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28 【狼温/狼任】余灰不可燃（完结+番外）新增一百问| 九脈峰| 金光論壇 - 三十六雨布袋戲同人論壇

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8.28 【狼温/狼任】余灰不可燃（完结+番外）新增一百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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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61)

10樓發表於: 2021-09-12 21:48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感情不健康，不是好人

（十）

温皇先去了一趟还珠楼，以任飘渺的身份卸下麻烦，布置一个局面，十年后等待收割，说不清是等候加剧了乐趣，还是乐意看岁月里的未知。他喜欢承诺，尤其是延迟的承诺，某年某月，承诺兑现，那一份意外又尽在预料的心情，他总是乐此不疲。

之后他花了一些时间与剑道高手约战，约有十人，可取者仅有一人，自称九月霜，剑路奇诡轻巧，然而在他手下亦走不过十招。本着还珠楼楼主的职责，任飘渺还是问了愿不愿入还珠楼。九月霜拒绝了，任飘渺没杀他，想了想，说那你答应我一个条件。什么条件？九月霜警觉地看着他。

十年后，杀一个叫百里潇湘的人。

九月霜说，凭你的剑法，你现在就可以杀了他，为什么要十年后才去做，而且是我。

任飘渺说：现在杀了他，就不好玩了。

九月霜说：无聊。

任飘渺挑剑，细看无双剑光。

好吧。九月霜退让了。但我怀疑我做不到。

是吗？任飘渺说。但那与我无关。

九月霜并非十分重诺之人，然而任飘渺的震慑却不会随时间消退。他试着将这一诺抛之脑后，但到了第九年他还是不得不想起来。正巧那时百里潇湘出门在外，九月霜便提剑一试。剑光交接，一片冷光血雨，临到终末，他力竭，三分剑意不达，眨眼便败，血染黄沙。

死前他想，所谓十年，原来一年也不能少。

谁让你来杀我。百里潇湘问道。

九月霜说：九年前，任飘渺。

百里潇湘拧紧他沾血的衣，手指颤抖。不得不反了。他想道。确实不得不反了。

百里潇湘死在第十年。

任飘渺的算计从不出错。

不过，那是以后的事情了。现在的九月霜，仅是披上斗篷独自离开。走之前他送任飘渺一壶酒，未开封。是烈酒，凶狠呛辣，割喉似刀。

这是苗疆军中的酒。任飘渺说。你是苗疆人？

不是。九月霜用斗篷掩住自己的面貌。这是朋友送我的，他是苗疆的军人。不过他死了。

我一个人喝，没意思。

没意思。任飘渺抿一点酒品味这句“没意思。”

这时天寒地静，四下无人，唯有寂寥风声传堂而过，酒意余热顷刻间便消散一空。确实，无甚意思。

不多时，他饮尽杯中残酒，提剑而行，去往苗疆。

罗碧常年在外行军，温皇本以为此回见不到他。但没想到人竟在，倒是平时会待着的狼主不见踪影。温皇接了披风，卸下腰间酒壶，抛给藏镜人。

“狼主呢？”温皇问道。

“去北竞王府了。”罗碧说。他放下一卷公文，低头一嗅，不由惊奇，“你怎有军中的酒？”

温皇抖落披风上的雪：“偶然得之。”

罗碧惯饮此酒，知道此酒酒性极烈，便放在炉上加热，稍稍缓解烈性。屋内酒香蒸腾，温皇小杯慢饮。有时候，少一个人饮酒的心情，好像比独自饮酒更寂寞。

“往年他不都陪你？”温皇说道。

罗碧豪饮一杯，神情也不痛快：“本是说好了拼酒，但北竞王那边听说是患了风寒，床都起不来。千雪去给他看病，好几天不见人影。”

“嗯……”

温皇眉头微蹙，未及流露便已转笑。他神色变幻太快，藏镜人并未在意。

“之前千雪带来一壶，也说是军中的酒，不过饮起来要好得多。”

罗碧点头：“军酒他也嫌烈，说下次三个人相聚可能只有我喝得痛快。于是叫宫里的酿酒师改良过一番，确实好入口不少。不过太费功夫，被苗王训斥一番，所得不多。”

雪又开始下了。

二人望向窗外，听得雪落簌簌。

“下雪了。”温皇说道。

“雪地湿滑，他要是回来，不知道顺不顺利。”罗碧有些忧心。

“把门打开吧。”温皇说。

罗碧瞥他一眼：“你不冷？”

实话说，其实罗碧觉得温皇并不怕冷，做出如此姿态只是好玩。追根溯源，还是那一年，狼主初习经天宝典，操纵不稳，将旁观的任飘渺打落瀑布。他难得出丑，狼主与藏镜人本是在笑，结果蓝衣的温皇浮出水面，低声叫冷。狼主脸色大变，再也笑不出来。温皇久久盯着他脸上的悔意，眼角凝出微小的弧度。

从此后温皇开始怕冷，不知是落了病根，还是体质如此。时间久了，久到任飘渺登上天下第一剑的高位，温皇还是怕冷。

这一点无伤大雅的爱好，戳破也无必要。所以每年冬天还是任其喊冷，不胜其烦。只不过，狼主真的会因为寒冷而上心，记得在温皇来时多加炭火。

真与假，假与真。罗碧看了看自己的面具。

对狼主而言，也许他只是选择了宾主尽欢的方式。

温皇笑一笑，摇头。

“等一等吧，我们的风雪夜归人。”

罗碧换了小杯盛酒，算是应了。

枯坐到后半夜，酒水反复烹热，都不成酒。罗碧哼一声，面上看还是沉着稳重，但温皇知道他已经生气了。

“你自己等去吧。”他一甩袍子，“你的风雪夜归人。”

“欸……好友……”

不等温皇说完，罗碧已大步迈出，走到外面，还是忍不住去门口看了一眼。雪夜里辨人不清，对来人撞个满怀。被苗疆战神当面一撞，不后退已算是武林高手。这人不仅不退，反而一把揽上罗碧肩膀，大笑道：“藏仔在等我嘛！”

狼主回来得急，未带斗笠，发上肩上俱是白色，好似一个雪人。他在院里蹦跳两下，震得雪沫四散。罗碧替他拍打，狼主“呀”一声，连呼：“好痛！好痛！”罗碧啪得打到他后背上，手下是结实坚韧的肌肉。狼主消停了，朝他一笑。蓝眼睛闪闪发光。罗碧忽然想到许多年前，千雪那时还是个小孩子，不知哪一天竟长得这么高。俯视变成平视，再到偶尔的仰视，岁月在视角变换中飞速流去，而他的目光始终不变。

“下雪了还赶什么。”罗碧责备他。

“我要不来，下次见我你肯定要骂我。”千雪孤鸣说道，“我可不是傻瓜。”

“温皇也来了。”罗碧说道。

“咦？”千雪一脸惊奇。“这个死人温仔竟然大冬天出门了，奇闻也。”

罗碧便将来龙去脉同他说了，包括不成酒的酒。

“去屋里吧。”罗碧招呼他。

“算啦，别扰人清梦，”千雪孤鸣说道，“藏仔啊，我打赌就你出来的这一会儿他已经睡着了，你信不信。”

凑齐了三人，信不信已经无所谓。所以罗碧说：“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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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61)

11樓發表於: 2021-09-13 00:03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感情不健康，不是好人

（十一）





千雪既来，又是一番闹腾，跟罗碧喝得醉醺醺，两人从桌上拼到桌下，席地而坐，沾一身的灰。温皇这时候倒清醒了，脚下两个醉鬼。罗碧酒品很好，醉了也不多话，本就是自己的府邸，闭着眼睛也摸索回去了。剩下酒品顽劣的狼主，一醉便睡，睡也不安稳，不一会儿便要醒过来说两句胡话。要是身边有人，那就更疯，见了谁都亲热得很。有次在北竞王府里喝多了撒酒疯，非拉着人跟他一起赏月，北竞王、姚金池还有苍狼无一幸免，几人相陪，各怀心思。真正看月的只有年少的狼主和苍狼。

“地上冷。”温皇提醒道，自己还是安然坐在软塌上不动如山。

千雪嗤了一声，笑骂道：“温仔你是死人哦，扶一把都不肯。”

温皇十分从容，说：“我从还珠楼来这里，已经把半个月的路都走完了。实在没力气。好友你还是靠自己吧，温皇相信你能爬得起来。”

千雪孤鸣闻言，着实挣扎了一番。好不容易摸到椅子，便奋力攀登。但酒意上冲，他头脑昏沉，努力半天还是徒劳无功，干脆躺平，一头倒在温皇腿上。溢满酒香的呼吸热腾腾喷在衣服上，连带雪水粘黏的尘灰。他亲昵地磨蹭，脑袋埋在温皇下腹。温皇有些不适地缩了缩腿。他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默默数着数字，千雪反而越睡越沉了。真是没办法。他叹气，抬手推之，千雪孤鸣倒回地上，醉后身体软垂无力，不及反应，跌得砰咚一声响。

他这一下摔得不轻，静夜里惊雷一样。千雪孤鸣眼冒金星，不知道是晕的还是醉的，他盘腿坐在地上愣神，渐渐觉得脸上有股暖流，抬手去摸，原是额角磕上酒瓶碎瓷，正朝下滴血。

疼痛之下，酒已醒了大半。千雪抬头去看，温皇正盯着他，面带笑意，姿态疏懒。

“酒醒了吗？”那人笑吟吟地说，羽扇半遮人面，“那就回去休息吧。”

这是小伤，千雪本不在意，他揉揉后脑，哦了一声，还未完全清醒。掌心下慢慢肿起一处火烫，他迟疑一阵，拨开头发用指尖轻按，好大一个肿块。手感像是裱纸的胶水，戳进去是软的，还会回弹，痛感凝缩在一点，而后扩散，传向他的四肢百骸，在波纹般漾开的浅淡疼痛里，他的心忽然收缩了一下，很急促、很突兀，却像是集聚了点压，一时间十分尖锐。

“我惹你生气了吗？”千雪问道。

“没啊。”温皇说。“只是太近了，我有点不习惯。”

“这还算近吗？”千雪抹了一把血渍，伤口已经凝固，因他动作又裂出新血来。深邃眉骨上挂着血色，着实英俊过人，温皇欣赏地看。

他有点奇怪：“我们不是都……”

温皇还没说话，千雪孤鸣就停住了。他擦了擦脸上的血，站起身，径自往客房走，温皇慢吞吞地跟在后边，不知道有什么心思。路上千雪抓一把雪敷在伤口上，冻彻的冷意冰得他心尖一颤。

进屋后他去点灯，温皇很慢地关窗。风吹进缝隙，于是世界只亮了一霎。

“不用点灯了。”温皇阖上窗扉。“我们休息吧。”

千雪一向敏锐，黑暗激发他天生兽类的行动本能。他感到温皇筹谋地靠近，柔和轻笑里，带一点药香的擦拭，额头上淡淡清凉。

他是天生野性的狼主，故而对这种表面柔软的恶意适应不佳。

“你不能接受我靠得太近，却可以和我睡在一张床上？”千雪孤鸣觉得不可思议。

“耶……不同的场合有不同的相处，温皇一直分得很清啊。”

更深入的理解，他是在装模作样。因为千雪孤鸣那时酒醉，所以他就不需伪装。

需要夸他吗？

千雪沉默一会儿，心海翻腾。不知为何又觉得温皇有点可怜。他也知道自己想法荒唐，但忍不住这样去想。

最终他还是决定诚实以对。

他说：“今夜我不想见你。”

“哦？”温皇轻嘶了一声，毫不生气，语气里还有种奇异的兴味。

“那我给你任飘渺如何？”

“随你。”

千雪孤鸣无心去听，随意应了，自去床上歇息。一躺下来才觉后脑疼痛欲裂。温皇的脚步声停在床头，他忙闭了眼，枕在自己手臂上，也算是一种逃避。心里一阵紧过一阵，似张弦的弓，一篓子未曾想明的问题搭在弦上蓄势待发，向天射箭，本就不期望回答。至于答案如何，他自己未必不懂，只是不忍去想。

何必自欺欺人呢？他想道，遂浑噩入睡。

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是层叠的床幔，很平常，所以也不值得给予更多关注。千雪孤鸣很快闭上眼，换了个方向继续睡。恍惚中他觉得现在还是秋天，因为被窝里很舒服，不冷不热，他忍不住往更深处依偎过去，直到触摸到一团冷阴的皮肤。像是被水流冲刷平滑的滩石，摸上去还有水当当的湿润感。他忍不住皱起眉，而后他再度睁开双眼，这次他真的清醒了。

他看见了任飘渺。

千雪孤鸣飞快地跳下床，随便套了件衣服就往外跑。他想到昨天发生的事情，意识到温皇其实不喜欢他碰他。

那……那些又算是什么？这半年里，他们都在干什么？这游戏有意义吗？好玩在哪里？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多少是真，多少是假？

他踉踉跄跄地行走，毫无思考的余力。任飘渺还躺在床上，也不知是否醒了。被褥间蛰伏杀人的猛兽。千雪孤鸣猛地停步，惊魂未定。这时他才意识到其实他是有点害怕任飘渺的。

始于玩笑的关系，难以用玩笑做结。千雪孤鸣胸口突突直跳。他再三呼吸，平复心情，做足了铺垫才回身走过去。任飘渺还躺着，但人已醒了，紫晶般的眼睛淡漠地望着他。

“任……任仔。”千雪结巴着喊他。

“嗯。”任飘渺坐起来，穿着白色的中衣，“怎样了？”

千雪勉强回以玩笑：“我怕你杀我。”

任飘渺还是不动声色地看他，千雪孤鸣一直压抑着的满腔话语便忍不下去了。

“你……不用这样。”

“哪样？”任飘渺反问。

千雪垂头叹了口气，中秋节那天没说完的话终于在此刻说完。

“你并不爱我啊。”

言毕，千雪自己都是一震。

他一直都清楚地很，只是从来没有如此明确地说出来过。温皇提出游戏而他没有抗拒，那点心思早就水落石出。当然，多少也是怀着点希望的，想着时间还多，不如顺其自然。可是……如果他是在做戏，而他必须入戏，仍是那句，何必自欺欺人呢。

“任仔，或者是温仔，你没有爱上我。我知道的很清楚。你没必要做到这一步。这能让你高兴吗？我能陪你玩什么呢？我能给你怎样好玩的游戏呢？如果你以后遇到心爱的人，你不会后悔吗？”

“你想反悔么。”任飘渺说道。

千雪一怔，却只能无奈一笑。

“我不反悔。我不会反悔。我只是觉得你不必勉强。那个晚上你告诉我，不重要。但我觉得很重要。我希望你能跟你喜欢的人在一起，虽然那个人可能还没有出现。或许你不曾爱过什么人，但我想要你有尝试的机会。”

“你怎么知道我不爱你。”任飘渺说。

千雪安静地看他。有些事情不用说得太清楚。他一直是豁达开朗的人，此刻的心绪也变得痛苦起来。

“你真的爱吗？”千雪说道。

任飘渺望着他，不置可否。

不过，千雪孤鸣也不需要得到任飘渺的回答。他只是说：“任仔，想要在语言上证明你爱一个人，最好不要用反问的形式。你下次如果还要用这种方式，直接承认就行了。那比现在的对话有效得多。”

他反而纠正起任飘渺的疏漏来。

“你要骗人，我是无所谓。但总有人会计较的。”

“为什么这么说？”任飘渺问道。

千雪孤鸣说：“因为我们该停止这场无聊的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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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樓發表於: 2021-09-13 0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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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情不健康，不是好人

（十二）

“好友，这是不是有些小题大做了。”

任飘渺形容未改，说话的语气却是温皇的。千雪孤鸣敛起眉目深深吸气，无可奈何。有些话，对着温皇他说不出来。

“我不是在借题发挥，我没有那么小气。只是有些事情不言不明。”他说道。

“因为这道伤？”温皇在自己额上比了比伤痕位置，“你要是不开心，就在我脸上也划一道吧，我一向很公平。”

“不是。”

又要被他绕过去了。千雪心想。总觉得他是在故意这样做。收一点，再放一点，风筝底下系着牵拉的线，高飞在天，无所依凭，细绳在烈风中不够安全。

“我刚刚说了这么多，你为什么只讲最不重要的部分。”

温皇挑眉：“那些？没什么讨论的必要。我在乎的只有这道伤啊。”

千雪扶住自己的伤口，略略突出的血痂正摩擦着他的指尖。

“也包括这道伤背后的东西吗？”

“还有什么呢？”温皇沉静地微笑：“好友，你不会反悔的。不是吗？”

“那我是假装还是认真，同你的决心有冲突吗？”

“你说得这么动人，为什么不试着让我爱上你呢？”

千雪闭了闭眼，眉心凝起，然而无法反驳。温皇还在那边悠哉搓火：“没信心？还未开始就认输了？好友，你何时变得畏缩不前？”

“温仔。”千雪孤鸣叫住他。“你……喜欢让我做选择。”

“每次你给我好几个选项，但每个选项只通往一个答案。这些选项虽然目的一致，但达成的路径却有长有短。我常常选错，选到最漫长的那一条。你看着我这样大费周章，为一个早就确定的结果去挣扎，是不是觉得很有意思。”

“我对你来说是什么？”他注视着温皇的双眼。“其实我不介意做你的玩具，只是……你在玩的时候，麻烦稍微考虑下我的心情。”

“我这么认真地说出来，你给我听进去啊。”千雪孤鸣怒气冲冲，想去揪温皇的领子，想把自己说的话灌到他脑袋里去，想摇晃他质问说你懂不懂到底懂不懂，别跟我故弄玄虚啊。但温皇向后避了一下，千雪转眼间想到昨夜的事，温皇并不喜欢别人的碰触，他的手指在半空中虚虚握合，接一把浮灰，最后拧向自己的袍角。

温皇还是看着他，很透彻，水镜般照出千雪的狼狈，他早把一切认得分明。既然他什么都知道，千雪孤鸣此时说的话便全无意义。

“你是不是早都明白。”千雪说道。

“不明白的是你呢，好友。”

你不会真以为温皇有可能去爱人吧。

我真的以为。

“那么，我不会再问你这个问题了。”千雪说道。

他转身，拿起衣架上的衣服掸平，任飘渺的雪衣透出酒气，不复之前洁净。千雪将丝滑的绫罗抓起来，又松手让它跌下去。锦衣落在他鞋面上，如同新雪覆盖的大地，那本该是很美的景致。只是有人不识相，在无暇的洁白上留下了足迹。

“换一件吧。”他的语气已经恢复了平静。

千雪拿了新衣给温皇替换，温皇说：“有劳。”

又开始了。千雪腹诽。他了解温皇的意思，无非是……又收紧了线，系着他往下沉。

他抖开外衣，替温皇系扣子，心内却不由想，在这些事情发生的时候，温皇的感受到底为何。他真能完全抽离感情，摒弃爱好，专注于一局游戏吗？还是说，就像他与任飘渺的分割，真实的温皇其实隐在云雾之中，而此刻在他面前的，仅仅是驱动故事发展的壳。

他的手指擦过温皇的颈，肌肤细腻，留有余温，温皇不自觉地避让，偶尔抬眸看他，轻浅的试探，如水面微澜。呼吸相闻，两人都有些意动。虽然是壳，依然是美丽的、有温度的壳子，被碰了会颤抖，用力了会叫，一举一动，都会有即时的反应。人与人之间的交心往往驽钝，同一个人说一百次话也不一定能相互了解。不过，同在一张榻上睡过一晚，关系便大不相同了。

千雪理好衣领，手下一停，温皇适时压下下巴，温暖滑腻的下巴搭上千雪手背，喉结轻快地滚动过去。千雪一惊，颈后突突跳动，血脉贲张，欲念又急又炽，稍作抵抗，竟是难以自持。他低头忍耐，额上闷汗，热汗滴在温皇的大腿上，绽出浅色的水痕。

“……你又在玩什么？”千雪低声询问，力图冷静，但呼吸粗重，忍不住朝温皇逼近。温皇还是一副慵懒模样，眼下微红，流露一点霞色。

“好友不悦，我来赔罪。”他如此说。与此同时他伸出双臂揽住千雪脖颈，使了巧劲将他带下去。千雪一头跌撞在水当当的滩石里，痛倒不痛，石头也是水做的，因而只是被水面张开的网吞了下去，不得反抗，沉没至底。

“中秋那天……”

千雪颈后血脉跳动，越发急促。他不曾说明，但心中已有所悟。

“嘘。”

“好友，你比我想的更聪明。”温皇气息喘喘，与当日一模一样的反应。

“你也比我想的更无情。”千雪捧着他滚烫双颊，艰难别开脸。

“哦？我对你很无情吗？”

“我说的是……你对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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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樓發表於: 2021-09-13 0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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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有时候我会觉得你不通人情。温皇半坐着说道。

跟千雪的对话本不至于到那地步。

他很敏锐。任飘渺说。

没错。温皇认同这点。

但这是一件小事。既是小事，为什么要给他说出那些话的机会。信任本就是很脆弱的东西，何不好好维护呢。

任飘渺冷眼旁观：那你做戏何不做到底？

也是。似乎也怪不了你。那时候，我确实懒得演下去。

见任飘渺望他，温皇摇了摇头。

不是讨厌。只是……就像千雪说的，没有必要。

唉。他叹气。为什么不能想玩的时候玩，不想玩的时候就放在一边呐。以前我不就是这么做的么。

就像百里潇湘和九月霜。

任飘渺想到千雪孤鸣曾说过的话，于是他回答道：因为关系改变了。

改变了吗？温皇颇有所悟，付之一笑。

你看到他早上的表现了吗，真是好玩。没想到千雪也能说出那么多大道理来。也不知道这些话他自己想了多久，一直没告诉我，估计忍得很辛苦。

啧啧。他细细咂摸其中滋味。狼主并非是工于心计之人，因此他的情绪一旦复杂起来，就增添了数倍的醇厚。就像一壶好酒，不仅讲究酿造工艺，论其原料，亦是不含任何杂质的良种。

不过，有些事情挑明了反而更好。温皇说道。

你指什么？

还用问吗，自然是……感情啊。减少错误的预期，留下正确的事实，对千雪和我们都会好一些。他不会有多余的期待，我们也不用周密的表演。反正，他知，我们也知，如果哪一天……我厌倦了这场游戏。温皇略作停顿。哈……，他简短一笑。就不必有任何负罪感。

任飘渺嘲讽道：提前告诉一个人我要伤害你，再捅他一刀，算是提醒吗？

不是我告诉他的。温皇纠正道。是他自己看出来的。很真实的真相，我也承认。可是，如果他把这当做玩笑，那又怪得了谁。

这算是，盲目吧。他感慨。人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能不去相信自己想相信的东西呢。

你……

你不忍心？温皇侧目看他。因为是你先遇见他的吗？

够了。任飘渺说道。

呀。温皇忽然轻哼一声。

任飘渺回头，却看见温皇的衣衫正松散下来，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正褪去他的衣衫。其下露出的躯体也是他自己的，不难想见千雪孤鸣正在对他所做的事。任飘渺顿了顿，自觉别过了脸。

任飘渺不居人下，自然不肯打破剑者高傲。这种事情他从不参与，也不愿旁观。他背对温皇，正欲离开，忽觉肩上一股巨力拉扯。温皇在他耳边冷笑一声，别住他颈项用力一拽，任飘渺猝不及防，跌落云层，他眼前白光一闪，再睁眼时人已在台面之上。千雪孤鸣的汗水颗颗滴在他胸颈上，鼓点般敲击，灼烫得令他不适。他扭头欲避，忽感股间钝痛，整个人向榻边一撞，昏沉中清晰感到抽离和刺入，锵鸣中，归刀入鞘，石破天惊。

任飘渺惊怒交加，周身剑气激荡，千雪孤鸣上身擦出数道血痕。

千雪后背一凉，僵住了动作。

“任飘渺？”

“……松手。”任飘渺说道。

“你是任仔？”千雪抓着他腰胯的手下意识紧了紧，他从任飘渺颈后一路嗅上去，是兽类巡视自己的领地。气味是诚实的，诚实地说明对方的身份。他嗅到幽深的山谷，飘荡的迷雾，寂夜里一轮月的孤魂，冷白的月光沉默降临，涨起透明的海水，浸死一只对月嚎叫的狼。

“怎么是你！”

任飘渺咬紧牙关，喉结滚动。他冷冰冰的紫眸对上千雪的蓝眼睛，并没有惯常的漫不经心，笑意也丝毫不存，而是冻结的雪水，积满冰冷的杀意。是他。千雪孤鸣猛地一震，忙不迭松开手。任飘渺向后倒下，被埋在自己的白发里。他是新雪之后崭新的大地，却有人不识趣，在他无暇的身体上留下了印记。

任飘渺闭上眼，他看到温皇正高高在上地俯视他，唇边挂着令人厌恶的微笑。

下来。任飘渺说。

温皇轻而缓慢地摇头，在希望和失望之间游离的拒绝。

你不是也想推开他么。温皇轻摇羽扇。我们都一样，做戏都不认真。

下来。任飘渺袖中已卷起剑气。

不。温皇羽扇一顿。他冷嘲道：你不是不忍心吗？

任飘渺又被推出台面，意识里温皇无迹可寻。他猛然清醒，杀气腾腾，千雪手足无措，无奈叹了一口气。

“你是在折磨我吧。”他一边说一边制住任飘渺的手腕。任飘渺双手被制，自然不肯罢休，但千雪孤鸣掌握似铁，一时竟挣不脱。他怒瞪，眉飞目扬，冷艳之色凌厉如刀。千雪被这眼色通身剜过一遍，见他剑式未出，知道他的杀意不是对着自己。你看，一个人也能窝里斗起来。千雪无端觉得有些好笑。

他嘴角微动，被任飘渺发现，任飘渺抬手欲打，又被千雪拉下。他强作冷静，实际上气得够呛，剑气外散连笑藏都有所感应。

“诶，别气了别气了。不都是你自己嘛。”千雪一把将任飘渺抱在怀里，轻轻摇了摇。看任飘渺吃瘪可不容易，上一次还是……很久很久以前，他刀气不稳把任飘渺扫落瀑布的时候。千雪越发想笑，又不敢出声，把脸埋在任飘渺白发里磨蹭。对任飘渺，千雪要更有心得，毕竟先遇到的就是他。相识也是，结交也是，只要任飘渺一开始没有拒绝，之后往往也不会再拒绝第二次。他外表虽比温皇冷酷，但有些时刻，倒比温皇好说话一些。只不过他一心追求剑道，而千雪恰好用刀，志趣不合，反而在后来的岁月里慢慢走远了。

“你不愿意就算了嘛。”千雪说。

任飘渺冷眼睨他，意思是你觉得我能这么轻易放过你？千雪通身炽热，汗出如浆，任飘渺能感到股间火热戳刺，贴着他大腿画圆，但十分克制。他不由犹豫，好像真如温皇所说。有一点不忍心。

“没事啦。”千雪安慰他，凑过来亲了亲他的耳朵。他把任飘渺抱到腿上，推开他并起的两膝，将两人包裹在一起。温皇的身体慵懒柔软，总是喜欢依靠着，自己不愿出力，而任飘渺则紧绷挺拔，即使千雪不出手，他也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两腿夹在千雪腰侧。内侧的肌肤不常见光，故而十分柔滑，但按下去，能触到结实的筋骨。千雪顺着肌肉线条徐徐抚摸，有一处特别细腻，他捻了一片暖肉，忍不住掐了一下，立时淤出一团鲜艳血色。

“嘶……”任飘渺吃痛，手腕搭在千雪肩上，自攥了拳头。指甲陷在肉里有轻微的疼痛，却无助于唤起他的清醒。这具身体……这具被温皇无情诱导过的身体，可以和千雪孤鸣榫卯般毫无缝隙地接入。

他是故意的。任飘渺意识到，他故意将另一个孤高的自己拉入陷阱。

“没事，没事，你别生气……”千雪在他耳边轻声哼哼，泄露炽热的喘息，但搂他入怀的臂膀却很温柔。他隔着白发轻抚任飘渺后背，像少年时梳理狼鬃那样心无杂念。

两人气息更近，心跳相闻，任飘渺心中一动，忽觉腕上蛊虫向内更钻深了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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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樓發表於: 2021-09-13 0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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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温皇不在苗王宫多留，千雪却还要替他王兄打理些事务。冬日万物修生养息，战事暂平，各部族都前往王宫见礼，来往人员一多，又都是部落勇士，难免举行几场武斗会助兴。千雪作为狼主，又有军功，一直为众部落所景仰。有他在场，悍勇的苗疆武斗并未出什么乱子，偶有几个折了胳膊断了腿，也能及时医治。一冬过去顺顺利利，开春大祭司行礼祭天，也是吉卦。千雪遥遥望见他王兄脸上神色稍霁，弭平了岁月风霜，不觉也心生欢喜。

他再去找温皇的时候已经是春天。神蛊峰莺飞燕舞，草木繁秀。温皇也跟天气一样活跃起来，一年之中选育蛊虫的时间不多，他自然要抓住机会。千雪见他竟没有躺着，甚是震惊，此时春风温暖，熏人欲醉，温皇居然可以抵住瞌睡，难怪任飘渺能攀上剑道顶峰了。

“好友。”温皇笑着招呼他，态度一如既往。似乎去年冬天什么都没有发生。微风拂动额发，起伏间，他的笑意也如水波般吹动了。

千雪抱了刀倚在树边看他，不知道该做出怎样的表情。他笑了笑，慢慢走过去，感觉上像穿越了整个四季，回到去年的原点。

“干什么呢？”他问道。

“选育啊。”

温皇前面摆了许多高矮不同的罐子，千雪揭开一两个朝里看了看，都是些休眠的蛊虫，有几只慢慢活了过来，偶尔弹动下触须。

“养什么呢？”千雪说。

“自然是没养过的蛊啊。”

千雪嫌弃地摇头：“稀奇古怪，我不看。倒是说，万济医会那边说是近期聚齐了人有交流会，你去吗？”

温皇望着面前这一堆瓦罐，选出几瓮收拢在阴凉处。这几罐的蛊虫还未苏生，不宜太急。

“我还要照看他们。劳烦好友替我听听，若有新的药材，不妨为我带些来。”

“还以为你已经转性，结果还是懒。好吧。”千雪把自己带来的酒放在桌上，说：“先帮我收着，等我回来再喝。”

“不留几天吗？”温皇说。

“时间紧，顺道看看你。怕你冬眠到今天，饿死。”千雪说道，见温皇无事，他也放心，找来蝶舞嘱咐过几句，随即逃也似的下山去了。

走到山下他才松一口气。自从上次他意识到自己怀里的人是任飘渺之后，心情就别扭起来。虽然知道他们本是一人，但他与任飘渺确实不算熟识，任飘渺那么一副冰雪模样，会怎么发作有犹未可知。二来也是因为体悟不透温皇用意，好像怕一条锁链拴不住他似的，再加上一条才算牢靠。一想到之后要同时跟这两人交代，千雪的头就痛了起来。

不想那么多了，先去开会。他拿定主意便先往医会行去。

医会成员还是那几个老面孔，交流一番，也无新意。千雪听得困，中途便找个由头溜出去休息。医会无酒，倒是有茶，千雪倒一杯饮下，只觉苦涩不已。正欲吐掉，忽听背后有人制止：“这是补气的药茶，还请狼主饮下。”

千雪认得这声音，只好咬牙咽了，他回身同来人见礼：“夫人好啊。”

赤月回礼道：“千雪王爷好。”

赤月夫人年逾四十，风韵犹存。她是苗疆将领的遗孀，因出身巫教，精通医蛊之术，故而在军中颇有贤名。她丈夫战死之后，千雪便引荐她加入医会，也算有一个去处。

两人略略寒暄，赤月问起苗疆近况，听闻战事暂歇，颇为心安，笑说：“若有空闲，我回去看看他。”

千雪知道她所指乃是丈夫的墓碑，心下微沉，但面上却不表现，说：“我最近得了几壶好酒，给你带去，送他饮个痛快。”

“多谢王爷好意。”赤月道谢，“可惜这次我没什么能回礼了。”

去年千雪引她入医会，赤月十分感激，便将一直珍藏的《蛊术八珍》送给了千雪。千雪见是蛊术书籍，翻都未翻，转手送了温皇。此时也不知道在神蛊峰的哪一格暗柜里吃灰。

“不用。”千雪连连摆手，“他……是为了苗疆。”

“先前那本《蛊术八珍》，王爷可有阅读？”赤月问道。

千雪一僵，本想敷衍过去，但若赤月问起细节，恐怕更多尴尬，话到嘴边，灵光一现，想起温皇平时养蛊的种种抱怨，便答道：“看是看了，但培育太复杂，所得蛊虫也十分凶险。我想还是别轻易尝试。”

赤月听了，深以为然：“王爷所言极是。巫教虽精于蛊术，也有以蛊入医的法门。但蛊，终究带有阴邪，一步若错，便难以回头。我多年研习蛊术，算是有几分心得。若不到万分凶险的地步，能不用便不用。我将此书赠予王爷，只希望能保存下去。王爷既无兴趣，再好不过。”

千雪爽朗一笑，说：“那是自然。养蛊最是需要耐心，我可受不了。”

然而他不感兴趣，有人未必。回去后定要好好盘问温皇，看他有没有偷偷捣鼓些危险玩意儿。

他本次来，除了参会外，还要买些药草回去，大头给他王兄和藏仔，小头的送宫里和北竞王，自己挑了几样不常见的带在身上，准备留给温皇。这人挑剔又嫌麻烦，带得多了说不定看都不看一眼，千雪不得不自己先过目一番。除了给北竞王治病的时候，他也只有对温皇才这么上心了。

回去的时候千雪孤鸣特意选了个好天，阳光明媚，他一路登上石梯，后背微微薄汗。桃花已开了，梨花也繁茂，粉白相间，落英如雪。

“温仔。”他大声招呼。

于是花枝疏影里渐渐走出一道人影，清瘦、风致。皮囊紧紧贴附于骨，如同刀刃上的寒光，一照眼便觉锋利，唯有眉心一粒碎墨，满目离乱的风情。

任飘渺。

千雪孤鸣拔腿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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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樓發表於: 2021-09-13 0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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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无双挡住他的前路。

千雪讪讪回头，任飘渺步履从容，面容沉静，看不出怒意，但周身席卷的气流吹落花瓣，零落一地春色。见避无可避，千雪孤鸣以不变应万变，他朝任飘渺举刀，拇指推动刀柄，笑藏露出一截寒澈的刃：“是想怎样？杀我？”

任飘渺眸光闪动，似乎是温皇要接替。千雪孤鸣叫住他：“喂，任仔，既然出来就把话说清楚。别换人。不然站在这儿是吓我哦。”

“我要杀你，你还能活到今天？”任飘渺说道。

“可不一定。”千雪孤鸣将笑藏别回腰间，“不说藏仔，他为了我肯定要找你拼命。就说温仔，虽然他平时总是装死，不过到了紧要关头他还是会出来，更不用说……”他忽然想到去年他当做玩笑轻易吞下的几粒药丹，“说不定，我身上还有什么他要试验的东西，没得到结果之前，他会保我。”

任飘渺别过脸，风花入怀，自他袖下穿梭而过：“你倒是聪明。”

“你也没认真啊。”千雪说道。

任飘渺看了他一眼：“我要练剑了。”言下之意是让千雪先去斋里等。千雪孤鸣本是要走，但一想到那时走进门的应是摇着羽扇的蓝衣，心下踌躇，便说：“让我看看你的剑。”

任飘渺冷哼一声：“别伤到你。”

“怎会，又看不起我。”千雪说道，“看看而已，难不成你又有精进？”

“快了。”

无双出鞘，任飘渺轻弹剑身，发出一声清越剑鸣。

千雪往后退走两步，寻了棵枝繁叶茂的老树休息。蝶舞准备的茶水以小桌垫着，托盘上落满繁花。千雪拈起杯子，把里头的落花倒干净，再饮时，还能隐隐感到杯底的暗香。

任飘渺剑如其人，剑法也是虚无缥缈，变化莫测。千雪孤鸣本来不上心，但看着看着，渐入佳境，不觉已入了迷。他今日剑式柔和些许，桃李花枝逃过一劫，但地上红泥堆积，随他剑气四处飞卷，别有一番景致。千雪想起初识任飘渺时，就听他说要创出独属于自己的剑招，如今他当真做到，便为他一笑。

“笑什么。”

任飘渺挥剑，无形剑气扫落一排飞花。千雪孤鸣虽然坐在树下，但花不沾衣。

“没什么，”千雪轻轻摇头，想到过去，他有些怀念，“想到一些以前的事情。”

“那时候……好像比现在更简单些。”

那时候，他对他的感觉还很单纯，不像现在这么复杂。而且这种复杂，是千雪孤鸣一个人难以处理的复杂。就像横挂于峰顶的铁索桥，任石桩再牢固，稍有不慎，就会跌落到很深的渊底去。千雪知道自己能爬起来，他肯定能从黑暗的地方爬起来，但是站在对面的那个人，不会伸出援手去帮助他。失望，或是希望，再一次往上加叠情感，直到不堪重负，难分难解。到那时，他还能像现在这样看待他吗。又或是说，这份感情，他守得住吗。

任飘渺取了手巾擦拭脸上薄汗，千雪倒了茶递给他：“实话说，每次见你，你都比上次更强。”

“用心。你也可以。”任飘渺说道。

千雪想了想，说：“如果我此生除了练刀，再没别的牵绊。或许吧。”

此言说出，他心中便明，这就是温皇与任飘渺两分的原因。

他又说：“平时你在的时候，练剑之外还会干点什么？”

任飘渺说：“还珠楼。”

“啊呀，还珠楼不是卸任了嘛，我是说你闲着的时候，而且不是温仔出现的时候。”千雪说道，日光下他的双眼如海水般扑朔闪动。他的眼睛十分之蓝。这是温皇的评价，任飘渺也对此表示认同。

“不做事的时候，你都在干什么呢？”

“你不做事的时候在干什么？”任飘渺反问。

千雪理所当然地说：“我有空的时候都来找你了呗。”

“是吗？”

“是啊。只是你不出来，当然见不到我。”千雪孤鸣自顾自说着，忽然想到什么，对任飘渺说：“不会是……你除了练剑、专研剑法、找人挑战，这些跟剑相关的东西之外，就……没了？”

任飘渺背过身，他不喜欢回答显而易见的问题。

千雪孤鸣看着他的背影，即使在如此动人的春风中，任飘渺还是冷傲如雪。他一边看一边想象着那些他不曾参与的、只属于任飘渺的时间，那一定是段孤单的旅程。他想象他用剑后疲惫微汗的脸，他战胜对手后意气风发的样子，来去路途上他或许也像这样背手看风景，于天地间感悟剑道。他朝既定目标日夜飞驰，于是惯了所谓寂寞。

这些神情他从温皇脸上都见过，所以尽管任飘渺不曾回头，他也能用记忆将之丰满。

“我说，任仔。”千雪在背后喊他，“你看，春天都来了，我来的路上看到神蛊峰底下的花都开了。下次你出来的时候，我们一起去赏花吧。”

“你？”任飘渺别过半张脸，略带不屑，“赏花？你不是最讨厌花花草草的甜味？”

“喂……，”千雪顿感无语，“我是看你在这种这么多花，才喊你一起的。不愿意算了，我找温仔去。”

不过温皇大概率不会答应，现在这天气日渐炎热，走到山底下恐怕要他的命。如果他真的答应，千雪孤鸣恐怕做好背他下山的准备。

真成了神蛊峰的挑夫了。千雪在心内自嘲。还是最不值钱的那一种。这样想，还是任飘渺好点。

“任仔你觉得呢？”千雪不死心，又问一遍。

任飘渺收起无双，淡淡道：“下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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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樓發表於: 2021-09-13 0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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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任飘渺没有待太长时间，软榻上的人睁开眼睛，又是羽扇轻摇的温皇。还未等千雪开口，他便说：“好友，你的酒我放在地窖里，想喝麻烦自己去拿。”千雪正把带来的药材分门别类装进柜子里，闻言大翻白眼：“你是没手没脚哦，懒蛇一条。蛊虫都活了你还是躺。还是人吗？”

他砰地放了罐子，掷地有声，伸手便向温皇讨要路费：“来来去去还要帮你搬运，给钱。不准小气。”

温皇低头看了看他空空掌心，笑着用羽扇拂了下，千雪只觉掌中痒酥酥的，忍不住耸了耸肩。

“好友可是苗疆的王爷，还要跟我这等草民讨路费。苗王可是会没面子。”

千雪只是白眼：“你还是草民？楼主——”他拉长了声音喊，“还珠楼每个月的进项我可是一清二楚。生意做这么大，心眼还那么小。”

“你要喜欢就拿去咯，反正现在我也不插手，”温皇说道，“苗王说不定很欢喜。”

“可别。”千雪断然拒绝，“我没兴趣。留给任仔自己玩。”

“在我面前不叫我的名字，怪哉。”温皇慢悠悠摇了摇扇，话锋一转，“倒是说，此次医会可有什么值得关注？”

千雪坐下来想了想，捡了几处重点同他说，都不是什么大事，无非是苗疆西部有部落罹患火毒，中原新发现几种毒草，以及海境鲛人血可以入药增加疗效等等。温皇做出专注的模样倾听，口中连连应声。千雪早看出他有口无心，不知道神游哪里去了。

能让他如此牵肠挂肚的，不是剑道就是蛊虫。说到蛊虫，千雪想起赤月夫人同他说的话，问道：“温仔，去年我送你那本《蛊术八珍》你看了吗？”

“嗯？”温皇挑眉，“什么书？”

“就是我送你的书啊。”千雪比划着，“不厚不薄的一册，有点旧。”

温皇以手支额，松散地想了会儿，说：“不记得。”

见千雪要发作，他懒洋洋地指了指隔壁书斋：“可能随手放暗格里了，好友自己去找嘛。”他语态亲昵，像是栅栏上攀附的藤蔓，时不时搔一下路人的手臂。千雪心里空浮浮的，很难说被亲近的时候没有一点高兴，但按往年经验来看，温皇肯定还为他备着一步后棋。他转过身深呼吸，知道自己终究还是会跳下去，那么想得清不清楚便不是那么重要了。

“我不找。”千雪抬步就走，“先喝酒，懒得被你烦。”

“好友……”

温皇含着笑意的呼唤被他隔绝在门外。

千雪孤鸣去地窖取回了自己寄存的酒，蝶舞贴心地送来酒杯。路过书斋时千雪进去转了转，温皇常看的几本书在桌上叠放着，乱作一团。千雪自是懒得管，转去看书架，略略一扫，不曾见到《蛊术八珍》的名字，心想若是放在暗格里就难寻了。看温皇的反应，应是没注意到，找不到才好，免得又研究起莫名其妙的东西。

他带着酒和酒杯回去，温皇从浅眠中醒来，微微抬着眼皮，轻轻哼了一声。千雪推他一把，掌心底下的身体柔软地蜷着，如同醉酒般软绵无力。

“你是真的累到了。”千雪叹气。本着一名大夫的操守，他替温皇捏了捏胳膊。疏通筋骨，疼痛难以避免。温皇额上渗汗，笑意仍是不减：“多谢千雪大夫。”

“老实交代，这几天都干了些什么？又养蛊又练剑，还真当自己是两个人哦。”千雪责备道。

温皇把头一歪，干脆倚在他怀里，缓缓阖了双眼。很薄的唇轻轻开合，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当千雪凑近了，却只是一道微笑的气息。温热的呼吸扑在耳朵上，千雪一个激灵，他搓了搓耳朵尖，感觉却残留着，像条狡猾的小蛇，倏地就咬人一口，留下两个浅浅牙印。

再怎么忽视，也该体会到这举动中引诱的意味。千雪不适应地往后退了退，温皇并不阻拦，只是更放开了身体的自制，重量完全堆积到千雪身上，他不得不也倚靠上软榻。

千雪尴尬地退避，然而避无可避。他知道温皇并不爱他，所以不想太直白地碰他。但温皇根本故意如此。

“又想干什么？”千雪问道，没忘了继续给他捏肩膀。他有点遗憾地看着桌上的酒，现在的口感绝对没有刚从地窖里拿出来时好了。

“耶……春困时节，邀请好友一起享用卧榻。是温皇对王爷的关心啊。”温皇靠向他的肩膀，羽扇半遮头脸，竹帘外的阳光已有了夏天的强烈，照耀到的地方都褪成无色。温皇调整着扇子的位置，强光下他的睫毛几乎是透明的，眼睑上落一只苍白蝴蝶，灵敏而纤巧地扇动。

千雪静静注视了一会儿，转过了脸。他并不爱他。他再次提醒自己。也许他不爱任何人，但这不意味着自己是例外。千雪孤鸣不是健忘的人，该记得的话他都记得。所以在很少的一些时刻，他回想起来，会感到一点沉闷的心伤。

这怪不了任何人。他心如明镜。何况温皇已经示好到如此地步。几乎算是属于温皇的小小歉意了。但……这种歉意，还不如不要。

这个人……他用很轻的目光触及温皇，几乎不带重量。这个人聪明得很，抛出的暗示也都是细微的，接也罢，不接也罢，总之都没有任何希望。眼看着摇摇欲坠，就再放出一条绳索诱入，在谷底的人见了绳索就一定会往上爬。你要来，我拦得住么？就算开口质问大概也只能得到这样的回答。确实，千雪孤鸣是自愿的，就算摔下来，放绳索的人也不必有任何负罪感。

那你倒是把绳子收回去啊。千雪心里想道。说到底，还不是看他攀登的样子觉得好玩。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最勇敢也最愚蠢的行动。智者不会这样做，所以喜欢看别人这样做，隔岸观火罢了。

想到这里，千雪孤鸣将手臂轻轻抽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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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樓發表於: 2021-09-13 0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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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一大早便有信使在神蛊峰下等候，蝶舞前去领了，原是苗王召唤狼主回去。千雪饮尽杯中最后一点冷茶，望望窗外天色，风轻云淡，如洗碧空，确实该回去了。他跟温皇告别，得到羽扇敷衍地轻摇。温皇在榻上翻了个身，含糊说着：“好友慢走。”千雪孤鸣撇撇嘴，不跟没手脚的懒蛇计较，一提刀便往门外走。春光和暖，照得脸上痒融融，他舒服地伸了个懒腰，深邃的五官被强光柔化，露出非常温柔的表情。

蝶舞笑着替他戴上装满的酒壶，行礼道：“狼主慢走。”千雪朝她一笑：“下次来的时候，又能看到蝶舞了哦。”他指了指院里盛放的海棠，再过些时日，蝴蝶蛹开，想来是生动而缤纷的美景。

神蛊峰往来人员本就稀少，这些人中蝶舞最喜欢狼主，此时知道他要回苗疆，依依不舍。狼主便答应说下次替她带点特产回来，苗疆嘛，给你打个雪白的狐皮冬天披着怎样？蝶舞想想，说也可以，披风更好。千雪便笑：你哦，跟你主人学坏了。得寸进尺。

说话间已走到门口，千雪朝蝶舞挥了挥手，说：“太阳大呢，你早点回去。”蝶舞对他欠了欠身，目送他离开了。

回去路上蝶舞剪了几束花枝，打算用来装饰书斋。她抱着花束回屋，却见不到主人。奇怪。蝶舞一边整理花瓶一边想。刚刚还睡着的，人呢？莫不是出去了。可要是出去，为什么不跟狼主同行？反正也是顺便。

她插好桃枝，重拾洒扫的工作，清水扑在石板路面，扬起浅浅的灰尘，不一会儿就晒干了。任飘渺踏着残存水迹走回来，蝶舞一惊，喊道：“主人？”她心里疑惑，试探询问道：“主人有事要外出？”

任飘渺说；“无事。下次吧。”

语气是温皇的。

晚间入睡时温皇下意识地往里面靠了靠，但边上是空的，摸起来会觉得多余的地方太多了。他轻笑一声，朝外挪了挪，闭上眼，能听到隐约的蝉鸣。飘荡的云雾渐渐淹没他的身体，云深处，任飘渺慢慢睁开眼睛。

他们彼此审视，无人说话。

温皇握着羽扇，率先打破宁静。

是我误解了吗？温皇问道。你真的想去赏花？

任飘渺摇头。

是啊。千雪也不是真的想要赏花。他又不喜欢。

你很清楚他的意思。任飘渺说道。

自然呐。温皇说道。

我当然清楚他是希望我别那么无聊，希望我找到点有意义的事情。希望剑道和蛊术之外，我还能其他的兴趣可以消遣。

我很清楚啊。他说。

所以就要去吗，我们该去吗？你想着“浪费时间”然后说了下一次。我觉得……不是很真诚啊。

如此不真诚的我们，追上他，想要做什么呢？

温皇的目光十分平静，他以同等的平静陈述着共识。像是揭开乌龟的壳，露出底下谁都知道是什么，但谁也不愿意真正去看见的东西。

冷酷、肮脏、软泥样的，一无是处的东西。

我们是真心的吗？不是，接受这一次，是因为不会有下一次。但千雪……他一定会邀请下一次。

下一次。他看向任飘渺。想好拒绝的理由了吗？

雾气变得浓郁，遮盖了所有的表情和情绪。欲盖弥彰。他们分明知己知彼。

难道他不知道吗？任飘渺说。

雾气骤然吹散。

我们的想法，千雪孤鸣真的不懂吗？任飘渺说道。

懂又如何，不懂又如何？有差别吗？

温皇缓慢地摇扇，好像手中握着的是一柄丈量的尺，精心测出了可承受的限度，就高枕无忧。

任飘渺久久不曾言语。温皇几乎以为他已遁去了暗处。意识里四野皆静，仿佛从未有另一个身份存在。温皇拿出耐心等着，那边还是寂然无声，他不得不往深处去找寻自己。

何必呢。温皇说道。

你心软的程度，不过如此。

对千雪来说，毫无用处，不如弃之。

任飘渺没有说话，他将目光投向外界。温皇与他一同忆起某个静谧的时刻，门扉轻响，脚步轻缓，千雪抚上他的脸，温和而节制，怕惊扰他的睡眠。这是千雪对待他的方式，困惑，但试图去理解。就算有理解不了的时候，亦不会去计较得与失。

你到底想要什么呢。

千雪当时用了很平淡的语气，没有一点紧切的感觉。温皇听了也就听了，如浮云过眼。发问的人不是真心提问，也不是很迫切地想要得到回应。也许他只是希望，终有一天温皇会敞开心扉。如果他想说，他会愿意听，偶尔发几句玩笑的议论，但听完了，他也不会多说什么，只会说：原来你都这样想的。

难道他不知道吗？他都知道的。不过没必要说，说了他又不改。

床板轻轻抖动，被褥朝下沉陷。睡梦中依然能闻到千雪衣襟上极淡的苗王宫的熏香味道，纵使自由如风，人也很难脱开他自小生活的痕迹。一双手穿过他的肩胛和大腿，整个人被往里面抱了抱。腰部刚好躺在软垫上，稍微轻松了些。千雪拉了毛毡给他盖好，随后便轻手轻脚地离开。

回忆在此处尽了。

任飘渺感到一点焦躁的心情，温皇亦同。

是蛊虫。温皇说道。

母蛊爬行在他小臂的血肉里。

是啊。任飘渺说。

因为他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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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樓發表於: 2021-09-13 0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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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千雪先回了一趟苗王宫，同他王兄请安。苗王正和大祭司议事，随手打发他去北竞王府。千雪里外绕绕，没瞧见苍狼，找人一问才知道苗疆的小王子病了，正在北竞王那里修养。说是学习星辰变时掌握不好力道，聚力一点却没有爆发，内里反冲，五脏六腑都收了伤，不重，但怕落下病根，苗王让他先养好身体再习练。

千雪心里明了，皇世经天宝典相生相克，王室内只有他与苍狼功体相近。他王兄功力虽高，终究不能贯通三部宝典，还是由同习星辰变的狼主指导最为稳妥。

侄子有事，王叔当然不能不管。千雪吃了顿便饭就急急往北竞王府赶。他到的时候已入夜，苍狼已经休息。千雪躲过北竞王的揶揄，蹑手蹑脚地走进去，看见苍狼闭眼睡着，蜷在床上小小的一只。还是只未长大的幼狼呢。千雪想道，他抬手摸了摸小狼的脑袋。

“好好长大吧。”千雪孤鸣说道。

苍狼睁开了眼睛看他：“王叔？”

“醒了？不想吵醒你的。不过醒了也好，我来看看。”

苍狼把左手递给他。千雪给他把脉。嗯……不严重的伤，气血稍有紊乱，吃点药就好了。

“没什么事。”千雪安慰他。

苍狼也点头：“祖王叔也这么说。”

“他哦，”千雪叹了口气，“久病成医了。”

“王叔这回是来教我星辰变的吗？”苍狼蓝汪汪的眼睛望着他，“会待久一点吗？”

“当然啊。”千雪把他的手塞回被窝里，“老在外面漂，我嘛也有点累，在苗疆好好歇歇。不过我教你的，你要认真学哦。不好好学可是会被我打一顿的。”

苍狼点点头。

千雪觉得欣慰，又想他王兄那种个性，怎么生得出苍狼这种乖孩子，还是王嫂功不可没。加上北竞王不似苗疆传统的教导，苍狼倒像个知书达理的中原人。这种性格若没有足够的武力支撑，登上王位后可是会很艰难。到时候苗疆的担子压来一头，恐怕自己就不能像这样四处跑来跑去了。是会有点遗憾啦，不过，还是自己在会比较放心。

他去看过苍狼，饥肠辘辘，北竞王说备了夜宵，千雪当然要吃。既是夜宵，都是些易消化的食物。金池端来鱼片粥，怕他吃不饱，还备了些汤面。热腾腾的，又合他的口味，千雪食欲大开。蝶舞的手艺虽然不差，但比起王宫还是欠缺了点。千雪吃着碗里熟悉的味道，突然有种怀念的心情。

“王爷这次回来，是小住还是……”姚金池问道。见千雪看她，忙补充道：“金池想为王爷收拾房间，若是久住，还得做些准备。”

千雪点点头：“毕竟不是我的府。”转念想到自己总是不在，府里应是冷清，还不如在人气多点的地方呆着，便说：“我要教苍狼呢，可能待个半年多吧，刚好中秋回去看王兄。”

金池听了，面上一喜，笑意如春花绽放。北竞王瞧见了，也未点破，只说：“还够吃吗？”

千雪推了碗到一边：“够咯，晚上别吃太多。肚子留给明天。”

“金池啊，”他喊道，“明天多做点好菜吃嘛。”

金池望一眼北竞王，见他颌首，浅笑道：“是，王爷。”

苗疆王室并不是什么干净的地方，它同任何一处地界的王室一般，充满冷血、杀戮和背叛。这些事情常见，但不会很频繁。一王上任后无论行事多么雷厉风行，终究还是要归于平稳。千雪孤鸣就生活在两段残酷间的罅隙里。上一辈的仇恨已经掩去，下一辈的阴谋还在酝酿，他是罅隙里投入的阳光，可以稍稍温暖他们的心灵，但他无法照亮满地的阴影。终有一天，这些阴影汇聚起来，吞噬掉缝隙里的微光。

苍狼是个好学生，又得修炼之法，专心起来一日千里。千雪自认为良师，颇为自得，见苍狼还是日日练习，便劝他不必把自己绷得太紧，若想休息便休息。苍狼揶揄说该不会是王叔又呆不住了想出去趴趴走。千雪拍腿大呼，果然苍狼你是最懂王叔，北竞王这里什么都好，就是太拘束。他辈分太高，人也聪明，又好巧不巧天生病体。千雪连句重话都不敢跟他说，更别说顶撞，作为大夫，他最知道体弱之人经不得生气。可不是个个都像他王兄，生气起来反而增添活力。

狼主要走，谁都拦不住。苍狼大概知道他要去哪里。不是去军中找罗碧将军，就是去神蛊峰找温皇前辈。这两人他都不算很熟，但名字确实耳熟能详。

那王叔路上小心。苍狼说道。

你啊。千雪捏了捏他的肩。好像有点寂寞，找几个朋友一起玩啊。

父王他……

千雪想道，也是，毕竟苍狼是王储。以他王兄的性格，必不可能让随便什么人接近。倒是说，换作是他王弟就无所谓了，害得他现在在外面交友不慎，做人长兄的也太心宽了。

见到罗碧的时候夏天已经过去，他帐中的将领千雪都很熟，融入得自然而然。路上遇到白狐，千雪还记得答应蝶舞的事情，于是借了弓箭去打猎。他箭术不算精妙，只是还过得去，一箭不中，白狐闪入山林，千雪只好弃马前行，花了好一番时间追逐。好不容易捕到，白狐身上也扎了数个箭孔。千雪拎着它后颈检视，大概只能给蝶舞做个坎肩，于是叹气。

回去时暮野四合，罗碧站在军帐外，怒气冲冲，劈头盖脸把他骂了一顿，无非是擅离职守，目无军纪之类的老生常谈。千雪可怜兮兮地抓着狐狸颈子，小声说：“哇，藏仔，你不吃饭还是中气十足哦。”罗碧怒火沸腾，心道还没吃饭是在等谁啊，当下冷哼一声，抬了抬下巴示意，说：“就为了这个？”

千雪抖抖狐狸，说：“不够呢，想做个披风来着。”

罗碧甚是无语，披风一甩，人已走远，落下两个字在秋风里打转。

“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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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61)

19樓發表於: 2021-09-13 0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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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千雪孤鸣是自由的孤狼。这世上很少有什么能真正绑住他。如果你是他的朋友，那你赚到了。拼生死时他一定会尽全力，甚至为你死掉也不会觉得可惜。他会应你的约，即使穿过无边沙漠或是碧海万顷，你邀请，他就会来，哪怕只为喝一杯酒。

但他很难长久留在一个地方。人都会感到厌倦，而他厌倦的速度又很快。他喜欢去新的地方，认识新的人，聊聊新的东西，念及旧情了再回来。狡兔三窟。孤狼也有好几个窝。他在窝里踩踩看看，无事发生，就再出去重复游览的历程。

苗疆的风吹到中原就变得温柔，中原的雨下到海境就成空气，海境的水流到苗疆，就成为冻结的冰河。他穿过苗疆的风，淋过中原的雨，嗅过海境的空气。他走过的旅程，五光十色，惊险刺激，并且从未有任何寂寞发生。

旅途的终点是神蛊峰。

千雪孤鸣试图用他的不寂寞去解脱另一人的寂寞。

这不是那个人想要的，所以也仅是煎水作冰。一场很用心、很温暖的，徒劳无功。

神蛊峰的树全黄了，金灿灿的，看上去很有丰收的样子。千雪孤鸣踏上石梯，注意到峰下的花树已落尽了。明年吧。他想道。总有一天会把他拖下来看花的。几步路而已，怎么可能走不动。还是说……千雪孤鸣杜绝了那个想法。那个不情愿的想法。

登上山门，不见温皇人影。蝶舞坐在梅花树下打盹，靠着个竹编的小摇椅，学得她主人的三分闲适。千雪没去打扰她。毕竟再冷些蛊虫又要睡眠，温皇为了争取时间，使唤起人来毫不留情，恐怕这段时间她忙碌得很，难得主人不在，才偷得浮生半日闲。

千雪自去找了水喝，左右闲逛，闲云斋与先前没什么不同，只是秋日花草零落，黄叶遍地，略有衰败之景。主人出去的早，房内暗沉，千雪将竹帘帷幔都拉开，眼前才亮堂起来。桌前点过一支香，此时已烧灭到底。千雪轻嗅空气，似乎还能尝到一点梅花香意。

他特意绕去花圃，这季节果然已没了蝴蝶。然而月季艳丽，芙蓉多姿，地上不知从哪里弄来几盆绿菊，也开得茂盛异常，倒像是春天还未走一般，哪想得到是错了季节。

“真的没有蝴蝶了啊。”千雪自言自语道。

“秋天没有蝴蝶，岂不是很正常？”

背后传来人声，千雪孤鸣回头去看，温皇浅笑着站在树下，俊雅风流，间或有枯叶飘落，每一片都小心地避开了他，不受凡尘。其实才半年，感觉上却觉得很久未见。分开时千雪并不常常想念他，但真见了面，就会有感情很轻柔地从心口开始流淌。

“你不是养了很多？”千雪说道。

温皇的花房里吊垂许多茧蛹，春夏之际会孵出许多彩蝶。蝶翼翩跹，爱蝶的人会忍住炎热，在外面多待一会儿。

“入秋了便死了。”温皇淡淡说道，听不出有遗憾的情绪。他天性中确有种冷淡，所谓冷眼旁观，无动于衷。

千雪朝花圃里望了望，说：“没有蝴蝶，这些花养得这么好，岂不是浪费了。”

温皇轻笑：“好友啊，在你眼中，温皇的花圃仅是为了养蝶么？”

不是吗？千雪把疑问写在眼睛里。那本来就是这座花圃存在的初衷。蝴蝶是很脆弱、一捏就碎的生物，就算投入再多的心血，最多不过一季的生命。什么样的人会喜欢这样的生命呢？

“今年的蝴蝶死了，明年还会有新的。”千雪孤鸣说道，“你又不会亏。”

“话虽如此，但今年已看不到了。”温皇轻摇羽扇，淡淡一笑。

千雪孤鸣望着他，很想告诉他不是这样。如果他愿意跟他一起向南方走一走，他能看到数百种飞舞在中原大地上的蝴蝶。现在的中原还在过夏天，他们的秋冬比苗疆迟得多，等到中原的秋天到了，他们可以继续向南。听说在中原的南境，有一个地方四季如春，显而易见，那里的蝴蝶永远不会断绝。

只是，蝴蝶这种生物，本来就不长久。死了便是死了，没有不死的蝶。

……倒也未必。

跟温皇相处久了，会难以避免地变得更加敏锐起来。很多时候你无法分辨他话中的隐喻，听起来好像每一句都别有用心。藏镜人军心稳定，不受影响。千雪孤鸣却难免俗，人虽是跟着温皇走去庭院，品茶聊天，谈天说地，脑子里却还在想蝴蝶的事情。

这人是不是又在偷偷使唤他？何以他自己却感受不到？千雪孤鸣狐疑地想。连带着温皇给他添茶的举动都显得不单纯起来。

狼主来了，蝶舞终是可以松口气。千雪看见她放下水壶偷偷溜走的背影，忽然想起披肩还没给她，便出声喊她：“蝶舞。”

蝶舞正一脸莫名，千雪随手把银白色的狐狸毛披肩递给她：“喏，这个。答应你的。”

蝶舞展开看了看，甚是喜欢，嘴上却说：“狼主，不是说好是披风吗？”

千雪挠挠头：“我也想啊，可是我找了半天就看见一只。蝶舞，你是好人，别斤斤计较，跟某人一样。快，说句谢来听。”

蝶舞捧着披肩，笑容满面，行礼道：“谢谢狼主大人。”

温皇说：“耶……好友真偏心，这么久不来，只给蝶舞带了礼物。我竟什么都没有。”他看向蝶舞，微微挑眉：“蝶舞？”

蝶舞抱紧披肩，说：“主人喜欢抢别人的东西，但蝶舞不给。”

“好友……你看？”温皇端起茶杯，轻撇浮沫，瓷器刮擦发生呲啦的声音，听得很不舒服。

“知道啦。”千雪说，“让我想想……有了，改天我也送你件东西。”

“哦？临时起意？看来不是什么好东西。”温皇故意叹气。

千雪啧啧两声。他每次来这，温皇除了水什么都不准备，现在还委屈上了，真是很不要脸。千雪别过头，已在心里把他一顿好骂，没好气地说：“是不是好东西也就这样了，反正我会送，要不要是你的事。”

温皇终于放了茶杯，十分满意。

“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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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雨九脈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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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