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18 【神毓逍遙中心】經年（50F完結）| 琅琊文庫| 布布文學 - 三十六雨布袋戲同人論壇

三十六雨布布文學琅琊文庫 07.18 【神毓逍遙中心】經年（50F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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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衣紅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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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38)

10樓發表於: 2020-07-18 23:36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十、

比之前朝，本朝稍有特殊。

主要是兩個方面，一者疆土，一者國教。

比之開國時的疆土，歷代九天玄帝不僅將北疆南海歸入版圖，使其擴大數倍。更一手扶持三教有所學的雲海仙門，儒化天下，道為信仰，佛度眾生。將其牢牢把握後，又專開設國師一位，作為禮敬仙門掌門。

本來國師一位，是專供雲海仙門的掌門人。但到了神毓逍遙這，卻出了個意外。

——神毓逍遙雖是這一代的國師，卻不是這一代的雲海仙門執掌人。

這其中故事容後再表，如今京師眾人只知曉雲海仙門這一代的執掌人雲徽子此刻正在北邙山帝陵守靈，讓人十分不解的是，這位掌門對于國師大人所訂下的雲生前往帝陵守靈之責並無意見，反而親身前往。這般情形，也不知誰是掌門，誰又是國師了。

但不管怎樣，神毓逍遙作為上一代雲生中佼佼者，這是毋庸置疑的。

可現在，這個佼佼者像是受了什麼刺激，快步穿行在人潮中。將上天街時，神毓逍遙突然停步了。天街雖然是朝臣方能上去入宮覲見的街道，作為國師的神毓逍遙自也上的，可是……

他閉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緩緩吐出，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

見鬼，他到底是受了什麼刺激？

如果不是受刺激，怎會聽到永王那些話時，第一反應就是奉天跟玉簫會出事？

神毓逍遙睜開眼，又看向天街盡頭的城門，唇抿一線。

奉天是皇帝，玉簫是貴妃。他們的安危，禁軍統領會比他這個半吊子的國師更上心。

但那股徘徊在心中的不安感，又是怎麼回事？

神毓逍遙不知自己該不該進宮去看看陛下與娘娘，如果拿著國師的身份進宮覲見，又給不出什麼交代，也只會讓奉天與小妹跟著不安罷了。

神毓逍遙就這麼看著，看著日頭自前額處漸漸移到頭頂，有侍衛似乎發現了這一處的異樣，轉步走過來。神毓逍遙垂了下眼，決定還是先離開吧。

就在他轉身的時候，突然聽到一個疑惑的聲音：“神毓逍遙？”

這聲音……有點耳熟，神毓逍遙下意識回頭，就看見一張熟悉的面容。

“……鷹……不是，將軍。”

是大漠蒼鷹。

神毓逍遙暗道一句真是見鬼了，他本意是去大漠蒼鷹的將軍府蹭吃蹭喝，哪裡想得到被永王拐走去杏花樓喝了一肚子茶水，好在肉餅夠厚實墊了肚子。好不容易離開了杏花樓，被永王刺激到某根神經的神毓逍遙沖上天街後，居然還是見到了大漠蒼鷹。還是個站在馬車邊的大漠蒼鷹，也不知該不該誇他眼力不錯，還是說一句有緣千里來相會？

神毓逍遙覺得自己還是要臉皮的，所以瘋話在覷到他身後有人影時，那句雕兄給憋回去，換了個生分些的稱呼。

大漠蒼鷹似也不習慣神毓逍遙突然的正兒八經，但有旁人在，他不好說什麼。只是轉頭囑咐著身後人什麼，那人點點頭，就見大漠蒼鷹走了過來。神毓逍遙下意識退步，轉頭就想跑時，就聽見身後的大漠蒼鷹涼涼道：“你想去哪？”

瞬間停步。

神毓逍遙深呼吸幾次，感覺自己冷靜了些，才回過頭看向大漠蒼鷹。也就這眼，他才發現大漠蒼鷹並未著常服，而是著了身正裝，看他方向，似乎要入宮。

“我這不是不打擾雕兄你的正經事嘛。”神毓逍遙笑得像是個無賴：“所以趕緊讓地方。”

可大漠蒼鷹沒他這麼好的心情，他態度如同以往，平靜到冷淡：“你剛剛也想上天街。”

“哎呦，我那是吃錯東西跑錯地方……茅房茅房在哪！”神毓逍遙說來就來，抱著肚子轉頭就想跑。

“神毓逍遙——”看他這副模樣，大漠蒼鷹一臉不忍直視：“你非要在禁軍眼皮子底下發瘋的話，我可不會去提人。”

誒？禁軍？神毓逍遙下意識看向宮城方向，等等，好像真有人要過來了。神毓逍遙趕緊正常：“那雕兄你叫我是想幹什麼？”

幹什麼？

不過是入宮面聖時突然發現熟悉的身影快步而至，讓素來帶笑的眉眼皆是冷厲之色。哪怕這份冷厲只有一瞬，哪怕這個人又恢復成嬉皮笑臉的模樣。可有那親眼所見的一瞬，便有留下他的理由。

大漠蒼鷹抱起手臂，淡淡道：“你想見陛下，對麼？”

“我……”

“別說你不想。”

神毓逍遙被噎住了，明明是一個選擇怎麼答案只有一個？可見陛下……他苦惱地抓了抓頭髮，現在真的是個好時機嗎？

他只想看看奉天，看看玉簫，看看他們好不好。

只要他們好了，似乎就能安心不少……他也能繼續窩在回龍觀裡，做逍遙國師。

可這些，他能與大漠蒼鷹說嗎？

在大漠蒼鷹的視線中，神毓逍遙最終還是點點頭。

“那就……有勞了？”

大漠蒼鷹也不知自己該有什麼感歎，他搖了搖頭，甩下一句過來，就轉身走向那輛應該是載著他進宮的馬車。對神毓逍遙來說，就算是國師，神毓逍遙也不敢這個點在天街上瞎晃悠，他趕忙跟過去，到底是有武功的人，馬凳都不需要，直接一步跨上去，十足的武人風範。

等到神毓逍遙在馬車裡坐下後，他突然想到一個問題。

“雕兄你突然進宮，是有什麼事嗎？”

大漠蒼鷹在他對面閉目養神，聽到這話，也沒睜眼。

“呃，不能說？”

“和你有關。”

神毓逍遙怔了怔，和我有關？

看到他這副呆樣，大漠蒼鷹歎口氣。還未說話，走著的馬車突然停了下來。外面似乎在交談，大漠蒼鷹聽了一會兒，撩開馬車幕簾，探頭出去。

“怎樣了？”

“將軍……？”

外頭的人似乎沒想到大漠蒼鷹出面了，聲音裡帶著訝異。

大漠蒼鷹卻還是平靜的模樣，他索性下了馬車，撩開的簾子回到原處。神毓逍遙只能通過簾子間的縫隙，看到大漠蒼鷹來到一人面前，交談著什麼。

隱約的聲音也從外面傳來。

“將軍幾時回返的京師？”

“不久之前剛從西域回返。”

“今日入宮可是要覲見陛下？”

“不錯，陛下有令，讓我等今日覲見……”

聽著聽著，神毓逍遙的面色浮現了一絲古怪。可他依舊坐在馬車裡，聽著外面的動靜。

“統領攔下馬車，是有什麼事情嗎？”

“抱歉，先前見將軍與一人交談，隨後同上馬車，因此才斗膽攔下。請問將軍，馬車上還有哪位大人？”

這句話方出口，外頭一陣沉默。而神毓逍遙，他咀嚼著這句哪位大人，不知是該笑還是該歎。可不管怎樣，該來的總還是要來。

這麼想著的神毓逍遙起了身，學著大漠蒼鷹剛剛的模樣撩開簾子探頭出去。正是陽光正好時，禁軍著身銀甲也像是濾了層金，明晃晃的，有些刺眼。

神毓逍遙一眼就看到了大漠蒼鷹對面那黑膚銀甲的漢子，他淡淡道：“是我。”

一句是我，所有人都看向神毓逍遙。

但他們的眼神卻是不同的，例如那手持長戟的禁軍眼中帶上困惑，不知神毓逍遙是哪方人士，怎能坐上大將軍的馬車。可那黑膚銀甲的漢子卻不同，他視線落在神毓逍遙的面容上，先是困惑，隨後漸帶上訝然。神毓逍遙知道，他是清楚自己是誰了，於是他笑了笑。

“許久不見了，應龍統領。”

“將……”

一個將字方出口，應龍無忌似是想起什麼，硬生生將第二字吞下去。可他下意識垂首，對著神毓逍遙道：“國師大人。”

一聲國師，原本困惑的人目光中帶上驚訝。看到這一幕的神毓逍遙只能在心中歎，但面上還是帶著微笑的：“我們能否進宮了？”

“自然。”應龍無忌下顎一點，周遭禁軍分列兩隊，神毓逍遙這才放下簾子又坐回去，大漠蒼鷹隨後上了車，兩人聽著車輪滾動的聲音，同時沉默。

不過這份沉默也保持不了多久，再過一個城門，就得下車步行了。

神毓逍遙看向大漠蒼鷹，大漠蒼鷹依舊是那副不善言談的冷淡模樣。他又垂下眼，半響後，歎口氣。

“為應龍統領歎息？”

“為故人重逢歎息。”神毓逍遙撓了撓頭：“他什麼時候回來的？”

“應是幾日前吧，那時候你還在回龍觀裡蒙頭大睡呢。”

“我哪有——”神毓逍遙瞪眼：“我明明日日夜夜都在為陛下娘娘為王朝祈福呢，雕兄你就知道損我。不過……”他頓了頓，似乎想起什麼：“你今日入宮，應龍也回來了，那那件關於我的事情……是和帝陵有關？”

“不錯，陛下今日召我進宮，正是為了秋時大祭的安防。”大漠蒼鷹答得極其乾脆、

“這樣啊……”

聽到輕飄飄的一句，大漠蒼鷹視線一轉，入目的還是神毓逍遙那張清俊的面孔。他似乎在想什麼，眼神有些游離，大漠蒼鷹不由開口：“你似乎很驚訝應龍無忌回返京師。”

“哪有。”神毓逍遙又笑了笑：“都說了是驚訝故人重逢嘛。”

這聲方落，神毓逍遙轉頭看向馬車外的飛簷高牆，腦海中卻不由浮現垂首恭敬的應龍無忌。

一眨眼，就這麼多年了。應龍尚年輕，他卻白了頭。時光流轉，他為故人重逢歎息？

是啊……他為故人歎息，只不過那個故人，在許久之前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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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天涯余晚照，一篙春水烟雨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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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樓發表於: 2020-07-18 23: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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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晴光正好，有微風徐來，送黃蝶幾隻翩然而至。

玉簫舉起手中的銀針，對著這大好的晴日將左手的繡線準確無誤地穿過右手的銀針裡，然後右手食指與拇指捏著繡線，一拉，再打個圈。也沒看清動作，她已轉過身將銀針插在繡床，不緊不慢地繡起來。

她做這動作做得極其自然，倒不是因為從小做這事情，而是這麼大個後宮，只她一人，自己不尋點事情做，總會覺得無趣。

玉簫低著眉，仔細繡著花卉時。伺候著她的宮人在側打著扇子，有年幼的宮人對那黃蝶好奇的很，想動卻不敢動。只因玉簫和管事娘子都未開口，自然不敢亂跑。

倒是玉簫，她才繡了幾針，不知怎地就笑了一聲。

“娘娘？”

為她打著扇子的管事娘子小聲道。

玉簫抬起眼，那明媚的光景像是落進她眼中，讓這個年輕的女子眉目間帶上一絲溫婉。她笑道：“年紀小的就是愛鬧，去玩吧，別瘋了頭就是。”

這話是准許娘子身側那幾個年幼的宮人自行活動了。

“多謝娘娘。”

“多謝娘娘。”

一個兩個都在多謝，聲脆如黃鸝出穀。玉簫對此只是擺擺手，又低下眉，繡著那一副似乎永遠都繡不完的春景圖。

“娘娘……”

管事娘子欲言又止，玉簫沒抬頭，但唇角是帶著一絲笑的。

“這宮裡就這麼幾個人，待久了會寂寞也屬正常。”

管事娘子與玉簫相處久了，自也摸得到這位主子的性情。她又開始不緊不慢地打著扇子，並輕聲問道：“娘娘覺得寂寞嗎？”

這問題若換了旁人怕是僭越了，玉簫卻像是習慣她這麼問，沒見動怒。她像是想起什麼，就這麼拈著銀針，沉默了一會兒，搖頭。

說寂寞，也算不得寂寞吧。

畢竟比起歷代進入後宮的女子，她算是幸運的了。

她與君奉天少時相識，本算得上兩小無猜，也未曾去想什麼是否緣淺。能走至如今，不過對彼此最深的信任，所以君奉天的後宮裡，或者說在這個對君奉天來說是‘家’的地方只有玉簫一人，對玉簫來說，有君奉天相伴又怎會寂寞？

可她也是清楚的，只有則薇皇后才能做九天玄帝的妻子。而她，進入後宮二十載，縱然與君奉天扶持相依，自妃位提至貴妃位，卻也有自己的想法。

比如……玉簫的手無聲地撫上自己的小腹。

她對皇后之位已抱著不可強求的態度，可二十年了，後宮仍無子嗣，只怕多惹朝堂非議。

她這裡還好，二師兄直面朝堂，恐怕壓力更大。

玉簫想著這些有的沒的，手上也沒有停下，繼續繡著春景圖。

之所以又想起這些事，倒不是因為朝堂真施壓到她這了，而是她這幾日總是在做一個夢。

夢中，她身處在一片濃霧裡，辨不清方向。她茫然四顧，想尋個出口，可除了霧氣再無其他可以看清的東西。她抬步欲走，可卻不知有沒有走出去，只聽到腳步聲在寂靜的空間裡響起。仿佛天地化為黑暗，宇宙成了方圓，困她一人在此迷茫無措。

——直至那聲嬰啼響起。

那聲啼哭，就像是破開混沌的一把巨斧。霧氣快速分開，玉簫回過頭，在前方不遠處的黑暗裡，有什麼躺在地上，哭鬧不止。玉簫緩步走過去，漸漸看清了地上是什麼。

——那是個孩子。

她都沒有去想這種地方為什麼會有孩子，只是將這個孩子抱起來，輕聲哄著。這孩子原本還在苦惱，可像是感覺到了玉簫的善意，慢慢地，啼哭消失。玉簫輕輕摸了摸孩子的小臉，不自覺地笑了一下。

然後，那個孩子也笑了。

清脆的笑聲在黑暗的空間裡回蕩，像是歡喜，又像是期待。

可玉簫突然一愣。

因為她看見那雙緊閉的眼睛緩緩睜開，露出了紫色的瞳仁。

這雙紫色的眼眸，竟讓她想起一個人。

是誰？到底是誰呢？

直至意識被抽離夢境，她都未能想起那個人是誰。

“嘶！”

玉簫回過神，只看見食指出現了豆大的血珠，她趕緊將食指含住，吮去血珠。感覺到血氣在口中散開後，她才搖搖頭示意管事娘子不用緊張。

“娘娘！”

管事娘子自然不滿意玉簫這種處理辦法，她自懷中取了帕子，一邊將玉簫的手指拉過來，仔細替她裹上，一邊埋怨道：“娘娘千金之體，受傷怎能如此草率！”

“不，我真的沒……”

“娘娘！”

被一句話堵回來的玉簫只好放棄掙扎，任由管事娘子拉著她的手腕，呼喊著小宮人回寢殿取藥。畢竟在這種小事上，她真擺不出什麼威儀去訓斥對方，還不如少聽點嘮叨呢。

不過這麼一想，她在某些事上面和她那個大哥還真是相似呢。玉簫看著那只翩翩飛舞的藍蝶如此想著。

嗯？

玉簫突然反應過來了。

藍蝶？

只見那只在花叢上翩然飛舞的蝴蝶可不是什麼黃色，而是一隻純藍無暇的蝴蝶。那蝴蝶也不同黃蝶身軀弱小，它體態修長，翅膀揮舞間宛如一道流光閃過。

仿佛察覺到玉簫的注視，那只藍蝶撲閃兩下，朝著寢殿外飛去。見此情形，玉簫怎不明白。她一邊嗯嗯嗯應著管事娘子的話，一邊看著藍蝶飛出寢殿。等到藥膏塗好，玉簫手腕一收，對著娘子就是一句：“本宮看見樣稀罕的東西，要去御花園看看，你們等會兒過來！”然後起身離開。

玉簫快步奔跑在小道上，若要擺儀仗出行，只怕一時三刻都弄不完。只她一人，自然方便不少。

直至進了御花園，園中風過水清花香四溢，她才停下腳步。張望了一陣，就看見那只藍蝶朝御花園右側飛去，而那裡……玉簫皺了皺眉頭，朝那堆萬紫千紅走過去。越靠近，她越想目瞪口呆。

不、是、吧？

她在心裡這麼想著時，可現實偏不如她所想。只見那一處花團簇擁的美景裡，正冒出淺淡的黑煙。她快步走過去，還未開口呢，裡頭就有個穿著蔚藍衣裳的身影突然站起來，他腦門上還頂著幾片落葉。

而那只藍蝶，像是尋到了主人，輕巧地落在對方的肩上。玉簫像是結巴了一樣，指了指藍蝶，又指那個人，那人也像是察覺到什麼，回過頭，看清花叢外的粉衣女子，瞬間眉開眼笑

“小玉~”

“大、哥！”

“誒誒誒，是我是我。”神毓逍遙掏了掏耳朵：“別那麼大聲啦，我好不容易才找到這麼安靜的地方誒。”

安靜的，地方？

玉簫也不管形象這回事，提著裙子就朝花叢裡邁。這豪邁的模樣，真不愧是他老玉家出來的！神毓逍遙在心裡暗暗稱讚後，面對著自家小妹一臉嫌棄看著地上起的火堆，然後聽她說：“你在幹嗎啊？”

“自然是來找我親愛的小玉敘舊呀。”神毓逍遙歪了歪腦袋，一臉我很無辜。

“？？？？”

只見神毓逍遙抬臂推開玉簫，邁步到那將熄滅的火堆前，拿起根樹枝將火堆扒開，露出裡面一個黑乎乎的東西。

壓根就沒跟上神毓逍遙思路的玉簫在看見這個黑乎乎的東西後……好吧，她還是沒跟上思路，但她明白她這個大哥敢冒著被侍衛抓的風險在御花園裡點火，肯定是很重要的東西啦！

神毓逍遙如果知道她這個想法，大概又要給自家小妹鼓掌了。

“這是……？”

“看著不覺得眼熟嗎？”神毓逍遙揚揚眉頭：“那這樣呢？”

就見神毓逍遙手腕一甩，那根樹枝像鞭子一樣，啪一聲拍在那團黑乎乎的東西上。黑乎乎的東西瞬間裂開，神毓逍遙扔了樹枝，徒手撈起那東西，然後兩手一掰，一股肉香霎時沖了鼻端。

玉簫的眉頭也從收緊慢慢鬆開，她驚訝地看著神毓逍遙：“叫花雞？！”

神毓逍遙點頭。

貴妃娘娘可真不知道自己該是個什麼表情了。

好吧，對她的大哥來說，吃的的確是很重要的東西。可他……他為什麼突然出現在御花園？又為什麼要在這里弄叫花雞？被神毓逍遙拉去一旁乾淨青石上坐下的玉簫拿著雞腿怎麼想都覺得這個現實有點玄幻，可看著身側毫無形象啃著雞腿的神毓逍遙，又覺得那點事好像不重要了。

畢竟……是她的親大哥啊。

“腫麼了？”神毓逍遙察覺到視線，看了玉簫一樣。

“哦，沒什麼。”玉簫搖搖頭，低頭也吃起雞腿來。

大哥……還是這樣，將雞腿留給她，自己吃著並不算豐腴的地方。

這也算是他們的習慣了吧，從很小的時候開始就是。

很多人都知道，當朝國師神毓逍遙與貴妃玉簫都出自玉門世家。卻沒有人知道，他們並不是一出身就在玉門世家的富碩子弟。

他們從小就不知父母是誰，而從她有記憶開始，就跟著大哥跟著流浪，至五六歲除了知道自己叫玉簫，哥哥叫玉逍遙外，能識得千字文，還是靠大哥用絕佳記憶力去學堂外偷聽偷看，回來教給她的。

她這個逍遙的哥哥比她大三歲，卻能撫著她的腦袋認真說：“有哥哥的就有你的，哥哥會的你也會。”

所以……他們才會結伴遇上當時隱姓埋名的君奉天，也是因此，才能進入雲海仙門內學習。

可那些苦日子，也是她心中最寶貴的回憶。就像那時候他們沒有柴米油鹽醬醋茶，打到一隻山雞哥哥也能想法子用土坑做出一頓美味來。

玉簫一邊吃，一邊看著神毓逍遙狼吞虎嚥的模樣。哥哥還是哥哥，可哥哥卻有哪裡不同了。

她的視線落在神毓逍遙沾了幾點油污的白髮上。

這時候，神毓逍遙也吃完了。他從袖子掏出來帕子抹了抹嘴，然後看向玉簫，見她呆呆看著自己，眉頭揚了揚：“幹嗎？從吃東西開始就看著我，難道是東西不好吃？”

“我是在想，等下你怎麼把這裡清理乾淨。”玉簫指了指地上一堆雞骨頭。

神毓逍遙困惑撓了撓頭：“清理……哎呀，沒事，有我在呢。來，說一下許久不吃阿兄做的叫花雞，懷念不懷念？”

對此玉簫只是哼了一聲，然後賣力解決著雞腿。

反正有人收拾後場不是？

她動作一豪邁，神毓逍遙也跟著笑起來。似乎很開心看到她這樣能吃能喝，只是蔚藍雲靴踢著雞骨頭的模樣總是讓人覺得有些吊兒郎當的。

“我跟著大漠蒼鷹一起進宮的，他跟奉天在商量事情，我閑的無聊就過來找你了。”

全天下能把當朝陛下和大將軍叫的跟他家阿三阿四估計也就神毓逍遙一個。

玉簫吃完了雞腿，本想摸帕子可摸身上又忘了帶，這時候神毓逍遙將手裡帕子塞給她。玉簫一邊嫌棄一邊還是拿過來，然後擦了擦嘴角：“找我幹嗎？純粹吃雞？”

“哎呀小妹，你這話就說的傷哥哥心了。”神毓逍遙歪頭看了看玉簫：“我們好歹也有……一二三四五，五六天沒見了吧？哥哥來看你好不好都不行嗎？”

“行~所以除了叫花雞就沒有別的了嗎？”玉簫托著下顎，笑眯眯看著神毓逍遙：“哥你也知道，我在這裡不可能學從前一樣動不動離開了。所以大國師神毓逍遙，還有什麼好東西啊？”

“……”神毓逍遙眨了眨眼。

“這反應是沒有嘍？那好吧，我走了？”

玉簫說著就要起身，神毓逍遙趕忙道：“給你用帕子疊只船怎麼樣？”

一聽這話，玉簫不由失笑，她回過頭：“你當我還是小……”

一個小字還未出口，她突然怔住了。

“小？小什麼？”神毓逍遙摸了摸下巴，有些困惑地看著玉簫：“怎麼了？”

“沒，沒什麼……”玉簫轉過頭，似乎想掩下自己的情緒。

可心中的慌亂是掩飾不了的。

“真沒什麼？”身後是神毓逍遙更加困惑的聲音。

“真的，沒什麼啦……”玉簫一邊下意識回頭，看向神毓逍遙。

如果她沒有看錯……神毓逍遙的眼瞳，也是紫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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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38)

12樓發表於: 2020-07-18 23: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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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神毓逍遙又不是傻瓜，玉簫的有意閃避他自然看在眼中。但玉簫不願意說，做人哥哥的自也不好意思追著問，只當她是小女兒脾氣鬧彆扭，因而未曾注意到玉簫流連在面容上的遲疑目光。

他起了身，用一根落在邊上的樹杈將滿地雞骨頭推到火堆裡，就見神毓逍遙雙目一閉，劍指抵唇，默念了句什麼。突然，火堆慢慢凹陷下去。四周流沙滾落，掩去了火堆與雞骨頭。不多時，地上平衡如初。神毓逍遙這才睜開眼，對著那本是火堆的一處滿意笑笑。

“好啦，處理完畢。”

神毓逍遙一撣身上不存在的灰塵，回身看向身後的玉簫。玉簫還是坐在那方青石上，神毓逍遙快步過去，本想說什麼，突然一頓。

“怎麼了？”

就見神毓逍遙撓了撓頭：“呃……那個，你突然出來，麟鳳沒管嗎？”

玉簫眨了眨眼，突然哎呀一聲，似乎才想起來自己甩下了一刻鐘後再相見的話。她連忙起身：“我得趕緊出去，免得她們找不到人！”

“真是個傻妹子……”

神毓逍遙也不知哪來的勇氣說這句話，便見他搖搖頭，看著玉簫想翻過花叢出去時，趕忙上前：“來來來，我來幫你。”

玉簫今日穿的是身長裙，剛剛翻進來還是撩著裙子才能進，這下出去只怕還得撩裙子。為了不讓小妹形象全無，神毓逍遙先翻出花叢，這才回身兩隻手搭住玉簫手臂，直接將玉簫給抱出來。

粉裙飛揚，美似春日桃花。

可穿著裙子的人剛站好就趕忙拍著身上不存在的灰塵和些許落葉，看模樣還以為是學堂先生要斥責儀容不整。不過想起管事娘子，也就是麟鳳璿璣先前的緊張模樣，玉簫心中吐了吐舌頭，就她今日先戳破手，再私下與外臣——哪怕這個外臣是她親兄長，私下相見，還跳花叢，被麟鳳知道了估計一頓說是少不了的。

她抬起眼看了看一旁的神毓逍遙，這傢伙顯然也沒外臣不得私自拜見後庭的覺悟，不然怎麼用靈蝶讓她前來。

神毓逍遙真沒想玉簫想的那麼多，但他是知道玉簫宮中那位管事娘子的厲害。多留玉簫一分鐘，只怕管事娘子就得揮舞著團扇砸腦袋了。唉唉唉，想到這裡神毓逍遙就一陣揪心，好歹也是兄妹，怎麼見個面都這麼麻煩。

可不管怎麼麻煩，神毓逍遙還是回身看向玉簫：“我就先去奉天那看看他們說完了沒，你先回去？”

玉簫站在宮道上，看著陽光沐浴了神毓逍遙全身，連帶那雙紫色的眼眸也帶著獨屬於她兄長的淡淡笑意。她不由也笑起來，剛想說好時，突然，陽光猛地一晃。

伴隨而來的天旋地轉讓玉簫再看不清那個人的模樣，一片黑暗中，她只聽到耳側響起巨大的轟鳴聲，像是戰鼓，又像是異獸嘶吼。這聲音扯住了她的心神，讓她想要反抗卻不能反抗。

直至一股溫暖的力量從傳入體內，不知是否錯覺，那巨大的轟鳴聲漸漸低落下去，取而代之的，是焦急的呼喚。

“小玉，小玉！”

玉簫緩緩睜開眼，入目的那張面容眉飛入鬢，當有輕狂。此時此刻，他瞳中的焦急看的清清楚楚，可為什麼，為什麼他在及冠之年便白了頭，又為什麼從此隱居一方道觀再不願出？

“大……哥……”

玉簫聽到自己低低的聲音。

聽到大哥兩字，神毓逍遙明顯松了口氣，但他還是抱著玉簫沒敢放開，就怕她學剛剛的模樣一頭栽下去扶都差點來不及。

莫不是中了暑氣？可這天色也不是很熱啊？神毓逍遙看了眼天空，又低下眉看著懷中的玉簫，溫和的內力依舊傳輸著，直至玉簫擠出第二句話。

“我……怎麼了？”

“想來是太久沒吃叫花雞身體不適應了吧。”神毓逍遙笑了一下：“沒事，有你哥呢，你哥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前知五百年後知五百年……”

“得了吧，你能知道五個時辰都不錯了。”像是配合神毓逍遙的故意打趣，玉簫也笑了他一聲，然後掙扎著想起來。

“誒誒誒，你小心點。”本來就是半蹲著的神毓逍遙著實拗不過玉簫，只得讓她先慢慢坐下來。好在她這身裙子層層疊疊有不少，坐在青石板上也不會覺得涼。

玉簫這二十年的深宮修養在遇到親哥時蕩然無存，她坐在地上，看著一旁神毓逍遙，又笑起來：“我真沒事。”

一聽這話，神毓逍遙就知道再怎麼插科打諢她肯定也只會說這一句，只得撇撇嘴，像個小孩子似得開口：“那你伸手。”

“嗯？”

“我給你把把脈！”

“大哥……”

“哎呀，別跟你哥客氣。”神毓逍遙說著就將玉簫手腕拉來，然後三指搭在脈搏上細聽。見神毓逍遙難得正兒八經，玉簫也不好開口。

可聽著聽著，玉簫就發現神毓逍遙的面色漸漸變得古怪起來。她歪了歪頭，看著神毓逍遙。

“小玉……”

神毓逍遙放下手腕，看著玉簫。

“你知道自己怎麼了嗎？”

他說出了一個玉簫完全沒想到的答案。

※※※

天朗氣清，湖水粼粼。

這是一處位於湖畔的水榭，在水榭中，坐著當朝帝王，也是第九十七代九天玄帝君奉天。在進入水榭的花道間，左側設一席，賜予當朝大將軍大漠蒼鷹。右側設一席，賜予當朝國師神毓逍遙。

“……到時候，再請應龍統領駐軍留守北邙山西，則可護全陛下聖安。”

言落，大漠蒼鷹雙手交疊，恭敬一禮後。就聽見臺階上有人溫聲道：“辛苦愛卿了，落座吧。”

“謝陛下。”

大漠蒼鷹一板一眼地回答，然後收起手轉身落座在一旁的案幾前。正巧有宮人奉上冰過的水果甜羹，在此夏日炎炎之時，最適合品嘗。

但大漠蒼鷹只是看了水果羹一眼，並未動勺。而是抬起眼，看向他對面空無一人的案幾。在那案幾上，只奉了些應時的水果。而本該坐在這裡的人……

“放心吧，朕相信國師有分寸。”

說著這話的人，聲音中難得帶著絲笑意。

若是平常，大漠蒼鷹自是信那人有分寸。可這都踏進皇宮裡了，本該陪坐的人居然說為陛下去看看宮裡的風水便暫退坐席，一去到現在都沒回來，可真讓人想腹誹又無從說起啊。

不過以那人和陛下這麼多年的默契與交情……便信這麼一回吧。

連大漠蒼鷹自己都沒發覺他拿起了勺子，把平日裡最不喜的甜食舀起一勺，就要塞進嘴裡時，眼角忽瞥到有宮人小步走了進來，來到石階前匍匐一禮：“啟稟陛下——”

“何事？”

“貴妃娘娘與國師大人求見。”

貴妃？國師？大漠蒼鷹就見水榭中的人難得起了身，順著他視線看去，花道盡頭有人緩緩而行。打前頭的是管事娘子麟鳳璿璣，而在她身側的那位穿著宮裝，顯然被人精心打扮過的女子，雖年近不惑，但她雙眼清澈，一看便是行事坦蕩，不屑小人行徑的人。

在她身後，還有宮人打扇同行。既是外臣，陛下又未曾讓他離去，大漠蒼鷹只得再次一禮，對那宮裝女子道：“微臣大漠蒼鷹，見過娘娘。”

“免禮了，將軍。”

“你怎麼來了？”說著這話時，君奉天竟下了臺階，主動迎上玉簫。而玉簫，她看著君奉天，眉目間帶上一絲羞怯，她咬了咬下唇，湊到君奉天耳邊說著什麼。

帝妃情依，宮人們自是低頭不語，連帶大漠蒼鷹也是。只是……

眼角瞟到那抹蔚藍站在花道外，大漠蒼鷹心下頓生疑惑。

嗯？那人是怎麼了？竟不過來？

不待大漠蒼鷹想清楚，似是知道什麼的君奉天大笑數聲，連說幾個好字，便要宮人們下去領賞錢。

人都走了，大漠蒼鷹又不傻，自然跟著告退。在路經依舊站著未曾說話的那人身側時，大漠蒼鷹突然開口：“神毓逍遙。”

“嗯？”神毓逍遙下意識回頭，臉上還是懵懵懂懂的。

大漠蒼鷹看了他一會兒，道：“一起走吧？”

不知勾起神毓逍遙什麼情緒，他又看了眼花叢中緊緊相依的兩人，想來他們此刻也無心思去想外臣們的來去吧……神毓逍遙點點頭，轉步跟上大漠蒼鷹。

可走了沒幾步，神毓逍遙就停了下來，看著那人背影。

“雕兄。”

“嗯？”

“那個……你能不能等下送我去一個地方？”

大漠蒼鷹回身看向他：“你要去哪？”

“九玄塔。”

言落，大漠蒼鷹的眉頭就皺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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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樓發表於: 2020-07-18 23: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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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Wu@v%!0

大漠蒼鷹皺眉倒不是為了別的，只因為九玄塔這地方有點特殊。

這九玄塔，乃是開朝第五百年間雲海仙門掌門人懇求第五十九代九天玄帝降旨，於京城以南修建的一座高塔。

其塔以石砌成，高九層，正符合數之極。塔內除卻雲海仙門所收藏的一些典籍，便是供奉著歷代雲海仙門掌門人的畫像，每一任掌門羽化後，畫像皆會送入塔中。因而不到必要時刻，九玄塔是絕不會開啟的。但有人說過，九玄塔並不是表面上的用處，可九玄塔究竟是做什麼用的，也無人知曉。只知道這二百多年間，這九玄塔就一直安靜的聳立在京師以南。除了幾個入塔內灑掃的雲海仙門弟子，再無其他人能入塔。

神毓逍遙既為雲海仙門之人，自是進得了九玄塔的。可他為何此刻要去九玄塔？莫不是知道了什麼？

但大漠蒼鷹本就不是個愛多話的人，只是看了神毓逍遙一會兒，然後點點頭，轉身在人之前走出花道。

出了皇宮，大將軍府上的馬車在宮門附近等候著。見大漠蒼鷹跟神毓逍遙過來，車夫趕緊取來馬凳給人搭上。大漠蒼鷹倒沒先上去，他看向還在若有所思的神毓逍遙，也不知他在想什麼，馬凳都快靠近了。

“喂。”大漠蒼鷹突然開口。

“嗯？”神毓逍遙回過神，有些困惑地看了看大漠蒼鷹，就見大漠蒼鷹下顎點了點馬凳。他這才反應過來，也下意識點頭：“哦，好。”

車夫就見國師大人先一步踩上馬凳鑽進馬車裡，然後，自家將軍那張終年看不出什麼負面情緒的面孔難得皺起眉頭，若車夫沒看錯……他應當是在看鑽進車裡的國師大人？

這二位大人是怎麼了？

可惜沒等他想明白，大漠蒼鷹也一腳登上馬車，他甩下一句去九玄塔，就進了車廂內。

馬車平穩起了步，坐在神毓逍遙對面的大漠蒼鷹就見那人仍是一副神遊天外的模樣。

這人是怎麼回事？難道是去宮裡看風水看出什麼問題來了？

大漠蒼鷹很難不想差，只因為這人去時還是副嬉皮笑臉的模樣，怎回了頭就變得心事重重？

可如果是他真找到哪裡的風水有問題，不該告訴陛下嗎？

大漠蒼鷹就揣著這點亂七八糟的想法，一路走一路思索，一路思索又一路看那人沉吟不語的模樣。

……沒了往日的聒噪，還真是有點不習慣。

大漠蒼鷹抿了抿唇，壓下這個想法。

自宮城到京師以南，差不多穿越了整個京師。因而馬車抵達九玄塔下時，已過去了半個時辰。

正是陽光正好時，但剛下車的大漠蒼鷹卻覺得眼前有一陣陰影鋪天壓下。他下意識抬起頭，眼前這倚著城渠，高似能參天的九層高塔，正是他們此次的目的——九玄塔。

大漠蒼鷹收回視線，又看了看四周。這四周倒不像回龍觀那邊人煙稀少，在九玄塔四周不遠的地方皆有民居。他們在這座神秘的高塔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卻不知有人是否知曉這九層高塔的故事？

為什麼要在這裡修建高塔？為什麼先祖又准許雲海仙門用極九之數？為什麼修建之後二百多年，這裡只是用於雲海仙門弟子出入？誰也不知道。

大漠蒼鷹回過頭，看著一身蔚藍雲袍的人下了馬車。陽光落在他雪白的發上，他與大漠蒼鷹同樣抬起頭，眯著眼，看著面前這座高塔。

秉持著送佛送到西的準則，大漠蒼鷹想了想，還是問他：“你要待多久時間？”

“啊？”神毓逍遙又是一副如夢初醒的模樣，他看向大漠蒼鷹，見對方不悅地皺起眉頭，這才想了想：“大約……一刻鐘吧，怎麼了？”

“那我讓人候著，等你下來了直接送你去回龍觀。”

畢竟神毓逍遙選的這位置跟他的將軍府、回龍觀皆離得遠，在這裡候一刻鐘也沒什麼事。

神毓逍遙似乎察覺到大漠蒼鷹這麼做是為了誰，他慢慢地笑起來，那個笑容猶如雲開見月明，總算驅散了他面上的幾分迷茫。

神毓逍遙說：“謝啦，雕兄。”

看著他笑容的大漠蒼鷹心下不知怎地湧起一股古怪的感覺，也許是因見慣了神毓逍遙瘋瘋癲癲的模樣，這個清朗如月的笑容，竟讓人產生了一種這還是他嗎的錯覺。

大漠蒼鷹擺擺手，跟趕鴨子一樣趕著人：“快去快去。”

“好嘞，那我就去啦。”

見神毓逍遙腳步輕快地走向九玄塔，大漠蒼鷹看看左看看右，總算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找到個茶攤。

大漠蒼鷹朝著車夫擺擺手，車夫聽命過去：“將軍？”

“把馬車找個地方停著，然後跟我去那邊坐坐。”

大漠蒼鷹甩下一句話，便轉道走了過去。

跟著大漠蒼鷹久了的家僕，自然知曉這位將軍在訓練軍隊時的嚴厲，但也知曉這位將軍在平日裡的隨性。見大漠蒼鷹記得自己，心下感動之餘趕忙找個地方將馬車停好，又摸了陣馬鬃，免得這畜生不聽話，排泄在街上。

茶自然比不得皇宮裡的茶，甚至連將軍府的茶也比不過。但對大漠蒼鷹來說，行軍途中有口水都不錯了，還挑什麼茶葉？因此這三文錢一碗的大碗茶，他喝得倒是極其淡定。

神毓逍遙才進九玄塔，他不尋個地方歇歇腳，難道要為他曬太陽嗎？

大漠蒼鷹放下茶碗，正準備對面對同樣端著茶碗痛飲的車夫說什麼，眼角忽瞟到個身影。

待看清那是誰後，他驀地一頓。

※※※

神毓逍遙走在迴旋的木階上，身側的扶手上有著薄薄的灰塵，想來這裡已有很長一段時間無人前來。因而安靜的空間裡，回蕩著他輕微的腳步聲。

一層、兩層、三層……

神毓逍遙極輕地走著，他的目標並不是這幾層樓，而是——第九層。

不多時，神毓逍遙站在第九層的木門前，他垂著眼，像是一個罰站的學生，等候著教書先生的到來。

這樣的平靜，是所有見過他的人都沒有見過的。

便見神毓逍遙默默站著，始終沒有推開那扇門。但他垂下的手，卻在慢慢地握緊成拳。

他在隱忍著什麼。

不知過去多久，神毓逍遙抬起眼，看著面前的木門，終於將其推開。

‘吱呀’的木門聲響，將眼前的世界展露開來。一副畫像正掛在堂中，上面的白髮老者看著走進門中的神毓逍遙，眼神不怒自威。

神毓逍遙也看著他。

一步、兩步、三步四步，他走到了畫像面前，看著本該供奉著瓜果香燭的地方，卻是空蕩蕩的。

神毓逍遙深深地吸一口氣，然後跪了下來。他雙手一合，隨後匍匐一禮。

當冰涼的石板貼在額頭上時，神毓逍遙終於吐出那口憋在胸中的氣。

不必掩飾了。

他知曉，他的失態幾次都入了大漠蒼鷹的眼中。但雕兄這個靠譜的老友，卻沒有詢問他遇到了什麼。

他遇到了什麼呢，其實就一件事——

“師尊……”神毓逍遙低聲道：“小師妹……有喜了。”

這話甫出，神毓逍遙起身，抬頭看著畫像中的白髮老者，難得地皺起眉頭。

按理說玉簫有喜，作為兄長當他高興，可此時此刻在心中的，竟是隱隱的不安之感。

那種感覺極少出現在他的心中，就連他病症發作時也未曾有過這樣的感覺。

為何是在此刻有喜？又為何會不安？

神毓逍遙可沒實心眼到把感覺告訴他那對難得有高興事的師弟和師妹，只要玉簫懷胎十月產下孩子，那玉簫與皇后之位便不再是朝中老臣們可以找理由的了。

跪著的神毓逍遙沉默了一會兒，從袖中拿出幾個銅板。

若是以往，他必要將這幾個銅板拿去換肉餅或是糖葫蘆吃。也幸好他身上還會帶著幾個銅板，神毓逍遙雙手一合，將銅板握在手中，他閉上眼，無聲祝禱。

隨後神毓逍遙一鬆手，掌中的幾個銅板瞬間落地，他低頭一看，面色有點古怪。

怎麼回事？

只見那三個銅板，竟有兩個銅板都筆直豎立石板上，另外一個倒是靜臥在石板上。

他只是想蔔一下玉簫腹中孩兒會如何，因何得了這樣的奇怪卦象？

可還未等神毓逍遙想明白，耳側突然傳來悶響。神毓逍遙愣了一下，他下意識環顧四周，無人。

可那悶響聲還在持續。

神毓逍遙靜下心，傾聽著那動靜的來源。慢慢地，他眉頭皺起來。

只因這聲音太像某種動物鍥而不捨撞擊著……神毓逍遙視線一轉，看向右手邊的那扇木門。

在那裡麼？

那扇木門後，有一個延伸出去的小平臺。就是在那個平臺上，他曾登高看月，也曾劍挽天華。

神毓逍遙起身，去將木門拉開。刹那清風撲面，他還未反應過來，就聽到一個稚嫩清脆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大師兄！大師兄！不好啦！不好啦！北邙山出事啦！出事啦！”

一聽北邙山，神毓逍遙想都沒想就將那說話的撈入手中。他低頭一看，只見掌中是只通體翠色的鳥兒，翅長似有墨綠流光飛旋，看來先前撞門動靜就是它弄出來的。

而那鳥兒似是感覺到神毓逍遙的氣息，在他手中也不掙扎，就這麼靜靜臥著。

“北邙山出什麼事了？”

就見那鳥兒突然動了動翅膀，開口的聲音卻不再是清脆稚嫩，而是一道男聲。

那男聲平靜說道：“大師兄，北邙山出了點事情，我怕是要提前回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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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樓發表於: 2020-07-18 23: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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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他獨自一人走在長廊上。

時已入夜，不見星子。他卻並不在意，繼續走著。才換上的新衣隨著走動輕輕搖擺，似要藏下廊外不知名的花香。

不知行了多久，又轉過一個彎，路終於盡了。他走到長廊的盡頭，看著不遠處的景色。

只見眼前這一方開闢的世界是用竹林包圍起來的，在他左手側，立著個兩層樓高的戲臺，而右手邊，卻是張露天的椅子。他稍留心，就可以發現有人正坐在那張椅子上。

他走了過去，腳步輕靈如貓。

越靠近，就越能聽清那人哼著的小調。都這個時辰了，戲臺上自不會開始唱戲，這調又從何來？可那人卻是不知，反而頗陶醉一般繼續哼著，再靠近，他都能看清那人手中旋轉著的摺扇。

直至又一步落下，已是一展臂就能推倒那人的距離，那人卻停了下來。

那人一甩摺扇，一邊就著涼夜好風慢悠悠地扇著，一邊輕笑道：“你來了？”

到底是經歷過風波的人，在對方停下時，他已按捺下內心的衝動。只是靜靜看著那人披散下來的橘色長髮，嗯了一聲。

那人也不回頭，眼睛一直看著空蕩蕩的戲臺，似乎沉醉在那場悲歡離合的戲中。可出口的話，卻是十足的清醒。他問：“你的傷，這段時間應好了大半吧？”

又是一聲嗯。

那人將摺扇一攏，輕敲著左手掌心，下一個問題又接踵而至：“那等你傷好了，可有什麼打算？”

這一次，他沉默起來。

打算？自從被這個人救回京師藏在府中養傷開始，他就在思索自己應該怎麼辦。父王戰死已是不能改變的事實，身為男兒反而要依靠他人才能保全自己的性命。無論對家族還是對自己來說皆是一個恥辱，可問起他有什麼打算……

最好的打算，在此時此地此刻，也只有一個。

“報仇嗎？”那人用雲淡風輕的口吻，說出藏在他心中的事實。

可不等他回答，那人竟笑出聲來，那笑聲宛如是聽到什麼好笑的笑話，從先前的輕笑慢慢變為大笑，最後，整個竹林中都帶上了他略顯倡狂的笑聲。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要報仇？你居然想報仇？”

笑了不知多久，那人才漸漸壓下笑聲，抬袖輕輕拭去眼角淚花，微微側首，似是看著身後人始終未變的臉色，道：“你知道你和他差距有多遠嗎？”

他咬著快出血的下唇，冷冷注視對方，一言不發。

“他是先帝親收的弟子，他是兩朝元老都讚譽的用兵天才，他更是我們這位新任帝王的師兄啊。以他帶兵破示流軍陣的戰績，回到京師後必然封官進爵。你想找他報仇？如果不是小他五歲，也許還有點希望。”

“你叫我來，就是讓我聽你說他的戰績嗎？”他忍無可忍，終於爆發。

“當然不是。”那人忽斂了笑意，隨笑意消失的，是他言中的嘲笑。他淡淡道：“只是幫你弄清你現在的局面罷了，如果你想一人報仇，以這樣的差距，你覺得有可能？”

“那你想我怎麼辦？”他冷漠回答。

“報仇這種事，說容易也容易，說簡單也簡單。只看你有沒有耐心，等到你想要的結果。”

“……你什麼意思？”

那人又展開摺扇，漫不經心地搖了搖。

“我可以幫你，畢竟——”

那人用摺扇半掩了面孔時，眼神驟然淩厲。

“在殺他這件事上，我們是一致的。”

※※※

雲海仙門素來以靈蝶、靈鵲等不引起人注意的靈物傳信，但神毓逍遙手中這只翠色的鳥兒，卻是雲海仙門執掌人才能使用的靈物——青鸞。

而那個平靜的男聲，正是神毓逍遙的師弟，也是雲海仙門第六十七代掌門人雲徽子。

握著青鸞的神毓逍遙臉色白了又白，十年前是他提出讓仙門中人前往北邙山守靈。如今雲徽子竟發了青鸞回來告訴他北邙山出事了，那就代表事情已經到了必須由他親自去處理的地步了。

可這個點出事……站在門檻外的神毓逍遙看著天朗氣清感受著惠風和暢，視線不由轉向西北處，也就是回龍觀所在的地方。

北邙山換人是他親自訂下並安排的，本來秋日才到他去帝陵，若現在抽身離開，必然會引起君奉天的注意。小默雲應也是明白這點，所以才發信告知他……

“北邙山到底出什麼事了？！”

他又對著那青鸞問了一句，卻不知是不是對方忘記了，青鸞反反復複說著出事了出事了，就是不告知他到底出了什麼事。要不是知道這是個靈物，神毓逍遙真想把它當成雲徽子的衣領使勁搖晃，要你該說的不說！該說的不說是吧！

他氣悶至極，索性一鬆手，看著青鸞展翅飛入天際。隨後回身進了九玄塔，來到那副畫像前。

老者眼神依舊威嚴。

在威嚴的眼神下，神毓逍遙閉了閉眼，反復吐息幾次，才讓心緒平靜下來。

不管北邙山出什麼事，他都得親自去處理一趟。只是……不能讓君奉天知曉，神毓逍遙睜開眼，又看著那副畫像，慢慢地，露出一絲複雜的笑容。

多少年過去，他仍記得與君奉天同行天涯路，同看江山萬里。少年的意氣淩霄讓他們對彼此極其相信，哪怕之後他深藏回龍觀再不理朝政時，他也相信君奉天能將這片天下守護的更好。

讓蒼生不再哭泣，讓邪惡不再倡狂。讓家園得到圓滿,讓正義永不消滅。

這是他們年少時許下的諾言，也是如今不曾更改的心願。但……神毓逍遙垂下眼，神情卻是沉默的。

——他有一個秘密，未曾告訴君奉天，更不用提告訴玉簫。

神毓逍遙知道，自他知曉這個秘密開始，就註定要帶著這個秘密死去。不僅是為了家國天下，更為了親朋摯友。

神毓逍遙又跪下來了，這是他今日第二次跪下。他對著面前的畫像，行了五體投地的大禮。

“師尊——弟子玉逍遙，定不負師尊所托。”

直至出了九玄塔第九層，神毓逍遙還在想北邙山的事情。

可想著想著，像是冥冥之中的指引，他腳步一停，就站在樓梯上思索起來。

等等……小默雲剛剛那聲音，似乎並不著急，但他又說要提前回返……

神毓逍遙慢慢地睜大眼，難道？！

為了測試所想是否為真，神毓逍遙一掐指訣，再點眉心，感應著那只飛走的青鸞去了哪個方向。

若是感應不到，那青鸞主人自還在遠方。可若是能感應到……神毓逍遙放下手，若有所思點點頭。

小默雲，膽子倒是不小啊。

雖是說膽子不小，但神毓逍遙下樓時的腳步卻明顯輕快了不少。直至出了九玄塔，將之鎖好後，他回頭看了看四周，一眼就鎖定了那輛停在路邊的馬車。

神毓逍遙快步過去，還未看向馬車，就聽到聲‘大人，我們在這呢。’

他下意識回頭，就見那年輕的車夫揮著手，再定睛，謔，那不就是大漠蒼鷹？

大漠蒼鷹似察覺到什麼，端著的茶碗也放下來了。他自袖中取出一點碎銀放在桌上，然後抬起眼，淡淡看著神毓逍遙。

神毓逍遙生怕他看不見自己，也揮了揮手：“喂——雕兄，過來呀，不是說好送我回去嗎？”

……這動靜想不注意到他都很難啊！

見神毓逍遙上了一回塔又變成那個二百五的德行，大漠蒼鷹一陣氣悶，趕緊起身。車夫也趕緊跟上，並快步回到馬車邊準備好馬凳。

大漠蒼鷹看都懶得看神毓逍遙一眼，直接踩上馬凳進了車裡，神毓逍遙也不知自己又怎麼得罪這大爺了，只好吐了吐舌頭，趕緊跟上去。

馬車晃晃悠悠地起步，車廂內的兩人比起來時卻更加沉默。只見神毓逍遙看著大漠蒼鷹，大漠蒼鷹卻沒看神毓逍遙，而是默不作聲看著地上那道那透入車窗的微光。

到達回龍觀的時候，神毓逍遙不用大漠蒼鷹請，自己下了馬車。大漠蒼鷹就見那人依舊是笑盈盈的模樣，對著馬車揮了揮手，然後轉道走進了那略顯陰暗的小道。

他卻不知道大漠蒼鷹並沒有讓馬車立刻離開，而是坐在車廂裡透過那扇鏤花小窗沉默看著。看著那道蔚藍身影越走越遠，直至徹底被陰暗淹沒。

神毓逍遙輕快地走向回龍觀大門，將近時，大門如有感應，慢慢打開。神毓逍遙順勢推開大門，邁入院中，就見品愁惶一臉發愁地看著廚房大門。

聽到腳步聲，品愁惶回過頭，下意識就想叫人。卻被神毓逍遙一聲噓給制止，神毓逍遙來到品愁惶的身邊，跟他一起看著廚房大門。

——只見那紙窗內隱約有個身影在上下忙碌，還傳來幾聲哼哼。神毓逍遙眉頭一皺又放，他哼哼兩聲，屈指一彈，那廚房大門也無風自開。

品愁惶就見神毓逍遙輕手輕腳走進去，片刻後，一聲震耳欲聾直上九霄歎蒼天不仁道大地不公的斥責傳入品愁惶耳中。

“大師兄你不要太過分啦！！！”

唉，雲者又氣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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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樓發表於: 2020-07-18 23: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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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你叫那麼大聲幹什麼？”神毓逍遙端著面碗吸溜吸溜。

“你都把鍋灰擦我臉上了還不許我叫啊？”身旁傳來個含糊不清的聲音。

一聽這話，神毓逍遙就停下吸溜麵條，轉首瞪大眼睛看著身邊那個埋頭苦吃的人，一副你居然看不透我的心思的‘傷心’模樣說著令人潸然淚下的話語：“啊——小默雲，大師兄真正傷心，我哪裡是擦鍋灰我是看你印堂發黑才幫你以毒攻毒啊，結果你居然不明白師兄我的好心嗚嗚嗚——”

那人像是被神毓逍遙這口吻噁心的，手上拿著的肉粽都抖了抖險些丟出去。但秉持著浪費糧食會被天打五雷轟的教育，他還是將嘴裡的肉粽咽下，然後用一種我真是服了你的口氣對神毓逍遙說：“大師兄，看在我趕路好幾天都沒好好吃上一頓的份上，你能別寒磣我了嗎？”

神毓逍遙揚了揚眉，還未等他開口，那人三下五除二解決掉手裡的肉粽，還未咽下去，就聽見他含糊不清道：“我吃飽了！咳咳咳咳……”

我又不是什麼毒蛇至於不讓我說話麼？神毓逍遙頗無奈地想著，卻是萬萬沒有想過能造成今日這種局面不正是他不正經的時候太多所引起的條件反射？

實在不想讓堂堂雲海仙門執掌人因為一個肉粽噎死在回龍觀裡，神毓逍遙看了眼品愁惶，都不需他開口，品愁惶已鑽進廚房裡然後拎出一大壺涼茶來。

也不興用杯，就著碗給雲徽子倒了一碗，才遞過去就被人雙手搶過猛灌起來。其速度之快比起往日餓肚子的神毓逍遙還要快上三分。

替品愁惶按回下巴，神毓逍遙想了想，還是問雲徽子：“北邙山附近已經貧瘠到這地步了？”

“沒，沒有的事。”

終於緩過來的雲徽子簡單粗暴用衣袖擦了擦嘴角，他長舒一口氣後，才道：“不過這兩年人是少了些。”

此言一出，在蒼茫的暮色中，憑空添了一絲涼意。

北邙山的異狀是從十年前開始的。

那是十年前的一個無月之夜，駐紮於北邙山下的守陵之軍中有一個小兵，在睡夢中忽然聽到一聲淒厲的嘶吼，其聲之大，足以讓人自睡夢中驚醒。可等到那小兵驚醒後看看四周，卻沒有發現異樣。本以為是噩夢的小兵本不以為意，欲繼續入睡就眠。卻不曾想，這一聲難辨的嘶吼聲，逐漸在整個軍營裡彌漫開。

每至無月之夜，皆有不同的人能聽到那一陣嘶吼聲。其聲宛如凶獸蟄伏在林間，可沖出營帳，所見到的就是北邙山那漆黑的輪廓。

不，還是有異樣的。

所有聽見嘶吼聲的士兵都說，他們在聽見聲源後做過同一個夢。夢中烏雲彌漫，難辨方向。有一雙怨毒的眼睛死死盯著他們。可直至夢醒，他們也尋不到那眼神的方向。

那個怨毒的夢，纏繞著每一個前往北邙山的士兵。這異狀甚至驚動了朝中，太醫開了不少安神湯分批發下去，卻救不了神智越來越恍惚的士兵。

就是這時候，國師神毓逍遙親自出面，前往北邙山為眾士兵祈福祝禱。應是國師的緣故，在國師離開後，那陣異樣的嘶吼聲再沒有人聽到過。

但問題還是存在，在那之後，北邙山方圓三十裡的村落中，有村民發現新買的雞鴨魚鵝總是過不了多久便死去。說是毒死卻也不像，這群牲畜們就像是被掠奪了精魄，一個兩個死的極其安詳。

一次兩次都罷了，三次四次還是這樣。村民們漸漸慌了，這時候不知誰說起守陵軍隊的事情，皆認為那是北邙山中的亡魂即將復蘇，所以才尋找著血食。等到它吃飽喝飽了，就要破山而出了！

正是這樣，這幾年來北邙山附近人煙逐漸稀少了。

神毓逍遙三下五除二將品愁惶給他下的清湯麵吃完，然後把涼茶朝碗裡一倒，晃了晃，喝了大半碗涼茶後他才放下碗，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問：“你還沒告訴我發生什麼事了。”

一聽神毓逍遙主動提起這件事，坐在他身邊的雲徽子沉默了一會兒，還是說道：“死人了。”

神毓逍遙轉頭看著他，眉頭緊皺：“死人了？誰死了？”

“幾個住在北邙山附近的村民。”

神毓逍遙清楚，北邙山駐紮著軍隊，可沒什麼山賊敢在那裡作亂。而讓堂堂雲海仙門掌門人趕回來，這幾個死掉的村民死法必然不同尋常。

果然，雲徽子側首看著神毓逍遙，語氣又恢復成青鸞中所聽見的嚴肅認真：“這幾個都是青年男子，為了家中生計選擇進入北邙山附近砍柴。但他們的家人都說，頭天去撿柴火的人至第二天天明還未回來。本以為是被北邙山的軍隊扣下了，還鬧到監軍那磕頭求放人，結果——”

“結果？”神毓逍遙一揚眉頭：“在哪發現的？”

“入陵的山道上，屍體已經碎了，仵作拼了兩天都沒拼全。”

“……入陵的山道上？”聽到雲徽子的話，坐在躺椅上的神毓逍遙下意識坐直身子，看著面前人：“軍隊的眼皮子底下？”

“不錯。”雲徽子乾脆點頭：“統領怒不可遏，急查兇手，動靜之大連我也知道了，我這才下山詢問，方知此事。”

“那你說北邙山出事，想必不止是此事吧？”神毓逍遙看著他：“還有什麼問題是你也解決不了的？”

“……那群人的魂魄，沒了。”

神毓逍遙一怔。

“我不知道是我施法出錯還是怎樣，在他們死去的地方根本捕捉不到他們的魂魄殘痕。若是入了輪回倒好，可那地方未免也太乾淨了。我正思量著到底是誰在我眼皮子底下動手還能讓我不知道時，當天夜裡，我聽到一個聲音——”

說到這裡時，神毓逍遙心頭猛地一緊，可面上，他還是看著雲徽子眉心漸漸收攏，神情凝重起來。

“那聲音起先微弱不可聞，慢慢的，問仙籙先聽到了動靜。再然後是其他人，最後那一聲，入了我的耳中。”

雲徽子抬起眼，看著神毓逍遙：“那是一聲如同野獸的嘶吼。”

同聲落的，是“嘎嘣”一聲脆響，神毓逍遙抬起手，怔怔看著手中掰斷的把手。

他並未理會品愁惶和雲徽子的詫異神情，只是看著，然後將掰斷的把手丟在面前的桌上。趁著將暗下的天色，他靜靜道：“那是幾天前的事情？”

“若算時間，應是五天前。”

五天前？不就是品愁惶聽到下面動靜的時候？

神毓逍遙閉了閉眼，壓下心頭的不適之後，複又抬首，看向品愁惶：“勞駕，收拾間客房出來，跡君今夜好歇息。還有，小默雲啊——”

神毓逍遙起了身，撣撣衣裳上的灰塵，對著雲徽子笑了一下：“跟我來吧。”

言罷，他踱著略顯悠閒的步子，朝著小院的另一側，也就是入後方三清殿的那條小道上走去。

天還未完全暗下來，就已感涼風陣陣，吹散暑熱。而山林清幽，三清殿恍如遺世。

踱著輕快步子的神毓逍遙來到三清殿前，卻沒進去。而是看著不遠處的三清殿，又回過頭，看向身後的雲徽子。

雲徽子來到神毓逍遙跟前，他也未曾說話，只是看著對方。

神毓逍遙又笑了一下：“有話問我？”

雲徽子輕輕頜首：“你清楚的，大師兄。”

“聽你這麼正兒八經叫我大師兄還真是不習慣……先跟我過來吧。”神毓逍遙回過頭，走向三清殿旁的小道。

那是條極其隱蔽的小道，被遮掩在蔥蘢的草木中，稍不留神便會錯過。而神毓逍遙的步子依舊平緩輕快，讓跟在他身後的雲徽子都想讚歎他一聲真是心大……

然後他就看到了三清殿后的那樣東西。

那應是個石塔吧，塔高三丈，上面像是有雲紋，可將入夜色了，不湊近又看清楚。

它就這麼靜靜立在三清殿的後面，同這些上仙妙法蔥蘢草木一起靜默看著下方的兩人。

神毓逍遙也看著它，然後，他開口了：“你方才想問我什麼？”

雲徽子似乎感覺到什麼，眉頭收了又放，他看向背對著他的神毓逍遙，平靜道：“大師兄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吧？”

他想著如果這人又嬉皮笑臉掩飾過去就算他是師兄也要好好地揍他一頓才甘休！

卻不想神毓逍遙乾脆點頭：“不錯。”

雲徽子一愣。

神毓逍遙轉過頭，恰是暮色將隱時，涼風吹散他的白髮。第一次，這是雲徽子第一次看到神毓逍遙沒有用輕浮的口氣叫他小默雲，他的眉目間多了一絲不屬於常人的冷酷。

“那幾個村民裡，只怕有人動了貪念，才被那東西弄的魂飛魄散了。”

“那東西？貪念？”

雲徽子怔愣須臾，那一夜的動靜，在北邙山這些年附近的異樣，加之冤死的亡魂。所有的條件拼湊出一個極其可怕的事情——

“北邙山下麵……有東西？”

一聽這話，神毓逍遙挑了挑眉：“呦，還不算笨啊。”

“大師兄你——！”

“好啦好啦，別說什麼我太過分啦。”神毓逍遙擺了擺手：“北邙山下的確有東西，我十年前才鎮壓過一次，又有你們每時每刻用靈力穩固著，所以這些年才沒動靜。不過……”他頓了頓，似是想起什麼，複又開口：“想來是那幾人的魂魄成了獻祭的禮物，才讓那東西有機會發出動靜。無妨的，我有辦法治它。”

“怎麼治？”

就見神毓逍遙對他灑脫一笑：“看好了。”

言罷，神毓逍遙轉身看向那座石塔，他伸出右手，如在感召。

只見那石塔隨神毓逍遙動作，發出淡淡的藍色光芒。神毓逍遙見此情況，五指微收，像是握住什麼東西。

然後，那道淺光越來越濃重。到最後，在完全黑下來的天幕下，藍光完全吞噬了石塔。

夠了嗎？不夠，還不夠！

只見神毓逍遙五指收的越來越緊，而那座石塔似被外力所拉扯，竟輕輕搖晃起來。連帶四周，泥土山石皆滾落不少時，他突然斥了一聲：“起！”

便見神毓逍遙猛地甩袖，一道藍芒沖天而起，盤旋於空。這時候，站在一旁的雲徽子終於看清那空中的是什麼東西。

“神諭？！”

神毓逍遙看著那道藍芒慢慢落在掌心，化成一把長劍。其劍身修長落有雲紋，此劍鋒冷銳如天上月。此名一出，當有萬千妖鬼皆俯首。而神毓逍遙，他只是握緊神諭劍的劍柄，看了一會兒這把與他並肩作戰多年的兵器，突然回首，對著雲徽子笑眯眯道：“你喜歡？送你啊。”

“……大師兄你別開玩笑了！”雲徽子簡直要被他氣死了。

不氣不行，這神諭劍乃是前任掌門，也就是君奉天生父，第九十六代九天玄帝擇天外奇石，請九州神匠聶寒先生所打造的神兵利器，在開朝七百多年裡，不說排名前三，前十至少能進。而這神諭劍，在玉逍遙還未進玄門時就隨他南征北戰經歷大小戰役十幾起。在海外那幫蠻子的眼中，神諭劍的殺傷力堪比他仙心藏玄玉逍遙的名頭。

如今神諭劍怎被封印在這座塔里？雲徽子還未想明白，眼前突然一花，那人已臨了跟前，將神諭劍遞給他：“把這把劍帶回帝陵，插在陵墓門前，以九九回天陣淨化。”

“就沒事了？”雲徽子下意識道。

“當然不是。”神毓逍遙將劍柄塞進他手裡，然後說：“至秋日，我親自前往帝陵舉行羅天大醮時自會將之處理完畢。”

雲徽子大概是第一次握到神諭劍，他看了看劍柄，又看了看神毓逍遙。天已暗下來了，可他卻看見神毓逍遙那雙淡紫色的眼眸中蘊含著的淺淡笑意。

就像是他的人，再怎麼無法無天，總還是能做出令人安心的事情。

雲徽子歎了口氣：“行吧，那我就先收了劍。不過大師兄——”

“幹啥？”

“再說送劍，我就找陛下去告狀了。”雲徽子冷哼一聲，甩下一句話轉身便走：“天黑了，我先回廂房了。”

“誒？誒誒誒誒——小默雲，我到底還是不是你大師兄了？”神毓逍遙目瞪口呆看著那個拿著劍就走的沒良心小師弟：“我的命根子就交給你了你就這麼對待你大師兄？”

雲徽子腳步一停，回頭看向神毓逍遙：“大師兄當年連掌門之位都能謝辭，如今應有度量受小弟的不滿吧？”

一句小弟，就像是冷冰冰的硬饅頭硬生生噎在神毓逍遙的喉管裡上不去也下不來，只得看著那混帳小子離開的背影，半響，他立在風中，歎口氣。

“這混帳小默雲，真是氣死我了。”

說著氣死，面色卻是帶著幾絲笑意。他抬起頭，看著天幕上隱約的星子，唇邊笑容漸漸消失。

北邙山與回龍觀同一時間異狀頻發，完全超出了他的預計。那麼……

神毓逍遙挽起衣袖，借著夜色看著手臂至手腕的部分。若不凝神細看，是絕不會發現自那蔚藍雲紋衣袖下的手臂延伸出了一條極細的綠線，而這條綠線已生長至神毓逍遙的手腕，正慢慢向中指蔓延。

看來……他還是有時間解決這些事。神毓逍遙想著，同時放下衣袖。

如此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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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樓發表於: 2020-07-18 23: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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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君奉天放下批改好的奏摺，捏了捏晴明穴。

應是坐太久的緣故，一鬆懈下來全身的筋骨都在隱隱酸痛。君奉天放下手，看著殿外的陽光，也不知什麼時辰了。

他索性起身活動下筋骨，然後走向殿外。在他剛下玉階時，一直侍奉著的掌事太監隨後跟上。

越近寢殿外，越可聽見隱約的蟬鳴與人聲。

至殿外時，可見宮人們用長杆小網正捕捉著樹上的知了，以免蟬鳴擾了貴人清淨。

君奉天看了一會兒，驀地開口：“什麼時辰了？”

身後有人柔順應答：“回陛下，快午時了。”

午時啊，這一天都快過去大半了……君奉天這麼想著時，轉過身朝殿內走去：“叫小廚房備些小米粥，朕今日就留在這用膳了。”

“是。”

回返的君奉天並沒有去批改奏摺，而是朝寢殿的後方走去。

有侍奉的宮人見到君奉天過來，紛紛行禮欲喚聖上時，卻被君奉天抬手制止。隨後就見君奉天輕手輕腳進了偏殿。

在偏殿侍奉的宮人本是寂靜無聲，一見君奉天過來，一個兩個全都跪在地上。君奉天來到麟鳳璿璣的面前，輕聲問道：“還沒醒？”

麟鳳璿璣垂首輕聲：“是的，已睡了半日了。”

君奉天看了眼床帷落下的地方，那裡隱約有個影子。君奉天想了想，還是稍拔高了聲音：“你們先退下吧，這裡朕守著就行。”

想來是知曉帝妃情深，宮人們一個兩個皆道了聲是，便退出了殿外。麟鳳璿璣出去時，悄無聲息地關上了宮門。

便只剩下君奉天與床榻的那人。

君奉天來到榻邊坐下，輕輕掀開床帷，看著那人如墨一般的長髮隨意披散在枕上、榻上，而她閉著眼，睡著的模樣安靜美好。

君奉天也未喚她，只是將她露在外面的手放回錦被裡，然後靜靜看著睡著的人。

自那日知曉玉簫懷有身孕後，君奉天便將處理政事的地方換到玉簫的宮中。白日裡他處理政事，夜間了留宿此間。當然，留宿在這裡自不是為了做點什麼，而是安靜地守護著這個慢慢長成的小生命。

君奉天這一輩子護國護友，卻從未護過自己的家庭。如今作為這個‘家’中的主人，看著玉簫沉睡的模樣，君奉天心中湧起別樣的柔情。

他伸出手，輕輕拿開落在玉簫臉頰上的一縷發，手指似是無意拂過那人的肌膚，一片溫軟平滑。

他下意識收回手，怕驚了愛人一場好夢。

說也奇怪，君奉天與玉氏兄妹少時便相識了，這兩人見證了他在外流浪時多數歲月，更參與了他入京師的關鍵之事。他見過玉逍遙無賴脾性下的絕頂智慧也見過玉簫策馬同行的堅毅性情，可他與玉逍遙能笑談風雲，偏偏和玉簫……和玉簫成婚了這麼多年，他對待玉簫竟然有一種小心翼翼的呵護，宛如她是鏡中花、水中月，眨眼便會無。

我還真是……君奉天無奈搖頭，縱是歲月荏苒不回頭，可如今愛人尚在，摯友亦在，他何須小心？

他這麼想著時，耳側突然傳來略顯急促的喘息。君奉天下意識回頭，就見閉著雙眼的玉簫眉頭微蹙，似是夢到了什麼不好的事情，那張秀美的面孔竟帶上一絲痛苦的神情。

這是夢魘了？

“玉簫？”君奉天連忙喚她：“玉簫？醒醒。”

君奉天連喚幾聲，卻是喚不醒她。見見玉簫眉頭皺得越來越緊，神情也越發痛苦。而她嘴唇微動，似乎在呼喚著什麼。

她在呼喚什麼？君奉天不知，只知玉簫要再夢魘下去，只怕傷了神魂。所以……緊握拳頭的君奉天驀地並指成劍，一點玉簫眉心，一點肉眼可見的金芒隨之入體。君奉天一邊動作，一邊輕聲喚她：“玉簫，醒醒。”

這一聲如黃鐘大呂，直入心神。便見玉簫長睫微顫，像是被夢魘緊緊扯住了神識。君奉天再助三分功，又喚她：“玉簫，醒醒。”

她突然睜開眼，一聲大哥響徹殿中。

又複滿室寂靜。

玉簫呆呆地看著眼前一切，然後僵硬的視線微轉，對上榻邊的君奉天。她的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麼，卻在君奉天眼中看見滿面冷汗的自己。

於是，一聲略顯沙啞的二師兄出了口，她閉上眼，疲倦極了。

君奉天從懷中取出帕子，一點一點為玉簫擦去冷汗，然後握住那只纖細的手，柔聲道：“沒事，只是做了個噩夢，我在這呢。”

玉簫沉默了一會兒，突然問他：“我睡多久了？”

“半日罷了，還想睡的話先用些吃食吧。”君奉天依舊溫和。

玉簫感覺到那只握住手掌的手力道不輕不重，偏偏有一種令人信服的力量。她又抬起眼，正對上君奉天的雙眼，她咬了咬唇，還是手肘一撐起了身。

如墨長髮披散而下，君奉天為她在腰後塞好軟枕，又輕輕摸了摸玉簫的小腹：“是他不聽話，讓你睡覺都睡不好？”

“誰知道呢。”任他動作的玉簫輕笑了一下：“自從有了他，我渴睡了不少啊。”

“想睡就睡吧，只要別睡太久。”君奉天替她理了理長髮，然後繼續握著她的手，就像是世間每一對夫妻一樣閒話家常。

只可惜玉簫沒他這樣的沉穩心思，她抬了眼，看著那人英俊的容顏：“不問我夢見了什麼？”

君奉天細細摩挲著手中的指掌，似乎要用體溫溫暖她：“夢到了玉逍遙？難道是他將膳房裡的食物都吃光了？”

這可能是當今陛下難得的冷笑話，奈何貴妃娘娘只是勾了勾嘴角，然後輕聲一歎：“是夢見了他，只是——”

“只是什麼？”

她靜靜凝視著對方的雙眼，慢慢地搖了搖頭。

她……還是沒有說出那個夢境。

在那個一片漆黑的夢中，蔚藍身影持劍獨行。她緊隨其後卻始終趕不上那道熟悉的背影，就連喚他一聲他也不曾回頭。

突然，一陣淒厲的嘶吼響徹夢境，大如燈籠的眼瞳在那人身前亮起。黑霧繚繞間，她看到

那人回過頭，面容上帶著熟悉的微笑。可下一刻，便被黑霧徹底吞噬。

長久的沉默讓君奉天心知答案，但他並無惱怒，只是笑了笑，又將玉簫手掌放回錦被下，才轉移話題：“等下先別睡了，我已讓小廚房去備了小米粥，記得吃完。”

玉簫點了點頭，就見君奉天起了身，看著她：“那我先去看看米粥好了沒。”

言罷，他轉身走向殿門。

才出殿門，君奉天還未說話，就見掌事太監小碎步過來，來到跟前恭敬行了一禮。

“陛下。”

“何事急切？”

“陛下，永王爺求見。”

聽到永王二字，君奉天微微一怔。

※※※

完全不知道親愛的小妹做噩夢的神毓逍遙正在他那個幾百年都不見人有人來一來還來不少人的回龍觀中，托著下顎看著對面那人動作。

只見雲徽子挽起袖子用著小刀削著手中的東西，細碎的石粉自指掌間落下，但他動作極其乾脆，削東西的刀猶如切豆腐塊一樣。

神毓逍遙一邊點頭一邊嘖嘖稱奇，終至最後一刀落下，雲徽子輕輕一吹，掌間石塊成了個玉佩，只是那玉佩卻是藍色的。

這還未完，雲徽子將玉佩放在桌上，驀地一掐指訣，天外有青鸞展翅飛入他手中，雲徽子捧著青鸞順了順羽毛，然後一點它嬌小的身軀，慢慢引出一滴血珠。

隨他動作，這血珠融入玉佩裡，成了一抹不注意就不會發現的暗色。雲徽子又從懷中取出一粒金丹，給青鸞銜住後才放飛。

“大功告成，就勞大師兄你交給小師姐啦。”

這融了青鸞血的天命石可是防止妖魔近身的利器，更不用提小師姐如今還在龍氣最充盈的皇宮之內，讓她佩戴天命石更是百鬼莫近。

可那個讓他留下來親手刻玉佩的人挑了挑眉，笑道：“我？我可交不了，得你去。”

雲徽子困惑地看著他：“為什麼？”

“你可別忘了秋後我就得走了，到時候你從北邙山‘回返’，不正好能夠進宮面聖？”

神毓逍遙托著下顎，依舊是慢悠悠的模樣。可雲徽子不知怎地，總覺得哪裡不對。

按理說他得了神諭劍，應當立刻回返北邙山淨化那不知道從哪年哪月在帝陵下住著的妖魔，可第二天天一亮，神毓逍遙卻要他留下，言中是說要他指點指點品愁惶的煉丹術，可實際上他卻丟出個炸彈：小師姐有喜，請他出一塊天命石護身所用。

雲徽子自然聽得出大師兄言中對小師姐安全的珍惜，可等他刻好了天命石這人又發什麼怪脾氣不願進宮。要知道國師都是他了，面見聖上也容易的很。

但他明擺著一副我不想進宮的模樣，雲徽子搖了搖頭：“你可別告訴我你是因為進宮太麻煩不願意動啊。”

“不行嗎？”神毓逍遙懶散的笑。

“……”

他真是服了！

無論什麼時候這傢伙似乎都是這種無法無天懶懶散散的模樣，雲徽子逼他也逼不了，只能將那極其難求的天命石朝他懷裡一扔，起身去看看煉丹房裡品愁惶弄得如何了。

神毓逍遙一把接住丟過來的‘兇器’，還沒開口呢小師弟的背影已帶上‘閉嘴我不想和你說話’的殺氣，他只好翻了個白眼，又靠在躺椅上。

不得不說雲徽子的手藝還是很巧的，以靈力為刃削平的天命石毫無凹凸不平的地方，而那一滴青鸞血，想必是雲徽子作為掌門更是作為小師弟的賀禮。

這個死孩子。

白了頭的大師兄感歎般搖搖頭，簡直跟奉天一樣的死腦筋啊。

也不知是不是說壞話被人聽到了，門口突然響起一陣敲門聲。把躺椅坐成搖搖椅的神毓逍遙坐下來，抬頭喚了句誰啊？

可那敲門聲還在繼續。

神毓逍遙眉頭一皺，他將天命石朝懷裡一揣，便起了身朝門口走去。一拉門栓，隱約縫隙間露出張臉，等神毓逍遙看清後，他微微一怔。

“怎麼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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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樓發表於: 2020-07-18 23: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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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如果神毓逍遙沒有記錯，那縫隙間露出的那張臉正是君奉天身側的掌事太監。可神毓逍遙只在君奉天正式來回龍觀時見過他幾次，彼此也不是極其熟悉，他怎麼來了？

神毓逍遙拉著門又堵在門口，一副我不讓行你也別想進的模樣並沒有惹怒掌事太監，他反而還帶著和煦的笑容對著神毓逍遙行了一禮，道：“國師大人，陛下召您進宮。”

陛下？神毓逍遙真正愣了，他下意識問道：“現在？”

“不錯。”

“……你稍等一下。”

“啪”一聲掩上大門，神毓逍遙回過頭，正巧雲徽子帶著個沉思的品愁惶出來了，他看著神毓逍遙，顯然是聽到了門口的動靜：“誰來了？”

“奉天身邊的掌事，我現在要進宮去，回龍觀就交給你了，你知道該怎麼行事的。”

“那天命石怎麼辦？！”

“哎呀，我帶著的，別擔心。”神毓逍遙揮了揮手，又拉開大門邁步出去。

他跟著掌事太監來到回龍觀路口的馬車，也不需借馬凳，一腳登了上去。等在裡面坐好，馬車也緩緩走動起來時，神毓逍遙又開始思索為何君奉天此時此刻要他進宮。

他將懷裡玉佩模樣的天命石拿出來，指尖輕輕摩挲著凹凸不平的紋路，當掃過那滴留在玉佩裡的青鸞血時，他猛地握緊天命石。

——總不會是因為天命石吧？奉天有這麼大能耐？

可他要是沒這麼大能耐……這顆天命石又該怎麼交出去呢？

這個問題，直至神毓逍遙進了皇宮，他也沒想明白。

柔風輕揚，湖光粼粼。

神毓逍遙跟在掌事太監的身後，走過長長的花道，又轉了好幾個彎，來到他上一次與君奉天相見的地方。

掌事太監站在花叢的旁邊，這是個很巧的位置，從上方水榭俯瞰，這些花草正好能遮住這裡站著的兩個人。

掌事太監依舊帶著和煦的笑，對著神毓逍遙躬身道：“陛下就在前方，還請國師大人親自過去，奴婢就告退了。”

臂彎中攏著醉逍遙的神毓逍遙已能看到前方水榭中那道隱約的身影，再聽這話，他也掛上清淺的微笑：“有勞公公了。”

言罷，一代高人神毓逍遙在掌事太監的恭送中邁出第一步，他行得極穩，姿態也拿捏的極好。而君奉天的背影，也離他越來越近。

直至神毓逍遙走上玉階，君奉天還站在欄杆前，看著水榭外的湖光山色，不知想些什麼。

有風吹起他的髮絲，神毓逍遙微微凝神：那飄揚起的墨色髮絲中，竟夾雜上了一縷雪白。

奉天，他竟然……

想來是心有所念，君奉天終於收回目光，轉身看向身後：“來了？坐吧。”

也用一句話打斷了神毓逍遙的所想。

神毓逍遙這才發現，面前擺上了一張長長的案幾，在案幾上有四五道時令小菜和一個玉質的酒壺。他也不和君奉天客氣，撩起衣擺便落座下來，這動作甚至比君奉天還快上一些。

君奉天也沒見怪，他坐在神毓逍遙的對面，將桌上的一對同酒壺顏色的玉質杯盞分放在彼此面前，又將倒扣著的碗筷也放好。他這動作做得極其自然，全然不似一代帝王，反而像是尋常人家，正為家人分著碗筷。

神毓逍遙看他這動作，腦海中的疑問更加明顯了。他不由開口：“你找我來，有什麼事嗎？”

君奉天沒有回答，他只是指了指神毓逍遙面前的那碟小菜：“試試？”

神毓逍遙不明所以，卻還是聽君奉天的，他拿起筷子夾起小菜放入口中，咀嚼再三後，君奉天問他：“如何？”

“嗯……清脆爽口，想來是玉簫宮中那位擅做江南菜的禦廚所做？”說起吃，神毓逍遙倒是很有信心，一嘗就知道是誰的手藝。

君奉天笑了一下，算是認同了神毓逍遙的答案。

見此情況，神毓逍遙眉飛色舞起來：“說起來玉簫怎麼樣了？有麟鳳在應沒什麼問題吧？”

“她初次有孕，身體上難免有些不適。近來的話，只是渴睡了些。”

“渴睡啊……”神毓逍遙想了想：“睡就睡吧，懷孩子的女人最辛苦了。”

君奉天又拿起酒壺，起身替神毓逍遙的酒盞斟滿，等坐回來時，又給自己的酒盞斟滿。

他道：“我會照顧她的，你放心吧。”

聽得出君奉天話中的堅定，神毓逍遙笑的更開心了：“那是，對你，我可是十足的放心。”

“所以——”君奉天拿起酒盞，看著神毓逍遙：“飲嗎？”

神毓逍遙眨了眨眼，後知後覺端起自己的酒盞，剛要觸唇時，忽然察覺到不對：“這是什麼？”

“千日甘。”

千日甘……那不就是……酒？！

神毓逍遙的怔愣被君奉天看在眼中，他卻沒說什麼，只是學著神毓逍遙的模樣端起酒盞，然後道：“我記得，你最後一次同我飲酒，是在去示流平原前。”

不知是哪個字眼觸動了神毓逍遙的神經，他端著酒盞，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就聽見君奉天在那淡淡道：“我一直很遺憾，當年未能與你一起前往示流。”

聽到遺憾二字，神毓逍遙只得將酒盞放下。遺憾麼……他不知道自己該不該笑，在這個節骨眼上提起當年……他還是勾了勾嘴角：“若你前往示流，鬼後之亂又該讓誰平定？”

君奉天看著神毓逍遙，神毓逍遙也看著君奉天。

神毓逍遙繼續說：“因為鬼後你才會在外流浪那麼多年，也因為鬼後，你才要留在京師中謹防後手。當年若不是你統率後方，我能不能從示流平原回來都是個問題。能讓我們無後顧之憂。奉天，你又何須遺憾？”他垂下眼，真正笑起來了：“你一直都做得很好，不是嗎？”

“那這盞酒，你會飲嗎？”

“有什麼不會的。”神毓逍遙舉起酒盞，對著君奉天眨眨眼：“我喝了啊。”

言罷，他仰頭飲盡盞中酒。

君奉天也仰頭飲盡。

他剛放下酒盞，就聽見神毓逍遙長舒一口氣，然後道：“有什麼事，你現在可以說了。可別告訴我，你就是來找我喝酒吃飯的，不然咱倆見面就剩下這個不是太沒格調了嗎？”

君奉天本來也沒想掩飾什麼，他放下酒盞，又抬了眼，對上神毓逍遙視線：“甘州一帶出了點事。”

“甘州？”神毓逍遙一怔。

無他，只因這甘州是與示流平原最接近的地方，說是示流平原的老鄰居也沒錯。如今君奉天說甘州出了事……他飛速在心中掐算了下時間，眉頭皺起來：“還沒到秋天，這群蠻子就來城門口打劫了？”

“不是。”君奉天回答的乾脆。

“那是什麼？”

“半個月前甘州發生了地動，連帶示流平原都震了三震。”君奉天看著神毓逍遙，神情嚴肅：“若只是地震倒也好處理，但是……”

“但是什麼？”

“呈上來的摺子裡寫著，甘州出現了龍。”

一個龍字，如同晴天霹靂，讓原本認真聽著君奉天話語的神毓逍遙下意識握緊五指。

神毓逍遙只覺得通體生冷，所有拼命遮掩的記憶都從迷霧中浮現。

是誰在草原上唱的一曲悠悠小調？又是誰在十九縱橫上一子定奪江山？

是誰長劍冷對敵軍從容不改色？又是誰在大火中化作了灰燼？

倒掛的屍首鮮血尚溫，異世的妖獸朝天怒吼。

這一切的一切，是夢嗎？

神毓逍遙死命抓著自己的衣擺，似要用盡全身的力氣。可喉頭止不住竄上的血腥讓他總有一種一張嘴就會吐出鮮血的錯覺。

這時候，耳側忽來了熟悉的聲音：“玉逍遙？玉逍遙！”

神毓逍遙抬起眼，對上君奉天驚詫的眼神。

他慢慢鬆開抓住的衣擺，又輕輕撫平褶皺。然後，他沒事人一樣笑了笑：“許久沒碰酒了，有點反胃，你剛剛說……甘州出現了龍？”

君奉天眉尖仍是收緊，似要探究神毓逍遙的真實想法。奈何神毓逍遙擺著一張我吃撐了的臉，回看君奉天的眼神依舊是往昔的玉逍遙。

他只能說是。

“誒，你找我來那就對了。雖然將開朝七百多年來出現在各地的祥瑞也有不少，但出現在甘州的龍……誰知道是真的還是假的，你可別忘了外頭是那群蠻子的天下。”

“你的意思是說，此事是示流平原那邊的人搞鬼？”

“我沒有把握。”神毓逍遙說得極其淡然：“但製造一個假的祥瑞對他們來說並不算困難，陛下——”他忽然換了稱呼，這也是神毓逍遙難得的正經：“臣覺得，有必要派人盯住示流平原上的動靜，不管是遷徙還是弄別的，有任何動靜都要告知陛下。”

說到這裡，神毓逍遙似乎想起什麼，又問君奉天：“此事是甘州刺史稟報？”

見神毓逍遙問了，君奉天想了想，還是未曾隱瞞：“不，是皇弟。”

“……”

真是活見鬼了！

神毓逍遙在心中暗罵，為什麼是那個傢伙來稟告此事，他買通了甘州刺史？他有情報網？他為什麼要在這個點告知奉天甘州出現了龍？

等等，為什麼要在這個點。

不知怎地，神毓逍遙竟有一種感覺：這個永王，是借了君奉天之手來告知他甘州出事。

可感覺終歸是感覺，他又不能拉著那人的衣領使勁搖晃兩下怒斥對方搞什麼亂七八糟的。

他也想插手這件事嗎？

神毓逍遙握緊指掌，默然不語。

未曾親見異狀，神毓逍遙也不能給君奉天一個十拿九穩的法子，只得和君奉天先敲定注意甘州的動向，好生安撫災民等舉措，又悄悄溜進宮中見了玉簫，這才趕著宮門落下前離開了宮內。

正是夕陽斜垂時，送神毓逍遙的馬車來到回龍觀附近便停了下來。暮色中，神毓逍遙下了馬車，對著車夫一甩拂塵行了一禮後，在對方又驚又喜的視線中，走進回龍觀前的那條小路。

剛進來，本就昏暗的視線變得更加陰暗。神毓逍遙卻像是習慣了，他腳步平穩地走著，腦海中卻還是想著永王說的那檔子事。

還有君奉天。

無論是頭腦或者是武力，神毓逍遙從不覺得君奉天會比他弱，或者說，應比他強才是。畢竟能在京師中以弱冠之齡一舉彌平鬼後之亂，更擒拿對方手下的三大戰慄的，是君奉天而不是他玉逍遙。

所以，與君奉天相處了這麼多年的神毓逍遙，自然能察覺到君奉天對他其實是有著深深的疑惑的。

但為了彼此情誼，他選擇尊重不說，神毓逍遙說不感動那必然是假，卻也堅定了必須要幫君奉天徹底穩固這座江山。

臣願為陛下馬前卒，無論生死，定為陛下打下一片江山。

這是他什麼時候對君奉天說的呢……神毓逍遙想著想著，腳步就停了下來。

就在此事，他聽到了鼓聲。

心，猛地一跳。

那鼓聲先前還很微弱，就像是孩童拿著撥浪鼓站在路口玩耍的清脆聲響。但隨著神毓逍遙的停頓，那鼓聲越來越大。神毓逍遙只覺得心跳越來越急促，隨著越來越大的鼓聲，他只覺得四肢百骸都抽痛起來。

不好！

心知不妙的神毓逍遙捂住抽痛的心臟，似乎想逃離對方的鼓聲範圍，可他剛邁出一步，只覺得膝蓋痛的一軟，整個人就這麼跪在地上。

痛……好痛……！

神毓逍遙咬著近乎慘白的下唇，只覺得汗水從額頭滾落時，模糊了他的雙眼。而近在咫尺的回龍觀，此刻卻遠如天涯。

一股血腥氣沖上了喉頭。

見到神毓逍遙如此慘狀，那道鼓聲卻還是不肯放過他，反而搖得越發急促起來。

鼓聲密集如雨，聲聲摧毀心神。神毓逍遙被疼痛逼迫的頭腦已來不及去想到底是誰在搖動這鼓。他猛地一咬舌尖，鮮血溢出了唇齒，借痛壓痛的神毓逍遙爭取到一瞬的時間。他爬起身，三兩步朝前方跑去。

那鼓聲也在繼續。

神毓逍遙只覺得耳中開始響起柴火燒著的聲音，視野中也出現幾個模糊的影子。那是誰？那又是誰？

疼到幾乎要再次跪下去的神毓逍遙努力甩開雜念，離回龍觀的觀門很近了，只差一步，只差一步！

可那鼓聲猛地變大，像是響在神毓逍遙的耳側。

神魂似要被撕裂的神毓逍遙一口血噴出去，他身體一軟，砸在回龍觀的觀門上。

巨大的聲響終於暫時打斷了鼓聲，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神毓逍遙覺得心口微暖，讓他恢復了一點力氣。

神毓逍遙靠在門上，艱難地轉過身，將黑暗的視野中，他隱約看到有一道站在路口的身影，正在離開。

只是一眼，他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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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樓發表於: 2020-07-18 23:42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十八、 $c9k*3{<+A

師尊，我們要在這裡留到什麼時候？

逍遙，你很疑惑嗎？

弟子只是覺得我們與天邪八部僵持太久，若不能儘早出擊，既有可能影響到後方。

為師明白你心中憂慮，且放心吧，僵持不會太久，再等一會兒，時機就會到來。

時機？

是呀，時機馬上就要到了。

一聲到了方落，他忽覺得自己好似被束縛住手腳，動彈不得。而眼前，有篝火的影子翻騰，有無數的流光沖天而起。漸漸地，有隱約的鼓聲響起，那鼓聲從微弱慢慢變得密集、變大，到最後就像是在耳側敲響似的。

咚、咚、咚！

越來越響的鼓聲掩蓋下了他急促的心跳，他勉力掙扎著，卻始終無法從這張用鼓聲織成的網中掙扎出去。

我……我不能……我絕對不能在這裡……

隨著復蘇的意識，他慢慢收攏五指，握緊的拳並沒有讓他掙脫出來。而鼓聲將淹沒他所有的感覺時，他也不知哪來的力氣，猛地一咬舌尖。

一股血腥氣夾雜著劇痛沖了上來，支撐著他稍抬了眼皮，模模糊糊的光影讓他的意識從黑暗的識海中扯出。而口中似有什麼湧了出去，他也顧不得，只能用全身的力氣讓自己不要再次合上眼。

便見模糊的影子漸漸清晰過來，而映入瞳中的，是微暖燭光下刻在木板上的雲紋。他怔了怔，突然反應過來什麼，腦袋稍偏，就見一盞罩著燈罩的燭燈正放在桌上，光線溫柔。

這裡……不是他的房間嗎？

一時有些轉不過彎的神毓逍遙愣愣想著，此刻，舌尖上的劇痛也讓他喚醒了周身的知覺。他使喚了下手足，確定沒什麼大問題後，這才用手肘做支撐，從榻上坐起來。

這一坐，他也察覺到了異樣：只見他身上蓋著薄被，而頭上的發冠與身上的嵐袍也被人卸了下來，正掛在床尾旁的衣架上。此刻穿著的，是件雪白的中衣。

想起剛剛從口中湧出的東西，神毓逍遙用衣袖一擦嘴角，一抹血色明晃晃地落在衣袖上，他又動了下舌頭，只覺得痛到發麻。

只得放棄動作。

坐在榻上的神毓逍遙也沒喊人，就一手托著下顎，一雙眼看著桌上的燭燈。隨著長時間的清醒，昏迷前的事情他也慢慢想起了。

鼓聲……為什麼那個鼓聲可以……還有夢中的篝火與對話……

神毓逍遙這麼想著時，又挽起了衣袖，剛看清時，他的瞳孔猛地一縮。

只因為那根原本生長到手腕的綠色細線，竟在這一場莫名的禍事中長出了手腕部分！

怎麼會？！難道是那鼓聲所致？

再想昏迷前那道轉身離去的身影，神毓逍遙抿了抿唇，那人顯然是為他而來，而那個鼓聲可以證明對方知道他身上的問題。可那個人……

就在他細細思索時，房門突然被推開，一陣夜風吹進來時，連帶一雙腳步聲。

那人端著藥碗，剛掩好房門，一轉身，就對上眨巴眼的神毓逍遙。

神毓逍遙就見他手中藥湯一個不穩，險些要潑出去時，一聲仙者已出了口。

看品愁惶又驚又喜的模樣，神毓逍遙眨巴眨巴眼，還是對人招了招手。端著藥碗的品愁惶記著自己是為了什麼來的，三兩步跑到神毓逍遙榻前，用一種鬆口氣的模樣對神毓逍遙說：“仙者，你可算醒了！”

嗯……神毓逍遙要是沒記錯，他昏迷前似乎還吐了口血……鬧出那麼大動靜，估計守在觀中的兩人也嚇得不輕。只是看他這模樣，又看了看窗外，一片漆黑。他看著品愁惶，道：“現在什麼時辰了？”

“寅時了。”

寅時？他回來時正是夕陽斜垂時，這一暈也沒暈多久啊。神毓逍遙這麼想著時，也將心中所想對品愁惶說出，就見品愁惶搖了搖頭：“不不不，是第二天的寅時了。仙者您已經昏了一天一夜了！”

這話一出，神毓逍遙真正愣了。

可見品愁惶眼下淡淡烏青，想來在這明明名聲顯赫卻連個掃除童子都找不到的回龍觀裡，能照顧他的除了他那個剛來的師弟便只有品愁惶了。這一次，也麻煩了他。神毓逍遙想著時，眼角掃了眼他手中熱氣騰騰的藥湯，指了指：“那個是給我的吧？”

“啊，對，這是雲者給您配的安神湯，本來是由我您喂的，您現在醒了，那……”

“我來就行，喝完你就去睡吧。”神毓逍遙伸手接過藥湯，想來是剛剛熬煮好的，這藥湯還有些微燙。而他口中多了個新傷口，也沒和品愁惶說，就混合著血腥氣將這藥湯乾脆飲完。

可不得不說，舌尖真的好痛啊！他暗暗齜牙咧嘴一番，又將空碗塞給品愁惶，剛準備說話，又頓了頓，似乎想起什麼：“小默……不是，雲徽子去哪了？”

品愁惶剛想說話，那扇被掩上的房門突然被人推開，雲徽子邁步進來，他看了眼品愁惶：“勞你候著了，去睡吧。”

品愁惶看了看面色波瀾不驚的雲徽子，又看了看似乎在故意裝傻的仙者，心知他二人是要談話，只能點點頭，轉身離開了。

而神毓逍遙，從雲徽子對他輕描淡寫一掃時，他心下就咯噔一聲：也不知他昏迷時發生了什麼，才讓這小師弟壓著脾氣臉色更是黑如鍋底。還是他知道了什麼事？準備算帳了？

可不管怎樣，雲徽子來到神毓逍遙面前，拉了張凳子坐下。

到底是雲海仙門的執掌人，雲徽子一天一夜不眠，神情中也看不到半點疲倦。而神毓逍遙，總是不適應好像被抓住什麼把柄的異樣感覺，他想了想，還是開口：“小……”

“大師兄，你知道自己昏迷多久了嗎？”雲徽子打斷他的話。

“呃，一天一夜？”神毓逍遙老實報答案。

“那你知道這一天一夜裡都發生了什麼事嗎？”雲徽子轉過頭，看著神毓逍遙的眼神竟是異常的嚴肅：“七次，你的脈搏有七次險些沒了，若不是以神皇之氣為你灌輸，你這條命怕是沒了。”

神毓逍遙聽得出雲徽子的火氣，因而也不像以往一樣對他嬉皮笑臉裝作無事發生，他只是看著雲徽子，聽到他說：“你不是進宮嗎？怎麼一回來就把自己搞成這樣？總不是二師兄看你不順眼把你揍了一頓吧！”情急之下，雲徽子連以往的稱呼都叫了出來。

卻見神毓逍遙摸了摸垂下的長髮，輕笑了一下：“是遇到點事情啦，不過我現在都醒了，你也別太擔心了。”

“大師兄！”雲徽子險些要氣出女高音。

“好啦好啦，別生氣，我現在真的沒事了。”神毓逍遙擺擺手，一副我老大天老二的模樣。

卻見雲徽子怒容忽斂，噠吧一聲，表演了個面沉似水：“大師兄，你有事瞞著我。”

神毓逍遙眼角一掃對方：“我瞞你的事情還多了去了。”

“……你瞞我雖多，但瞞二師兄同樣多。大師兄，我不知道你想做什麼，但昨日的事情，你真不願意對我說一聲嗎？”

神毓逍遙微微一怔。

好熟悉的話啊，記憶中，似乎也有人對他說過這樣的話。那夜那星辰下，眷侶攜手，有人回眸一瞬，輕描淡寫說不管怎樣，我終是信你。

就如同此時此刻的小默雲，總是擔憂的。

可他能說嗎？如果能說，早在二十年前他就該說出口了。可二十年了，不是兩年，不是五年，更不是十年，是整整二十年啊。少年英姿勃發，卻也可見白髮。而他更不是昔時少年了，這二十年的時間，他為這座江山守著這個秘密，一人獨扛整個世界，說累嗎？可想著親朋尚在，他唯一的親人也極安好，又有什麼後悔的呢？

反正……這是他欠君奉天的。

※※※

他坐在長椅上，一手撐著帶著玄金面具的臉頰，一手輕輕叩著膝蓋。

有腳步聲自身後由遠從近，在離身後十步的距離時，突然停下了。

他叩著膝蓋的手指，也同樣停下。只聽見他一聲輕笑，坐直身體時，覆在臉頰上面具似有流光一閃，盡是謎題。

他道：“終還是起了效果，不是嗎？”

聲落許久，只聽見身後人淡淡的嗯了一聲。一聽這聲，他一挑眉頭，笑道：“你的反應還真是平淡啊，有效果不好嗎？還是說——”那清雅溫軟的音調猛地一沉，像是一把鉤子，森冷地勾出對方心中所知：“看見他的慘狀，你後悔了？”

“……沒有。”

“不過想想也是。”他淡淡一笑，哪怕這笑容對方根本就看不到，只聽見他說：“能中「七夜七生花」二十年還不叫旁人看出，他的毅力果真非同小可。只是人啊，總歸是有些天真的。”

“你什麼意思？”

“我什麼意思？”他的指尖摩挲上額角，聲調似在沉吟：“我的意思就是……這世上的事情，從無兩全其美。他以為他犧牲了自己，就可以換一個皆大歡喜的結局嗎？不不不——”他這麼說著時，還搖了搖頭，似乎頗不滿這場好戲的劇本：“劇毒加身不過是折磨他的身體，只有情感的折磨，才能體現出世事的無常與人生的悲劇啊。例如親人離去，例如摯友背離。”說到這裡時，他轉過頭，看著站在不遠處的人，又是一笑：“你說是嗎？大將軍。”

大漠蒼鷹冷冷看著他，一言不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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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樓發表於: 2020-07-18 23: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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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大漠蒼鷹加入軍營那年，才十六歲。

那年正值示流戰平，新帝登基之時。大漠蒼鷹以一人一刀，獨闖五行大陣，力破三關，成功成為了天字隊魁首。天字隊的人，十有八九會被選為皇家內衛，貼身保護聖上。

可大漠蒼鷹的風光還沒多久，就被另一件事給蓋過去了：那位參與了示流平原一戰，即將受封大將軍的仙心藏玄玉逍遙謝絕了新帝受封，並請求遁入玄門，再不惹紅塵。

一時間整個京師都在議論這件事，而以應龍無忌為首的武將更是輪流前往將軍府請求少將軍收回此念。

奈何玉逍遙就像是吃了秤砣鐵了心，任誰上門都是一個不見。這動靜越來越大，甚至傳入了天子耳中。

無奈，天子只得御駕親臨。作為魁首的大漠蒼鷹自然隨侍在側。大漠蒼鷹就看著那扇封閉了不知多久的門在天子面前終於緩緩打開，一道清俊的身影緩步走出。當他走出來後，在場所有人都是怔愣不語，

——若未記錯，少將軍才至弱冠之齡。怎多時不見，那一頭墨發盡化了雪色？

可那人依舊微微笑著，來到天子面前，躬身一禮。再抬起頭時，他正好對上大漠蒼鷹怔怔視線。那人也是一怔，隨後輕笑一下，一切盡在不言中。

那是神毓逍遙第一次見到大漠蒼鷹，卻不是大漠蒼鷹第一次見到神毓逍遙。

他曾見過那人策馬越關山，也曾見過那人執子定天下。無人能比大漠蒼鷹更清楚那人在那場可說差點顛覆整個王朝的戰役中有著怎樣的累世功勳，但那人在將登上又一個巔峰時，卻選擇了功成身退。

那人是為了什麼？名譽？身份？還是其他的？不管是什麼，都沒有人知曉那人有著怎樣的問題。

想起神毓逍遙扶著牆壁的狼狽背影，下一刻浮現的卻是那人略顯玩世不恭的笑容。一口一個雕兄後，神色還是那般溫軟如初。

若他知曉是我……大漠蒼鷹如此想著時，心弦竟有一瞬鬆動。

卻只是一瞬。

這麼多年了，他始終不曾提起過往，盡職盡責做著王朝的大將軍，神毓逍遙的友人。卻無人知曉，大漠蒼鷹，本就為那人而來。

“你不必試探我，既選擇與你合作，我就不會中途而廢。”

只聽見對方驀地一笑：“如此便好。”

大漠蒼鷹冷淡地掃過那張帶著玄金面具的臉，視線落在虛空一點時，似在神遊。突然，他開口道：“我是為了報仇，那你，又是為了什麼？”

這是他與這個人合作這麼多年後第一次提出疑問，但顯然在那人的意料之中。他又回了頭，靠在那張長椅上，語氣雲淡風輕：“你很好奇？”

“你認為這是好奇，也並無不可。”大漠蒼鷹負手而立，神情冷淡。

“我嘛……”那人輕聲笑著，慢慢地，那笑聲越來越大，越來越大，到最後耳中只聽得到那人笑聲。

“我不過是看那傢伙與我那位好皇兄情意深重到令我如遭火焚，對皇兄下不得手，就只好對他下手嘍。”

那一個嘍字又恢復成平淡溫和的模樣，好像剛剛所說一切，都不是出自他口中。

※※※

神毓逍遙這一瞬的怔愣自也入了雲徽子的眼中，他本想說什麼，卻見神毓逍遙已回了神，對著他露出個如同以往的笑容。

“哎呀，小默雲啊——”

就連這腔調也與以往一模一樣，直接讓堂堂雲海仙門掌門人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連帶哆嗦了兩下。然後那人就伸出手，大力拍了拍肩膀，再出口的話應是叮囑吧。

“你這個傢伙，從小就是一副實在心眼，抓住一個問題就非要打破砂鍋問到底。連我當年請辭掌門你都非要夜追三百里讓我給個交代，可是——”

神毓逍遙眨巴眨巴眼：“我覺得你做掌門挺好的呀，所以啊，有時候過程不重要，答案才是最重要的。”

“……”雲徽子都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氣急敗壞了，可神毓逍遙說到這個地步，就代表再逼他也沒用了。

這種明明知道他在隱瞞卻什麼都不能問的滋味真是太難受了！

“好了，小默雲呀，我真正沒事了。你看，都寅時了，是不是該……？”神毓逍遙一挑眉峰，眼神中明擺著兩字：送客。

雲徽子只得起身，他看了神毓逍遙一會兒，然後說：“大師兄，我就在你對面，有什麼事你叫我一聲就行。”

“好。”神毓逍遙笑眯眯點頭。

目送著雲徽子離開房間後，神毓逍遙唇角的笑容也慢慢散去。他看了下那盞未曾熄滅的燭燈，想了想，還是掀開薄被，一腳踩在地上。

雖入夏了，但回龍觀內還是陰涼的很。竄入腳心的陰冷感並沒有讓神毓逍遙皺一下眉頭，他來到桌邊，拿開燈罩，將燭火吹滅。再借著窗外微弱的光線翻回榻上，蓋好被褥。

神毓逍遙躺在榻上，看著黑暗的視線中雲紋如往常細緻。而四周一瞬萬籟寂靜，只聞心聲如鼓。他又將手臂抬起，挽起衣袖，看著那條黑暗中肉眼難見的綠色細線。

咚、咚、咚！

鼓聲又慢慢響起來了，它像是潮水一樣，直奔神毓逍遙而來。但神毓逍遙就這麼躺著，沒有驚慌，也沒有掙扎，他只是將手臂放下，閉上眼，靜靜聽著越來越急促的鼓聲。

咚、咚、咚！

是誰在敲鼓？又是誰在召喚，有人站在草原之上，聽著廣闊天地送來風的低語。眨眼間，草原沒有了，風也沒有了，四面八方皆是黑色的水。有人在低笑，有人在怒斥，到最後，夾雜在鼓聲中的，是一道聲音：

七夜七生，死無葬身——！

我詛咒你，不得好死——！

不得好死——！

聲漸與鼓聲重疊，恢弘如塞上紅日。可眉心微蹙、一言不發的神毓逍遙卻是驀地睜開眼。

——那眼神中盡是漠然，再不復往昔溫軟。

他驀地一聲笑，響在安靜的房內。

“七夜七生，死無葬身？”神毓逍遙喃喃，似要告知多年以前的那人：“可你怎麼想得到，我……依舊活著啊。”

這一聲如嘲似諷，終是將人帶往多年以前，那段他再也不曾想起的過往。

或者說，是一個永遠都不該被人知道的秘密。

※※※

二十年前，示流平原。

紅日斜垂在天幕上，放眼望四周，山高似劍，水清如雲。他將那封手信疊好，放在貼身的地方，輕鬆躍下那塊極其顯眼的山石。

清風揚起他的披風，而他腳步輕快地朝山下走去，不多時，就遇到幾個在外巡遊的士兵。

見他過來，眾人紛紛行禮，大聲道：“少將軍！”

玉逍遙眉眼一彎，不得不承認，縱是男子，他也笑得極其好看：“在呢在呢，辛苦大家啦。”

這般溫和親近的態度，著實令人難生厭惡之感。更何況這位少將軍前段日子還將天邪八部之邪獄明王所率軍隊殲滅大半，讓全軍上下都歡騰雀躍。畢竟駐紮在此數月了，見天邪八部一個個敗在王師之前，想來離班師回朝也不遠了。

玉逍遙也是如此想著的，他輕快地走進軍營，來往士兵皆一一行禮，就在這時候，前方來了道熟悉的身影，玉逍遙一看他，趕忙招招手：“應龍！”

作為副將的應龍無忌似乎在找什麼人，一聽玉逍遙的聲音，他回過頭，連忙對著快步走過來的玉逍遙行了一禮，卻被玉逍遙趕緊制止：“好啦好啦，別這麼多禮了，咱倆什麼關係啊。”

“禮不可廢，還請少將軍受下吧。”

玉逍遙挑了挑眉：“那我還得多謝你將家信交給我呢，是不是也得拜拜你？”說著玉逍遙就一抱拳，準備躬身一禮連忙被應龍無忌攔下了：“誒誒誒，末將不說了就是，少將軍快起來吧！”

“好嘞。”玉逍遙起了身，又是笑眯眯的模樣：“你剛剛在找誰？我嗎？”

“正是，聖上在帥帳等候少將軍。”

玉逍遙微微一怔，聖上？師尊？

一想起那威嚴的神情，玉逍遙趕緊整理下衣著：“那我先過去了。”

“恭送少將軍。”

好在這一次未曾出兵，才不像上次一樣，斬斷邪獄明王一隻手臂後反而被濺了半身血，形容好不狼狽。玉逍遙加快腳步，來到帥帳前時，兩側士兵顯然得了叮囑，見玉逍遙過來便行了一禮。

玉逍遙走過他們身邊時，還有空看了眼這群前身據說是皇家內衛的士兵，果真是師尊親自教導的人，行禮時一點聲音都不帶的。

他徑直入內後，天光雲影皆掩於身後。帳內雖暗，卻有燭燈燃起，照亮半壁。而主座之後，地圖以前，有人負手而立，除此之外再無其他人。

那人凝望著眼前千里江山圖。見他似在沉思，玉逍遙也不敢出聲，來到離那人不遠的地方後，抱拳行了一禮。

那人似有察覺，卻未回頭，只是淡淡開口，喚他姓名：“逍遙。”

一聽這稱呼，想來是一場只有彼此的會談。玉逍遙順勢換了稱呼，恭敬道：“弟子在。”

那人，也就是王朝第九十六代九天玄帝，玉逍遙之師尊轉過頭，看著面前銀甲披風的青年。他眼神堅毅，眉目俊秀，其身其能在朝中，也是一位不世奇才。

所以，九天玄帝才敢將他帶在身邊，參與示流一戰。

“上一次戰邪獄明王，你辛苦了。”

玉逍遙眨巴眨巴眼，怎麼又提起這茬？他抬起眼，看著九天玄帝：“都是師尊教得好。”

似是聽出他這句言不由衷，九天玄帝似笑非笑：“你下一句是不是，‘弟子才能隨機應變？’”

“呃……”

“好了，為師叫你來可不是讓你聽誇獎的。”

已站直了的玉逍遙又眨巴眼：“那，師尊有何指教？”

九天玄帝轉過身，又看著眼前的千里江山圖。玉逍遙看不到，九天玄帝的視線並不是廣闊掃視，而是一直凝望著某個點。

便聽九天玄帝淡淡道：“你上次不是問為師，何時可以動麼？”

玉逍遙一怔，他下意識道：“師尊決定出兵了？可是……”

“可是戰場瞬息萬變，上一次錯過了剿滅八部眾的機會，這一次的機會又從何而來？”

雖是困惑，但玉逍遙還是道：“師尊說的不錯，而且弟子擔憂的不只是八部眾的動向。朝中甫經鬼後之亂，若王軍在示流平原上再僵持下去，只怕會影響到甘州那方的糧草輸送。”

九天玄帝轉過身，看著青年：“那你可知，為師為何選在這個時候出兵？”

玉逍遙下意識回憶著這段時間的軍報：朝中無礙，糧草無礙，後方穩定，而這示流平原上的八部眾也未有動靜……

念甫至此，玉逍遙忽聽到九天玄帝道：“八部之一末邪王已死了。”

這下是真正的愣住了。

要知這示流平原上部落難以計數，但真正叫得出名號的，也就只有八個。若這八個部落窩裡鬥，臨近王朝的他們倒是樂見其中。可問題就在於，這八個部落的首領竟聯合起來，每人以王自稱，將示流平原上不計數的小部落管得牢牢的。勢力的聯合，讓他們隱隱有與王朝分庭抗禮的實力。而玉逍遙上一次決戰的邪獄明王正是八大部落的首領。

可就算王軍親臨示流平原這麼久，也只是剿滅了二三部落的聯軍，將三分之一的示流平原牢牢握在掌中，如今九天玄帝說末邪王已死？是誰動的手？

仿佛是察覺到玉逍遙心中的驚濤駭浪，九天玄帝仍是波瀾不驚：“末邪王膝下有一子名為鸑變迦羅，雖是年紀尚幼，卻有將帥之能。他說要為父報仇，鼓動聯軍出征。趁此機會，為師有意剿滅末邪王部下。”

若是旁人說出，玉逍遙必然要腹誹兩句，可說出這話的人是他的恩師，更是他效忠的聖上。

便見九天玄帝一點千里江山圖上的東南方，再聽他道：“東南方有一處巨大的沼澤，名為黑水澤。逍遙，為師有意讓你率軍前往此處等候。待朕將末邪王一部集合，你我裡外夾攻，定能成事。”

這就是讓玉逍遙作為誘餌了。

對於這個任務，玉逍遙倒是沒什麼意見。他抱拳一禮，認真道：“末將領命。”

玉逍遙走出帥帳，眼下大戰在即，他必須要馬上清點兵馬。

可不知為何，他心中竟有一絲隱隱不安。

玉逍遙按了按放在心口的手信，又抬起頭，看著火燒雲下軍旗獵獵作響，而風冷如刀。

萬古江山在身後，狼子若敢荼毒，便只有一戰。

那便，一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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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雨琅琊文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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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