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7.08 【主蘭漪、蝶月，微談蘭】紅蝶醉生花月前 15L正文完結，有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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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ghtmh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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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命: 蘭漪章袤君
王道: 雙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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座右銘: 曲曲彎彎聖賢路，退步原來是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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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登錄: 2020-12-07

鮮花(5)

10樓發表於: 2015-07-14 22:03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第七節

    第二天的早晨，天氣晴和，陽光明媚。公孫月與蘭漪漫無目的地四處散心。昨日狂龍明令蘭漪不得在他面前出現，今日與應江潮的決鬥便由公孫月一人前往，蘭漪趁機潛入應江潮的居所找尋有關珠遺公主和被劫寶物的線索。
    雖然許久不曾動手，對於公孫月的實力，蘭漪相當清楚，因此毫不擔心。兩人走走停停，不覺來到一眼池塘邊，岸上綠柳紅楓，一片賞心悅目之景。池水平靜無波，清澈見底，陽光在水面上淬出燦爛的金影。公孫月不禁感嘆，想不到罪惡坑竟有如此美景。
    怕也是白白染了汙穢。蘭漪答道，猜想四姐許是想到了浮光掠影。
    緩步走近，只見岸邊巖石旁臥著一人，一柄陳舊的佩刀擱在身旁。
    見到此人，公孫月與蘭漪心照不宣，扭頭往回走。
    “看到我就避，有心機哦。”一句話便拖住了兩人的腳步。
    公孫月沒有回頭，“黃泉贖夜姬沒避過任何人。”
    孤獨缺起身走近，“是嗎？我叫月不全孤獨缺，獨是獨飲寂寞的獨。一個人獨飲無聊，你們可以陪我嗎？”
    “嗯。”
    孤獨缺掏出酒壺與兩只酒杯，一邊問道:“罪惡坑是一個好地方，是不是？”
    蘭漪與公孫月對視，“不予置評。”順手接過了孤獨缺遞來的酒杯。
    “嗯……你們兩個？”孤獨缺端著下巴，用審視的目光看著兩人，好奇問道:“究竟是何關系？”
    公孫月實情相告，孤獨缺倒是微微吃了一驚，又問:“見過那條瘋狗了？”
    “見過了，確實如你所說。”公孫月伸出手去，孤獨缺給兩人分別倒了一杯酒，“給你們一個忠告，最好不要讓狂龍知道你們的關系，否則後果難料。”
    公孫月只道一聲明白，便把酒一飲而盡，蘭漪微微聞了聞，道聲“好酒”，也飲了下去。
    孤獨缺搖著頭道:“你們實在不適合罪惡坑這個地方。”
    公孫月一楞，“怎麽說？”
    孤獨缺拍拍酒壺，“你有看見我喝這壺酒嗎？你不擔心我會下毒？”
    蘭漪道:“懂得品味如此好酒，我相信你不是這種人。”
    孤獨缺大笑數聲，“說得好！娃兒，我喜歡你！”說著便舉起酒壺痛飲了一口，“這樣的好酒，我怎麽舍得下毒！哈！”
    蘭漪續道:“可惜，此酒還不算上品。”
    “嗯？”
    “雖然已窖藏了十年以上，可說醇厚，但是回味過烈，欠缺綿軟，所以……”
    蘭花悄然飄進酒壺。“你再試試看。”
    “哈！”孤獨缺也不懷疑，又飲一口，“果然！摻入花瓣，回味尤甘，好！好啊！娃兒，以後飲酒就找你了！”
    公孫月不禁問道:“你是一個很特別的人，為何會留在此地？”
    “短短一句話，犯了三項罪惡坑的禁忌。娃兒，你還太嫩了！”
    “喔？是哪三項禁忌？請見教。”
    孤獨缺道:“第一項禁忌，別去探聽別人的過去。第二項，既然來了就別想出去。第三項，別以為你可以看清罪惡坑裏面的人。這裏的人賣了你，你還替他算銀兩呢！”
    公孫月剛想感謝他的忠告，突然感到渾身的力氣似是被人抽了去，馬上便不支倒地，蘭漪也是同樣。
    只見孤獨缺站在努力想站起身的兩人面前得意道:“這麽好的酒，我當然不舍下毒，但是酒杯就不同了。公孫月，告知你一項規矩，約定決戰的時刻雖是正午，但立下生死狀的當下，就隨時可以動手了，所以……”說話間，已經朝兩人來時的方向走開。
    公孫月閉上眼，“是應江潮叫你來殺我？”
    “我呸！我叫孤獨缺，獨是獨來獨往的獨，應江潮的身價替我提鞋我都嫌不夠資格。”
    “那你為什麽……”
    孤獨缺手持酒壺走來走去，“再教你一樁事，這個地方是罪惡坑，除了不能隨意殺人之外，什麽事情都做得出來。就算只是做趣味的也爽！”
    “你存心戲弄我！”公孫月仍有點難以置信。
    孤獨缺不屑道:“安逸的生活過得太久，讓你失了江湖人的警戒性，你要感激我喚起你的江湖閱歷。再過一個時辰，你們就能恢復行動。這段時間，你就好好求神保庇，千萬別有人經過，不然……哈哈哈哈！娃兒，多謝你的酒啦！”他拿起石頭上的佩刀，大笑而去。
    “你別走……你！”公孫月與蘭漪掙紮著想站起，卻是徒勞。
    “四姊……”蘭漪四肢發麻，動彈不得，咬牙切齒道:“一個時辰……我們要任人宰割！”
    “好個孤獨缺！但是……”冷靜下來後，公孫月望著湛藍的天空迅速分析著利弊，“我不相信他如此對待我們只是一時無聊，難道他要幫應江潮嗎？聽他的口氣不可能這麽做。但他的話分明暗示我們應江潮會提前采取行動，看來這一個時辰……五弟啊……”公孫月長嘆一聲，心中竟產生了一絲莫名的恐懼。
    “我不會放過他！”蘭漪吃力地扭過頭望著公孫月，“四姊，要死也是兩個人，我是不會看著……你……”
    他說不出口，有些事光想象著就足以讓人陷入絕望。一旦有人來到，無論是應江潮或其他人，看見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倒在地上，會怎麽做……
    公孫月喃喃道:“蘭漪，別再想。這不對，肯定不對。孤獨缺給我們下藥必然料到了我們的下場，那又何必對我們說這麽多？他還說以後要找你飲酒……看來，他的動機可能不是我們之前所想的……”
    蘭漪努力說服自己接受這個猜想，“你的意思是……他之前的話是真心的？”
    “不敢說。不過這條路上，到現在都沒人來……算了，蘭漪，既來之則安之，我們現在還能做什麽呢？你看，今天的天氣真好，你還記不記得……”
    “嗯？”
    “有一個晚上，我們曾經也有一次這樣躺在一塊，那時，哈……被許多人追得好累。”公孫月無力地一笑。
    “記得，”蘭漪閉上眼睛，嘴唇輕輕動著，“他們一直追到般若海，被大哥的陣法困死了。你累得沒力氣，就在趴在海灘上。”
    “你那麽瘦，體力還不如我，不是也躺下來了？還說在海邊看星星特別清楚。那一晚，你難得的話很多。”
    “我說什麽了？”蘭漪咕噥道，“不就是猜大哥三哥跑到哪裏去了。四姐你也難得地不說殺人的事，跟我講你沒出道之前……”
    “是啊，你看著天看著海裏映出來的星星月亮就冒出一句‘蘭漪空對墜月天’，叫哥哥們聽見可要吃驚死了。”公孫月想起她曾無意中聽見蘭漪在賞花時念出的詩句，即使知其意，也刻意不去揣測。那一晚回憶中的兩人，仿佛不是從血海中走出的殺人者，而只是兩個天真的孩童。
    蘭漪有點沒好氣，“大哥二哥的藏書又不是只裝門面用的，我隨手翻翻而已。當時你一句‘覆天地為廬’怎麽樣？好像你就從此走到哪都能隨意躺下。”
    “哈，先在沙灘上睡著的可是你哦。連半夜裏大哥回來替你蓋了件披風都沒知覺吧？”公孫月用打趣的語氣說完，卻沈默了半晌，又嘆一聲，“以前的事，我想忘得幹幹凈凈，現在看來，還有很多，是真的不能忘的……”
    蘭漪低聲道:“我想大哥他們了。”
    公孫月一點點地挪動手臂，勉強碰到了蘭漪的手，“想吧，想大哥，不要想現在……我們一定沒事的。”她沒有發現，自己的眼角不知何時，已含了點點的淚光。
    一個時辰就這樣靜悄悄地過去，安然無恙，兩人終於有八分確信這是孤獨缺做下的布置，心中總算有點感激。午時將至，公孫月匆匆前往決鬥，蘭漪按事先的安排前往應江潮屋內搜查。
    罪惡坑有不少人都前去觀看決鬥了，應江潮屋內屋外都空無一人。蘭漪仔細找尋，輕而易舉便在床板下的暗格內找到一包寶物，大多是女子用的貴重首飾。蘭漪暫時將它們放回原處，趕到決鬥地點死亡曠野附近的路邊等候。
    大約一刻鐘之後，只見公孫月獨自一人匆匆而來，沒有註意到蘭漪。突然，她停下腳步移到路邊，腳下一軟，跪倒在地，手捂著嘴連連作嘔。
    “四姊！”蘭漪三兩步奔到她身邊，伸手扶住，“你怎樣？被傷了麽？”
    公孫月緊緊抓住蘭漪的手，一手拭凈嘴唇，搖晃著站起，“我不能退縮……我不能……”她望向罪惡坑的入口，眼神竟有些迷茫寥落，“蝴蝶君……”
    “四姊你……”蘭漪試圖讓她靠在自己肩上休息，“我早就說過，你斷不用來這裏的。他死了麽？我們今晚就離開……”
    幾十年來，不是四姐維護著他，卻是他鼓勵著四姐，這還是第一次。蘭漪心痛的同時，只覺得不甘與憤怒。
    “對，我們的目的是達成了。今晚……今晚就走……唉……”公孫月只覺得胃部痙攣不止，忍不住又是幹嘔。
    “不，蘭漪，我沒事。”她看到蘭漪幾乎想回頭去找狂龍，連忙道:“不要去，真的沒什麽，走吧。”
    “如果大哥他們還在，四姐你又怎會被人欺侮如此！”蘭漪的聲音已經沙啞得發顫，視線竟有些模糊了。
    他突然想起很久遠的過往，那時，五人結拜不過數年，二哥也練成了金銀雙掌，他便把原先的大宅還給了二哥，也就是現在的王爺府，自己搬到了過雲煙。但是不久他便發現該地並不如想象中一般清靜，附近有一座煙山，山腳下有一世家，居住在隱霧山莊，莊裏莊外人口眾多，因此過雲煙周圍也常有人來往。
    本來，雖然有些嘈雜，但蘭漪在過雲煙與他們算是井水不犯河水。直到有一天隱霧山莊派人來說過雲煙所在風水優良，限蘭漪三天之內讓出過雲煙作為給莊主的生辰賀禮。
    想不到第一次被嚴詞拒絕後，許是看過雲煙只他一人獨身居住，第二次山莊竟派了幾十個人來強行奪取。當這幾十個人都變成了蘭花的肥料，其他兄弟也知道了這事。
    五天後，隱霧山莊正沈浸在莊主壽誕的歡慶氛圍之中，山莊四周突起大火，就在眾人奔走救火之時，只見一個白發覆面的矮小男子與一個一襲紅衣的女子笑盈盈地向莊主所在的大堂走去，足有上百個家丁想要攔阻，竟在瞬間被來自上方堪比烈火的熾熱刀氣斷首，連頸子上噴出的鮮血都在高溫下凝固。一男一女如入無人之境，女子走進大堂之前，還笑著向屋頂上招手示意。
    大堂內，數個武林高手擋在戰戰兢兢的莊主面前，兩人卻並不急著動手，僵持了幾分鐘後，突然從門外飛來十幾座大大小小的金像，一只報馬猴蹦蹦跳跳地來到莊主面前作揖，說這些是主人代表莊主全家送給莊主的生辰禮物。
    那莊主一看見金像的數量、體型以及模糊的面貌竟然跟自己的家人分毫不差之後，幾乎當場暈厥。
    那些武林高手眼見主人如此，立刻分成兩撥同白發男子與紅衣女子纏鬥起來，就在此時，一股濃郁的蘭香驅散了血腥的氣息。
    “蘭花落處，寸草無生”是莊主今生聽到的最後一句話。下一秒，紛飛的花瓣便割過了他的喉嚨。
    “五弟，這次殺得過癮，四姐謝謝你啦！”贖夜姬順手捏碎了抓在手心的一顆冒著熱氣的心臟，吃吃笑道。
    地理司踢開倒在他腳下的屍體，“老四，你怎麽好像比老五還高興？”
    “都說了，過癮嘛。倒是大哥你好久沒動手，看著動作都生疏了呢。”
    “哈……趕緊叫老三把火熄了，想連帶我們一起烤嗎？”
    “大哥！”話音未落，東方鼎立大步走了進來，連帶著火勢也迅速退去，“二哥他先行離開了，讓我轉告說二嫂燉了夜宵，方便的話一起過去。”
    “章袤多謝兄弟們的幫忙了。”
    “蘭漪說什麽話，占地皮占到你頭上就說明他們氣數已盡啦。等我去洗個手，一起去二嫂那兒吧！嗯……大哥，要不你把這些金像跟五弟對半分了吧，你倆的家裏急需裝飾啊。”
    “四妹！”
    “四姐！”
    “好了，殺了一堆嘍啰真沒意思，五弟，以後遇到大角的盡管跟三哥說。再不過去，二嫂的湯就要涼了。”
    “三哥，涼了不還有你嗎……”
    “哈哈哈哈……”
    開懷的笑聲清晰在耳，五人的身影卻在眼前支離破碎，一如再也無法彌補的兄弟之情。進罪惡坑時他想都不想便報出了滅隱霧山莊一事，其實，他不過殺了其中核心的一人而已，這筆賬就算在了他的頭上。這一切，明知是荒唐錯事，他卻忍不住一遍遍懷念，難道只是他一個人的夢嗎……
    “蘭漪……”夢回眼前，公孫月輕聲道:“蘭漪，總有一天，只能靠自己啊……”
    一瞬間，幻覺破滅。他成了她僅有的五弟，她成了他唯一的四姐。
    無論何時，總是他，最需要依靠……

    是夜，萬籟俱寂時分，公孫月與蘭漪換上夜行衣，一路急奔。半路，卻出現一個靜立等候的身影。
    孤獨缺扛著佩刀，滿不在乎道:“我討厭話要人說兩遍的人！”
    “抱歉，我非走不可。”看著孤獨缺寶刀一橫，公孫月凜然以對，忽地縱身向前，襲向孤獨缺。蘭漪在後方以指為劍，劍氣是公孫月作近身攻擊的最好掩護。
   誰知孤獨缺刀氣連掃，公孫月扭身躲閃，竟看不出分毫端倪。孤獨缺像是看出她心中所想，未出鞘的刀重新扛回肩膀上。“月不全孤獨缺，缺是完整無缺的缺。孤獨缺不愛看到殘缺的人體，所以這支缺刀很聽話。”他走近幾步，以一種幾乎是愛憐的眼神欣賞著自己的佩刀，然後猛然一指面前近兩人高的大石，大石瞬間像軟泥一樣融化了！
    公孫月心驚，思忖道:削石為粉不算難，但刀氣將大石削為軟泥，這又是什麽原理？
    孤獨缺回過頭來以隨意的口吻說道:“要是你們堅持要出去，先作心理準備，準備接招！”最後四字一出口，一股猛烈的殺氣自孤獨缺身上爆沖而出！
    對峙幾秒鐘後，公孫月首先撕下了面罩，“算了，我放棄了。”
    蘭漪同樣看出，即使兩人聯手，也未必是孤獨缺的對手，打鬥的聲響更有可能引來其他人，成功脫逃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他幹脆也摘下了面罩。
    “哇，連面罩都拿下來，是要跟我坦誠相對嗎？”
    公孫月道:“瞞不過你又打不過你，公孫月討厭浪費力氣。”
    孤獨缺很滿意，“這樣說就實在了，到現在為止，能安然離開罪惡坑的人，只有一個特例，也是唯一一個特例。”
    孤獨缺陷入了回憶，頗帶感情地講起了他的徒弟，在他看來，自己對徒弟可謂關懷備至，但公孫月與蘭漪聽來，卻不得不感嘆他的徒弟擁有的童年是何等黑暗、、
    孤獨缺郁悶道:“可惜，他最後竟然棄我而去，自己……自己溜出去，嗚……”居然還邊搖頭邊裝哭起來。
    公孫月有些無語，說了句“你現在的樣子很像狂龍”。
    孤獨缺想了想，“是喔！果然是近朱者赤。算了，但是我這個徒弟是特例，有很特殊的原因，甚至牽連到罪惡坑的權力變化，所以才暫時沒有遭到追究。至於你們，情況就不同了。”
    “嗯？”
    “對了，我這個徒兒後來在武林闖出了一絲的名號，叫什麽鳥仔的。”孤獨缺埋頭想著，突然又看了兩人一眼，“還留在這幹什麽？可以回頭了！”
    兩人皆一楞，一言不發地轉身就走，孤獨缺繼續在原地記憶著……走出十幾步遠，孤獨缺忽地竄到他們面前，笑道:“我想起來了，他在武林中的稱號叫羽人非竟！”
    “四姊，四姊！”蘭漪喚了兩遍，公孫月才回過神來，“竟然是他！”
    “就是他讓你跟四姐夫去笑蓬萊，再幫你們查出真相的？”
    “是啊，可惜沒機會同他當面說謝。如今有孤獨缺防備著咱們，近期怕是不宜輕舉妄動了。我倒是沒什麽，就怕……”公孫月長嘆了一聲。
    蘭漪肯定地說:“你怕姐夫沈不住氣。”
    公孫月苦笑，“他了解我，卻無法容忍自己無所作為，但願無極小妹能勸住他不要沖動才好。”
    蘭漪道:“那便回去吧，你今天肯定累了。”

    罪惡坑之內，公孫月與蘭漪盡量避免與人接觸，幾天內倒也平靜無事。但每過一天，公孫月的擔憂就多一分，千算萬算還是怕蝴蝶君按捺不住會對秋闕主少或罪惡坑下手。她的想法一點不錯，此時的蝴蝶君，確實在白蝶的指引下朝罪惡坑而來。
    “娃兒，我們又見面了。”這一天，公孫月正在小樹林中緩步沈思，身後孤獨缺提著酒壺大步流星地走來。
    公孫月本能地拒絕了同孤獨缺飲酒的邀請，孤獨缺便單刀直入，要帶公孫月出罪惡坑，美其名曰“散散心”。
    公孫月將信將疑，“要怎麽出去？”
    孤獨缺道:“當然從大門出去！”
    “哦？罪惡坑是來去自如的地方嗎？”
    “我這次出去，是要取一個人的性命。”
    聽到羽人非竟的名字，公孫月更加好奇，孤獨缺變得有些不耐煩，“不用好奇了！我直接講清楚，你要的東西不在這裏。”
    公孫月真正吃了一驚，“你！”
    孤獨缺看上去一副無所不知的樣子，“別裝了！雖然你殺人時假裝很毒辣，但是你沒惡人的氣質。或者說，現在的你，沒黃泉贖夜姬的殺氣。你找上應江湖，目的是一副死人骨頭。沒錯吧？”
    “既然你都猜到了，又何必問我？”
    孤獨缺只道，想知道東西的下落，叫秋闕主少去見他。“另外，”他說，“還有一個忠告。”
    “什麽忠告？”
    “這次出去是放假，是給你將未完之事辦完。加入罪惡坑，你就是其中的一份子。千萬、千萬別想逃走！”
    公孫月不禁問:“為什麽你要對我這麽好？”
    “單身闖入罪惡坑做任務，你的膽色讓我喜歡，我欣賞你。哈哈哈哈！”
    公孫月不假思索地問:“那章袤呢？”
    “娃兒在喝酒上跟我是同一款，我也喜歡！算了不管他，你樂意的話把他也帶著好了！”孤獨缺說完，揚長而去。
    返回去將此事轉告蘭漪之後，三人沒有停留，即刻便帶了應江潮所劫的寶物出了罪惡坑去。公孫月與孤獨缺約定見面的時間，與蘭漪前往陰川蝴蝶谷，沒想到走到半路——
    “白色蝴蝶，這不是……”公孫月剛一擡頭，只聽一聲“阿月仔！！！”
    公孫月還沒反應過來，已經被撲上來的蝴蝶君緊緊摟住，在原地轉了好幾個圈子。
    蘭漪見狀，快步掠過兩人，走到尾隨蝴蝶君之後的色無極身邊。
    蝴蝶君興奮得就像一個看見心愛的玩具失而復得的孩子，“阿月仔，我等你等得好苦！”
    公孫月也是滿心歡喜，卻還是嗔道:“為何不在蝴蝶谷等？唉，要你乖乖等也是白說的……”
    蝴蝶君搭上她的肩頭，“你沒受傷吧？去罪惡坑沒事吧？”
    “我……”一瞬間，公孫月真想把一切都告訴他，她知道蝴蝶君會安慰她，幫她分擔，就像他一直做的那樣。可是，她不能讓他知道罪惡坑裏發生的事，他絕不能沖動。
    蘭漪看出了四姐的遲疑，暗自嘆了口氣，即使她不說，那天他也看見了狂龍身邊的侍女拿的托盤中的物事，是吃了什麽才令四姐作嘔不止，他猜得出來。
    蝴蝶君剛想追問，卻見秋闕主少不緊不慢地朝公孫月走來，慢條斯理道:“出了罪惡坑代表事情完成了，公孫月？”
    公孫月輕輕推開蝴蝶君，打開包袱，“這是應江潮劫走的財寶。至於遺體，有個人要我轉達你一句話，他說想知道屍體，就請你親自去見他，他就會說出屍體的下落。”
    “誰？”
    “孤獨缺。奉勸你一句，他不是你惹得起的人物。”
    問明了孤獨缺的所在後，秋闕主少離開了，聽說公孫月有重要事要講，蝴蝶君迫不及待地拉著公孫月化光而去。
    色無極不無苦澀道:“他的眼中根本沒我容身的余地。只有她，只有公孫月。”
    蘭漪不置可否，蝴蝶君的聲音卻遠遠飄來，“你還杵在那做什麽？還不趕緊跟上，真會拖！”
    色無極趕緊用衣袖擦擦眼睛，歡喜道:“我來了，我來了。”

    蝴蝶谷中，得知公孫月已經無法離開罪惡坑的事實，蝴蝶君先是大受打擊，幾秒鐘之內便下定了決心。
    “那麽，章袤也是？”
    “沒錯。”
    “我跟你們一起去！不論結果，你去哪裏玩就去哪裏。臭章袤太無趣，你一個人會無聊。”
     “我……罪惡坑不會因為你不理會中原的行為，就算你是壞人讓你進去！”
    蝴蝶君無奈，“阿月仔，一定要這麽一針見血嗎？話說你的朋友談無慾的對頭素還真他家，已經被魔界侵占了，不想去看嗎？”
    公孫月澀聲道:“不用了，想去走走嗎？”
    蝴蝶君馬上道:“你想去哪我陪你去。”
    “今天嘛，是你想去哪裏我陪你去哪裏！五弟你……”
    蘭漪早有打算，“我要回王爺府看看。”
    “好，”公孫月點頭，“替我也……”
    “章袤明白，四姊，我走了。”

    王爺府，已經太久，沒有人回這裏。
    就連“九登神府”這四個燙金大字都因蒙了塵埃而黯然失色。兩旁紅紙金聯一副，“登高一嘯震王府”“九天飛鴻輕鬼神”如今也變斑駁。
    進門，銅鼎一尊，神像一座，依然守候著那份靜穆的威嚴。蘭漪慢慢地轉身，看著一片不曾改變的金碧輝煌，左手微拂，鼎內便燃起一絲裊裊的蘭香，在空中徘徊了一瞬，消散無蹤。
    花園，荒蕪。一入內堂，那幅“龍”字狂草依然高掛，宣告這裏的主人曾經睥睨天下，九五至尊。
    華麗的地毯上落著厚厚一層灰，天花板以及各個角落都有大大小小、層層疊疊的蛛網，當真是極目的蒼涼。
    當蘭漪看到供桌上的物事，渾身一震。
    是他的牌位，端端正正放在中央，一旁還有香爐，數卷焚香和一疊包紮整齊的紙錢。
    他的大腦一片空白，只是楞楞地盯著牌位上自己的名字，好像隱約看見，幾個兄弟輪流為他上香，還有他們臉上哀戚的神情……
    註視了多久，他不知道，他似乎已經忘了來此的目的是為了給大哥和三哥掃掃墓，上上香。提醒他的，是身後驀然響起的遲緩的腳步聲。
    回頭，他跟一個紫衣老者對上了視線，白發、白眉、白須，皺紋蒼蒼。
    還是那老者先行認出了他，巍巍地喊了聲，“我聞到蘭花香……五弟，竟然是你，是你……”嗓音沙啞得不像話。
    “二哥？”蘭漪不確定地叫道，快步上前，伸出手，又硬生生地頓住，“你……你不是退隱了？怎變得如此落魄模樣？”
    “紅葉死了！”鄧九五啞聲道，“她死了，吾……為什麽？為什麽死的是她？”鄧九五似乎再也支撐不住，身子微晃了兩下，濁淚滾滾。
    蘭漪只覺得二哥從來沒有這樣像一個老人，無論生理還是心理。
    他不知道該說什麽，對二哥與紅葉夫人的感情，他不曾懂過。唯一能肯定的是，眼前的二哥，再也不會變成原來的鄧王爺了。
    “為什麽？犯下那麽多罪業的人是吾，死的卻是她？沒有比她更無辜的人，為什麽……”鄧九五兀自哭泣、自問，雙目無神地在屋子裏走著，直到蘭漪將一個酒壺塞進他手裏。
    “你難過，就喝點酒吧。”
    鄧九五推回了酒壺，“不……日日夜夜，吾想要一個答案，沒人回答吾……五弟，章袤。”他稍稍地振作了一些，眼中終於有了丁點光彩，“你沒死？你沒死……那紅葉是不是也沒死……章袤，快告訴吾！”
    “二哥！”蘭漪只覺陣陣心酸，“是四姐，你聽我講……”
    “是這樣。”聽完後，鄧九五又恢復了先前的頹然，“這樣，吾很高興。你跟四妹，很好，很好。”
    “二哥你呢？這段日子去了哪裏？今後打算怎麽辦？”蘭漪瞧著鄧九五的精神狀態，實在無法想象紅葉之死給他帶來的究竟是多大的打擊。
    “吾……什麽也不想，吾出家了，吾要找能給我答案的那個人。五弟，你跟月，要好好活著。過去的一切都撒手吧，沒了最愛的東西，你將什麽都不是……什麽都不是。”鄧九五喟然長嘆，兩手捂住了臉龐。
    蘭漪愕然，“你出家了？二哥，你知道大哥跟三哥……”
    鄧九五搖搖頭，垂下手臂，看著堂前的“龍”字，目光卻似空無一物般的茫然，“逝者已矣，五弟，要活著……吾已是出家之人，你說從前的那麽多東西，到頭來，鏡花水月。紅葉一死，吾夢也醒了。大哥他，到死都在夢裏……五弟，你比吾幸運，你從來不曾入過夢，也就不知道夢醒是多麽痛苦……唉……”
    “我會記住，”蘭漪發覺自己的聲音有些硬咽，“二哥，一起走吧。剩下四姐和你我，兄弟不要再分開了！”
    “走？不了……吾要回寺院裏，今日見到你，吾真的很高興，月她做得對……章袤，一別之後，吾不再是你的二哥，吾之法號，叫行空。”鄧九五握住蘭漪的手，憔悴的雙眼凝視著他，“章袤，你成熟了……從前是吾忽略了兄弟，原諒吾……”隔著手套，蘭漪依然感覺得到二哥的手掌的溫度，終於在說完最後一個字後，那一絲溫熱驟然從他手中撤離，鄧九五緩慢而堅決地向門外走去。
    “二哥！二哥啊！”蘭漪徒勞地呼喚著，雙腳卻似生了根一般牢牢地釘在原地。
    “二哥……”望著鄧九五蒼老的身影，蘭漪終於抑制不住，兩行清淚流下白玉般的臉龐，模糊了整座王爺府，模糊了所有意氣風發的曾經，模糊了二哥遠去的背影……
    可嘆人生江東流，鏡花水月亦虛夢。
    直到背影消失在視線的盡頭，蘭漪再次回頭看了一眼自己的牌位，沒有將它取下。
    他在王爺府的院後見到了自己與地理司的墳墓。
    蘭花再度飛舞，卷起一抔黃土。“東方鼎立之墓”。
    大哥，縱使對他三番四次地頤氣指使，他曾指點他武功，替他出頭，也曾用半是認真半是示弱的口氣要求過他的諒解，也曾開玩笑地埋怨東方鼎立聚會時偏心，只給他一個人帶酒。
    猶記年少時，手裏只有一枝蘭花，大哥說，只用花不夠強，掌法和指法也不是你的專精，既然修煉了劍氣，總該佩把劍，你功體屬陰性，普通的硬劍不適合你。
    等他用慣了簪劍與軟劍，兄弟們只要得到了什麽劍譜，大略隨手遞給他，加上他自己的天賦，竟把各門各路的劍招融合成一套屬於自己的武學。可以說，沒有大哥的提點，他也不會有今天。
    他不是大哥稱霸的工具，從來不是！
    三哥，對於三哥，他總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似乎自己從小便與三哥相識，三哥愛護自己，坦誠地對待自己。一身傲骨與一心的真誠，成為他與三哥互相欣賞的部分。多少次把酒言歡，多少次笑談江湖，原來，盡付了人生一場醉。
    那一天的西北雨，淋落了對公孫月的恨意，卻也使得他無緣再見他們最後一面。大哥，三哥，五弟在這裏。我沒有死，你們聽見了嗎？
    問，梟雄一世何處望歸途？恨，落筆千秋霸業浮生夢。
    問，江湖少年輕狂可虛付？恨，金蘭有淚不悔當年盟。
    問，勘破是非功過憑誰論？恨，偽面君子折楓染紅塵。
    生、死，是誰的讖語，也許當初面對般若海上的一輪明月時，便該有所覺悟。
    今時人對舊時花，歲歲花紅總相似，年年歲歲人不同；
    聞道舊情非昨是，過雲煙上雲無映，蘭漪空對墜月天。
    酒一觴，祭兄弟。
    他不知道東方鼎立也做過同樣的事，東方鼎立一直記得他愛喝好酒，他說，就以此酒奠祭我的兄弟！
    然後熊熊烈火焚燒了殘軀。
    其實地理司也愛喝酒，但是自從臉部變形下凹之後，就只能用小杯慢慢地喝了，結果每次聚會上的好酒都讓其他兄弟瓜分，久而久之，地理司終於對美酒美食不再抱有想法。
    若有來世，我們五人，仍然做兄弟。
    不問江湖，不理世事，兄弟們在一起，就是好的。
    晚風起，一夕斜陽，兩三滴殘酒，四五朵紅雲，六七聲蟲鳴，八九重彩霞，十裏黃昏下，但聞子規吟:
    不如歸去。
    百千朵花瓣，送走形單的人影。

可憐今夕月，向何處，去幽幽，恍惚使人愁；經年舊時人，今非昨，竟成各，揮劍斷紅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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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樓發表於: 2015-07-14 22:06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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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第9樓verthawk于2015-07-14 13:07發表的 : `Ctj]t
過敏．．．．．．．．．．這也行啊？？？　 ALv\"uUNu+
贖夜姬等事已被百科劇透，唉 ^>"?!lv

過敏梗是與好友討論情節的時候突然想到的，覺得很亮就真的這麼寫了~~而且鑒於狂龍小朋友的蛋疼性格難保蘭花不小心被他做掉，這種方法可以保證蘭花遠離危險區啦~

可憐今夕月，向何處，去幽幽，恍惚使人愁；經年舊時人，今非昨，竟成各，揮劍斷紅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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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5)

12樓發表於: 2015-07-15 21:49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第八節
    見到公孫月時，她腳步輕緩卻不顯沈重，看似心不在焉。
    這幾天，蝴蝶君帶她去了很多地方。有的見證過他們的曾經，有的是蝴蝶君很早以前便想攜她一起觀賞的美景。
    山花爛漫的小路上，蝶舞艷陽，落英繽紛，停留在發間、肩頭，緩步前行中，不曾出口的愛與不曾流露的情，或許藉由它們代為訴說。
    晴天碧空，流雲清風，他放下遮住她眼睛的雙手，脈脈對視，相互依偎。擡眼看，是蒼茫的大海，海浪逐風。
    日落星浮，夜色下，她依偎在他的懷中，聽他幸福的嘆息聲，或許將成為此生的唯一。
    浪靜波平，望著璀璨的繁星，碧海無言，願證夜夜心。
    最後的一夜，飄飛的帳紗下，再看一眼他沈沈的睡顏。該做的事終於完成，留戀、輕嘆，他怕死了自己給他留信的舉動，只是到了這種時候，卻仍是不得不借薄薄的信箋傾訴最後的衷腸。
    轉身離開，她不知道，隔著一層輕紗，一雙透徹的明眸目送著她的背影……
    四姊，你又走神了。蘭漪說，我見過大哥與三哥了。我告訴他們我很好，你也是。只是……我還見到一個人。
    誰？公孫月問。
    二哥。紅葉夫人死了，二哥已出家為僧。
    ……也好，這樣，他也算退出江湖了吧……看，他在前面等我們了。
    “娃兒，你們真準時。”孤獨缺放下酒壺，轉身面對著兩人。
    公孫月道:“我們下一步是去找羽人非竟嗎？”
    孤獨缺道:“且慢！這幾天我自己慢慢地想，越想是越感覺不對勁。”他敲著頭走來走去，“怎麽說我也是羽仔的師傅，就算要殺，也該是他來給我殺，哪有我去殺他的道理，你說對不對？”
    公孫月暗笑道:“有理，十分有理。你的意思是叫羽人非竟自己來給你殺，最好是頭伸直直，脖子洗幹凈等你下手？”
    孤獨缺道:“我的要求沒這麽大。”說著，他掏出兩封信遞給公孫月，“來，這兩封信，一封交給羽仔，一封寫著死人骨頭在哪裏。”
    “珠遺公主的屍骨，你不是講過這封信要交給秋闕主少的？”
    孤獨缺悠哉悠哉，“他轉行去賣豆幹，現在事業很大，沒空管閑事了。咦，你做人不老實喔。”
    公孫月身後，蝴蝶君同色無極走了出來。
    “四姐夫？”
    “蝴蝶君！”
    蝴蝶君伸出一根手指晃蕩著，“老頭你看錯了，我是自己跟來，不是她找來的。”
    孤獨缺作明了狀，“看來你是她的男人。那這位是？”看向色無極。
    色無極想了一下，往蝴蝶君靠去，“我是他另一個愛人。”
    蝴蝶君連忙跳開，“餵餵餵，別亂替自己加身份！”
    孤獨缺懶得再看戲，直截了當地問蝴蝶君的目的，你來我往說了幾句，只聽……
    孤獨缺：“我叫孤獨缺，孤是定孤支的孤，想定孤支，奉陪！”
    蝴蝶君：“我叫蝴蝶君，蝶是整你的蝶，來！”
    勸說未果之後，公孫月不再理會，將一封信遞給色無極，拜托她送信給羽人非竟，“五弟，我們去找珠遺公主的屍骨吧。”
    蝴蝶君剛想發表幾句必勝宣言，聽到這句話立即拉下了臉，“阿月仔，章袤要成你的尾巴了！”
    蘭漪面無表情，“四姐夫，沒人逼你選擇相殺啊。”
    公孫月看著活像被噎住的蝴蝶君，無奈道:“我走了，你善自珍重。”
    蝴蝶君向後揮揮手，從牙縫裏擠出一句:“放——心——啦！”

    走近平水窟，只覺一陣陣寒氣自窟內散發出來，裏中幽暗一片，公孫月走在前，蘭漪隔著一段距離跟在其後。到了窟口，蘭漪開口道:“四姊，你單獨進入吧，我在此等候。”
    等到公孫月的腳步聲消失，蘭漪離開平水窟，站在空地上冷冷道:“出來。”
    一個持劍的黃衣人沈默地走出，臉白如紙，正是狂龍一聲笑派來監視公孫月的心腹——流劍談月。
    “要殺吾？”流劍談月挑眉，“你可知不專心執行任務的後果？”
    “吾不知，你也不會知。”蘭漪不緊不慢地將手中蘭枝插在頸後，左手搭上披散的長發，“吾討厭兩種人。一者，背信棄義的小人；”三根手指搭上發簪，抽出，“二者，背後盯人的鬼祟。”左手平伸，冰藍色的簪劍尖上淬出點點月芒，“劍者，章袤君自當以劍相待。”
    “哼，取下你的首級，吾便可向罪首復命！”流劍談月長劍出鞘，劍氣氤氳而發，出於殺手的本能，他沒有貿然進攻，而是凝神觀察著對手出招的可能線路以及破綻。
    罪惡坑內，他與向日斜一刀一劍守衛在狂龍身邊，實力可謂不相上下。章袤君初入罪惡坑之時，他曾暗中關註過他與向日斜的對戰，初時以花枝對敵，放出虛招後拔出頭上簪劍，尚未與向日斜刀劍相對就被狂龍叫停。因此，流劍談月絲毫不了解章袤君的劍法造詣。現在，章袤君直接用劍進攻，況且簪劍這種兵器在江湖上極為罕見，既短且柔，與長劍相比可謂劣勢明顯，章袤君究竟會采取何種攻勢？
    這些想法只在流劍談月腦中經過了一個呼吸的停頓時間，蘭漪已然出手！
    “先發制人，未必搶得先機！”流劍談月嘶聲道，向右急縱避開貫來的一道月白色劍氣，劍花連挽，數十道劍氣如同金色流星一般籠住蘭漪身法變換間露出的十余處破綻。
    簪劍在蘭漪指間打了個旋兒，左右招架。蘭漪腳下步法飄忽，連同簪劍在手中舞成了一條浮水白練，非但未受流劍談月的長劍制衡，甚至欺身而進，柔中沈，沈中穩。只聞叮當作響，那簪劍不知用何種材料制成，淡藍透明，簪尾也就是劍柄的顏色加深，流動著異樣的藍色幽光。非是金屬，長劍卻無法在劍身上劃下絲毫痕跡，劍尖刺到長劍，發出的聲音比金屬相擊更加清脆尖銳。由於短小，蘭漪的身法又是奇快，甚至淡藍色的衣裝也是對簪劍的掩護。在如此條件之下，短短幾招過後，流劍談月已是目不暇接、力不從心。
    “先機，是為勢均力敵的對手準備的，你並不需要。”
    流劍談月一個後仰，險險避開直刺他眉心的簪劍，右掌一翻，聚力拍向蘭漪面門，左手長劍一震，毫不猶豫劈向蘭漪伸出的手臂。
    這一招蘊藏了極大的風險，流劍談月身形未穩，左右開弓，勢必仰面倒下，整個空門都暴露在對手眼前。挽救之法唯有任意向一邊側傾，借對手攻擊之力順勢在半空翻轉落地，只要速度足夠，對手又欠缺防備，足可自救。
    想到簪劍必會為自己一掌所牽制，流劍談月在一劍之後猛地擡起上身，雙腿彎曲，向後方彈越而起。
    “啊！！”隨著一聲慘叫，流劍談月呈弧形飛出的同時，灑下一串淋淋漓漓的鮮血。
    “怎有……可能！”倒地的那一刻，流劍談月看清了，蘭漪原本空置的右手，多了一把長劍，劍身因余力之故兀自扭轉了兩周有余，顯是極軟。兩人之間，是流劍談月的斷臂，同時，腰腹也被軟劍拉出一條穿透了動脈的傷口。
    幾秒鐘後，失血過多的流劍談月斷了氣息。蘭漪隨手一甩，軟劍搭回了腰間，當即被衣衫所掩，不露痕跡。把簪劍插回，轉眼又是蘭枝在手，看著流劍談月的屍體，蘭漪自語道:“來自罪惡坑的屍體，任他化了，怕是都要臟了泥，可惜。”
    今晚的月色澄澈似水，只是可憐今夕月，向何處，去幽幽呢？
    遠處，那個披了滿身月華的人，那個把丹楓帶出黃泉夜的人，也曾不止一次地說過，願月早渡紅塵。倘若他見到丹楓再次無端染血的模樣，會說什麽？
    支撐著半邊天的人，怕也許久沒為一輪明月而駐足欣賞了，於他，世路已慣，足踏塵埃，眉目不染。
    至於那個月不全孤獨缺，想來塵埃都是這輪墮落的月手中的玩物。
    只有四姐你啊，可笑的救贖何時才到盡頭？
    所有的念想，似乎只是一閃而過。下一刻，公孫月從平水窟中走出來，只說守著屍體的男子讓她去尋找凝碧宙。“得快些趕回，否則那只蝴蝶不知會生出何事。”
    奔波的月，你所望的，究竟是歸途，還是死路？

    不出所料，公孫月跟色無極兩路趕回時，看見的是即將開打的場面，大眼瞪小眼。
    蘭漪抄著手看公孫月加入了從他們離開之時便開始的舌戰，你來我往不亦樂乎，看來若非立場對立，孤獨缺與蝴蝶君成為一對好友也未嘗不可能。
    數個回合過後，孤獨缺終於冒出一句:“色無極，事情辦得如何？”
    得到色無極肯定的答復後，孤獨缺便有抽身之意，面對蝴蝶君的激將，只淡定地說:“來日方長，再敗你一次，也不差這一時半刻。”
    “你你你……！”蝴蝶君氣得發抖，看來是之前的舌戰偏落了下風，“你猖狂也不會再有多久！”
    孤獨缺隨口道:“看誰較有能耐！”
    眾目睽睽之下，蝴蝶君與孤獨缺，居然頭碰頭對頂了起來……
    公孫月一把撥開蝴蝶君，“我要去尋找燕歸人所要的凝碧宙，你就留下繼續你的決鬥吧。”
    蝴蝶君飛快地瞪了蘭漪一眼，湊到公孫月面前，“不要，我要跟你去！”
    “不打了麽？”
    蝴蝶君堅決道:“打架算什麽？太太的事情才是最重要的優先案件！”
    孤獨缺道:“公孫月，選擇離開罪惡坑，就是選擇擔下風險，你明白嗎？“
    蝴蝶君搶說道:“有我在，是生是死，怕什麽呢？色無極，你說是吧？”
    色無極一楞，“啊，問我？然也。”兩頰立即浮現出淡淡的紅暈。
    公孫月似是很受用，“是啊，不是一個人，是生是死，沒什麽好怕的了。請！”
    四人一同離去，只聽孤獨缺還在原地低聲地念刀著:“可惜，難得一見的超級高手。當然，最重要的是愛玩又愛騙，真合我的味！”

    由於不知凝碧宙為何物，幾經商議後，公孫月打算前往琉璃仙境詢問慕少艾或談無慾。沒想到，來到琉璃仙境所在的山腳下，只見黃沙灰塵鋪地，盡是些枯朽樹木橫七豎八地倒在地上，幾乎擋住了去路，滿眼荒蕪，毫無生機。
    蝴蝶君本能地停下了腳步，“不對，你們在此等我。”話音未落，已瞬間遠離，不到幾分鐘便趕了回來，“琉璃仙境被魔化了，現在是一片廢墟。”
    “嗯？怎會如此？！”公孫月擔憂之情顯露無疑。
    蝴蝶君搖著頭道:“我一來就感覺氣氛不對，嗯……阿月仔，看來這次慕少艾與談無慾都遭遇麻煩了。”
    就在這時，遠遠傳來了一陣歡快的歌聲，越來越近。四人看見一個矮個子老乞丐樂呵呵地走上前來，手捧飯缽，身上的衣服雖然樣式普通，但面料竟是上乘的絲綢，渾身上下整潔幹凈，哪有街頭乞丐的樣子？
    那老丐搖頭晃腦地對著蝴蝶君一行道:“各位好心的大爺善士，好心有好報，施舍一些菜飯錢，我保你心想事成。”
    “這嘛……”蝴蝶君看向公孫月，得到默認後，蝴蝶君掏出一塊碎銀，“來，拿去買飯菜。”
    誰知老丐非但不接，挨個打量過幾人，連連道:“等一下等一下，看你們的裝扮，看你們的派頭，這幾文錢是不是有一點點寒酸？”
    蝴蝶君詫異道:“乞丐拿錢還嫌少，我第一次聽過。”
    老丐認真道:“乞丐本身就是一種事業，每一種的事業都有大小之分，就好比開公司，你一個月若有十萬兩的進帳，你會去接五兩銀的訂單嗎？”
    蝴蝶君繼續詫異，“你的意思是說你是大事業不接小生意？”
    老丐笑道:“正是、正是，雖然是乞丐，但沒五十兩以上我是拒絕往來。不收、不收！”
    看著蝴蝶君一臉興趣的模樣，他侃侃而談:“一個月收入在五兩銀以下，隔三差五討個兩口殘飯就歡天喜地，那是第三流，叫乞鼠。
    “如果一個月有五十兩銀以上的收入，那就可以進入第二流叫乞狗，這種乞丐現在最多。白天是非常可憐，瘸手斷腳，晚上是衣冠楚楚，流連煙花。”
    蝴蝶君道:“那你是第一流的了？”
    “我是超一流的！月入五萬兩叫乞虎，所以賞金在五十兩以下的，敝人是不收的。”
    蝴蝶君愛錢本性泛濫，“不如這樣吧，我衣服給你穿，換我做乞丐如何？”
    公孫月淡淡道:“蝴蝶君，既然他自稱是超一流的乞丐，我們也要做超一流的人，五十兩就給他吧。”
    蝴蝶君掏出銀票，“我湊整數，阿月仔你開口了，一百兩銀。這樣你滿意了嗎？”把銀票往老丐的飯缽中一拍。
    老丐大喜，便問蝴蝶君是否有什麽疑難，“鄙人絕對包解決！”
    當然，解決不了不退錢。
    公孫月便問起凝碧宙是何物，位於何處。那老丐道:“其實是一種藥材，這樣說也不對，應該說它是一種少見的玉石，配合藥材鍛煉而成。它最大的功用是保持屍體不會爛，但是有一定的時效性，放久了就會失效，而且所用的玉石非常珍貴少見。”
    色無極道:“聽起來與之前的瀑泉瓔珞有相同的功效。”
    “聽起來是這樣沒錯，但是它所使用的條件遠比瀑泉瓔珞嚴苛多了。第一，屍體必須經過長期冰封，使用此物才能生效；第二，它的效用沒這麽大，表面上看起來兩者是沒什麽差距，實際上受損的腑臟依然是受損，無法復原。”
    蝴蝶君有種上當受騙的感覺，“既然如此，那這種藥材留著何用？”
    老丐道:“它是配藥上的珍貴藥引，百世難求。現在西苗煙霞谷，有一個名叫姥無艷的人，聽說她還藏有最後的一片。”
    公孫月微微頷首，“多謝指點，不知先生如何稱呼？”
    “怪乞丐金包銀。今天好交易，他日再相見。拜拜！”說完，老丐很快便走得遠了。
    目標已有，當下打定主意，四人便往西苗煙霞谷而去。

    煙霞谷，空氣濕漉，草木長得極為蔥蘢茂盛，卻普遍呈現暗沈的顏色，連鮮麗的花朵也少見。徑直向裏走，四人最終來到一面大型瀑布之前，水汽撲面而來，當真應了那句“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喧聲震耳慾聾，在山谷中回蕩不絕，四下望去，已無其它道路可尋。
    公孫月擡頭仰望，嘆道:“看來順這道瀑布而上，是進入煙霞居的唯一入口。”
    “當真要爬這個瀑布嗎？人家是軟弱的小女子，又不像公孫姐姐力大氣粗。”色無極話中有話。
    蝴蝶君隨口道:“別跟就不用委屈了。老五你……”
    蘭漪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色無極，你自己說呢？”
    公孫月不失時機地截住了蝴蝶君的話頭，“快走吧！”
    看著公孫月一躍而上，蝴蝶君顧不得蘭漪，忙道:“阿月仔等我！”色無極趁機伏到了他背上，蘭漪也施展輕功跟隨其後。
    懸崖瀑布高不見邊，石壁崎嶇濕滑，難以施力，蝴蝶君幾人借力使力地翻越著。突然間，只見飛舟破浪、逆流而上，激蕩三丈銀虹，直往四人身邊而來。公孫月忙登幾步，穩住身形扭頭查看，“小心！”
    飛舟逆流而上，平穩地如同在無風的湖面泛泛，但見駕舟之人白發披散，看不清容貌，衣著頗為艷麗。待舟駛近，蝴蝶君一把摟住公孫月，用力一縱，穩穩地落到舟中，蘭漪同樣躍入。這下子看清了駕舟人，竟是一相貌奇醜的老婦，皮膚僵硬得根本不似原本生長出的一般。載了四人，她絲毫不為所動，依然平穩而上。
    到達瀑布頂端，小舟移至平地，但見一條小路延伸出去，盡頭有一間木屋，小路兩旁種滿了各色奇花異草。景致雖美，但氣氛仍隱隱透出一絲古怪。
    色無極剛剛站穩，開口道:“蝶……”馬上便被公孫月捂住了嘴巴。公孫月用腳在地上寫道:空氣有毒。
    色無極驚恐地用衣袖掩住口鼻，那老婦慢慢地向木屋走去，顫巍巍道:“小娃兒別怕別怕，老婆婆我這些煙是毒不死人的，告訴我，你們為什麽會來這個地方？”
    公孫月仍然用腳寫字答道:相借凝碧宙。
    眾人進了屋內，色無極摸了一下門沿，“甜的，是糖啊……”
    老婦來到桌前，掏出一個布袋往桌上一倒，“來，這都是凝碧宙，你們自己隨便拿吧。”散落在桌的卻是五顏六色的……糖果。
    色無極小心地拈起一顆，卻忽然昏倒，公孫月道:“老婆婆……”蝴蝶君連忙示意她不要開口。
    老婦見狀，悠悠道:“很好，你們兩個孩子很乖很有禮貌，你們可以離開了，外面的空氣已經沒有毒了，去吧。”
    公孫月道:“請你解開她身上的毒吧。”
    “她身上的毒無解，除非找一個男人跟她交合。”老婦陰惻惻地道:“小朋友，你們再不離開我就不讓你們走啰。”
    公孫月還待猶豫，色無極此時卻蘇醒了過來，兩頰通紅，張口就是“蝶君！”向蝴蝶君撲了過去。
    蝴蝶君一邊躲閃一邊慘叫:“哎呀！老五，過來替我擋擋，中了春藥怎麽只盯我一個啊！！……”
    公孫月跟蘭漪眼神交流一瞬，自動向外退去，蝴蝶君緊跟著沖了出來。

    夜晚，蝴蝶君陰著臉無功而返，向公孫月和蘭漪簡單說了偷藥未果的過程，沮喪道:“這下只能換別的方法了。”
    公孫月道:“找秦假仙一試。”
    得知色無極藥性未解，現在就將她解開束縛也不是辦法，三人無奈出谷。
    一路尋找秦假仙，蘭漪與公孫月約定在茶店碰面，便先行離開，秦假仙曾親眼見到他屠殺人斜，被認出來對自己不利。
    要了一壺酒，用小杯慢慢地酌，等了約摸半個時辰，公孫月與蝴蝶君也來到。
    “蝴蝶君，解釋吧！”公孫月坐下之後，明顯臉色不好。
    “阿月仔，別生氣別生氣，我不會把她賣掉的啦……”
    “一聽就知道你跟秦假仙說的條件是什麽了。”蘭漪咽下一口酒，搖頭道:“四姐夫，你真不開竅。”
    “老五，這一路你倒是看得連場好戲！是時候找個人來管管你了。”蝴蝶君摸著下巴仔細把蘭漪看了一遍，“嗯，不賴。”
    “如果章袤沒理解錯，四姐夫是嫌四姐讓你束手束腳了。”蘭漪冷冷道。
    公孫月不動聲色端起酒杯，“我聽著也是此意。蝴蝶君，你以後還是多陪陪無極好了。”
    “阿月仔！為什麽我的話你從來不聽，兄弟的話你就聽？！你明知我蝴蝶君只有你公孫月一個女人，老五跟色無極郎才女貌，幹嘛不……”說到最後，蝴蝶君的話聲已憋在了嗓子眼裏。
    “蝴蝶君，我只是按照自己的理解去聽。這最後一句，我和五弟都沒聽見！”公孫月展開絹扇，狠狠掀上蝴蝶君的面門。

    由於秦假仙取得凝碧宙後也將來到茶店，蘭漪仍是先行一步。再見蝴蝶君時，身邊只剩了色無極。
    “嗯？四姐呢？”
    “她已取得凝碧宙，前往平水窟了，老五，你帶路。”
    “四姐夫，你又不爽了。”走過蝴蝶君身邊時，蘭漪輕飄飄地“問候”了一句。
    “沒……沒什麽。”想到恨不逢，蝴蝶君的眉角暗自抽動，美男？美男！？再帥比得上我！？臭章袤這張臉都比他好看，怎麽就喜歡整天擺出個冰山樣，話都不會說好的！無藥可救的小娃兒……這麽想著，蝴蝶君狠狠瞪著章袤的背影，不知是恨鐵不成鋼還是惱怒於蘭漪的置身事外。
    想不到三人尋至平水窟時，已是人去樓空，幸而隱隱有腳印顯示了去路，三人追去，卻是到了水晶湖。
    蝴蝶君一眼看見公孫月，“阿月仔，事情又有了變化嗎？”
    公孫月無奈道:“他要等到珠遺公主醒來。”
    不想蝴蝶君的意見竟是:先離開此地，等他醒來。
    路上，色無極忍不住道:“這個人明明是瘋了，死人怎會醒來？”
    蝴蝶君解釋:“我就講了，我們慢慢等他醒來，這個他是男人的他。”
    “那要等到什麽時候？若是他瘋一輩子，我們也跟著等一輩子嗎？”
    “總有醒來的一天嘛！”蝴蝶君卻是不急，“對了，坐椅子的你是誰？來湊什麽熱鬧？”
    自從在水晶湖邊，四人身後便跟隨著一個男子，衣著容貌算得上清俊，氣度不凡，支身側臥在一張雕花坐榻之上，顯得他做何事都帶著一絲慵懶之態。
    “一曲勾歌訣塵衣，為秋闕主少未竟之事而來。”
    蝴蝶君冷聲道:“原來是同路的，你想怎麽做？”
    訣塵衣語氣篤定，“水晶湖之主非是易與，此人已闖下大禍。”
    蝴蝶君只回答，是誰的禍事還說不定呢。
    訣塵衣念著詩號離去後，公孫月奇道:“蝴蝶君，今天你的作風有異喔。”
    蝴蝶君道:“這個人的心情我能體會，當然就多了一點體諒。”
    “你能體會這個人的心情？”
    “唉！阿月仔你這句話就問得太沒心肝了。“蝴蝶君一時間好生失望，大步走開了。
    蘭漪輕聲道:“四姊，蝴蝶君等了你十八年。”
    色無極緊接著補充:“姐姐，如果有一天你死了，蝴蝶君也會同樣對待你，如同裏面那個男子一樣。”

可憐今夕月，向何處，去幽幽，恍惚使人愁；經年舊時人，今非昨，竟成各，揮劍斷紅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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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樓發表於: 2015-07-16 21: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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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節

     次日的水晶湖邊，蝴蝶君一行仍在等待，而燕歸人依舊時不時對著遺體自言自語，絲毫沒有清醒的跡象。
    “蝴蝶君的耐心即將耗盡了。”蘭漪看著湖邊的兩人，自語道。
    “他真的……要動武嗎？”色無極出人意料地沒有跟在蝴蝶君之後，與蘭漪一道站得遠遠的。
    “可能性不大。我不知道燕歸人的實力如何，但倘若我與四姐夫聯手一擊，搶奪遺體勝算應該很大。”
    “可是姐姐不會答應的。你看，他們要離開了。”色無極瞧著公孫月轉身，連忙趕上幾步，又回頭對蘭漪道:“蘭漪，我看你慢慢地走來便罷。”
    蘭漪微微一楞，“嗯”了一聲。
    走在小路上，只見三人在一棵樹下停了半晌，蝴蝶君好似很興奮，隱約聽到他說:“好好，你說不打就不打。阿月仔，你想去哪？”
    公孫月道:“先四處走走，散散心之後再回來，也許到時候他就會死心了。”
    見蝴蝶君興奮得一蹦三尺高，蘭漪慢悠悠道:“四姊，我先一人隨意走走了。”
    公孫月道:“不同行嗎？”
    “哈，不忍拂了四姐夫的興致啊。”
    “乖五弟！”蝴蝶君把頭往公孫月肩上一靠，伸手拍著蘭漪的肩，“跟你四姐一樣體貼哈哈~”說著已經拉上了公孫月的手，樂呵呵地繼續走去。
    色無極看看蘭漪，嘴角露出一絲苦笑，神情雖落寞，卻毫不猶豫地跟上了兩人。
    蘭漪回到了水晶湖，尋了處不被燕歸人註意的角落斂身坐下，從二哥對紅葉夫人想到色無極對蝴蝶君，再看眼前的燕歸人對珠遺公主。雖然他早已對
見慣了這種男女之間的感情，卻仍然不甚明白，究竟是什麽樣的力量才能使人對一個異性迷戀至此？蝴蝶君對公孫月，比起鄧九五與燕歸人，恐怕只會有過之而無不及。
    想到四姐，蘭漪鎖起了眉頭，四姐最近作風有異，究竟是為什麽？
    轉眼又是一天過去，蝴蝶君回來後所做的事情便是抱著月琴半躺在離燕歸人不遠的草叢間自彈自吟。蘭漪獨自坐在離他們不近不遠處，能聽到公孫月與蝴蝶君的對話，也不會使兩人礙於他而不好開口。
    公孫月問蝴蝶君在此彈琴有何用意，蝴蝶君答，瘋子的執著只有瘋子才懂，瘋子的音樂也只有瘋子能感同身受。
    色無極說這樣拖下去也不是辦法，訣塵衣的時限就要到了，要讓公孫姐姐一直受這個瘋子的牽制嗎？
    蝴蝶君強調:“之前說過了，瘋子的執著不是你能體會與感受。”
    色無極道:“愛情的執著我體會得非常深。”
    蝴蝶君有些不耐，“你那是愛情的渴望，而非愛情的絕望。噓，不要打擾聽琴人的心情。”
    蘭漪聞言，忽然想起紅葉夫人病中鄧九五對他說的話:“……五弟，你還不曾將一個人如此放在心上……”二哥似乎還說過，總有一天自己會明白的？
    聽蝴蝶君又對公孫月道:“阿月仔，別叫醒他是同情，叫醒他是殘忍。如果有一天我與他同樣，我會希望我永遠不要醒。可是……我不會有那一天。”
    公孫月問他想做什麽，他說:“癡人的優點是做夢，我的優點就是精打細算，雖然我欣賞他，可是你的事更為重要。我有三個建議。”
    “咳咳，這個人苦守寒窯十八年，就是盼望情人復活；而我苦守陰川十八年，就是盼望你可以回頭看我一眼。如今我的願望達成了，所以不容許有任何人破壞。第一，逼他清醒，面對現實；第二，我去殺死訣塵衣與孤獨缺；第三，大鬧罪惡坑。”說到第三點，蝴蝶君激動地把月琴甩到了地上。
    聽完蝴蝶君的真心大剖析，蘭漪忍不住幹笑了一聲，公孫月同時喝道:“不可！”
    蝴蝶君語氣少有的強硬，“沒有可與不可了！當初秋闕主少提出這個方式，我就說過不可，現在僵持不下，就算你完成任務，還了你的宿怨，可是你卻永遠不能離開罪惡坑，我支持你去贖罪，但不是要你被綁在一個牢籠之中。老五，你有意見嗎？”
    蘭漪走上前，“四姊，我也早就說過，你的態度越是軟弱，越是會成為那些人手裏好用的工具。這一次，我支持蝴蝶君所說，第三點不可行，我二人聯手，達成第一第二點不是問題！”
    色無極溫言道:“姐姐，蝴蝶君和蘭漪所說確實有理。秋闕主少他們是為了自己的利益，藉此要你去辦，其實也只是利用你而已。”
    公孫月低聲道:“這是我心甘情願。”
    蝴蝶君馬上反問:“那我呢？我是不情不願。”
    “事情不能這樣比較。”
    蝴蝶君提高了聲音，“公孫月！你何時變得如此優柔寡斷？！”
    公孫月簡單地說:“你不懂。”
    “我確實不懂！我愛的那個兇女人是怎麽消失了？我給你三天，三天後我有我自己的做法。”說完，蝴蝶君大步走開，似乎是真的動了怒氣。
    色無極望著他的背影，微有癡態，“啊，這就叫男子漢的氣魄啊！適時的專制是迷人的魅力。姐姐，蝴蝶君說的有理，你變了。”
    “四姐，你確實讓我感到陌生。事情可以有簡單的處理方式，我不願意看你們再拖延十八年！”蘭漪也不知自己為何會這樣說，“你應該選擇相信他！”
    色無極也道:“有的事情要當機立斷，否則剪不斷、理還亂，這樣是害了你們自己啊！”她輕輕搭上公孫月的肩頭。
    公孫月垂眼喃喃:“我也迷惑了。”

    預想著公孫月與蝴蝶君或許又陷入了冷戰狀態，蘭漪便沒有隨蝴蝶君回陰川。反正水晶湖景致上佳，倘若無珠遺公主之事，在此逗留賞景不失為陶冶性情的好選擇，且看三天後蝴蝶君會有何行動了。
    蘭漪萬萬沒有想到，竟然還會在此遇見故人。
    第二天，談無慾攙扶著重傷的慕少艾來到了水晶湖，看情形，顯然急需水晶湖水療傷。
    燕歸人二話不說，挑起湖邊一塊大石向談無慾砸去。談無慾雙掌前推，抵住了大石，身體晃了兩晃。
    蘭漪見狀，再細看談無慾蒼白的臉色和身上沾染的血跡，立時明白他的內傷也絕對不輕。剛想現身助他，第二塊大石飛至，談無慾硬生生接下，連退了數步，勉強忍下湧上喉頭的一口鮮血。他心知以自己目前的情況，決計無法要得湖水，一時憂心慕少艾，卻聽藥師也勸他暫時放手。無奈，兩人正慾離去，蘭漪走上前喚了一聲:“談無慾。”
    “章袤君，是你！”談無慾訝異非常，“為何會在此地？難道是好友……”
    蘭漪搖搖頭，“此事說來話長，我們很快會解決，屆時四姐將隨蝴蝶君一同退隱至蝴蝶君的家鄉蝴蝶國，色無極與我同行。”
    “哎呀呀，故人見面，就忘了我老人家了麽。”藥師笑微微道:“談兄啊，得見如此美人，藥師頓覺神清氣爽啊，今日不枉來此了。啊，抱歉抱歉，在下藥師慕少艾，敢問這位的名號？”
    談無慾的臉色由喜轉憂，“這是蘭漪章袤君，公孫月的結義兄弟。慕少艾，你的傷勢要緊，我們離開吧。”
    藥師笑著將蘭漪看了又看，“談兄真是好眼福啊，蝴蝶君一表人才，他對公孫月傾心至此，公孫月想必也是風華無雙，藥師不曾親見二人已是遺憾，談兄不讓老人家在此稍作彌補嗎？”
    蘭漪被他看得很是尷尬，轉向談無慾簡單地說明了公孫月近來所做的一切，談無慾聽罷沈重地嘆了一聲，“唉，只恨吾不能助好友渡過難關。章袤君，多謝你！”
    “謝我什麽？你未免言重。”
    “謝你如此支持公孫月，好友有你這樣的兄弟，是她之福啊。”
    蘭漪道:“幾十年的兄弟，原本是份內之事。你和慕少艾受傷不輕，所為何事？”
    “吾無事，你不必跟好友提起今日見吾之事。你們諸事纏身，盡早解決便抽身而退罷！”
    “哎呀呀談兄莫要逞強，人家是一片好意嘛。章袤君，他日若有緣，讓藥師做東，來琉璃仙境喝茶如何？咳咳……”慕少艾額上突然泌出大滴冷汗。
    談無慾不容置辯地攙著他向回走去，“章袤君，祝你們順利退隱，早日離開中原是非之地，請了……”
    蘭漪道:“你保重。”
    該讓四姐知道麽？罷了，談無慾的情況不容樂觀，公孫月更是自身難保，讓她得知只會徒增她的憂慮。
    談無慾，盡早抽身而退，同樣的話，祝福你。

    蘭漪回到陰川時，恰好看到蝴蝶君揮手驅散了一群蝴蝶，詭異的是，這些蝴蝶非但不是蝴蝶君最愛的紅色，竟是如墨般的黑色，不多不少，正好十三只。
    “死亡蝶！”蘭漪臉色一變。
    “是呀。”蝴蝶君懶洋洋地道:“今晚看它們的了。”
    將近黃昏時，蝴蝶君帶著黑蝶離開了陰川，色無極趁公孫月不註意，悄悄地問蘭漪:“死亡蝶是怎麽回事？我問過姐姐，她只說陳年往事，不必再提。”
    蘭漪道:“現在北域只知十三紅蝶殺陣是蝴蝶君的殺手鐧，其實死亡黑蝶才是他的暗殺絕式，已有十八年未現於江湖。”
    色無極驚道:“十八年。”
    “然也，當年四姐想放棄黃泉贖夜姬的身份，卻不斷有人前來尋仇，蝴蝶君也是收了別人重金雇傭要取黃泉贖夜姬性命，誰知跟四姐打了一場架之後便鐘情於四姐，後來為了蝴蝶君的信譽和自己的自由，四姐便想出了詐死的主意，讓蝴蝶君最終沒有違背他的買賣，自己也借此改頭換面、女扮男裝。為求天衣無縫地隱瞞此事，四姐沒有告訴蝴蝶君，沒想到蝴蝶君聽聞她去世的消息，憤怒之下用死亡蝶向針對贖夜姬的人肆意開殺，四姐只好私下裏再找到他，跟他約定今生不再使用死亡蝶。這件事也是我後來才從四姐口中得知。”
    “死亡蝶這麽可怕嗎？”
    “玉石俱焚之招。”蘭漪簡單答道。
    色無極不再言語，坐了一會兒，她顯得有些煩躁，站了起來。不遠處，公孫月手搖絹扇，神色自若。
    似乎是轉眼之間，天明已至，蝴蝶君仍未回來，色無極忍不住道:“去到現在還沒回來，真是使人擔心。”
    公孫月淡然道:“他不會有事。”
    話音剛落，“阿月仔——”伴著腳下落葉悉窣作響，蝴蝶君走了回來，“——對我最有信心。”
    蘭漪閉上眼睛，耳畔免不了又是三人的一番言語往來，重點不過是黑蝶失敗。直到蝴蝶君提說只剩下兩個方法，他才重新把眼睛睜開。
    蝴蝶君道:“第一個下策，我去相殺，你們去奪屍。”
    公孫月馬上否決:“不妥，此舉必分生死，我不同意。”
    “第二個上策，偽造屍體。”
    蘭漪輕笑，“四姐夫，你果然變聰明了，我同意。”
    “瞞天過海……是上策。”色無極思索了一瞬，眉頭舒展開來。
    最後公孫月也發現這已是為今之計，蝴蝶君一錘定音:“現在我們有公主的珠寶，更知道她的衣著與形態，偽造骨骸就交我吧。”
    色無極道:衣裝由我負責，保證完成度九成以上。”
    “很好，交貨就由阿月仔你去了，分頭進行。”
    公孫月突然道:“蝴蝶君、色無極、五弟，多謝你們。”
    蝴蝶君大驚，往後猛地一仰，“你跟我說謝！我好怕，你可是阿月仔？”
    色無極往他頭上狠狠彈了個栗子，“三八啦！人家是真正感動，你真沒情調。”
    蘭漪忍住笑，默默地走了開去。

    屍體偽造得十分完美，公孫月協同色無極按照秋闕主少提及的消息進入只牙國，順利瞞天過海。四人當下便打算先回陰川，準備退隱。
    一到蝴蝶谷，蝴蝶君就搶先一步去了內宅，色無極吃驚道:“咦，陰川谷怎麽失去了往日金光燦爛？”
    公孫月見怪不怪，“必是有人處理過吧。”
    色無極笑道:“姐姐，你這句‘處理過了’，很有玄機。”
    蘭漪淡定道:“那麽多黃金他哪帶得走？十有八九通通兌成銀票。”
    正說著，蝴蝶君就背著包袱出現了，“要走，也要準備得妥妥當當，出海的船我已經訂好。錢，這時候很需要。”
    公孫月瞥了他的包袱一眼，“帶這麽多不嫌重嗎？”
    “放心放心。凡事都要先詳細打點，有備無患，尤其是我要風光回故鄉，當然要給他們瞧瞧本大爺在外面闖蕩的結果。”
    “說來說去，你還是舍不得。”
    蝴蝶君一臉正氣，“當然，這是我的老婆本，一切都是為了你。我是要讓你過好日子，不是要讓你跟我吃苦。”
    蘭漪道:“四姐，四姐夫的嫁妝豐厚點是好事啊。我看他包袱裏裝的全是銀票，看著重，只怕一只手就托得起來。”
    “臭章袤，說話還是這樣，好聽歸好聽，裏面總紮著根刺。你放心，你四姐這麽疼你，不爽有不爽的情份，到時候送你一座免費的過雲煙。”蝴蝶君說這話時從頭到尾都看著公孫月。
    色無極連忙道:“那我呢？”
    蝴蝶君道:“我蝴蝶君這個人很簡單，做人慷慨，又講義氣。你是我的朋友，又幫阿月仔這麽多，我會養你。”
    色無極喜滋滋地貼近他，“真的嗎？”
    “到你嫁出去的那天。”
    色無極柳眉怒豎，“蝴蝶君，說來說去，你還是想將我推出去就是了。”
    蘭漪早已能對三人之間的玩笑做到熟視無睹，只聽最後公孫月說，走之前還需知會孤獨缺一聲。
    蝴蝶君說那便走吧，我已經迫不及待想帶你去見我的父母了……

    一行四人來到了上次與孤獨缺分別的小樹林中，等了很長時間，四下也不見孤獨缺的人影，蝴蝶君有點沒好氣，“老頭再不來，船就要開了。”
    “唉呦，正好遇到，你們也找我？”孤獨缺就在這時出現在四人背後的方向。
    公孫月道:“孤獨缺，我們是來向你道別。”
    蘭漪突然感覺到周圍的氣氛有些異樣。似乎來的不止孤獨缺一人。
    蝴蝶君也似有所察覺，扭頭向後看去，“嗯……那不是……”茂密的林間卻似空無一物。
    孤獨缺的手無聲地松開，酒壺直直向下墜去，一股清酒呈直線揚了出來，“走跳江湖的人，都有退隱的一天……”如一陣疾風般，孤獨缺瞬間移到了色無極面前，寒光乍現，佩刀出鞘！
    “……而成功率很低。”低沈的話音剛落，只聽色無極無力的呼聲:“啊……”
    她僵直地站著，還沒有意識到發生了什麽，一秒鐘後，她的後背散出了紛紛揚揚的紫色飛羽。
    蝴蝶君用力將公孫月向後猛推，一手拔出蝴蝶斬，紅光閃過，轉眼已與孤獨缺擋過了數招，與此同時，色無極緩緩倒了下去。
    孤獨缺揮刀格開蝴蝶斬，向前一伸，“叮”，下落的酒壺穩穩落在了刀刃之上。
    “色無極！”公孫月淒聲一呼，想伸出手，腦中卻是一片空白。就在這時，蘭漪突然感覺到一旁的林中似有異動，他一手扶住公孫月，一手蘭花朝著自己認定的方向打了出去，果然從林間傳來了明顯的躲避之聲。
    蘭漪縱身躍進，手一揚，掌風推開層層樹葉，“訣——塵——衣！”每一個字，都浸透了恨意。
    正是那個眉清目秀的公子，端坐在他的坐榻之上，無聲看著這場相殺的好戲。看著躍至他面前的蘭漪，訣塵衣倏然向後一退。蘭漪冷冷道:“借刀殺人者，該死。”
    蘭漪離開公孫月身邊的同時，蝴蝶君也在瞬時後退，一把抱住了色無極倒下的身軀，但是，太晚了。
    鮮血從她的嘴角一點點滲出，滴落，她的眼睛有一瞬間變得茫然，努力地想看清蝴蝶君，抱著她忍不住渾身顫抖的蝴蝶君，喃喃道:“蝴……蝶……”
    過往的記憶紛至踏來，她說，蝴蝶君，我一定要你喜歡我。
    她面對著不停閃避的他，說做朋友也好。
    或許這些也同時浮現在她的腦海，漸漸冰冷下去的手搭上了他緊握著蝴蝶斬的手，又一次輕聲念道:“月……”
    公孫月的眼淚即將奪眶而出，她只覺得自己的聲音無力而沙啞，“色無極，振作……”
    她用盡最後的力氣，想伸手觸碰到蝴蝶君的臉龐，但伸到一半，雪白的衣袂已經翩然滑落，重重地，落到了塵土與落葉之上，她停止了呼吸。
    聽到公孫月哀喚的那一刻，蘭漪就明白，色無極已經無法看到他們平安退隱了。即使他與色無極交情不深，此刻也是怒火盈胸，更擔心孤獨缺下一步會向公孫月下手，於是搶先向訣塵衣出招了！
    同一時間，蝴蝶君閉上眼，“孤獨缺，殺死蝴蝶君的朋友，代價只有死！”再睜眼時，悲痛之色消弭無蹤，取而代之的是既冰冷又熾烈的殺意！蝴蝶斬在手，蝴蝶君周身真氣竄動，三丈之內的草木竟在殺氣壓逼之下通通斷裂！
    “陰川蝴蝶君，此時、此地、此刻，是最至極的憤怒。”
    “蘭花落處，寸草無生。”
    一左一右，兩個戰場，是生歡，還是離恨，一筆終章！
    薄蘭花飄渺如虛，訣塵衣端坐在榻身不動，暗自運力，護身罡氣把近身的花瓣一片不落地震碎。反手一掌，擊向章袤君。
    紅蝶焰血色如流，孤獨缺刀光映月步頻移，面對蝴蝶君刀斬齊出，兀自嘲笑:“哈！陰川蝴蝶君，你終於失去冷靜了。”但見怒氣增長蝴蝶戰意，火光大盛間，十三殺陣向孤獨缺迎面罩來。
    蘭漪身法遊移飄忽，蘭花片片帶殺，掌氣頻發，擋開訣塵衣反擊，慾尋他周身破綻。面對章袤君四面皆攻的戰術，訣塵衣罡氣護體倍覺壓力，已經無法穩坐。趁蘭漪一掌攻向側面，訣塵衣清喝一聲，身體連同坐榻飛起數尺，旋轉半周，與蘭漪正面相對，一掌後發先至，與蘭漪單掌互沖。
    血色之蝶紛飛迷眼，火焰自蝴蝶君腳下的土地向四周蔓延，雙手中的刀與斬霎時間升騰起數道焰色刀流，直沖孤獨缺。孤獨缺在半空飛速旋轉，守得滴水不漏，紫色刀光將蝴蝶斬招招擋下。蝴蝶攻勢燦如金星萬點，又是近身數招，蝴蝶君沈喝一聲:“紅蝶紋刀流！”
    銀藍色的光影暴溢在訣塵衣與章袤君之間，四周落葉一瞬間化成粉末，連同訣塵衣身後的坐榻一並飛向半空，裂成木屑片片，風吹即散。蘭漪右手對訣塵衣左掌，左手指運劍氣，帶著花影玄流正對訣塵衣面門。訣塵衣扭身躲閃，已被劍氣削下半邊衣袖。蘭漪無心糾纏，揚手之間，“花影流溯”絕式再出！
    孤獨缺刀尖指地，雙腿弓步彎曲，同樣大喝一聲:“孤月紫翼！”一對巨大的紫色羽翼自他後背猛然張開，六翼刀法對上紅蝶紋刀流，殺手與狂人的對決，勝負生死只在一瞬。
    背後的公孫月，懷抱色無極的遺體，望著雙邊戰場，首次露出了憂心神色。
    “孤獨缺……原本是蝴蝶君欣賞的角色。”火焰交熾，兩人各退數步，蝴蝶君的語氣中帶著冰冷的遺憾。
    孤獨缺狂傲依舊，“我欣賞一個人的方式，就是殺了他！”對話間，他斜握刀柄，紫色羽毛輕散，飛羽怒騰，絕招待發。
    蝴蝶君輕聲道:“壞人有壞人的眉角，殺手有殺手的角度。”手指一撚，蝴蝶刀幻化出一只金紅色巨蝶。左手蝴蝶斬指天，蝴蝶君眼神一動，紅蝶瞬間轉為黑色！
    公孫月見到死亡黑蝶，毫不猶豫地叫道:“蝴蝶君！”
    瞬間的遲疑變色，在蝴蝶重新變成紅色的同時，孤獨缺出招了。
    “六翼競天刃！”
    “紅蝶天紋斬！”
    至極之招，將成至極之結果，光影揮灑天地，兩刃相交，竟是平分秋色。僵持下，孤獨缺瞬間刀動，一道勁氣自蝴蝶君臂下直穿而過，正中公孫月的胸膛！
    “啊……”一聲呻吟，公孫月跌跌撞撞連退數步，已是搖搖慾倒之態。
    “四姐！”
    “阿月仔！”
    “砰”的一聲，薄蘭花與紅蝴蝶交錯翻飛，如同兩人驚濤湧動般的心潮。沒有再看一眼訣塵衣支離破碎的屍體在身後倒下，蘭漪朝著公孫月奔去，明明十數步的距離，卻成了今生最難逾越的天塹。
    伴著蝴蝶君一聲痛呼，公孫月身上散出了紛飛的紫羽。與此同時，一道白色人影從旁掠過，擋在了孤獨缺面前，孤獨缺只一聲輕笑，“你又來慢了。”便閃身而去，留下紫羽片片，羽人非竟緊追。待蘭漪回頭，兩人皆已沒了蹤影。
    蝴蝶斬愴然落地，蘭花瓣黯然枯零，公孫月的身子兀自輕顫，終於在兩人面前，嘩然倒地。
    “四姐，不要……”他看到了一場雨，一場突如其來的西北雨，永遠不知道何時會下起的雨，就在這裏，淹沒了天地。
    雨，打在蘭花瓣上，晶瑩的水珠順著蘭枝，一滴滴，零落塵泥。他聽不見任何聲音，包括蝴蝶君的聲聲呼喚。
    “阿月仔，你醒醒……快點睜開眼睛……”那個男子，他的四姐夫，蝴蝶君顫抖著，一步一步走向再也聽不見的兩個人，“十八年前你用假死來阻止我，這招沒效了，我不會再上當！快啊！
    “你再叫我一聲笨蝶……快啊！
    “再喊我一聲媳婦臉……快啊！”
    雙腿一軟，蝴蝶君跪倒在公孫月身邊，輕撫著她失色的臉龐，怔怔地看著鮮血從她嘴角汩汩而下……
    “四姐，如果我也這般死了，你會哭嗎？你從來不會哭……你曾讓我不要哭，你看一看，你再告訴我一聲啊！”雨，還在下，他早已分不清那是雨，還是淚，“四姐，我們說好的，兄弟不會再分開的，我的四姐！”慢慢地跪下，拉住她的手，低聲呢喃， “你騙我……你騙我……”
    “你騙我……你騙我！！”蝴蝶君伏在公孫月的胸口，一把將她緊緊抱住。早已不知道流了多少淚，只知道淚打在她的臉龐上她也沒有知覺。他喊得撕心裂肺，哭得嘶咽聲聲，整個世界，在這一刻死去。
    “當初是你勸我退出江湖，你才是最該退出的那一個，你不能死，四姐你醒醒！”蘭漪輕輕貼著公孫月的手心，“你還記得般若海的那個晚上，我枕在你的腰上，你說海邊的星星最美，我們就要出海去了，姐姐，你一定要看看……”
    她讓他第一次明白傷心的感覺，還是她，讓他第一次嘗到心碎的滋味。
    什麽都沒有了……天地間，只剩他孤零零一個人……
    用她的手拭去自己的淚，眼前卻還是模糊一片，看不清蝴蝶君是否跟自己一樣淚流滿面，只聽見他嗚咽的聲音:“阿月仔，我帶你回去……我不跟五弟吵嘴惹你煩了……我們不要分開。”
    她的手自自己掌中抽離了，她如同沈睡一般，安靜依偎在蝴蝶君的懷裏，這是他看見的第一次，四姐沒有把蝴蝶君推開……
    蘭漪茫茫然起身，蝴蝶君已抱起公孫月，搖晃著想去托起色無極的屍體。蘭漪下意識伸手抱起了色無極，蝴蝶君沒再看他一眼，低頭貼著公孫月的臉頰似在耳語:“我們走……”
    在走嗎？蘭漪不知道，他只是跟著蝴蝶君蹣跚的背影，他不能把公孫月丟下，四姐……四姐在前面，他要跟著她……四姐，你要去哪？你不要一個人……
    海……海的聲音，蝴蝶君對著誰往來言語，下一刻，海面上出現了孤舟的倒影。
    漫漫歸途，卻是一條斷腸路。
    滄海、月明、珠有淚。
    歸去，重生。
    夜闌風遲遲，月殞蝶熒熒，扁舟無聲逝，使願付蒼穹。

可憐今夕月，向何處，去幽幽，恍惚使人愁；經年舊時人，今非昨，竟成各，揮劍斷紅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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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樓發表於: 2015-07-16 21: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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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樓發表於: 2015-07-17 21: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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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節

    夜霧籠罩船影，蝶無言，海風聲停。蘭泣露，星辰失色。蝴蝶君攬著公孫月與色無極，望向渺遠的海面，蘭漪抱膝而坐，凝視著相反的方向。
    願，最後的旅程永遠沒有終點……
    有什麽微微一動，是幻覺嗎？蘭漪疑惑地擡起頭，卻見色無極的眼皮抖動，緩緩睜了開來。緊貼著她的公孫月，左手手指分明微微彎曲了兩下，而蝴蝶君對此還一無所察。
    蘭漪夢遊一般，“噌”地站起。
    蝴蝶君看了他一眼，沒說話，直到蘭漪貼近公孫月小聲喚道:“四姐？”
    “你……”蝴蝶君剛想說你別瘋了，眼前發生了他此生難忘的一幕。
    公孫月悠悠睜眼，氣息流轉，輕吐出一聲，“五弟？”
    ……
    ……
    ……
    “阿！月！仔！！！”
    “砰！”背上一陣痛感告訴蘭漪，他被蝴蝶君撞到了船尾。蝴蝶君雙手握住公孫月的兩肩，前後搖晃起來。
    “阿月仔你你你……你！沒！事！我又重新活過來了啊啊啊！！阿月仔！”
    “蝴蝶君！！！”又是“砰”的一聲，公孫月擡手一掌，把蝴蝶君掀到了船的另一邊，“你想搞謀殺？！”
    原來，在蝴蝶君一同亂搖之下，船體早就不受控制地向公孫月一邊傾斜，色無極的衣袖已經墜到了海水裏面……
    蘭漪擰了一把發梢上的水，一腳插到分坐兩邊的蝴蝶君與公孫月之間，“四姐，你……”他突然地說不出話，只是楞楞地看著她。
    “好久沒見到你笑得這麽開心了……唉……”公孫月突然扭頭吐出一口淤血。一旁，色無極也連連咳嗽了幾聲，掩口的袖上一片殷紅。
    “阿月仔！！”蝴蝶君不顧自己流著鼻血，向公孫月撲過來，被一把紅扇和一枝蘭花同時擋住，“蝴……蝴蝶君，你最好把頭伸到海裏醒醒腦，我沒事。色無極，你怎麽樣？”公孫月輕喘了一口氣，神態輕松了許多。
    色無極按著心口呼吸著，“我好多了。蝶君，你真沒良心，只看著姐姐，也不問我！”
    蝴蝶君剛要說話，蘭漪提醒道:“四姐夫，不先擦擦鼻血？”
    “你、你、你們！”蝴蝶君氣不打一處來，其他人卻只聽得出其中興奮的情緒，“阿月仔，你真不公平，我這是為你高興。啊！阿月仔，你可知一個人失而復得的心情……”
    “知道，可看你的表現，還是不要知道比較好。”公孫月微笑道，突然想起了某件重要大事，“對了，我們怎麽會在船上？孤獨缺怎麽樣？”
    “你問他！？”蝴蝶君一臉心痛的模樣，“阿月仔，他將你們兩個重傷，我跟老五死去活來你不管，現在居然先問他！？”
    “胡說什麽！”公孫月皺皺眉頭，“唉，罷了。我跟你說，孤獨缺那招封閉了我跟色無極的經脈，所以我們兩個是假死，你還不明白嗎？”
    “所以他是故意放水成全了你們？”蘭漪反應過來，嘆道:“幸好當時沒有追上去。四姐，我們這是在去蝴蝶國的船上。”
    “是嗎？”公孫月第一次打量著環繞他們的蒼茫大海，拍拍色無極的手笑道:“這麽說，真的結束了。”
    “沒錯！”蝴蝶君再次把蘭漪擠開，一把抱住公孫月，“好了阿月仔，孤獨缺跟你玩的把戲真的把我嚇死了，這次算我記住他的人情。今後，我不會再讓你離開了……”
    公孫月任由他抱著，突然說道:“今晚的星星真好看。”
    “蝶君……我好累喲……”色無極倚上蝴蝶君的肩頭，蝴蝶君也頭一次沒有躲開，把臉埋在公孫月的發間，悶悶地說了句“下不為例”。
    公孫月道:“我睡一會兒。”
    蝴蝶君說:“我在你放心睡。”
    蘭漪笑看著偎在一塊的三人。這一刻，月色靜好。

    七天後，小船在一個陽光明媚的早晨停在了蝴蝶國的碼頭。
    蝴蝶國，當真一派繁華之地，碼頭邊人來人往，他們的容貌與中原確實不盡相同，膚色白皙，發色偏淡，生得大多俊俏可愛。衣著雖不華麗，卻搭配得鮮艷明亮，即使蒼顏白發的老人亦是。
    蝴蝶君很是感慨了一番，不斷地說幾十年過去了這裏還是老樣子。他故意擡頭挺胸，大大的包袱背在身後，真算得上衣錦還鄉，惹得公孫月在他身後連連搖頭。
    一路走去，大約是早市時分，一排排的商販沿街叫賣著異國的小玩意兒。雖然規模是小，熱鬧程度卻不下於北域與中原。四人東張西望，過了很久才發現他們在不知不覺中已吸引了不少好奇的目光。
    不過，真的是好奇嗎……？
    早市上，采買的婦女居多，長幼皆有，只要看到蝴蝶君、章袤君和公孫月的，通通把目光釘在了三人身上，看得大大方方，毫無顧忌，倒像把三人視作琉璃盞上的夜明珠一般。個別個少女看著看著，略與他們目光一接，竟然臉紅了起來。
    也有幾個年輕男子，看著色無極忘了手裏的活兒。
    蝴蝶君意識到這一點後，暗叫不妙，催著其他三人飛也似的走過市集，七歪八繞，好半天才來到一座相當氣派的大宅門前。
    這之後便是問候父母長輩的瑣事，公孫月倒沒什麽，蝴蝶君反而早早厭煩，當天就出門去為他與公孫月的新居選址。蘭漪更是被許多少女當做奇珍異寶，直應付得他叫苦不叠，只好像在笑蓬萊那樣整天閉門不出。
    新居剛一落成，蝴蝶君便帶著三人遷居而去，很快又在遠離人煙的群山之間選了一處，給蘭漪建起過雲煙。
    與公孫月的婚禮，蝴蝶君只知會了父母，便在自家邀色無極、蘭漪把酒一盞，至此圓滿。
    轉眼，悠悠兩年……

    兩年後這一天，談無慾靜靜立在無慾天的大門口，看著裏中繚繞的塵埃蛛網，一聲喟嘆。
    他真的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回來了。
    長久的站立使他胸口又煩惡了起來，進入，輕輕拂去亭下石凳上的塵土，坐下歇了片刻才覺好些。功體重創，從此怕是真該為難了。
    既然要走，該收拾的還得收拾。談無慾推開了內室的房門，一眼看到桌上堆積著十幾封一模一樣、不曾拆封的信件。
    蝴蝶國……談無慾不禁會心一笑。自從兩年前寄來了第一封信後，便不曾與他間斷過通信，只是當時異度魔界之事勢如水火，往往兩三月才來得及回上一封。後來應付五大神器，他又是接二連三受創。看最近一封信的日期，竟是前幾日剛剛寄來的，信中說，好友，再不回信，吾便要托人到中原看你了。
    那時候自己的靈識尚在萬年果中，半生半死……復活，便是落得個功體將近全廢的下場。
    現在的自己，倒是卸下了一身擔子，暫且留下這半邊天，讓素還真一人獨享罷。
    舉目，無慾天已無法移走，只得對所有物略作打點，他下一步，又能前往何方？中原鐵定留不得，臺面上的反派勢力已不是如今的自己所能應付，正如他對莫召奴所說的，既拖累他人，自己更有危險。
    “好友，吾還是那句話，期待與你再度煮茶剪燭，共話當年之日。”信中的話，倒似自己甫復出時對她所說。
    提筆慾回信，卻想到從此若是漂泊不定，想與蝴蝶國保持聯系也難。早聽公孫月說蝴蝶國風土人情新異，氣候也極佳，倒是不妨去遊歷一番，一者問候故友，二者就當增添些見聞，如同當初周遊北域一般。
    打定主意，正在整理之時，門外又有聲響，原來是莫召奴送來兩個小仆，說是談兄傷勢未愈，應當有人在旁關照他的起居。談無慾寫了一封短信讓其中一個即刻送往碼頭寄至蝴蝶國，又寫了一帖藥方讓另一個去抓藥。一個時辰後，兩人都辦事回來，談無慾最後看了一眼無慾天，關上了大門。
    來到碼頭問明船家，談無慾便打發兩人去向莫召奴轉達謝意，獨自登上了前往蝴蝶國的船只。
    幾天在船上，每日自己煎了藥服下，身子總不見起色，時感氣空力盡不說，大約是海上濕氣重的緣故，咳嗽也頻繁起來，因此當談無慾遠遠地望見海岸之時，居然有松了口氣的感覺。
    陽光明媚得有些晃眼，談無慾走上岸，微瞇了眼，有幾個人已經快步向他走來。
    “阿月仔你認錯了吧，六醜那張臉那麽明顯，到處都沒見他啊。”公孫月人還沒走近，蝴蝶君滴咕的聲音已經傳到了談無慾耳中。
    公孫月徑直走到他面前，笑道:“好友，久見了。”
    “哈，好友風采更勝以往。”談無慾看著眼前的公孫月，一身深紅對襟裙裝，袖上用赭色絲線繡了丹楓的紋樣。酒紅色的長發綰成了髻兒，發間珠玉錯落。眉眼描得淡了，男裝時英氣逼人的外貌頓時起了柔和的變化，宛然是絕代佳人的模樣，甚至比黃泉贖夜姬還美上三分。
    “好友也讓公孫月不甚懷念從前。”公孫月微笑著。換下金絲束邊覆黑紗墨藍正衣、手裏沒了拂塵的談無慾，一身玄色束腰長衣，束帶當風，清像秀骨。三千煩惱絲沒了鹿冠長簪的束縛，如霧似雪，披散肩頭，脫塵出俗，宛如月中影。
    在談無慾與公孫月各自看來，是初識江南時的印象，又流轉到了眼前，兩人比之當年又多了十分的沈穩灑脫。
    “前輩，久見。”蘭漪剛說了一句，身後就傳來蝴蝶君尖銳的聲音:“阿月仔，你在跟誰說話？！”
    公孫月轉過頭悠悠道:“談無慾啊。”
    談無慾這才想起蝴蝶君自始至終都沒見過他的真容，難道他還把自己當成六醜？
    “談——無——慾——！？”蝴蝶君跟兩年前沒多大變化，瞪著這個白發少顏、氣質冷冽的男子，他是六醜！？公孫月你騙鬼呢！
    談無慾覺得自己有必要開口，蝴蝶君咬著牙說話的聲音確實不怎麽好聽。“蝴蝶君，六醜只是當年吾所用的一具空殼而已。”
    “公孫月！”蝴蝶君貼到公孫月臉前一寸處。
    “怎樣？”公孫月回瞪了他一眼。
    “你怎麽不告訴我？！”
    “告訴你什麽？”
    “六醜竟然……竟然……”
    “哦，你吃醋？”
    “你你你……”蝴蝶君的嗓門越來越大。
    “餵餵餵，吵架不要牽連到鄰居，咳咳……”談無慾突然欠身，掩口連連嗽了幾聲。
    “這裏人太多，不好說話，四姐，我們先回去罷。”蘭漪伸手攙了談無慾一把，示意公孫月看看四周。
    已有不少青年男女默默地看著他們，眼神熱情似火。
    “好友你……”公孫月推開蝴蝶君，搭了搭談無慾的腕脈，吃驚道:“前日你來信說將來看我們，只道你安然退隱，怎麽竟是這般光景？”
    “一言難盡。”談無慾倒是雲淡風輕，“確實無妨，吾只需休養一陣即可。”
    “到過雲煙說吧。”蘭漪突然道。
    “五弟的過雲煙人煙稀少，是個安靜所在，好友，先去休息，以後再長談如何？”公孫月向蘭漪投去感激的眼神。
    談無慾估摸著自己的身體情況，不再強撐，“刀擾了。”

    “功體重創？！好友啊……”過雲煙的小院裏，幽靜淡雅，花木成蔭，蘭香裊裊。由於地處山間，空氣不幹燥也不過分潮濕，陽光柔和了不少，溫暖卻絲毫不減。一座草亭，一套桌椅，一壺清茶，蘭漪、談無慾、公孫月三人圍坐，聽談無慾簡述了大概的經歷，公孫月扼腕痛惜。
    “吾也算是因禍得福，再不用操心什麽了。”談無慾反而安慰公孫月，“好友不用替吾擔心。對了，你剛才跟蝴蝶君說了什麽，他在碼頭這麽失態，怎麽轉眼就一個人回去了？”
    “他啊……”公孫月飲了一口茶掩飾笑意，“我跟他說，他再不回去看著，又不知道房間裏有多少銀票會被丫頭撕了……”
    “你女兒？”談無慾笑問。
    “是啊。”公孫月淡淡的，“一歲半了，還有一個，在這裏呢。”她指指尚未凸顯的小腹，倒不是很在意的樣子，“名兒是我起的，叫靜漣。”
    “靜漣，歲月安好為靜，月照靜水生漣，美人亦如水中漣漪，得月華而生輝啊。”談無慾似是想到了什麽，嘴角一絲笑不明意味。
    “美人如水中漣漪，承好友吉言啊！”公孫月撫掌笑開了，“蘭漪你聽聽呢！”
    “四姐！”蘭漪微微著惱，“可是嫌四姐夫說得還不夠多麽，要是再讓他聽見今兒的一番話……”
    公孫月忍著笑向談無慾解釋道:“好友，是這樣。孩子生出來的時候我怎麽都想不到合適的名字，只想著她不要像我和蝴蝶君當年的樣子便罷。結果五弟來看我，我就忽然希望孩子像他那樣漂亮安靜，這名字就說出來了。”她笑著看了蘭漪一眼，“說也奇怪，靜漣跟著蝴蝶君是整天吵嚷嚷，在我手裏就安靜。”
    “所以四姐夫說靜漣附了我的魂兒。”蘭漪板著臉，硬生生憋出這麽一句。
    談無慾笑出了聲，“哈哈，吾之所料不差！好友，真是可喜可賀，見你們在此生活安樂，談無慾也能放心離開了。咳……”談無慾匆匆放下茶杯，一絲殷紅已在手心淌了開來。
    蘭漪見狀，繞到談無慾背後，一掌抵在他後心，緩緩輸入真氣。
    片刻之後，談無慾臉色好轉，“章袤君，多謝你。本來只是探望好友，再另尋他處隱居。想不到抓的尋常藥物卻沒有多大效用，吾確實低估了逆天而行的後果。”
    公孫月語氣強硬了些，“好友初來此地，莫說人生地不熟，你的身體也急需療養，何不在此長住？蝴蝶國不乏珍奇藥材，氣候更適合休養，有我和蝴蝶君也好照應。好友，留下罷。”
    談無慾搖頭道:“你與蝴蝶君已有子女，怎能刀擾。談無慾尚不至無法自理，吾……”
    “前輩若不嫌棄，可留過雲煙長住，此地常年清靜，適合休養。四姐過來與前輩敘舊也方便。”蘭漪不動聲色替談無慾沏了一杯新茶，“當年救命之恩無以為報，且讓章袤一盡地主之誼。”
    “甚是，”公孫月喜道，“好友，你我之間無須客套。反正此地空曠人稀，風景獨秀，好友的無慾天搬來此處也未嘗不可。”
    “這……好吧。好友盛情，談無慾謝過。”談無慾捧茶起身，遠望四周群山如黛，“章袤君，此地名喚過雲煙，與無風無塵無慾天實乃異曲同工。”
    “前輩謬贊。不過論及隱居之地，章袤自認過雲煙實屬上選。”
    “蘭兮月兮，何處惹塵埃，日兮月兮，朝暮過雲煙。妙哉，妙哉！”談無慾朗聲大笑，“章袤君，過雲煙談無慾卻之不恭，但‘前輩’二字吾受之有愧，公孫月與吾好友相稱，吾與你自是好友無疑。”
    “那麽好友也不必稱蘭漪為章袤君，”蘭漪微笑，“暖茶正合滋味，好友請了。”
    談無慾初聞茶香，異道:“觀其形與色，應是江南碧螺春。雖然碧螺春自有花果香氣，此茶花香卻甚濃。”啜飲一口，醇中回甘，芳香冽冽，竟如美酒般回味悠長。談無慾不禁贊道:“茶已是上品，泡茶的功力更是不凡，只是能使碧螺春如此芳香，又不與本身茶味沖突，可說是一絕。”
    公孫月笑道:“好友忒謙，論茶藝，何人比得上你與素還真？我不糟蹋了珍品便罷了。兩月前來了船江南的客商，正好帶了一批新焙茶葉和數十甕陳年花月紅，我讓蝴蝶君全部買了下來。五弟一時興起，在碧螺春裏撚了蘭花末一起煮泡，不想竟獨成一味，還沒個新名字呢。”
    談無慾想都不想，“螺黛喻美人，碧蘭始歸真。花月渡春風，雲煙過紅塵。如此，一名蘭煙，好友以為如何？”
    蘭漪不答，手執茶杯輕輕一揚，清亮的茶水揚出一道弧線，點點滴滴灑在身下開得正艷的花朵之上，反射出微醺的日光。“蘭漪、蘭煙……人、名，當與自然共美。好友此名妙極。”
    公孫月慢慢飲著茶，“蘭煙、花月紅，莫不如是啊。可惜我現在不能飲酒，好友抱恙，花月紅只你一人獨享，豈不可惜？”
    “哈，來日方長，四姐何須在乎今日？你倒似把四姐夫給忘了。”蘭漪指指公孫月身後，故意嘆氣道:“不該忘，不該忘，說曹操曹操就到，姐夫今天真是緊張得過頭了……”
    兩只金紅色的蝴蝶繞著公孫月飛來飛去，最後幹脆一左一右停在她的肩頭。公孫月頗有些無奈地笑笑，“算了，他管不住自己女兒，無極妹妹也有了中意的人了，老讓她帶著也不是辦法。我該回去了，好友切莫見怪，請。”
    “請。”談無慾與蘭漪將她送到門口，公孫月化光而去。蘭漪轉身輕笑:“好友，蝴蝶君的醋喝錯對象了。”
    談無慾啞然失笑，“當父親的人了，還是如此麽？”
    “哈，蝴蝶君的脾氣，好友了解並不比蘭漪少啊。你遠道而來，又聊了半天，進屋歇息吧。”
    過雲煙的房間不大，布置簡單，井井有條，窗前懸著數盆墨蘭，桌上瓷瓶中插了白蘭，全是氣息清淡的，談無慾一來，幽幽淡香便被萬年果的冷香遮掩了去，如此氣息色調，搭配上整個房間的布置，著實不俗。
    談無慾不知道，當年蝴蝶君回鄉成了蝴蝶國的首富，引起不小轟動。跟他一起回來的兩女一男皆是少有的俊美，直接導致蘭漪與色無極每次出門都遭人圍觀，蝴蝶君自己也不曾幸免，直到他與公孫月已是夫妻的消息漸漸傳開後，註意他們的人才減少。蝴蝶國的語言學起來倒沒有難度，色無極很快便左右逢源，有了蝴蝶君這個朋友，交際完全不在話下，現在已經跟一個出身優渥的儒門公子交好多時。唯獨蘭漪，為避免在路上被女子大大方方纏住，要麽寸步不離過雲煙，要麽直接化光去想去的地方，否則便與公孫月蝴蝶君一起行動。在女兒周歲生日的那一天，公孫月擔心蘭漪住在過雲煙悶得慌，幹脆讓蝴蝶君包下過雲煙周圍整個山谷送給蘭漪作私人賞樂之地。除此之外，過雲煙並沒有刻意裝飾，保持了蘭漪一貫的自然風格。至於蝴蝶國首富的住宅是什麽樣子，大概只有談無慾親眼見到才能想象了。
    當天夜晚，談無慾從蘭漪口中聽說了上街遭人圍觀的問題之後，再考慮到身體情況，也打消了近期在蝴蝶國四處探訪風俗民情的想法，準備安然在過雲煙退隱休養。打開沒多少分量的包袱，道袍疊得整整齊齊壓在一些雜物之下，談無慾首先將其取出，連同拂塵、發冠和那對水晶蓮花釵一道收進了櫥櫃中。再是兩幅畫卷，正是蘭漪當年在談無慾的房間內所見。談無慾猶豫了片刻，還是將它們展開，懸在了空白的壁上。
    許是病體所累，人也倦懶了不少，早早地洗漱、熄燭，月光透過窗欞灑遍幽室。在異國的第一夜，卻是談無慾兩年來睡得最沈靜最放松的一晚。

    次日，談無慾在竹籬花蔭下放了躺椅，一旁小爐細細文火煎著湯藥，纖指撚著手頭薄薄的書頁，鳳目微闔，看著蘭漪在苑中走走停停，替一叢叢蝴蝶蘭和蓮瓣蘭澆水，不時俯下身去細看蘭花的葉片新苞。
    滿眼皆是美景啊，這兩年失去了那麽多，換來如此結局，也不枉余生。

    “今時人對舊時花，歲歲花紅總相似，年年歲歲人不同……”
    “好，停！老五，用不著把你的下半首念完了。”
    黃昏時分，當最後一縷陽光落下地平線時，循著一聲不算問候的問候，蘭漪與談無慾望向同一個方向，公孫月拉著蝴蝶君往蘭苑走來，蝴蝶君的懷裏還抱著一個小小的金發女孩兒，正伏在他肩頭香甜地打著瞌睡。
    蘭漪從花旁直起身，“四姐，怎麽把靜漣也帶來了？”
    “問他了，”公孫月坐了下來，“每天晚餐之後大夫就上門，這還不到兩個月呢。本想著找個大夫來看看好友，不過這裏的大夫的醫術恐怕及不上無慾，漣兒又不肯放我們走，只好帶她一起來了。”
    “阿月仔！”生怕吵醒女兒，蝴蝶君壓低聲音喝道:“你管他叫什麽？！”
    “蘭漪，麻煩你把靜漣抱去睡好嗎？”公孫月理都不理蝴蝶君，兀自接過茶具動手泡起茶來，卻被談無慾輕輕擋住，“好友，昨日茶暖，今日也該吾回贈了。蝴蝶君，吾不希望造成你與好友之間的誤會。”
    蝴蝶君把靜漣遞到蘭漪手裏，“誤會？我跟阿月仔之間從來沒有誤會，但是——我跟你有！”
    “四姐夫，吃醋要看對象。”蘭漪熟練地抱起女孩兒，輕快地向內室走去。
    “蝴蝶君，都兩年了你還想怎麽樣？”公孫月慍怒道。
    “不怎麽樣。”蝴蝶君連忙一縮，小聲道:“你從來沒這麽親密地叫過我……”
    公孫月沒好氣道:“你喜歡就讓色無極叫給你聽！”
    蝴蝶君連忙搖手，“免免免，可是阿月仔，到現在你總可以跟我說說你跟談無慾……”聲音越來越小。
    談無慾冷笑道:“蝴蝶君還是蝴蝶君。好友，蝴蝶君，茶溫正好，請用吧。”
    公孫月抿了一口清亮的茶湯，“好友泡的茶究竟與眾不同。蝴蝶君，你想聽什麽？”
    蝴蝶君看看她再看看談無慾，“阿月仔，當年你變化那麽大，誰不好奇？談無慾到底跟你說了些什麽？”
    “這嘛……”談無慾淡淡道:“機緣巧合而已，好友自有慧根，吾不敢居功。”
    “兩年前與你交流我便好奇你當年如何說得動四姐，好友，現在說也無妨了吧？”蘭漪從內室走了出來，頭發微微有些散亂。
    “好友，其實我也很早就想問，當年你是如何有把握我不會殺了你呢？”公孫月以開玩笑的口吻問道，順手理了一把蘭漪的頭發，他稍稍一躲，也任憑公孫月五指捋了下去。
    “四姐……”蘭漪一邊拿個簪子把頭發打理好，一邊瞪了公孫月一眼。
    “怎麽啦？”談無慾對這一幕莫名會心。
    “剛剛靜漣醒了一會兒，我只好……”蘭漪悶聲道:“習慣了。”
    “好友見笑，”公孫月笑道，“靜漣……很喜歡蘭漪的簪劍，怕她劃傷，蘭漪只能把簪拿下來收好了。這兩年靜漣也麻煩了蘭漪不少……”
    蝴蝶君咳了一聲，“談無慾，我聽著呢。”
    “其實吾並沒有把握。”談無慾微笑道，“當年公孫月走進那家茶館時，吾便感覺到一陣強烈的殺意，吾見到她時，她穿戴得整整齊齊，渾身上下幹幹凈凈，但仍然留著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但讓吾奇怪的是，她化了淡妝。”
    “你的關註點很奇特。”蝴蝶君又忍不住咬牙。
    談無慾續道:“殺意強烈、穿戴整齊，說明是個武功極高且慣於張揚的殺手；血腥味極淡說明殺人後已經過清潔；化淡妝，說明並沒有因殺人放棄對平凡的美的追求。吾進一步推測，註重儀表意味著自潔；不隱藏殺意，張揚意味著厭倦，因為找不到更合適的目標。而讓吾有意識與她一訴的原因，就是那壺花月紅。”
    “酒之無奈。好友，你真是大膽啊。”公孫月淡淡一笑，“對月飲醉，才是人生快事，我可有記錯？”
    “然也，”談無慾道:“吾看出好友也是追求美景之人，花月紅雖是極品，獨酌無味，可想好友心中厭倦之意頗多。”
    “一句‘天涯宦遊人’，公孫月受益至今哪，哈哈……”
    “好好好，老談仔，就算你是阿月仔至交吧，”蝴蝶君泄了氣一般，“阿月仔你可不可以……”
    “怎樣？”公孫月一揚眉毛，“你現在該知道當年我讓你在無慾天外等的理由了吧？無慾天不比浮光掠影，豈是你想拆就能拆的？！”
    “看來四姐今日是把風險推到過雲煙來了，姐夫你說呢？”蘭漪註視著一只跟隨蝴蝶君而來的蝴蝶落到手中的蘭花上，漫不經心地挪俞道。
    “你們……你們……”蝴蝶君郁悶無比，突然聽見了隱隱的幼兒哭聲。“漣仔醒了！我去瞧瞧。”扔下一句話，轉身沖進了內室。
    公孫月搖搖頭，“真受不了他。好友，夜色漸深不打擾了，明天我應了色無極去幫她挑嫁妝……”
    蘭漪道:“四姐，今日好友的一番話算是解了蝴蝶君的心病呢，哈。”
    “五弟，你若真為蝴蝶君著想，就去告訴他，如果不是好友，我跟他也不會有今天。”
    談無慾連忙道:“好友，這才是說笑。十八年換個圓滿，你們應當比誰都懂得歲月靜好的含義啊。”
    “哈哈哈……”三人相視而笑。此一瞬，一輪明月正中天，清風送蝶入花間，看過雲煙不知夢，山人醉生花月前。

（正文完）

可憐今夕月，向何處，去幽幽，恍惚使人愁；經年舊時人，今非昨，竟成各，揮劍斷紅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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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5)

16樓發表於: 2015-07-18 21:33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Re:07.08 【主蘭漪、蝶月，微談蘭】紅蝶醉生花月前 15L正文完結，有番外

以下開始番外篇若干，有蝶月、談無慾和從前五人組的日常~~

番外‧日常篇‧月之華

    來到蝴蝶國後，談無慾的身體時好時壞，功體重創，初時癥狀不明顯，後來竟是慢慢牽動了身體內外在一次次激戰中落下的傷痛。
    白天，談無慾經常在與他閑聊時借故走開，實則回房吐出壓抑在喉間的淤血，蘭漪知道。深夜，談無慾有時會被舊日傷口牽動痛楚而難以入眠，披著輕氈獨自一人走到花苑裏看著天上明月和山間月色，蘭漪也知道。
    知道，更向公孫月提起，沒想到公孫月只是平靜地告訴他，他是談無慾，無妨。
    為何如此肯定？就憑你曾熟知他曾經的模樣麽？
    是的。公孫月回憶的時候笑容淺淡，笑聲恬然，一如剛卸下黃泉贖夜姬的身份時，在那時江南，被煙雨洗盡的青石小路上傳來的，雨從傘沿滴落的聲音。
    與他相識兩月，他對自己的過往，從來只是輕描淡寫帶過。他說，名字，無外乎只為告訴他人自己是誰，倘若自己的存在要靠名字來體現，只能說明這個人還是勘不破。
    你，黃泉贖夜姬，只是一個給他人聽的名字，你自己是誰，決定做誰，一個名字，又禁錮得了誰？
    她說，我明白。頓了頓，又問，好友，既非桎梏，既然放下，又何須讓一個名字，間分了你我？
    分別前夜，他在她面前第一次端起酒杯，聽罷此言，朗聲一笑，何妨？何妨？江南蓮曲烏篷調，域北陌歌黃土謠，好友，吾先行一步，北域，自當還有相逢日。一名談無慾，一名談無益，惶惶兮彼岸之路，形單影孤，蒼蒼兮百年之身，獨支離疏。
    再見時，他是六醜廢人支離疏，她是丹楓公孫月。
    脫俗之人，無慾還真，這副軀殼，他本也不放在心上。他在乎的，豈是區區功體、區區傷痛？
    她說，你道蘭漪空對墜月天，他便是那一天明月白如霜，不曾消亡，也永遠不會消亡。
    其實……臨走時，公孫月又悄悄對蘭漪說，我覺得，那一晚，他是有些醉了。

    逆天之劫帶來的後果非是一般醫者能為，憑談無慾自身醫術在當世算是佼佼，也虧得蝴蝶君提供了不少異域的獨特藥材，休憩了數年，內傷才慢慢地不再反復，最後被徹底抑制。只是終究力盡，功體不存，又不知需多少歲月相助才得重生。
    由於身體原因，談無慾極少離開過雲煙，只在公孫月懷孕時去過兩次蝴蝶君的大宅，那裏用蘭漪的話說就是只比當初二哥的府邸簡陋一點點、庸俗一點點。由於從小闖蕩江湖的緣故，他們都極不習慣有人侍奉，偌大的家中大部分房間都騰出來安放蝴蝶君的“老婆本”，只有幾個負責清掃的仆人。一日三餐要麽由蝴蝶國最有名的幾個飯館送餐上門，要麽是蝴蝶君親自下廚。至於照顧孩子，蝴蝶君甚至比公孫月更反對找奶娘，理由是怕孩子不跟自家人親。因此靜漣幾乎是在公孫月、蝴蝶君、色無極、蘭漪四人手裏長起來的，遺傳了蝴蝶君的金發，五官則活脫是公孫月的副版。
    公孫月的第二個孩子出生前後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再來過雲煙，待談無慾通曉蝴蝶國語言之後，她每隔一段時日遣人送來按箱記數的古籍藏書，這些“鬼冊”不受蝴蝶君待見，幾年下來，倒是七七八八都搬進了談無慾的書櫥。
    聽蘭漪說公孫月的男孩兒生下之後，蝴蝶君把自己關在房間裏三天，想名字足足費了幾斤白紙。直到公孫月忍無可忍威脅說幹脆叫他公孫蝶之後，蝴蝶君才勉強定了個“揚翼”作大名，還是公孫月替他決定的，說寓意簡單，誌存高遠，你還怕兒子的格調及不上你？
    色無極出嫁後，有幾回蝴蝶君外出辦事，公孫月又帶著幼兒，照顧靜漣的任務就落在了蘭漪身上，後來談無慾也沒有幸免。蘭漪對談無慾說，當年聽著楚華容叫他五叔覺得渾身不自在，現在這小丫頭叫他五舅倒是一點都不生分。
    有靜漣在，過雲煙總會憑空多出數以百計的蝴蝶，她顯然也有如蝴蝶君一般自由支配蝴蝶的天賦。小丫頭總是不哭不鬧，最愛幹的事就是折一枝蘭花，然後花上半天時間把花瓣一片一片摘下來往自己頭上、衣服上貼，還總是認準了花苑裏最美的蝴蝶蘭下手，對此，蘭漪唯一能做的就是對笑得一臉得意的蝴蝶君說，小小年紀便能分美醜，將來必不是個庸俗作為的。蝴蝶君想到自家沒有藏好的銀票的下場，馬上不笑了。
    至於教孩子認字讀寫的任務，不由分說便落到了談無慾的身上，當然，這是談無慾痊愈、靜漣長大後的後話了。
    天氣晴好時，蘭漪時常往到過雲煙周圍的山間散步自娛。山谷中有一條自山上淌下的小溪，不見清澈，卻是滋養魚蝦的活水。四面翠色秀蘢，空氣中自有草木芳香。鳥鳴唧唧，不時夾雜著點點蟬聲。蝴蝶國沒有蘭花，但溫暖濕潤的氣候恰好極適合蘭花生長。故而蘭漪在初來乍到之時便有心在此播種，兩三年下來，居然慢慢長開了，幽香縷縷，揉合進草木之香，相得益彰。
    小溪旁還有一處光滑平坦的石地，正好差遣幾個小仆在此支起陽傘，擱置兩三張竹榻，或自酌，或垂釣，有了收獲，隨手在石墩上煨起小火，加了水慢慢地煮，不經意飄落了花瓣進去，魚香又帶花香。
    蘭漪原本對棋藝不加鉆研，談無慾來到後，也喜歡在山谷中浮生偷閑。最愛做的便是架起棋局，獨自一人對局沈吟，黑白雙子交縱，不知不覺消磨一整天，幾乎次次都是黑白勢均力敵，雖然往往廝殺甚險，卻少有勝負的時刻。有一次公孫月見到這個場景，只說了句:無慾，大兇之局，不合心境。談無慾只笑笑，答:大兇亦是大赦也。
    後來，見長日空閑，蘭漪也漸漸與談無慾棋路往來，受他指點。體會了些許門道之後，蘭漪明顯感覺談無慾的手法與他獨弈時相比便如同剛與柔的天壤之別，卻非是有意謙讓的緣故。
    對此，談無慾毫不隱晦地坦言，只有一個對手，能令他使盡渾身解數與之對抗。余者，自當平和相待。
    然後他又說，布局百年，也不過對弈一場。誰錯了一步，便是退場，但是又何嘗不能開第二局、第三局？勝負定紛紛，現在的結果落定了兩字:雙贏。
    雙贏？蘭漪問，代價如斯，何來雙贏一說？
    代價麽，其實吾早已自觀雲相中窺得天機。既知宿命，陪他賭這最後一場，延阻天時，吾二人目的已達，豈非雙贏？談無慾笑得很灑脫，月華在一雙鳳眸中流轉，如同在過雲煙度過的時光一般清冽。
    又落一子，指尖敲擊棋盤的輕響，被夜間清風攜帶穿林，終歸無聲。
    蘭漪淡淡道，我與素還真只見過一面，看他一步步走近，姿態悠然，溫潤如玉。那天，原以為是我與二哥請君入甕，想不到反被制住。計中計，局中局，後來的事，我卻不知了。
    談無慾聞此，看了他一眼，說素還真的姿態麽，百多年也就這樣，看夠了。他聲音輕了下去，但清傲仍是不減，又說，當年在竹林中慾殺你的那個人，來自鉅鋒裏，後來對抗異度魔界，死於魔將之手，他……
    蘭漪擡起手，說不用告訴我他的名字，江湖已無蘭漪章袤君，他是何人，與我無幹，當面，他可向我大哥三哥討了了斷去。
    良久，蘭漪又問，若已成勝負之局，又是誰判功過？
    談無慾看著棋局，輕笑。既成勝負，功過何須再論？在乎評說的，怕也是心裏有愧的。贏的人不可能永遠不輸，所謂的是非，也是轉眼風水。好比這杯茶，飲慣茶的人說它甘醇，飲慣酒的人說它無味，好在世上不乏既懂茶又懂酒之人，看別人為一壺酒或一杯茶的好壞爭論，沒有意義，不如飲下，你心中所想，便是它滋味。
    飲下，不就什麽都沒有了？
    是啊，便是什麽都沒有了。不如，燙一壺新酒，烹一鐘新茶罷。
    飲下，放下。蕩滌了茶葉的只是水，水盡了，沈澱猶在，葉還是葉。
    如同最初的記憶，少了血腥江湖的風波。
    好友，蘭漪願聞茶藝之道。
    談無慾微微一笑，應了。
    其實茶這種東西，跟人生是相反的，談無慾一面示範，一面若有所思。
    又是何意？蘭漪擡了擡眼皮，仍然凝視著杯中一片打著旋兒的茶葉。
    人麽，最初的都是好的，最初的茶卻是最濃郁也是最澀苦的。
    你有同感？想到兄弟，蘭漪的眸子黯了黯，心卻莫名熱了。
    好像那一壇玫瑰釀，帶給他一人，但是獨飲，便是暖酒也是冷的。
    談無慾道，我有同感。
    有回憶的，豈止蘭漪一人？
    掛在你房間裏那兩幅畫，一幅是蓮葉白蓮，可是指素還真？蘭漪終於忍不住問。
    談無慾淡淡道，無論畫什麽，也只是畫而已，比起那一幅，另一幅要簡單得多了。
    想起畫上層層巒疊的青峰，天邊似濃似淡的雲霧月影，蘭漪看著談無慾的表情，有了捉摸不透的感覺。
    談無慾擡頭看了看天，月西墜了，不如在這裏，賞一回山中的日出罷。
    不在高峰，只怕見到太陽時，已錯了時辰了。
    無妨……很多人看得到完整的日出，卻少有人看得到完整的月落，這裏，角度正好。
    最後一抹月輝，灑向對面那人披散的華發，映出皎潔流動的光。
    談無慾飲下最後一口茶，突然說，你聽，早蘭要開了。
    月華漸稀，蘭韻綿長。

可憐今夕月，向何處，去幽幽，恍惚使人愁；經年舊時人，今非昨，竟成各，揮劍斷紅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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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樓發表於: 2015-07-20 09: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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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07.08 【主蘭漪、蝶月，微談蘭】紅蝶醉生花月前 15L正文完結，有番外

番外‧日常篇‧無可名

    一盞“蘭煙”，起先氤氳著幽香的蒸汽，漸漸地，茶葉都沈了底，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
    “一向喝酒的，今日怎泡起茶來了？”公孫月輕盈地踱到蘭漪身邊，端起瓷盞，“嗯？已經涼了，為何不飲？”
    “四姊，好久不見。靜漣與揚翼呢？”
    “無極回來了，我托她照看著。今兒來看看你跟好友。”公孫月坐下來，重新倒了一杯茶，略略一聞就笑了，“好友茶藝不凡，想不到五弟盡得他傳啊。”
    “剛才談兄嘗試使用觀雲相未果，又有些勞損，便回房小憩了。”蘭漪瞥了一眼旁邊地面上灑落的斑斑殷紅，輕嘆一聲，“倔強的人。”
    “他的功體毫無進展嗎？”公孫月蹙起眉，又搖了搖頭，“可惜吾幫不了他，他自己心裏是有數的，當年也是，不過如此。”
    “四姊，你也不可過度操勞。”蘭漪見公孫月似乎有些精神不濟，出言提醒道。
    公孫月笑笑，“哪有操勞？全是他一人操著，我就整天帶著孩子。若有精神不濟，也是成天不出門給悶的。不說我了，你剛才在出神是想什麽？”
    蘭漪無意識地把玩著手中的杯盞，斟酌如何開口，半晌，他道，把大哥後來所做的事忘掉，可能嗎？
    嗯？公孫月一楞，怎的突然問起這個？
    是非對錯，是由贏家決定的，所以大哥無論做了什麽，都是為害。成敗浮生，他告訴我，選擇避開或遺忘是一種方式。
    他……公孫月了然似的輕舒了一口氣，答，於蒼生而言，當年我們所做的一切，是萬夫所指。
    蒼生？我何時在乎蒼生？
    所以，這便是需要你遺忘的部分，沒有蒼生，只有兄弟。蘭漪，這本來便是你心中經年所想，一旦說出，又為何不能接受？
    因為那些事已經做下了……我已經做了……
    我也做過。做了，不彌補也罷，不再成為對立者眼中那根刺就夠了。
    哼。蘭漪冷笑，屈服？退縮？
    是解脫。掛劍樂不問，江湖山水深，靈山忘情月，天涯宦遊人。
    問題是人自問，問了便求自答，蘭漪，數年時光，這個答案，還不是你想要的嗎？
    ……是。
    公孫月展顏一笑，茶既涼，杯酒暖身可好？我帶了花月紅，喝一杯吧。
    蘭花瓣落，在清冽的酒面上，輕輕一點，消融。
    無可名，因為，無可名。
    是非成敗轉頭空，無可名的局，無可名的人，心中紀念著唯可名的兩字:兄弟。
    被光陰沈澱，一如被水蕩滌了塵埃的葉，茶香依稀。
    一聲笑，當初的無可名，形容不知所歸的自己；今日的無可名，只是純粹的無可名。
    既是死局，便讓那個秘密，也變成無可名吧。
    午後的陽光，微醺的人。
    公孫月瞇起眼，喃喃地說，他自己，又何嘗遺忘了？
    談無慾嗎？他要遺忘什麽？
    輕微的腳步聲，公孫月扭頭，迎面走來那玄衣白發的人，在陽光中，成了影一般的存在。
    “可好些了？”公孫月連忙站起，表情不知怎麽有些不自然。
    “無妨。”談無慾的臉色較方才確有好轉，“看來是打擾到好友與蘭漪了，蝴蝶君沒有隨好友一同來嗎？”
    “他前兩日出去采貨了，吾便偷閑往來坐坐，好友，功體之事……”
    “尚有轉機。只是吾昨日翻閱古籍時所見多處陌生字句，似乎與當今蝴蝶國語言有所出入，是以想詢問蝴蝶君。”
    “交我吧，等蝴蝶君回來問他便知。”公孫月接過古書收入袖中，“我也該回去了，好友，五弟，再過數日便是中秋，蝴蝶宅內家宴等候，務必小聚一場哦。”
    蘭漪笑道:“幾年中秋，四姐夫的手藝倒是越發長進了。”
    公孫月悠悠道:“是啊，但願今年的月餅餡裏沒他烤糊的頭發絲了。好友，暫別。”
    蘭漪，何事遺忘？送過公孫月後，談無慾突然問道。
    你的遺忘。實不相瞞，蘭漪確實好奇談兄的過往。
    不過一局落錯，吾不曾忘。談無慾淡淡道。
    問，死局？
    答，死局即是迷津，點破即有生天。
    若不曾開局，又何來步步經營？遺忘或避開，看來你選擇了後者。
    談無慾“哈”了一聲，說有何可避，當經營成了習慣，旁人眼中的負擔，早已不以為然。
    習慣！？蘭漪訝然，也就是說，未開局之前，便是習慣？
    然也。
    談無慾與素還真，到底也不是一開始就建起無慾天和琉璃仙境的。
    一局的開始之地，叫做半鬥坪。
    當年，垂髫稚子，整天想的不是何處好吃好玩，而是道門玄術、萬教功夫、儒佛真言、琴棋書畫……原則就是多多益善，以及……超越那個人。
    不過是比自己大了幾個月，又比自己早入門幾個月，這樣認下來的師兄，叫他不服氣也在情理之中。
    同修百多年，偏偏那個師父八趾麒麟的存在感實在很有限，武學也好，讀書也罷，不少不世秘籍則多半是兩人或合作、或分頭到各處強記偷學了來，按各自的理解將其拆得七零八落，改得面目全非，又與已有所學融會貫通，練熟了便開始互相比劃，往往一人一把木劍挑上便是整日整夜。至於聖賢古典，站在各自遙遙相對的房間裏用千裏傳音一人一句詩詞典故對上晝夜不停的事也是習以為常。不知從什麽時候起，兩人不用刻意去看對方做什麽，動作已然同步。兩間臥房，一個挑燈到三更，一個便要五更尚休。一個腦中真書藏萬貫，一個同樣徜徉書海信手拈來；一個腦中玄機用不盡，一個同樣巧智應變算計無窮。
    當然，藏招的事也做得不少，一來想勝過，二來也防著師父偷學徒弟的功夫。
    但是……還是年少氣盛罷了。兩人，還有那個早亡的小師弟圍坐廚房用飯時，以碗為局，以筷為劍，一塊軟軟糯糯的豆腐就在兩雙筷間上下翻飛，顛上百八十個回合，非但沒有裂痕，反倒一面被陰性功體的寒氣凍成凍豆腐，一面被陽性功體的烈氣烤成焦豆腐……直到一旁的小師弟放下碗筷抹著嘴巴默默走出廚房時，桌上飯菜已是透涼透涼的。
    一盤棋下上幾十天也是有的，整個半鬥坪都成了棋盤，被真氣劃穿的地皮一年半載都消不去痕跡。
    後來見破壞力太大，幹脆只動口不動手，棋盤都沒了，還是沒下完。
    不是沒被師尊罰過，罰的次數多了，當著師尊的面唇槍舌戰、刀光劍影倒成了樂趣，發展片刻後往往變成八趾麒麟單挑雙徒，落荒而逃，整年不回半鬥坪。
    不記何時白頭，仿佛也是短短十余年之間的事。往簡單裏說，就是把將來所要面對的鬥智鬥勇、明槍暗箭、紙筆春秋甚至飛沙走石、毀屋崩林、火燒赤壁的場景在半鬥坪通通排演過後，便出師了。
    當然，這一切的見證者只有現今已然作古的八趾麒麟和三徒弟無忌天子。
    以至於，在看到素還真留下的“半鬥坪內師渡徒，半鬥坪外徒渡師”的句子後，八趾麒麟每每看向未出師的談無慾的眼神中，總帶著……是心有余悸，還是大難臨頭的感覺？
    然而談無慾下山時只是往那十四個字上擲下一個鄙夷的眼神，留給八趾麒麟一句“素還真能，談無慾也能”。
    八趾麒麟記住這句話，又看看幾個月前素還真留下的那句，嚇得雙腿一抖。
    談無慾聽到他在自己身後念:“都走了，幸好……無忌，只有你最聽話……”
    自收徒起就免不了被徒弟坑的命運，這樣的師父八趾麒麟恐怕是頭一個。
    這樣兩個徒弟也是世間僅有了罷。
    談無慾甫出半鬥坪，江湖上已經傳開了武林皇帝素還真一掌拍碎連天峰的事跡。
    即使百年之後，局還是局，非死即活。
    談無慾輕描淡寫地說完他的少時經歷後，蘭漪幹笑數聲。師兄弟，結義兄弟，論親切關系似乎也差不了多少，結果竟是如此天壤之別。
    還是兄弟可愛。這是蘭漪發自內心的感慨。
    談無慾不再說話，擡眼看天際西斜的暖陽，大片的流雲被霞光染成炫目的金紅。他的臉上，有莫名的神情一現即隱。
    蘭漪突然想到了什麽，又問，你那兩幅畫，畫風迥異，一幅水墨寥寥勾勒白蓮帶葉，一幅工筆細繪青山庭院，不似虛構，是何處之景？
    無慾天。
    談無慾望著籠罩過雲煙的黃昏煙霞，心平氣和地解釋道，那幅畫上，是曾經的無風無塵無慾天。
    蘭漪訝然，說我以為是翠環山或是琉璃仙境。
    談無慾微微一笑，你既問出，想必也理解此畫含義？
    是畫中半邊天，獨立天下？
    然也，我自擁有，何須與素還真並提？從來都是如此。
    依附，只是沒有目標的生存。自我的人格，不需他人襯托。
    蘭漪一怔，生存……他想起一個人。
    那個人很卑微，至少在他眼中是如此。然而，明明是個很世故的人，卻仍然與世道格格不入，過度的潔癖，無力的厭世。他老是問，生存的意義是什麽……
    五指一抹，花占似紛揚的雪花，他用指甲盈長的纖指從中輕抽一占，“五公子，蘭花，有讖……”
    一朵粉藍色的薄蘭，旁邊幽幽地顯出了些字跡，“種蘭不種艾，蘭生艾亦生。根荄相交長，莖葉相附榮。香莖與臭葉，日夜俱長大。鋤艾恐傷蘭，溉蘭恐滋艾。蘭亦未能溉，艾亦未能除。沈吟意不決，問君合何如？”
    不是命運之示，卻是……疑問。
    八懺的嗓音總帶著輕顫，“八懺……告退了。”
    他當時竟疑大哥的這個手下起了異心，何以出此離間之語？他是蘭，與艾為伍，豈不把大哥比作氣味難聞的艾！？
    大哥踏入過雲煙請他幫忙的時候，天涯孤子‧八懺已經死了。
    死了也罷，他本就看不慣那種姿態。
    花語也被他拋至腦後，如今，竟然再度想起，無比清晰。
    他仿佛又看到陪伴了他的童年的野蘭叢，一株株倒地、浸透了鮮血的模樣。
    是蘭，非艾。
    問君合何如？今日的答案便是，獨立而存。
    艾已不再，記憶如蘭人如蘭，就此盛開。
    轉眼，夜色漸濃，快到中秋了，月亮一天圓似一天。談無慾問，你想起兄弟了？
    蘭漪反問，你呢？你師尊和師弟，還有小妹，你想他們嗎？
    談無慾的聲音有點涼，說很久了。
    遺忘了，還是無可名？
    無可名，就不必再求回答。
    可是中秋顯然不是遺忘的時刻，另一邊的住宅裏，拍著懷裏的兒子，公孫月的思緒不覺走遠。
    好友，多謝你，為他點破最後一筆。
    我也早該看到的，那一局的開始有我，焉知結局無我之責？
    當初，我也幫你積極散播一蓮托生品的消息，而它是你所著。
    大哥終於死於一蓮托生品之局，你以為我想不到嗎？
    但是，大哥的結局，難道不是一早的定數？
    邪不勝正罷。
    你點醒他，也再次點醒我，斯人已逝，記住我應該記住的，便罷了。
    中秋，應懷念，也應遺忘。
    死局，無可名。
    “阿月仔，在想什麽？”門被推開，蝴蝶君一溜煙坐到公孫月的身邊。
    回來了？辛苦了。公孫月起身把揚翼放在一旁小房間床上，回來坐在床邊。
    哇！阿月仔主動關心我？！蝴蝶君激動地向後一仰，雙手往公孫月纖腰上一攬。
    公孫月被他逗得笑出聲，怎麽，都幾年了你還沒習慣？
    哪有哪有，阿月仔關心我，當然每一次都要記住。
    累了，睡覺。公孫月隨手揮滅燭火，掀開被子，兀自躺了進去。
    月光透過窗欞，紗帳中也有了絲絲朦朧光亮，蝴蝶君從背後抱住公孫月，輕輕吻了吻她的後頸，閉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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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樓發表於: 2015-07-20 22: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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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07.08 【主蘭漪、蝶月，微談蘭】紅蝶醉生花月前 15L正文完結，有番外

默默腦補黃大的聲音，表示這文讓我很有感覺
八懺？！連他都出來了（驚

不敗即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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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樓發表於: 2015-07-21 11: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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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07.08 【主蘭漪、蝶月，微談蘭】紅蝶醉生花月前 15L正文完結，有番外

番外‧中秋篇‧天地醉

    談無慾來到蝴蝶國的第五個年頭，也就是蝴蝶君退隱的第七年，這一年蝴蝶宅裏的中秋家宴，分外熱鬧。
    靜漣與揚翼皆已懂事，活潑好動，一頓晚宴，圍在花園裏的桌前邊玩耍邊吃喝。加上蝴蝶國從來是晝長夜短，一輪明月才上東山，兩個孩子便已玩得困乏，不等月餅出爐便回房了。
    色無極已經出嫁，因此不在蝴蝶宅過中秋，余下蝴蝶君、公孫月、蘭漪、談無慾四人圍坐桌旁。蝴蝶君確定孩子睡著、房門關嚴實之後，從地窖裏搬出了八十壇花月紅。
    蘭漪首先拿起一壇，道聲暫且失陪，向外走去，公孫月也做了同樣的舉動。
    談無慾和蝴蝶君知道他們去做什麽。
    在過雲煙，臨走時，蘭漪在地理司與東方鼎立的牌位前點了三柱清香。
    中秋團圓夜，把酒澆地，祭故人。
    “四姊你記不記得大哥唯一一次喝醉的那個中秋？”
    “記得啊，好像只有那麽一次看見大哥喝那麽多酒。我們幾個都醉了呢，尤其是三哥……”公孫月擡頭看著將整片天空映亮的明月，幾乎笑了起來。
    “哈，三哥給大哥祝酒時太用力，把大哥的頭發燒了一大半。”蘭漪假裝低頭嗅著臂彎中的蘭花，掩飾嘴角的笑意。
    “還不知是誰醉得雲裏霧裏，倒了杯酒就當成水往大哥著火的頭發上潑過去。”公孫月咬著唇，想起眾人回過神來的時候，蘭漪舉著空杯楞楞地看著地理司變成一根火炬的景象，好容易才沒笑出聲來，眼角卻一點點濕潤了。
    蘭漪續道:“喝到一半，華容突然一個人跑到王爺府來找爹親，把大叔到五叔都叫了一遍，我還沒反應過來，叫你四姨你居然馬上答應了……”
    公孫月含笑道:“你還想她叫我四叔嗎？該是奶娘沒看好她，一路過來找二哥，結果被她爹騙著灌了半壇酒，叫醉花月抱了她回去，第二天睡得什麽都不記得了。”
    “為此二哥懊悔了不止一次讓她從那以後學會喝酒……”蘭漪輕輕呵了一聲，又低語道，有什麽不好？
    公孫月頓了頓，“倒不如說他懊悔把中秋聚會放在了王爺府。若論哪裏才是最佳觀月處……哈，罷了罷了，若選在過雲煙，三哥可是不敢來的。”
    “有什麽是他不敢的。”蘭漪搖搖頭，“況且，過雲煙的月亮沒有般若海的好看。”
    仿佛看見夜色下深沈的海，星芒失色，亙古繚繞的海霧在月光下融成了紗，和著海風與潮水的節拍在虛空中輕盈地飄蕩。月華作了夜之幕，海面上粼粼的冷光映襯著水中月，反倒比天上的朗月稀星更為璀璨輝煌。月下少不了衣袂飛揚，水映人面，連同片片蘭瓣也作了鏡中花。
    酒香與海的清鹹一同消散，五個迥異的笑聲依然在般若海上，久久回響。
    公孫月說是啊，般若海的月是別處比不上的。
    相顧，突然無言。
    酒沈默地在地上流淌，在月光下化出一片淺淺淡淡的流動的形狀。
    片刻後，兩人提著空酒壇回到花園，臉上的哀色終於被真正的笑容取代。坐定之後，蝴蝶君首先迫不及待地拍開一壇酒的泥封，卻是遞到了談無慾的面前。
    “老談仔，病歪歪的日子拖得夠久了，早聽阿月仔說你酒量不差，今天若再不飲，就是傷感情了！”
    公孫月剛想出言阻止，卻聽談無慾淡淡道，恭敬不如從命。
    蘭漪確認自己沒聽錯之後，悠然道:“哈，四姐夫大手筆，不需再用蘭花瓣助興了，不醉不歸！”
    公孫月瞧瞧這個又瞧瞧那個，搖頭，“看來今晚只能舍命陪君子了。”
    “來來來，不把八十壇喝空，誰都不許離開半步！”
    “四姐夫，請了！”蘭漪首先舉杯向蝴蝶君示意，而後仰首一口飲盡。
    蝴蝶君又開一壇，“我們兩個喝酒也不是一回兩回了，從沒分出過勝負，今天談無慾也在，阿月仔你不要阻攔，哪個先醉了每年的月餅就罰他做！”
    公孫月看著談無慾，笑而不語。
    “蝴蝶君，這些年多謝你的幫忙，談無慾敬你一杯。”談無慾的手腕向蝴蝶君微微一點，同飲一杯，“花月紅，十多年未曾飲到了，如今滋味依然啊。”
    蝴蝶君對著蘭漪與談無慾連喝兩杯，越發興奮，“談無慾，你還挺主動的嘛，不過跟我鬥酒，你差得遠啦，來！”
    公孫月不緊不慢地拿著小杯自酌，不時往蝴蝶君嘴裏倒上一杯，蘭漪看在眼裏，不露聲色，連連勸酒。不知不覺，已經形成了聯合談無慾向蝴蝶君灌酒的趨勢。
    “你們……唉，不公平！”第八個空壇丟到蝴蝶君身後的時候，他終於察覺到不對勁，“臭章袤，什麽時候喝酒的樣子都變得像個女人？！”頂著一旁公孫月的怒視，蝴蝶君硬著頭皮又道:“還有你談無慾，用杯子喝算什麽？有種我們對壇拼上一拼！”
    談無慾端著酒杯，面不改色地指指身後，他與蘭漪也已各自飲了近十壇酒。
    公孫月與蘭漪碰杯，一邊悠悠道:“勸你不要如此，在北域喝酒時我可是好友的手下敗將。”
    “什麽？！！”蝴蝶君跳將起來，“北域你跟他私下裏來往還喝酒？！我怎麽不知道？！公！孫！月！”
    蘭漪和談無慾都是見怪不怪，公孫月對挑動蝴蝶君的眉角總是很有一套。只不過談無慾在心裏暗暗苦笑，好友，擺明了是看吾與蝴蝶君鬥酒，真是愈發刁鉆了。
    “你這是承認當初確實三天兩頭派蝴蝶跟著我了？”公孫月英眉一挑，“要是你的蝴蝶都看得見，我豈不過得很累？我跟好友見面又如何？”
    “好……”蝴蝶君背過身去，“三秒鐘消氣法，一、二、三、不氣不氣……”轉過來，對談無慾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微笑，“臭章袤，今天不奉陪了，你識相的就把自個兒灌倒吧！談無慾，今晚，我們只能有一個坐在這裏！”
    “另一個負責每年的月餅，記住了。”公孫月像是在對著空氣說話。
    談無慾笑笑，“哈，好友，你總是喜歡看戲。”
    “是啊，”公孫月一手支腮，放下酒杯，習慣性地取了折扇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搖，“拜蝴蝶君所賜，我看的戲真是不少。”
    “嗯？此話怎講？”蝴蝶君轉頭莫名其妙地看著她。
    “先有你跟五弟，後來又對上素還真，如今跟好友……蝴蝶君啊蝴蝶君，你酒量可不如自己以為的那麽好喲~”
    ……晴天霹靂，蝴蝶君馬上意識到妻子是在暗示一件“不堪回首”的往事。
    “公孫月！！！”二十七年前的某個早晨，蝴蝶君從美夢中醒來，昨晚與他把酒言歡的佳人早已不知去向。這不是關鍵，關鍵是，昨晚他向她求婚啊！她也沒有拒絕啊！
    與此同時，百裏之外，公孫月把逃婚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訴了蘭漪。
    那是蘭漪寥寥無幾的幾次笑到胃疼的時刻，從此就把一試蝴蝶君的酒量列在了目標之中。
    癡心人大概是看四姊看醉的，而不是喝醉的。笑夠之後，蘭漪客觀地總結。
    後來兩人正式開始十八年分離之後，公孫月離開北域，再返回時，除了談無慾，沒人知道。
    她是聽到有關地理司的風聲，放心不下才趕回來，並在暗處留意。找到談無慾的當天，在對各自的裝扮取笑了一場後，便在神之社樹下對飲，當時公孫月也大感意外，因為是談無慾主動提出以酒賀故友重逢。
    了解了一番數年來雙方的經歷，酒過三巡，談無慾說，請好友等時機成熟時，幫我一個忙。
    在說出這句話的一個時辰之內，公孫月就從談無慾口中見識到了一個與武林傳言判若兩人的清香白蓮素還真，其中一項便是——酒量奇差。
    談無慾甚至還講了不少半鬥坪，以及之後他自己的往事，聰明如公孫月，隱隱猜得到好友功體盡廢後發生了些什麽。或許正因為談無慾說了那麽多，她在藏龍崗上初見素還真時，反而有種調侃熟人的感覺。
    往琉璃仙境做客兩回，兩回飲到的茶都如同琉璃仙境的風景一般，稱得上武林佳絕，只不過，與其不相上下的好茶，她也不是沒飲過。至於與屈世途對弈那十余回每每贏一子的事，對談無慾講了之後，六醜露出了微笑:指教不敢當，老朽哪有什麽功勞，都是好友自身悟性極高，茶藝棋藝才可讓屈世途嘆服啊。
    哈哈，良師益友，好友且收下公孫月誠心一謝吧。有個對弈者，棋局才容易打發……
    “阿月仔？阿月仔！”公孫月正回憶得出神，驀然對上了已經滿臉黑線的蝴蝶君，故作嘆息道:“真是媳婦臉。”
    此五個字，拉開了蝴蝶君與談無慾拼酒的序幕。
    一壇、兩壇……蘭漪與公孫月都不喝酒了，看著動作不停的兩人數數，加上之前各自喝的壇數，已經突破了二十壇……蘭漪突然想到了什麽，對公孫月道，前兩天談無慾收到一封署名莫召奴的信，談兄曾令其手下代為寄信，所以他應該是中原唯一知道談兄下落之人。信是中秋賀詞，並提到他也已退隱，而且後來諸事雜多，一來二去也忘記告訴正道其他人談兄在蝴蝶國的消息。談兄讀完信顯得相當輕松。
    公孫月忍俊不禁，“莫召奴我們都不甚了解，不過五弟你真覺得他是忘了透露好友去向麽？”
    “嗯？四姊莫故弄玄虛。”
    “哈，那該是好友的意思吧。我們管那些作甚，這好像是第二十七壇了……”
    蝴蝶君的臉色已逐漸向身上所穿的衣服顏色看齊，連耳邊垂下的發絲末梢都浸到了酒液。談無慾的兩頰也浮起酡紅，一雙鳳眸卻益發有神，深藍的長衣上多了斑斑酒漬，唯獨酒壇在手心依舊托得安安穩穩。
    “談無慾你……聽說素還真是一杯倒，你怎麽……”蝴蝶君撩開額前亂發，眨眨眼睛，頗有些氣急。
    “素還真能，談無慾也能，不代表所有事都隨這條原則而行，況且酒量好壞似乎也非是什麽光榮之事啊。蝴蝶君，繼續否？”談無慾揉了揉太陽穴，笑道。
    “今日放不倒你，我隨你姓！”蝴蝶君拎起一壇，幹脆站了起來，灑掉的酒幾乎跟喝掉的一樣多。一壇空時，腳下微微晃了兩晃。
    談無慾也站起，手在桌面上稍稍一撐，將散發往腦後攏了攏，平時略顯尖銳的嗓音沈了幾分，“端看誰站得住了。”說罷，同樣一壇盡幹。
    二十九……現在每多飲一口都看得出兩人的變化，蝴蝶君晃晃悠悠，在蘭漪看來，他的臉色比初次在蝴蝶國見到公孫月換上女裝時還紅上幾分，輕飄飄的樣子讓人懷疑他下一秒就會以為自己是只蝴蝶並飛起來。而談無慾雙眸微闔，呼吸加促，從側面看，本就消瘦的身體更顯出三分纖弱。真玩命，蘭漪滴咕一聲。
    公孫月看著兩人，半是擔心半是無語，蝴蝶君受了刺激肯定是不會停下的，而談無慾爭強好勝的性格又豈是容易打發？她擡頭看看，月至中天，空氣中彌漫著酒香和一絲絲愈來愈濃郁的甜香。
    “砰”的一聲，各自的第二十九個空壇同時從兩人手裏掉了下去，公孫月大喝一聲:“停下！”
    兩張臉同時轉向她，令公孫月一瞬間有了瞪著兩只蘋果的感覺。
    “別再喝了，蝴蝶君，你認輸吧。”
    蝴蝶君酒立即醒了一半，“憑什麽？！”
    公孫月沒好氣道:“你一個功體健全的人到現在都喝不過好友，還好意思再比麽？”言下之意是如果談無慾喝酒又把身體帶虛，蝴蝶君也脫不了幹系。
    蝴蝶君也聽得出她的弦外之音，一時間呆住，認輸也不是，繼續喝更不智，況且……他也快堅持不住了。
    “坐下！月餅烤好了，我去拿。”公孫月不容置疑地說道，一邊起身向廚房走去。
    談無慾取過一方手巾擦幹濺在衣上的殘酒，自言自語道:“不分勝負。”
    蝴蝶君“撲通”一坐，有點有氣無力道:“不分勝負……談無慾，你等著……”眼皮一沈，腦袋便向下埋去。
    “四姐夫？”蘭漪試探道，只聽蝴蝶君迷迷糊糊“嗯”了一聲，便只剩下均勻的呼吸聲。
    “睡著了？”公孫月端著托盤走來，打量了一下丈夫，“這副樣子更加媳婦臉了……”放下熱氣騰騰的月餅，甩手將蝴蝶君往自己肩上一搭，把他扔進了宅中某間客房，當然裏面都堆滿了蝴蝶君的黃金。
    “也就他黃金的味道能蓋過滿身酒氣了。”關上門後公孫月對蘭漪解釋道，後者跟在她身後一邊嚼著月餅一邊欣賞了一眼蝴蝶君頭枕元寶、身蓋銀票的銷魂睡姿。
    “嗯，四姊，這月餅餡很獨特啊，吃起來細膩如蓮蓉，但清香的氣味濃得多了。”
    “就是蓮蓉餡，不過你也知道蝴蝶國花多嘛，我出去曾見到有賣從各種花裏提取出來的香精，就買了一包蓮花香精試試。”
    “難怪……嗯？談兄？……”回到花園裏，卻看見談無慾也倚在桌邊睡了過去，唯余耳邊一縷白髪被夜風吹起，輕輕拂著他的臂彎。
    公孫月同蘭漪面面相覷，半晌，蘭漪道:“四姊，明天我們再來吃月餅好了。”
    公孫月認真考慮了一下次日蝴蝶君再見到談無慾的後果，放棄了留他在蝴蝶宅暫住一晚的打算，說明天就讓好友休息吧，你把月餅打包帶回去。我送你們。
    就在這時，小房間裏隱隱傳出了孩子的呢喃之語，並有轉化成哭聲的趨勢。公孫月默默扶額，道聲，路上小心。
    蘭漪應道，沒問題。接過包著月餅的油布，將談無慾扶起，如同架著個傷員一般把他半扶半抱著化光而去。一路上，滿腦子都是當年自己跟四姐喝醉之後被三哥一手一個拎回自家的記憶。
    好容易站在了過雲煙，或說無慾天的門口，許是山間的風較山下更添清寒，談無慾微微一動，醒了過來，只覺一股濃郁的蓮香縈繞鼻間，睜眼看到旁邊一個模糊的白影，臂彎間執著一枝……是拂塵？
    “素還真！你怎會在此？”
    蘭漪的腦袋“嗡”地一響，談無慾的聲音比平時高了八度有余，況且他所喊的那個人名……是自己聽錯了嗎？
    “素還真，你今天居然有閑情逸致過中秋了？難得，哈！”談無慾猛然後退兩步，該舉動絲毫沒對看清蘭漪的臉有什麽幫助。原本月光明亮無比，但深夜的過雲煙四周已經起霧，加上談無慾醉眼迷蒙，竟一直錯認了下去，“能找到這裏來，吾真是低估你了啊……”
    “……談兄，你醒醒……”
    “素還真，你是師兄，叫吾談兄對嗎？！看來最近中原太平啊，苦境支柱素賢人今日也解了束冠。哈，此別具一格的發束可不像你素還真的風格啊，是你新收了小徒替你梳的麽？”
    蘭漪自認識談無慾以來第一次有了下逐客令的沖動，勉強忍了忍，說道:“談兄，我是章袤，你進屋休息吧。”
    “不回答是不好意思承認？哼，你有什麽是吾不知道的？素還真，勸你早點回去，如今找吾無用，中原失你不可，還是回去……主持大局……”談無慾漸漸放低了聲音，“幾年下來，吾自覺功體有望恢復，你自己保重即可。”說完，竟橫眼不再看著蘭漪，昂首大步走開了。
    蘭漪倒是楞怔了一瞬，隨在其後，看他走入了房間伏臥在床，料想已無事，擡步慾離，又聽門內傳來喃喃:
    “好友……吾將盡力保你兄弟性命……”
    “好友，笏君卿一案，談無慾必會還蝴蝶君清白……”
    “章袤君之悟性不輸好友當年，亦是良友也……”
    還有笑眉、慕少艾、前輩……為數不多的幾個名字，是蘭漪不曾聽聞的，該是久遠以前，以及他們遠渡蝴蝶國後發生的事。
    中秋，既是團圓，也是回憶呵。
    跟談無慾比起來，他所失去的，似乎少得可憐了。
    但是每一個逝者的價值只有親近的人才明白吧？
    回到自己房間旁邊的小室，臨走時點燃的香已經燃盡了，蘭漪又重新燃了三根，在小碟裏擺上幾塊月餅擱置在靈前。
    大哥三哥，現在我過得很好，又逢中秋，這月餅雖然不是四姐的手藝，也很美味。你們那兒……也看得到月亮的吧？
    華兮水兮，嬋娟落玉盤。如今人常在，共賞一天明月白如霜。

可憐今夕月，向何處，去幽幽，恍惚使人愁；經年舊時人，今非昨，竟成各，揮劍斷紅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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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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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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