

    無執相自然從他人口中知道楓岫現今的狀態，他強壓下幾欲脹裂的怒氣，冷冷開口：「我要帶走侯。」

    不假思索的否決，楓岫的回答明確俐落。

    「憑什麼？」無執相的語氣透著濃濃不屑。

    「憑什麼？」楓岫冷笑。「就憑他是我的人！」

    屬於火宅的凱旋侯早不復存在，剩下的是要和楓岫相守一生的拂櫻，誰都不能奪走他，楓岫的摯愛，哪怕死亡……喔他沒有死的，拂櫻沒有死……腦海又瞬間浮現那漫天血舞，虛弱喘息，最盛大的櫻瓣零落……眼中不甘和戾氣交替閃爍著。

    無執相對楓岫有不少心結，可在看到這癲狂之人後，也不得不承認這人確實情根深種，但即使如此，無執相還是要將拂櫻帶走。他不再多言，逕自向前到拂櫻床邊，然後和撲過來的楓岫扭打成一團。

    多麼的幼稚。浴血沙場九死一生的武將和身懷絕技風華無雙的智者以最原始而粗暴的方式，你推我擠，像爭搶糖果的孩子。有趣的是，他們明明都可以用其他更具殺傷力的攻擊贏得勝利，卻同樣的選擇這種。也許比起爭執，兩人更是在發洩，這個拂櫻存在的房間莫名地有種逼人發狂的空虛，拳腳相間的片刻，最少會多些實感。

    打累了，楓岫和無執相拖著傷痕累累的身體，坐在一起。無執相拿起帕子輕輕擦拭瘀青和血跡，楓岫則靜靜的看似發呆，實際上透過他的目光望去是那看過數不清次數的人。

    「……你這麼愛他，為什麼不和侯一起死？」無執相突然問道。觀察楓岫後，他應該不是懼死之人，況且他對拂櫻的情，恐怕也不受死生所限。

    楓岫沉默許久，「……你相信死後真有另一個世界嗎？」他反問。

    無執相一愣，隨後搖頭。「不知道。這種事情，我們活著的人大概無法知道。」

    「是啊……」楓岫苦笑。「死了，如果那個世界是不存在的，如果拂櫻不在那等我，如果連我自己想做什麼都無法決定……共死似乎很深情，但我實在懼怕，不是懼死，是怕冥冥之中操縱每個人的那隻手。我和拂櫻連活著的時候能自主的時候都走得這般坎坷，死之後，所有問題真能迎刃而解嗎？」

    「無執相，或許每個人對愛情的追求都不一樣。對拂櫻來說，他註定不會把愛情排在第一位，這種人是為國家而生，永遠沒有責任了卻的一天，直到死——在最後的最後，他死在我懷裡，彼時他才真正對我敞開心房，這是他的愛情，責任卸下的祥和寧靜。」

    「對我來說，我曾以為自己永遠不會付出所有的情感，我一輩子追求的不過隨心所欲，因此欲濟天下我便奔波，反抗四魌界種種我不以為然的制度也毫不猶豫，最後真的愛上拂櫻，即便機關算盡，也要留住他。」

    「你懂嗎無執相，」楓岫慘澹一笑，「拂櫻的愛在責任盡，我的愛只求長相守，」

    「直到此刻，拂櫻死亡的這刻，我們才真正相愛。」

    拂櫻，和你在一起是多麼辛苦的一件事哪！如果真有冥界，說不定我還要好辛苦好辛苦才能把你追回來，歷經這麼多，至少現在你就在我眼前，我可以陪你一室相守，不會分離。夠了，我這卑微的念想，終是達成了……

    曾經笑看天下、高高在上的楓岫，如今竟自甘沉淪，卑下的愛到塵埃。無執相生起絲絲憐憫，低下頭思考許久，接著站起身，拍拍衣裳，然後下定決心，一字一字認真對楓岫說道：「我要帶侯走。」

    「……你究竟要帶他去哪？」

    「火宅佛獄。」

    楓岫瞳孔猛地一縮。

    「……火宅有一處，終年陰寒，不見天日，卻蘊藏許多火宅的能量；侯的屍身在你施咒術下保持不壞，我想回去，借你神源之力在那處將侯的魂魄組合重塑……」

    「你的意思是，拂櫻他……」可以復活。後半句楓岫說不出，突來的驚喜消息讓他還有些不敢相信。

    無執相瞥了他一眼，「這只是我的猜想，會不會成功還得看氣運；而且成功機率之低，要耗時多久，有無副作用都是未知數。」

    「再來，你不能跟去。」

    「所以，」楓岫艱難的開口，「我要一個人，靜靜地等；一年、兩年、十年、百年……一直等著渺渺無期的那天？」

    「……決定權在你，你可以自行選擇。」

    坐到拂櫻身側，細長手指再次覆上，溫柔摩娑早已深植腦海的每一寸肌膚。始終不變的安詳笑容定在臉上，橫跨生死和時間，記憶中的殘缺遺憾被一點點撫平，這高貴的情啊，灼灼溫暖並清冷舒心……關關難過關關過，最後的最後，拂櫻還是會回來的……

    「……明日，你帶他走吧……」

    「……每年的這日，若真思念他，便回火宅拂櫻齋所在的那片櫻花林。你……保重，好好思考這段時間做些什麼，如果拂櫻還在世，也不會想看你這樣墮落的。」

     少了拂櫻，這斗室楓岫是再也待不下去了。他開始遊歷苦境，這在苦境主事者守護下跟四魌有明顯差異的土地。山林大澤，奇岩怪石，四時佳景，看著看著心情亦開闊許多；而跟從前不同的，楓岫也會走入市井鄉里，觀察各地相異人情，漁樵耕讀，士農工商，在平凡中，他看見他最希望和拂櫻共度的日子，沒有戰爭殺伐，沒有猜心算計，梆聲、吆喝聲、嬉鬧聲……原來活著可以這般簡單。

    隨意找了個樸實的村莊落腳，這村村長早年讀過幾本書，在和楓岫幾次對談中為楓岫的才華很是折服，說什麼也要楓岫留下來教導村裡的孩童，盛情難卻之下他也應了，建了間學堂傳授知識。當然每年的那日，也必會回去約定的地方。

    楓岫學富五車，遍覽經史子集，縱橫百家學說，且常有獨到精闢的見解，漸漸名聲大了起來，遠近馳名。樹大招風，一些酸儒心生嫉妒，開始找他的把柄；還真有一事給他們說嘴的機會，很奇怪的，楓岫在教孩子們《詩經》時，不知怎麼的跳過許多篇章，其中不乏歷代為人熟知的《關雎》、《桃夭》；有心人查看他跳過篇章，發現都是和情愛相關。《詩經》向以溫柔敦厚，能教化人心著稱，或有說「詩三百，思無邪」。在那保守的環境下，《詩經》對於情愛的態度還是被多數人接受的。風言風語便出來了，有的說楓岫迂腐至極，有的說楓岫故弄玄虛，更甚者有的說楓岫未曾識情愛所以無法解說箇中道理……

    學堂裡的孩子們天真無邪，也曾掩不住好奇問過師尊，而楓岫一概以微笑回應，從不多言。

    那是拂櫻離去的第五個年頭，楓岫從火宅回到苦境的隔日。這天楓岫沒有同往常一般拿書冊出來講解，只將所有孩子聚到學堂的大院裡，院子正中擺著一架古琴，看著有些年歲。楓岫走到琴前，手指輕撥弦，低沉內斂的琴音從他指間流出。

    楓岫不跟孩子們解釋什麼，坐下便開始彈琴。在場的孩子們許多後來都成為驚才絕豔、風靡當代的一流人物，未來也聽過許多人彈琴，但每每別人問起感受如何，他們只會笑著說道，這一生聽過最深刻的琴音，是那年暮春，在鄉下學堂裡先生彈的唯一一次琴。

    楓岫邊彈邊唱，唱的正是《詩經》中被他跳過的內容。「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摽有梅，頃筐塈之！求我庶士，迨其謂之！」「彼採葛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他用詩經說一個故事，試探為頭，熱戀為中，思念做結；一個愛情的故事，相知相惜相守相念；琴聲沒有原始曲調，是楓岫意之所至，隨興譜成，沉沉內斂，恰似其人，但在其中又澎湃激昂，情深熱切。稚子們未諳情感，也深為動容，此曲無法形容，似悲似喜，有柔情有剛硬，近的觸手可及卻又咫尺天涯，矛盾相對卻又融合無間。最後一條弦被挑斷時，楓岫的唱聲亦同時結束；他喘著粗氣，大汗淋漓，眼中的複雜和極致哀傷讓學生們都呆愣住了。接著一向優雅淡然的楓岫舉起琴用力一摔，「知音已絕，要琴何用？」他低聲喃喃，眼眶有些酸澀。五年，他期待又落空的第五年……孩子們的目光拉他回到現實，他狼狽揮袖走人，徒留一身無奈和滄桑。

    孩子們這時終於明瞭了，先生有一喜歡的人，很愛很愛的一個人……

    船隻駛在血暗沉淵上，撥開一道水痕，然後轉眼又銷聲匿跡。楓岫坐在船首，靜靜看著廣大海面，他已看過許多次，每次的心境都不大一樣。船夫早記下他的面貌，十年了，這青年每到這時候都會乘船往殘破的四魌大陸，也不知是何原因，他雖好奇但見楓岫總是沉默就不太多問。

    楓岫沉思中，身畔的位置突然有人坐下。他偏頭去看，是一位陌生老者，年紀頗大，精神卻矍鑠。那老者看了楓岫一會兒，驀地淺淺一笑，接著用沙啞但溫柔的聲音說道：「年輕人，你身上有很多故事。」

    楓岫莞爾。

    老者笑意更深。「嘗過情愛，滋味如何？」

    楓岫驚訝地盯著面前全然陌生的人，像是明白了什麼。他點點頭，想了想
，又搖搖頭。

    老者視線越過楓岫，看向異常平靜的海面，用朗誦的方式，模糊不清地說著什麼；楓岫仔細聽，勉強聽出幾句。

    「……歲月悲歡總是夢，陰陽圓缺未長久；看無似無非擁有，來來去去莫強求……」

    楓岫一陣輕顫，接著低頭沉思；恍惚在他臉上停頓良久，最終卻化成釋然的笑容，帶著堅毅之色。他向老者行了禮，將視線重新定回仍望不見的那塊大陸。

    老者輕嘆，那嘆息中含一絲若有似無的欣慰意思。「跳脫不開的，人總是會明白自己要的是什麼。甘做凡人，便逃不開八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怨長久、求不得、放不下。不過這樣活著，也沒什麼不好就是……」

    老者起身，最後朝楓岫笑笑。「年輕人，好好活著，真正活著……強大的信念，能讓所有困難被克服……」

    「船東，」楓岫難得開口，「方才那位長者是誰？」

    「你在說什麼啊？」船夫不解的看著他。「除了你，這船上沒其他客官了呀……」

    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十年，用來等一個人很長，用來看一塊大陸的覆滅卻只令人不勝唏噓。魔王子再出，弒父奪權，四國大戰，各國曾經呼風喚雨的君主們，不是死，便是失蹤，更別提可憐的百姓們，勝也哀，敗也哀。火宅本就困苦，在拂櫻拚盡全力維護下原稍有起色，如今卻是荒草十里，白骨森森，罕得人煙了。

    楓岫孤身走過，走過叢林，走過小徑，走過曾經雄偉矗立的句芒大城。十年前，當拂櫻走過這相同的地方時，不知內心在想著什麼，牽掛著什麼。句芒城磚積結大片髒汙，藤蔓長得猖狂，竟輕而易舉的越入城內。昔日繁華，似鏡花水月，記憶僅存在黃粱一夢，夢醒，這孤城的孤寂清晰的使人渾身發冷。

    唯一還讓人感受到生機的，大概是隱藏深處的那片櫻花林。再逢盛開飄零的季節，楓岫又習慣性走到他和拂櫻初次見面的地方。還記得，小溪流水潺潺，櫻瓣片片飛舞，一粉衣人影，就這麼闖入林中，從此闖入楓岫的世界。

    執起酒瓶，毫不節制的飲著。醉意迷濛之際，朦朧渾沌的眼掃視著，可櫻花樹下，哪還有當年典麗秀雅的身影？十年，用來思念一個人，漫長的像是走在「永恆」路上，全力奔跑，顛顛簸簸，卻仍望不到停頓點。

    又要再一次失望了麼……將空酒瓶隨手一扔，楓岫已經醉了。他閉上眼，手指在泥地上軟綿無力的劃著十四字──「偶開天眼覷紅塵，可憐身是眼中人」──看不透怎會是悲哀？最悲哀的，是明明看透，卻還深陷其中，無法自拔……

    他乾脆閉上眼，放縱自己沉浸在無意識裡。

    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傳來，帶著熟悉到令人想落淚的櫻花淡香……

    楓岫再次清醒時，一睜眼，便直直對上一雙澄澈的褐眸。日思夜夢的人就這樣出現在面前，似笑非笑的盯著他，精緻的五官舒展開溫柔的弧度，眉目彎彎，清俊漂亮的臉上隱著不容錯辨的深情。

    這一刻，楓岫像是跌入此生最美好的一個夢境，沒有殺戮陰謀，只有火宅不該存在的美麗晚霞，亮橘紅光映在流水上，映在櫻花上，為他此生最愛的人披上薄薄一層暈輝……

    拂櫻微笑，朝楓岫走來，對他伸出白皙的手。

    楓岫呆了幾秒，朝拂櫻狠撲過去，緊緊抱住。

    有力的心跳，起伏的胸膛，溫熱的鼻息，終於不再是午夜夢迴後的心酸，而是真實的，完整的，充滿幸福味道的未來。

    楓岫終於心安了，一滴液體悄悄濺在拂櫻的肩上。

    「……不問我，怎麼回來的？」

    「你回來就好。」

    「……楓岫，火宅亡了。」

    「你回來就好。」

    「……楓岫，小綠死了。」

    「你回來就好。」

    「……楓岫，小白也死了。」

    「你回來就好。」

    「……楓岫，除了這句，你還會說其他的嗎？」

    「……拂櫻，我想你了，很想，很想……」

    「……哈！對了楓岫，閻王放我回來時，要我順便問你，你之前說的那個故事的結局，到底是什麼？」

    「……想知道？那你聽好了……」將拂櫻的臉捧住，深深的吻下。唇舌交纏間，故事的結局刻在無聲裡，寫下的不是句點，而是說不完的永永、遠遠……

    「……那隻兔子，最後還是找到回家的路，然後……」

神州萬里爭逐盡，狼煙烽云終是休； T.?k>Ak
莫嘆世間人癡情，春秋楓櫻永相守。

《萬里狼煙   完》

太多話想說了，反而不知道要說什麼。真的人物崩壞的很嚴重，這點小jo非常抱歉，如果還有未來的，得學會慢慢改善......這是第一篇楓櫻長文，結文字數大約15萬，也沒有到非常多〈更多字數的作品也不少小jo真心佩服〉文筆功力劇情邏輯啥的真的還需要改善琢磨，很謝謝忍受看完的大大們，更謝謝提點建議的大大們！

關於狼煙還有些東西想說的〈人物心境之類的〉可能有時間寫個後記吧！完結後除了開心如釋重負還有點感傷，不願承認的是自己也怠惰了起來，這也是小jo一次只開一個長坑的原因，《萬里狼煙》是第一篇，會不會是最後一篇〈我覺得機率挺大的......〉我真的不知道，只知道自己有太多要學習太多不足要去補，未來會不會繼續寫不曉得，但那也不知道什麼時候了......真正跟過去告別了呢在19歲的今天〈笑〉

太多的感謝，無法言說。
謝謝篇篇回復的宜蓁大〈我超愛妳的真的！每篇文都回，能完成這篇妳絕對佔很大的動力！然後我沒忘記要致贈一篇番外，宜蓁大可以想想要看什麼XD〉
謝謝瓔美子大也是後面都有回復呢！看了都超感動的~~~
謝謝看文無比認真還會一起討論很多的Vivian大，謝謝回超多還陪我一起玩的昕純大~~~
謝謝狼煙裡每個回復送花的大大們，我衷心感謝你們在這棟樓留下痕跡，陪我一起看著狼煙成長，到最後~~~
當然也謝謝潛水的看官們，不過完結了也該出來透個氣吧

我默默挖洞把水放出來，給我出來留言啊喂〈啪〉

然後必須特別感謝幾個人，幫我校稿陪我玩鼓勵我讓我學會許多的好友們：
一個引我進入另一個領域，陪我度過最黑暗的時候，我說過狼煙是「我們」的作品，妳是我最重要最熟悉的好友~~~
一個後來居上，每天陪我白癡讓我欺負〈哈哈〉還是謝謝妳鼓勵我，順提我要討獎賞，給我交出糧食！
一個真的讓我學會很多，我真的很崇拜妳，也希望還能看到妳的作品~~~不管怎樣我們都是好友我還要繼續跟妳學知識呢！

對了可能有幾篇番外，大大們留言可以提出來正文裡哪段想繼續深入〈像是小白小綠最後到底怎麼了王到底想啥或者是神秘老者到底是誰〉有機會我會參考大大的回覆考慮要不要寫~~~

僅將此篇，獻給那年感動我的楓櫻，獻給所有喜歡他們的人，獻給那年的我~~~

緣起緣滅，緣盡還緣；
得失隨緣，心無增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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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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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74)

92樓發表於: 2016-05-05 23:25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雖然痛苦但終究還是好的結局
二人依舊廝守在一起
告別了19歲2字頭的開始
恭喜
學業還好嗎

頂端

瓔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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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68)

93樓發表於: 2016-05-06 23: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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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經過無數歲月等待楓岫與小櫻終成眷屬恭喜這苦命鴛鴦情人

也希望楓岫能更疼愛小櫻把失去的更加幸福，好嗎？

期待樓主下次的楓櫻文不同故事楓櫻文

頂端

jojoj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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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76)

94樓發表於: 2016-05-10 13:59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回 92樓(宜蓁) 的帖子

宜蓁大~~~

總是還是讓他們兩個在一起雖然結局仍不圓滿〈小白小綠啊番外你們再出來吧〉
不過本來人生就是這樣麼太圓滿我覺得有些虛幻了~~~

學業算是順利，成長了，各種意義上的~~~

謝謝妳一路陪我看著狼煙完文，真的太感謝妳了

緣起緣滅，緣盡還緣；
得失隨緣，心無增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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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joj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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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76)

95樓發表於: 2016-05-10 14: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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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 93樓(瓔美子) 的帖子

瓔美子大~~~

是啊兩人最後還是在一起，也算是圓了正劇的一些遺憾~~~

好不容易回來的老婆柚子一定會認真疼惜的，不論多少苦難，我大楓櫻會一直一直在一起的~~~

......如果未來真有機會的話，再試著寫其他文吧！

也謝謝大大的回覆，真的很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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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mwfghyage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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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2)

96樓發表於: 2016-05-13 02:02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一口气看完的感觉不要太爽哦

生死不过大梦之间

终于是，什么都不存在了，才圆满了爱情么？

为什么小绿小白死了呢？

还好枫樱圆满了

开头，当真是虐心呢

頂端

jojoj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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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76)

97樓發表於: 2016-05-16 23:32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回 96樓(amwfghyagef) 的帖子

大大~~~回得晚抱歉了~~~

一口氣看完也不容易，像小jo自己就看超慢的......不過不用追文不怕坑也是很棒的

哈死生不過大夢之間，但死而復生除了在小說裡現實中又何嘗能真的發生呢？那人生這場大夢，還真是讓人不知該怎麼評價呢〈裝文青XD〉

這個故事的愛情就是這樣，是在一切捨棄後才能在一起，看前面兩人的糾結就是這樣的，比起說是原著人物的個性使然，倒不如說是作者的惡趣味

楓櫻故事的結局至少還是讓他們重逢，前面似乎提到過，結局不會完滿，那麼那些必將逝去的，就像小綠的單相思一樣，只能真的成為遺憾了~~~

小白小綠會謝謝你的還有人記得他們！

最後他們倆阿......如果寫番外會交代清楚的，這裡先略過了~~~

後幾章確實比較虐心，人物也有點脫離，真是謝謝那麼多大大還是能看完這篇拙作......

多謝大大的回覆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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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joj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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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76)

98樓發表於: 2018-01-25 13:19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默默掃了眼日期，羞愧地想挖地鑽入……番外欠了好久……小的這就來填上最後的土，真是對不起所有的看官大大了(鞠躬)

番外一是講三段故事，把一些正文部分填補，注意！有白塵子x無執相配對喔>< 還有無執相暗戀情結(劃掉)不多說了，上文！

《番外：每段故事》
〈無執相〉
    「我要你，當我的左手。」那個漂亮的男孩這麼說著，然後朝我伸出手。

    我愣愣的看著他，彷彿還浸在夢中；意識裡唯一清楚的，是那雙同亮琉璃般動人的紫眸。

    回神後，我趕緊將骯髒的手抹抹破舊的衣服，試探性的將手碰觸他那雖然比我小卻予我巨大安全感的手……唔！一碰到他的掌心，我就立刻縮回來……那手的細膩使我驚訝，就好像在摸一塊上佳的蠶絲緞，和我滿是結痂跟粗繭的皮膚格格不入。

    但他卻一翻手，緊緊地把我握住。

    「我想，我可以跟你變成很好的朋友。」他邊說，邊給我一個大大的燦爛的笑，也是這個笑，讓我想起實際上我們兩個年齡應該相差不大，亦有很大的可能，這個漂亮孩子和我一樣，都是被拋棄的孤兒。

    「……我叫無執相。」我用沙啞的聲音擠出這句，而為何一見面就願意將這個從來沒有告訴過任何人的名字告訴他，至今我仍百思不解。

    他笑著，將我從滿是塵土的地上拉起。「那麼，無執相，請多指教了！」

    那是我和侯，初見彼此──在那個充滿暴力血腥的深夜，我遇到了影響我一生、至關重要的人。

    侯……那時的侯，還不是威震火宅的三公，只是一個被拋棄的孩子，和我一起在五十區的貧民窟裡過辛苦日子。說實話他那樣氣質天成的人，只要穿上華麗漂亮的衣服，我相信連句芒城裡血統最純正的貴族都無法及得上他風采的萬分之一，但他這樣的人卻在垃圾堆中撿拾勉強可用的物資，睡在爛帆布跟紙箱堆建起來的小空間裡，還跟我一起分食粗糙難吃到極致的冷饅頭。

    我們處處受人白眼，各種打罵、和其他孩子爭搶地盤而打架是家常便飯；甚至有一次，人口販子看上他，又是誘拐又是強迫的要將侯帶走，侯當時已經沒吃東西好幾日了，整個身體虛到連路都快走不動，我在一旁看著他漸漸被拖走，乾脆撲向人販死死咬住，咬下一塊肉，疼得那大胖子叫地跟殺豬似的，搧了我倆好幾個響巴掌才放棄離開。

    那時的侯喚我「小綠」，而我則叫他「小黑」；那樣的日子，我們一起面對人性裡最黑暗最卑劣的部分，除了這倆略顯幼稚的名字，我們身上找不到任何一絲這個年紀的孩童應有的純真，取而代之是為了活下來，不擇手段的求生慾望。但，有好幾次我卻看到小黑，靜靜地凝視黯淡無光的天空，眼中閃爍著奇特的光彩。

    我從很早就知道，小黑跟我不一樣，應該說，他那樣的人，誰都比不上他。

    他遲早有一天，會爬得比誰都高。

    我們就這樣互相扶持，度過了一段漫長、辛苦，卻或許是我人生中最安寧的日子。十五歲時，火宅佛獄陷入前所未有的動亂，邪天御武殘忍好殺、專制獨斷，各地起義軍紛紛群起討伐。好笑的是，後來竟演變成起義軍自身之間的內鬥，即使邪天御武已眾叛親離，卻因為力量太過強大，那如同散沙般的軍力又能帶給他什麼致命的威脅呢？但不論如何，這無庸置疑是我和小黑生命中的轉捩點，當時咒世主為首的軍團在附近招募人力，我們毫不猶豫的去從軍了。我都還記得，小黑剛進軍隊時被人投以輕蔑的目光〈少年時期的侯，五官長開後就已美得令人吃驚，該說什麼呢，但這樣跟火宅絕大部分人長得那樣不同，是容易使火宅人產生敵意的〉直到他一次一次立下幾乎可說是奇蹟的軍功，這才讓所有人大大改觀。

    連我也無比訝異，小黑對於兵法上的運用，以及他慎謀能斷的機智和果決，往往在最危急的時候能帶領軍隊化險為夷，他跟我一樣長在五十區，沒有讀過兵書沒有受過教育，可他卻要比那些只會紙上談兵的軍人貴族子弟們厲害〈那些人是世界上最愚蠢的存在了，依仗著家世享有特權，常常吹噓自己的才能，到面臨前線戰場，卻一個比一個更怕死，躲在深坑裡瑟瑟發抖，然後等戰局結束才爬起來收割敵方的人頭〉再者，小黑性格開朗大方，對待每位弟兄都是十分真心的，日子久了，他儼然成了軍隊裡的核心人物之一。

    總兵、參領、將軍、元帥……小黑以驚人的速度向上攀升，那些貴族嫉妒憤恨的目光，也阻止不了他的發光發熱。

    光環開始套在小黑身上，握有權力的他比以往更能施展他的抱負，「戰神」的美稱名副其實，他成了無數人仰望的對象。

    包括我自己。

    然而不知從什麼時後開始，看著侯跟其他人笑鬧打罵的背影，我卻越發覺得，有某些元素在我們之間改變了。

    我畏懼他，那個已逐漸陌生的他。

    戰功和他職位使然的責任在我們之間拉開一條鴻溝，他或許因為忙著，也確實沒閒暇功夫能照看到我……現在想想，那時的我，簡直幼稚的不可思議，我竟然因此對小黑產生些許抗拒，一種微妙的，彷彿遭背叛的錯覺導致我們隔閡不停加深。

    邪天御武被擊敗後，咒世主取而代之。小黑順理成章的，接下新制裡三公「侯」的位置。此時的他，已為火宅最尊貴的存在，數年沙場歲月使他脫胎換骨，他的才華盡數展現在世人面前，若一團賁張的火球，烈烈燃燒了整個四魌界。

    我，還是我；而他，早非以前的他。

    侯繼位後的第一場戰役，出征前一晚，他難得撥出空閒來找我。

    「無執相。」侯在我的房間門口，輕聲喚道。

    我馬上將房內點的蠟燭掐熄，竄上我的床鋪。

    「……小綠？」侯刻意放柔聲音，我甚至在其中聽出一絲哀求意味。

    而我卻是翻了個身，將臉埋進棉被中。

    「……好，我等你精神好點，再來找你。」

    我確實在賭氣，莫名其妙的。

    許是因為我的情緒不穩，那場戰役，我疏忽了侯給的提醒，駐兵地形，以及出兵的時機，我一連犯了幾個關鍵性錯誤，最後損兵大半，還屈辱的被俘。我遭敵人虐打，被困在山洞內，沒有一點食物止飢。

    渾身血腥臭的我，拖著已經沒知覺的雙腿，每一次呼吸都像最後一次般微弱。人將死前據說會有一幕幕回憶從腦海晃過，我想起那些共患難的日子、那些燦爛的笑和那抹耀眼的光。

    那道光總是在我最絕望的時候出現，三途川的引路人般帶我跳出苦痛的輪迴，找到正確方向。

    「抓緊我。」侯淡淡說道。「答應我，一起活著回去。」

    我趴在他堅毅的背上，溫熱鮮血也掩蓋不了他身上獨有的冷香味。

    我收緊勾住他脖子的雙手，然後在他的肩上默默流淚。

    ──我愛他，比誰都愛，我是這麼的愛他，所以才這麼害怕失去。

    我很開心，他從來沒有忘記我拋下我。

    「……小黑，」我在努力殺出重圍的他耳邊努力說：「有你，真好……」

    「……傻瓜。」

    那場仗，我們當然還是贏了。回火宅後沒多久，侯正式提拔我為左副官，白塵子為右副官，我如願以償的，成為可以站在侯身邊的人。那份特殊的感情，則是隱藏在心裡最深沉的角落，我不會說，能像現在這樣，靜靜的陪伴在他身邊，就足夠了。

    我比以前更努力，和白塵子跟侯持續東奔西走，我不再懦弱，能與侯背貼著背作戰，將彼此的性命交付對方。

    如果，那個人從未出現，我想我能一直這樣幸福。

    楔子的出現對我們所有人來說都是意外。從第一次在大殿上看到他，我就有種「他一定會影響侯」的莫名想法，太像了，他和侯身上帶著的氣質，實在相似的令人心驚，聰明、自信……這樣的人，都是能站在頂峰者，擁有左右世局的能力。

    侯和楔子的關係日益加深，我也看到侯明顯可見的轉變，他比以前更會表現情緒，更像一個有血有肉的「人」。白塵子喜歡這樣的侯，我也喜歡，但卻有一個可怕的猜想在我腦中成形……極不可能，但也極有可能。

    侯愛上楔子了……

    遠征南島、進攻苦境，一次次的戰役，一連串精心策畫的局，智者之間的惺惺相惜，乃至兩人碰撞激盪出棋逢對手的火光。這樣的兩個人，就像磁石的兩極，很難不彼此吸引，侯越來越多的寬容、無奈、放縱，皆因那人而起。

    那一次的遠遊回來，我偶然間撞見侯欲脫衣沐浴，那幾已消退的曖昧紅痕從鎖骨往下延伸，深深刺痛我的眼。我狼狽的奔出，身後侯不解的大呼被我忽略，我去地窖拿了一罈濃度最高的陳年老酒，到白塵子的房間。他先因我撞門的巨響而小受驚嚇，然後只笑笑看著我，什麼也不問，陪我喝了一夜的酒。

    我好久沒喝那麼醉了，但暈沉沉的腦袋卻什麼也忘不了，卑劣的嫉妒跟苦澀的鬱悶反而越發清晰。

    楔子總有一天會帶走我的侯，這想法使我從頭到腳都發起寒來。

    王宮的命令又急又快，整軍出征時我已知道這將是我一生中最驚險一役。攻打苦境的任務之難，連戰無不勝的凱旋侯都只能含恨飲敗，我看著侯消瘦下去的臉龐，心疼的無以復加，戰事正如苦境的雪，冰冷、淒涼和絕望。

    那晚，侯少見的找我飲酒，戰事吃緊的當下，他竟和我笑談小時候的糗事。我邊笑著打哈哈，內心的恐懼則是膨脹至極致，我甚至覺得，有些話要是不說，那就再也沒機會說了。

    於是，我將多年深藏的愛意爆發出來，我看見侯的眼中，有吃驚、遺憾、歉疚，獨獨沒有我擔心的噁心和疏離。我正放鬆些，不想接下來迎接我的，就是一大片黑暗。

    難以想像只一夜，世界就此天翻地覆。白塵子空落落的右袖結了一大團腥臭血污，我撕開糾纏的布料纖維，森冷的白骨斷面猙獰的血創口，讓人無法估計當下的疼痛；而更讓我詫異的，是白塵子用沉重語氣，跟我說的「侯叛變」的「事實」。

    我控制不住的，第一次這麼不顧同袍情誼，狠狠地一拳打向重傷的夥伴。

    ……侯怎麼可能叛變？！這簡直是天下間最滑稽的謠言！他可是凱旋侯，那個為了火宅佛獄什麼都做得出來的男人！叛變這個詞，是比殺害他生命更嚴重，對他最難堪的污辱！

    我無執相，不容許任何人污辱最完美的他。

    我將自己關在軍帳多天，不管不顧、不吃不睡，忽視那日我拂袖離去時小白極少見的受傷神情，忽視軍內造成人心惶惶，我抵死不信卻又偏偏為既成事實的流言。

    是冬季難得陽光的一日，斜斜的有絲溫暖透過窗，隨著被來人吃力踢開的軍帳門，稍稍讓這冰冷如古墓的斗室多了一些生氣。我坐在椅上發呆，白塵子走進來，眼角餘光瞥到他招牌性的、微帶痞氣卻又不讓人討厭的笑，彷彿前幾天發生的事不過幻夢一場，侯會接在他的背後走進來，那雙久慣塵沙的透亮紫眸仍保有無數柔軟情感，令見者失神。可終究不過我的癡心妄想，後面哪有什麼身影？只有茫茫光刺入我久處黑暗的眼瞳，使我一陣暈眩罷了。

    「……小綠，你已經好幾天都沒有好好吃飯了。算我求你，你乖乖地吃幾口，好嗎？」

    我聽出白塵子語中的哀求，不管怎樣他終究也是和我出生入死的夥伴，因為我讓身居高位的他如此低聲下氣，心下到底還是不忍。然而我根本沒有一絲氣力，也無任何想進食的慾望，侯的事掏空了我，我所求的只是一句「侯不曾離開」的安慰，哪怕這才是真正的謊言。

    我倆開始言語上的交鋒，已經乏力的我，竟可以為了侯繼續辯談，甚至不惜將話語化為利刃，戳入此刻我身邊唯一的朋友。小白他一定很生氣、很生氣，如同我知道侯絕不可能背叛，我也清楚小白絕非為了慾望而設局奪權之人。小白舉起他僅存的手，我都能聽見掌劃開的勁風，打下來是可預期的疼痛，我閉上眼，坦然接受我唇舌傷人的處罰。

    沒有得到預料中的感受，我疑惑睜開眼，撞入好友眼中滿滿的悲傷。他的唇欺壓而來，掠奪之勢猶如溺水者，豁盡一切緊緊攀住水面上唯一一根浮木；小白對我略帶曖昧的情感我總算清楚，他的眼神我十分熟悉，可不正是確認侯和楔子在一起後，宿醉醒來隔天，鏡中的我，那般模糊、複雜……

    我無餘力，也不想掙扎了。呆呆地任小白動作，貪婪汲取唇上溫度，心中苦澀，凝聚成眼中不能自主的水滴，沿頰邊滑下，至交纏處，同樣的苦澀味道。

    我哭了，小白也哭了。我們為自己，為彼此，還有遠方不知於何處的侯，同哭。

    而當走出軍帳房，我們都必須擦乾眼淚，收起這些兒女情癡，完成未竟的責任。

    不為什麼，只因我們是戰無不勝凱旋侯最信任的左右副官，為凱旋侯而戰，為火宅佛獄而戰。

    帶火宅人民回家，完成小黑不變的信念、凱旋侯自始至終的原則。

    真正的戰無不勝。

    我始終深信，總有一天，我還能再碰見小黑。

    卻怎麼也料不到，再見時會是這般光景。

    小白支支吾吾地告訴我他不知從何聽來的消息，我捧著天都武君親筆寫的書信，止不住顫抖，紙從我指縫滑過，細細回想信上字眼，「死」、「身亡」，恍若做了一場惡夢，一場比侯叛變，更讓人心碎的惡夢。

    白塵子沒多說什麼，拉著呆愣的我，共乘一駕，千里顛簸，跋山涉水，沿熟悉的海路回到那塊不堪回首的大地。苦境依舊鳥語花香處處生機，我和小白卻踏馬尋向死亡，尋向魂落異鄉、那具歸不得破敗故土的屍身。

    小白擔憂地望向我，我拍拍他的手背以做安撫，隻身一人跟著天都武君，踏入種滿楓與櫻，又被術法強行同時盛開的清雅小房。武君嘆息著離開，昔日驕傲的少年此刻臉上是滿滿無奈；我深吸口氣，堅定地推開門，柔軟床上是我朝思暮想的絕代身影，他被換上淺色衣衫，長髮是淺粉，不是英姿煥發的凱旋侯，是談笑風生、清秀俊雅的拂櫻齋主。一個失魂落魄的男人用長指細細描摩拂櫻的臉龐，混濁的黑眼中有著不容錯辨的深情……

    這個惱人的神棍！

    看著我此生最重要的人如今渾身冰冷躺在床上，我壓抑不住心中難受，淚水噴湧而出。我也和楔子打了起來，一邊流淚一邊打架，比孩童還要幼稚；或許，唯有如此，才能讓滿腔難言情緒，得到一發洩的出口吧！

    渾身傷痕、氣喘吁吁，打累了，我和楔子一起坐下。我拿出手帕擦拭髒污，斜瞥了眼身旁人，發現他只是靜靜的、專注的繼續盯著床上人。這一刻，我突然對這神棍沒原先那般厭惡，即使他是害小黑變成如今這副模樣的罪魁禍首。

    他真的很愛、很愛小黑。曾經我能信誓旦旦地說我絕對是世界上最愛小黑的人，但這個人……

    我竟對這人生起一絲悲憫。

    「……火宅有一處，終年陰寒，不見天日，卻蘊藏許多火宅的能量；侯的屍身在你施咒術下保持不壞，我想回去，借你神源之力在那處將侯的魂魄組合重塑……」

    說完這句，我看見那人死寂的眼中，重新燃起一簇希望的火苗。

    「……我每年都會回去，不論多久，我都會等。」

    離開那天，楔子最後在小黑唇上落下纏綿一吻，咬牙退開。

    我和小白深深看了他一眼，帶著我們生死與共的朋友，回歸熟悉的故土。

    「……小黑，」我握住他冰冷的手，就像昔日歲月裡無數個日子。「你還記得麼？你曾經要我答應你，一起活著回去；現在換我要求你，我們一起回去，活著。」

    「……他在等你。」

緣起緣滅，緣盡還緣；
得失隨緣，心無增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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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joj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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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76)

99樓發表於: 2018-01-25 13:19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白塵子〉
    哈！或許誰都想不到，孕育火宅生命之源、至陰至寒之地，竟就藏在侯的拂櫻齋後，那罕有人跡的茂密叢林裡。除了王、太息公和侯，全火宅大概只剩我和小綠知道這個祕密吧！往昔這個禁區由侯設下術法親自管理，可……唉，現今殘破的火宅，恐怕已沒人在意這種事了。

    拂櫻齋同樣頹破不堪，不知裡頭的稚子們後來如何？魔王子弒父後連年興兵征戰，烽火無情，只怕……唉……

    唯有這莫名的櫻花，依舊開得極美、開得極豔，奇怪也哉。

    我和小綠將侯的屍身放在生命之源，不得不說那楔子雖令人煩厭，但他真的將侯的身體保護得非常好。除了心跳和呼吸，侯看來跟睡著一樣，連皮膚都依舊細緻飽滿、白裡透紅，倒是省去我們許多功夫，不必在外觀上多費心思。

    生命之源透著源源不斷的黑氣，刺辣、嗆鼻、難聞、腥臭，就是這集聚了四魌所有汙穢之地，孕育出火宅這般特別所在。看著汙濁氣息竄入侯體內，順著脈絡充盈他全身，不禁予人一種違和感，侯的姿色，真真不似火宅中人，好笑的是這毫無窒礙湧入的氣息，卻偏偏昭示他和火宅緊密的聯繫，血、肉，乃至靈魂。

    同樣好看得不像火宅人的，還有我身旁這位，正拚盡全力操縱火宅禁術，總是默默用他的方式守護他所重視之人的，傻瓜。不愧是來自慈光之塔的高人，楔子的神源暗含著可觀能量，然此刻我們所做的事，實為逆天，神源所含正氣又和火宅之源矛盾相斥，到一定程度就不能再用。我看著小綠那傻瓜勉強自己，幾乎都要被咒術反噬，連忙上前，一同運轉陣法，幫他分擔負荷。

    他轉過頭來，我則一直看著他。小綠蠕動蠕動嘴唇，似乎想說些什麼，可卻被術法所阻，我聽不明朗；我笑看著他，突然想起很多事，記憶開始回溯，許多我都遺忘的，莫名歷歷浮現眼前。

    我是一個平凡人，父親是位精明米商，不知透過何種渠道從殺戮碎島進穩定的米貨，在火宅這塊糧食缺乏的貧瘠土地上買低賣高，著實累積一筆巨大財富。我的母親早早就病逝，只留下我一個獨子，父親忙得沒空續絃，對我也缺乏管教。年少輕狂，身上又有點小錢，自然而然我逐漸和某些紈褲子弟混在一起，結朋聚黨、飲酒生事、放浪形骸，真是一段風流往事。

    直至某天，我在酒樓的女人堆中幽幽轉醒，勉力睜開宿醉半醒的雙眼，映入眼簾是父親失望至極的哀傷神情。父親狠狠揍我一頓，扔下一個裝滿黃金銀兩的包裹，怒氣沖沖拂袖離去。

    「沒有做出一番事業，你便再也不必回來！」

    唉！這可難倒我了。我活了十多載，只管花錢喝酒，謀生技能那都是不知不解的，我提著沉甸甸包裹走在路上，一邊哼著不成曲小調一邊隨意觀察旁人都在幹些什麼。人說命是天定、緣分隨天，誤打誤撞給我繞到王所在軍團的地方，當時王正在招募新兵準備討伐邪天御武，我低頭看看自己人高馬大長手長腳的，便毅然決然從軍去也（哈！實際上，恰好有一名小兵從我眼前晃過，我見他一身戎裝格外順眼，從此便踏上這條不歸路）。

    換下錦繡衣，揮戈戴鐵甲，我滿意地站在河邊看著倒影，竊喜著終有男兒模樣。不久後突聽到一陣低語，我疑惑望去，只見新兵集合場上，走來兩個弱小孩童。募兵年齡限制是十五，可他二人看來比十歲孩子還要瘦小，全身沒幾兩肉似的，話雖如此，當他倆抬頭時，我卻忍不住在心中暗暗讚嘆。畢竟出生商賈，識人眼力還是有的，前方孩子墨髮紫眸，瞳中曖曖含光，氣質拔俗；後方孩子將臉用破布遮了大半，顯得有些畏畏縮縮，然而露出來的眼含堅毅之色，假以時日，也是能成大事者。

    兩人滿身髒污，卻依舊難掩其華，和我們這群大老粗是挺格格不入的。旁人或輕嗤、或暗笑，投去的目光總是不友好的；我則在胸前兩手交疊，斜身倚牆，不停打量他們。

    奇貨可居，奇貨可居，咒世主可真是賺到了。這是我當時內心所想。

    而果真，時間應驗了我的想法。

    侯和小綠性格本就低調，在軍中配合度高又盡心盡力的，照理說很難去得罪他人。可軍隊嘛，本就有些隱而不宣人人心知肚明的事，饒咒世主御下極嚴，在最底層──尤其是我們這群大多不到二十的新進兵──搞些小團體互相欺負來欺負去的在所難免。為了避免麻煩，我很快就把父親給我的錢財盡數送出，此舉也讓我在團體內混得一點地位，至少，能悠閒過我的軍旅生活，少受刁難。

    侯和小綠就沒這麼好運了。他們都不是會主動去迎合討好的人，慣於少言多做，一時間也難以被拔擢；他們出身微賤，大夥提到他們，都是輕蔑一聲「那倆五十區的」，受排擠被搞小動作惡整，那都是家常便飯。

    那時我和他們不過數面之緣，遑論有多深交情，為免惹禍上身，縱有幾次見他們被欺負過分了，心下有些不忍，卻還是只在一旁觀察，沒多做什麼。

    我已忘了確切是哪天，但那日的畫面我始終記得。我們新兵都是共用一個池子輪流洗澡，為了節省時間大夥兒一起洗那是常見的事，小綠和侯則習慣等大家都洗完後才去使用。那日訓練後侯被長官刻意留下，直到深夜都還沒回來，於是小綠一個人拿著衣物去洗漱；有幾個已經快二十的同袍對小綠面罩下的容貌好奇已久，那天玩開了，一群人賭說來猜小綠的臉是被什麼毀容，燒傷、毒傷、刀傷，猜得不亦樂乎。猜完後總要揭曉答案，於是幾個人潛入浴池，拉住正準備脫衣的小綠，強制要將他的面罩扯下。

    我實在看不下去了，深吸一口氣，正準備挺身幫忙時，忽聞一聲慘叫，隨後便是此起彼落的重物撞地聲。我愣愣看著素來「弱不禁風」的少年將大他兩倍不止的人一個個狠狠摔在地上，擒拿、扣關節，施以巧勁借力使力，那群只會蠻暴攻擊的自然是打不過，少年的動作之敏捷迅速，實讓人難以想像，我盯著他，看他虎豹鷹隼般銳利的眼眸，鬆了口氣，微微笑著看他獨力將一眾人打趴在地。

    莫欺少年窮，尤其是自力從底層爬上來的人。父親曾經的諄諄告誡此刻浮上心頭，誠不欺我。

    打完架只受輕傷的少年，銳眸掃將過來，和我直直對上。

    我兩對視許久，當我覺得唇邊的笑已經麻木，正準備轉開時，少年迎面走來。

    「……你已觀察我們許久。」

    咳！如此不留情面的揭破，我一時語噎，也不知該回他什麼。

    「……或許，我跟他們一樣，只是好奇想看看你生做什麼模樣？你也知道，好奇心這種東西……」

    我還在繼續胡扯，少年卻出乎我意料，竟將面罩緩緩摘下。

    我是真不知道該做何反應了。

    「……小黑說，你跟我們是一類人，值得，結交。」少年冷冷說道。「雖然，我實在看不出來。」

    「美人啊美人。」待語言能力回歸，我幾乎是下意識地脫口而出，或許，也因為他算是另類示好的行為，我放下戒心，便開始不正經了。「朋友，你真的是男兒麼？我覺得你……」

    一拳襲來，勁道十足。

    呃，我忘了這美人方才是如何處理那群入侵者……

    不過也因這事，我們從此結下了不解之緣。

    卸去最初的防衛，侯和小綠，都是值得託付生死的好友。

    若說有什麼比較可惜的，大概是比起侯長期信任後的肝膽相照，我始終覺得小綠除了侯，並未真正完全相信誰；即便我那時早已打入他倆，三人同進同出，形影不離。

    小綠望向侯的眼神，柔和、信任、包容，願將一切交付。而他，卻遲遲不願告訴我他的名字。

    看著他們默契互動，我心中總有股莫名的酸澀，年少的我不知，這其實就是俗稱的「嫉妒」──一種難解的幽微情感。

    若非某次出征，我一身重傷滿身是血的被同袍扛回來，躺在床上徘徊於生死邊緣三天三夜，彌留之際偶然聽得熟悉聲音著急叫喚我的名，還有我從未聽過的三字組合，也不曉得還得多久我才能知道小綠的名字。

    「……喂，無執相，別哭了，你好吵……」我忍著乾疼的喉嚨，啞聲說道。

    回應我的是熟悉的拳頭，不過這次力道有放輕。

    我努力睜眼，聚焦於小綠眼角難得的紅痕，難以壓抑嘴角上揚。

    據說，當時前方戰事吃緊，已嶄露頭角的侯破格被抓去議事，小綠三天三夜陪在我身邊，衣不解帶地親自照料。

    讓我正視並認清這段感情的，源於一場難以啟齒的夢。夢裡沒有嬌娜多姿、風情萬種的少女，只有熟悉到不能更熟悉的被我壓在身下，我用牙齒咬開礙事的面罩，一夜旖旎風流。

    清醒後，我急急趕到河邊；四下無人，我使勁洗刷衣裳和身上的污漬，邊洗心中鬱悶之氣越盛，酸疼的幾乎讓我想狠狠摔些東西來發洩，我閉氣，將整顆頭埋進水裡。

    我們三人一起這麼多年，我豈會不知？

    無執相喜歡的，是侯。

    呵！真難堪。

    年歲往復，春去秋來，我隨著咒世主一路征戰，待到終於混了個右副官的位置，算是達到父親說的「做出一番事業」，我告假解甲歸鄉，換上許久未穿的錦繡華服，侯因為有事必須留在主城，於是只有小綠陪我一道回去。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久無消息的人，只留一座孤墳；昔日米店舊址，也是荒草漫漫，不成模樣。

    我無太大悲傷，畢竟父親離我已太遙遠、太模糊，但終究父子一場，我將墓仔仔細細整理一遍，備些香火，提幾罈好酒，倚著墓碑靜靜喝著。

    無執相慢慢靠來，和我一樣席地而坐，拍開封泥，自動開喝。

    「節哀。」他冷不防迸出這句。

    我只是笑笑看著他：「你覺得我看起來有很悲傷的樣子嗎？」

    「聽你說過你以前的事，至少他讓你衣食無憂了十多年。」

    「也是，也是。」我輕笑幾聲。「唉，都過去了，過去了……」

    我倆仰頭望著火宅暗沉沉的天，痛飲一番。

    小綠的酒量比起侯稍好，但比之於我就差多了，不一會兒整個人醉得不省人事，滿臉通紅，形象全無地倒落塵土。

    我走上前，一手穿過他腋下，將他攔腰抱起。心念一動，憑藉醉意，隔著面罩偷偷吻上我覬覦已久之處，不敢太過放肆，如蜻蜓點水般一晃而過。

    我轉頭望向墓碑，心裡突然一道暖流劃過。「……爹親，不必再擔心我了。」

    「我如今事業有成，還給你掙來一個漂亮媳婦兒，哈！」

    楔子的出現，使我們三人的關係有了天翻地覆的轉變。由他而起引發的一連串事件，所有幽微的心事不再能隱藏，真心被迫攤開。苦境的寒冬，寒冬中的一抹微陽，我失去了誓死追隨的對象，失去了生死與共的好友；我拖著戰後失去右手的殘破身軀，和小綠回到久違的故鄉，我們不回句芒城，熟悉的場景只會令人神傷。我們隱姓埋名，不問世事平凡度日，直至接到噩耗，才為了故人急急奔去。

    術法已近完成，只餘最後一步。可我和小綠都氣空力盡，神源早也不能提供能量了。

    「唉，難道真要功虧一簣麼？」我無奈嘆了口氣。

    「……我一定要小黑復生。」小綠淡淡說道，話中有不容質疑的堅決。「如此看來，只剩一個辦法。」

    「你不會是想……」

    該死！這傻瓜想以身獻祭！

    「……我的命，是小黑給的，我可以，為他死。」

    小綠開啟另一個陣法，他身上的生命氣息源源不絕流失。

    嘖！

    我毫無猶豫地衝上前，緊緊抱住他。

    「白塵子，你在幹嘛？！還不快離開！」

    他越推擋，我把他抱得越緊。

「……休想，拋下我一個人。」

    我開啟了同樣陣法，兩個陣法彼此接觸，最終相合在一起。

    無執相一臉頭痛又莫可奈何地看著我。

    「……小綠啊，下輩子，能不能換我先遇見你？」我定保護你、陪伴你，並給你侯不能給你的，真正的愛情。

    他沒說話，在我陷入黑暗前，只聞一聲幽幽嘆息。

    哪！我就當你同意了……

    「所以，當我醒來時，地上剩火宅獨有的獻祭術法痕跡，四處不見小綠小白身影，我便推測，可能是凶多吉少了……」粉髮人兒幽幽說道，清澈褐眸劃過一道哀傷。

    楓岫將手掌撫上拂櫻臉頰，無聲安慰。

    「對了楓岫，」拂櫻抬頭望向窗外，皎潔玉盤掛在梧桐枝上，撒落一地蒼白月光。「明日，又是中秋了。」

    「是，所以拂櫻你又要去鎮上買一罈好酒了嗎？」楓岫了然笑笑。

    據拂櫻所說，這是他和兩位好友的默契。戰場上不能時刻在一起，若恰逢中秋而三人分在各地，便於月上中天，舉杯對月，遙思故人，象徵團圓之意。

    八月十五，黃昏時分，楓櫻二人走在道上，提著一罈剛買好的，酒家老闆新釀製的「太平」。

    迎面走來兩名戴笠者。兩人刻意壓低帽沿低垂著頭，不過或許因一人斷左臂、一人缺右臂，實在顯眼，格外引人注目。

    兩人和楓櫻擦肩而過。

    拂櫻靜靜再走幾步，驀的落下淚來。

    楓岫抬起他的臉，細細吻去淚珠。「為何不上前確認？」

    「……我怕若不是，就連作場美夢的機會都沒有了。」

    「小綠，我覺得你剛剛很想撲上去。」缺右手的人笑笑。

    「……閉嘴。」斷左手的人冷冷回道。他終究是忍不住，留戀回頭，盯著早已遠去的背影。「……他過得很好，我放心了。」

    「哈！我們也不錯啊！上天也待我們不薄，獻祭最後的代價只有你的左手，我們湊合著，勉強還有完整一雙。」

    無執相翻了個白眼，不再理他。

    「老板，請給我跟方才那位客人一樣的，太平。」

    夕陽西下，兩人一同拎著酒回家。

    同時同刻，月上中天。分處異地的人，舉起同樣的酒杯同樣的酒，遙遙對月。臉上如出一轍，歷經凡劫、終歸平淡的安穩微笑。

    千里共嬋娟。

    猶如昔年，沙場歲月，英雄年少，共飲風月。

緣起緣滅，緣盡還緣；
得失隨緣，心無增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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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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