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琅琊文庫 04.20【東瀛/源真/服御】東風舞下部（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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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月汐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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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785)

230樓發表於: 2010-08-23 16: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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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瀛/源真/服御】東風舞下部（46）

第四十六章　櫻殞

　　柔白與粉紅的馬蹄形花瓣在空中紛紛揚揚落下，隨著風，淡淡的香氣包裹住人全身。莫召奴靜立在櫻林之間，望著眼前一株淡赭色樹幹，默然無語。
　　這本不應是在冬日見到的情景，然而望著這冬日飄落的春櫻，莫召奴卻並不感到驚異。
　　“花見之美，在於瞬息。正是這短短數日的美景，令人留戀不已。”
　　“然而我卻希望，這種美永遠都在。”溫柔清定卻又隱藏著一絲淡淡堅決的聲音，尚帶稚氣的少女忽然轉頭沖他慧黠一笑，“召奴你且看著，我定要種出四季皆可開放的櫻花！”
　　“哈……”下意識輕笑一聲，莫召奴抬起手來，讓一瓣淡粉的花瓣落在他掌心。當日的閒談，便已透露出那女子對子民、對國土的心志了吧？只是卻俏皮地轉化成了小小少女嬌俏的堅持。
　　這四季皆可開放的櫻花終究還是種成了啊……只是卻要這裡的這片地氣，移不得他處。然而那女子心中的櫻花，終可籠罩東瀛全土……
　　對面的樹幹上，清晰宛然地刻著兩行字，中土的漢字。曾經博覽群書、飽識漢學的少年少女一人一句將心中的願望一筆一筆刻上，櫻幹沉默地見證著兩小無猜的感情，也同樣沉默地目睹著物是人非。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身後傳來細碎的踏花踩葉的聲音，熟悉的步履、熟悉的氣息，莫召奴不需回頭也可知來人是誰。眼前是風骨勻稱而又略帶稚澀的兩種不同的筆跡，一刹那之間，莫召奴眼前似乎忽然出現了兩條白衣的身影，長髮盈肩，相視淺笑……

　　□□□□□□□□□□□□□□□□□□□□□□□□□

　　一步一步向著墓園櫻林的中心走來，淡湖水藍色的身影逐漸清晰於視野。淡雅曳地的衣袂與漆黑如墨的髪絲隨著風在白與淡粉的花瓣中飄揚，一瞬間，宛如時空交疊般的錯覺在良峰貞義腦中溢開，然而阪良的“惡魔城主”眸子深如潭水，握刀的手、前行的步履，卻未有一絲輕顫。
　　“我知道你一定會回到此地。”良峰貞義站定腳步。
　　——“大哥病逝，阪良城必須有人繼承……”
　　那一日，同樣是在這裡，卻是個連櫻花也未曾飄落的嚴寒的春季，一身黑衣的“良峰貞義”靜靜望著莫召奴，眸深如水——“小妹已經在墓中了……”
　　而莫召奴，也正想向她道別：他偷取了文詔……

　　——原來……我們都沒有選擇的權利……

　　“幕府沒有刁難你嗎？”這一刻……“丸太郎已經先回落日故鄉，我也準備離開了。也許，這是我最後一次整理這片花園。”依然是要道別……
　　“風起了……”
　　一陣冬風驟起，周圍花飛瞬間繚亂，混淆了良峰貞義口中低語。莫召奴微微一怔，正欲轉身聽個明白，卻見眼前寒光耀眼，隨著繚亂花舞，自身飄動衣袂，烏柄長刀的鋒刃緩緩透入自己身體……
　　“啊……”幾不可聞的一聲低呼，莫召奴身形微顫，聲音裡卻平靜得宛如昔日清晨，纖纖素手為自己奉上一杯早茶。
　　“恨我嗎？”良峰貞義低語。握刀的手卻穩如磐石，送入更深的刀鋒。刀尖自莫召奴身後透出，折射著天邊明亮的曦光，帶著豔紅的血色，仿佛凝出一道淒豔的霞光。
　　氣力與神智都隨著刀鋒與鮮血被帶走，有些昏沉地倒落在良峰貞義懷中，良峰貞義那低語的三個字卻異常清晰地落入耳中。莫召奴微微一笑，奮力握住良峰貞義手臂，撐起身形：
　　“這座墓園以後……”他微笑著望著眼前那熟悉而又本不該如此的面容，低聲道，“要你一人整理了……”他已經很久無法用這樣的目光去看眼前的這個人——毫無保留的感情、不必掩飾的愛意——為了兩人必須承擔的責任、必須保守的秘密。然而現在，他已無需掩飾，能夠看到他此刻目光的，唯有眼前此人，也永遠只有此人。
　　“我會為你再種下一片白菊。”近乎呢喃地在莫召奴耳邊低語，良峰貞義凝視著他，握刀的手卻一用力，俐落地抽出長刃。血花隨著櫻瓣四濺，望著緩緩向後仰倒的莫召奴，良峰貞義一伸手攬住他身形，將他抱在懷中。
　　曾經優雅含笑的臉容已沒有一絲血色與表情，曾經清定溫雅的眸子此刻緊緊閉住。眼前有一些模糊，似乎是淚水模糊了視野，然而良峰貞義卻不願閉上眼睛。這或許已是他這一生最後一次看這人的臉容，他一分一秒也不想損失。
　　周圍紛亂的腳步聲聚攏了過來，隨之而來便是意料中的監視者大呼小叫：“確認死亡，將屍體帶走！”兩名比睿山的僧人一邊叫嚷著一邊便上前欲觸莫召奴的屍身。良峰貞義面沉如水，周身氣勁一震，將兩人震飛數丈。
　　“啊！啊啊——你做什麼？！”從墓園泥土中灰頭土臉爬起，兩名僧人怒目望向良峰貞義。
　　良峰貞義看也不看他們一眼，依然凝視著莫召奴，冷冷道：“他的人頭我會送至幕府，他的屍體必須留在這裡。”
　　“你，你這是什麼意思？！”
　　“他為這片大地付出這麼多，”凝視著莫召奴的面容，良峰貞義眸中忽然掠過一絲溫柔，“我怎能讓你們這批小人再侮辱他的屍體——馬上離開！”
　　“你……”兩名僧人氣結，然而還未待他們做出任何下一步反應，眼前森然劍氣一閃，便只覺右臂一涼復劇痛，待二人反應過來，竟見自己右臂已落在地上，右肩斷口處劇痛無比，但創口卻已被劍氣封結，並未有多少鮮血噴出。
　　這一發現令二人急痛攻心卻又心膽俱喪，在良峰貞義再一次冷冷“離開”聲中，終於跺跺腳，跌跌撞撞落荒而去。

　　這一幕幕紛亂，由始至終，良峰貞義目光都再未曾離開過莫召奴。
　　“其實……”來人盡去，復歸沉寂的墓園，良峰貞義緩緩趺坐於地上，低頭看著懷中莫召奴宛如睡去的容顏，眸中是無人得見的溫柔，“我們都沒有選擇的權利……”
　　“他”的聲音輕柔細膩，是早已塵封在莫召奴記憶中十六年睽違的聲音，然而卻僅有這寂寂空庭、無言花樹得聞。
　　櫻花依然無聲地飄落，仿佛亙古即如此，未來亦不移。又仿佛是一場永不醒來的幻夢……

　　“召奴……”

　　□□□□□□□□□□□□□□□□□□□□□□□□□

　　氣浪翻滾，勢驚天地。羅觀被震退數丈，抬頭望去，只覺心頭狂震：
　　“長曾我部神權！”
　　那昂然出現在真田龍政轎後，一身霸氣不可一世的身影，魁梧雄壯，國字臉膛，赫然便是與軍神、武魁、劍聖齊名的拳皇——長曾我部神權。
　　羅觀心頭一片駭然，他竟不知：真田龍政何時竟與拳皇有了勾結？！
　　“接下我三掌，就讓你將人帶走。”長曾我部神權望著對方十數名僧人，一聲冷笑，“羅觀你敢嗎？”
　　“……”羅觀暗吸一口氣，心中咬咬牙，卻倏然換上一派雍容笑意，“嗯～既然太宰無心奉陪，貧僧豈敢勉強。羅觀告辭。”
　　他心中憤然，卻又不得不強撐風度，轉身踱步而去。長曾我部神權冷冷看著他，心中哂笑之意更甚。
　　真田龍政沒有看羅觀的方向，坐在轎上掩著扇子垂目悠然地聽著周圍的動靜，這時才淡淡一笑：“你來的真是時候。”
　　這不正是你的算計之內嗎？長曾我部神權冷冷一笑，卻未說出，只是淡淡道：“我來聽一個答案。”
　　“哦？”
　　“我是惡人，你為何會找我合作？”
　　“這個答案嘛——”真田龍政微微一笑，檜扇一揚，平平展過胸前。蝕鬼頓已明瞭，示意轎伕起轎。“因為這個世上需要惡人。”
　　“這個世上需要惡人……”凝望著真田龍政遠去的坐轎，長曾我部神權仰天一陣狂笑，“哈……哈哈哈哈哈哈……”他身形一轉，氣勢如雷，大踏步昂然向另一方向走去。

　　長曾我部神權是一隻虎。
　　真田龍政淡淡望著眼前移動而過的樹影。然而這個世上，有時正需要虎豹豺狼。只要能有駕馭虎豹的山鬼，虎豹便是可善用的利器。
　　而山鬼麼……
　　望著漸漸偏入中天的日影，真田龍政卻忽然有些思緒飄飛。
　　——眼下，神無月應已是將出發離開東瀛了吧？

　　□□□□□□□□□□□□□□□□□□□□□□□□□

　　海濤聲一波一波拍打耳鼓，聽得久了，便有些倦怠的思念之意。方舟系在港灣，纜繩隨著海潮一浪浪起起伏伏。神無月負手立在岸上，凝視著天邊，淵姬望著他的背影，有時也無法厘清他在想什麼。
　　“還沒來嗎？”儘量不去想另一個人，淵姬將問題引向超過約定期限的莫召奴，“你已經多等一天了，我們也該離開了。”
　　“我不介意多等幾天。”
　　“……也許他已經決定留在東瀛。”
　　“……”沉默片刻，神無月終於低低一歎，“再等一個時辰吧。”
　　望了神無月一會兒，淵姬慢慢背過身去：“嗯。”
　　海的另一方，色澤轉紅的日輪正在向著海天交界處移去，海天的彼方，似乎正漸漸被染成血紅。

花月汐殤/2010.8.23

[ 此帖被花月汐殤在2011-04-16 10:15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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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ieogarwoodg

不使煩事上心頭，人間處處好時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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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09)

231樓發表於: 2010-08-24 15: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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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看這篇的日期,才發現又過兩個月了!

只是為何等到的是這般悲傷的情景(外頭正想起布袋戲悲傷的伴奏)

.

雖然,早有心理準備會看到這對有情人是註定分隔兩地,但是,還是,想多一些溫馨的情景聊慰一下.

期盼大大更多的文.

【素還真弔素續緣】
孤雛在天涯，雙親何所依？三更未歸巢，四顧心淒迷；
喚兒五六聲，淚已七八滴。九泉在何處？十方不可覓；
百思腸千斷，望汝萬劫難。歷歷童顏在，斑斑白髮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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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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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3)

232樓發表於: 2010-08-26 0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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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更新的標題
嘴角就禁不住一直上揚
好怕您不寫了呢
就怕龍宿的死影響您寫文的心情
現在龍宿又要出現了寫文的心情會好一點嗎?

雖然您説下部大部分是照著原本劇情寫的
自覺寫得相當無趣
我卻覺得您寫得很不錯

戲劇留白的部份
正是戲迷想像發揮和填補的空間
那一聲嘆息、那一個動作的當下
主角人物在想什麼?心情是什麼?
看戲的人當然會有感覺
但每個人的想像必是不同的吧?
而能化為文字的更是難能可貴的

離殤這一幕拍得很美
您的文字卻更令我不捨

可憐的神無月
就要離開了
真田大人能分給他就只有片刻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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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月汐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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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785)

233樓發表於: 2010-10-25 18: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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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瀛/源真/服御】東風舞下部（1~47+番外）233F 四十七秀瀧

第四十七章　秀瀧

　　首級送入岩堂宗則手中的時候已是三日後。綠蓋濃蔭，即使是冬日，山路依然在常綠植物的環繞下未完全失去綠意。穿行在京都前往白狐國的山道上，極符合制式的駕籠[注1]小轎在忍者的叩謁下停了下來。
　　從某種角度而言，東瀛兩名呈制衡狀態的頂層人物——太政大臣與太宰——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在後世某些閒人口裡被稱為引領了雀谷巢倉時期一代華麗風潮的太宰?真田龍政在個人風格上的確是偏向奢華，坐轎也是整個東瀛朝堂唯一未曾按照制式而來的轎輿，非但抬杆在下，且去除了四面轎壁，與其說是坐轎，不如說更像神輿。朝野有些極端恨他卻無可奈何的人背面發發嘴狠諷刺他為“花魁”，除因他容貌好看外，這轎子多少也是原因之一。於真田龍政而言，不按牌理出牌的坐轎倒不是因為愛好，而是這樣的轎子最適合他沿路觀察民情，且方便交流。他與源武藏經常一個轎中、一個馬上暢談無礙，便是因此，與其他朝中、地方官員交流自然也是如此。
　　擔著東瀛上下萬千生民福祉、將國家百姓利益視為最重的真田龍政在個人起居上奢華貴麗，似是缺少了儉樸的風格。而與他相對的，沉浸在自身的野望、對個人權勢追求上的岩堂宗則卻有著雀谷巢倉時代頗為少見的樸素。除了官邸、飲宴自然有著符合太政大臣身份的富貴之外，他的官服、坐轎都是相當符合制式，寒酸自然與他無緣，但卻也無額外的裝飾。這一點頗為奇妙，也成了後世信奉“儉以養德”這句話的人頭痛的根源。不過實際上，人們看事物往往流於表面，兩名議政大臣外在風貌的迥異，與其說是奢華與儉樸的區別，不如說是個人品味的差異，真正比較起私下個人的用度，只怕是與外在截然相反的結果。
　　如今的岩堂宗則就正坐在他那個小小如鴿籠的駕籠中，在火取薰得暖洋洋的空間裡，將轎門打開了一線，看到攔駕忍者呈上的黑木匣子。黑檀木的匣子甚為精緻，當匣蓋開啟一半後，本來半躺著的岩堂宗則神色瞬動，坐直起身子，也不顧轎內溫暖的外洩，伸手將轎門完全打開，從忍者手上接過了匣子。
　　東瀛大臣中名義上的第一人此刻臉上有著一絲掩飾不住的欣喜，那匣子中端端正正擺著的是一個頭顱，並不是什麼賞心悅目的物品——哪怕那頭顱眉目平靜，即便是死後也未曾扭曲變形、未曾損及生前的美貌，但也終究是一個齊頸被斬斷的頭顱，絕非令人愉悅的事物。能令太政大臣喜動顏色，是因為頭顱原本主人的身份。
　　——那頭顱容顏靜好，眉目如生，即便已是淪入了如此境地，依然有著傲視群倫的美貌，正是三日前死於阪良大名府的莫召奴之首級。

　　對於莫召奴這個人，今上天皇與岩堂宗則的心態其實頗為微妙。雖然有“叛國賊”之名，但就事實而言，莫召奴非但不是岩堂幕府的“叛賊”，且可算是使岩堂幕府得以形成的功臣之一，也可算今上天皇的“恩人”。盜取文詔，加速了鬼祭的滅亡，從間接上是助了今上天皇。然而奪取政權、改元承和後，今上天皇與岩堂宗則卻未糾正民間關於莫召奴“叛國”的說法，多少是對這不在掌握之中的非凡人物生出的忌憚。莫召奴久不在國內，雀谷天皇很快便忘了這個人的存在，然而岩堂宗則心中對這昔年鬼祭座下第一智將的疑忌提防卻不曾泯滅，此番鬼之瞳、八山柱事件，莫召奴再次浮出臺面，岩堂宗則便已上了心。
　　這一心頭隱患除去，雖遠不及扳倒真田龍政讓他來的舒心，但也是頗為欣喜，尤其是——這首級的出現，便已代表了良峰貞義完完全全已是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愉快地凝視首級片刻，岩堂宗則輕聲一笑：“莫召奴——”揮揮手，讓捧著首級的忍者退下，將自己重新窩回駕籠狹小溫暖的空間。
　　——只要再提前趕到白狐國，斷了真田龍政的後路，這東瀛天下，便完全在自己掌控之中了。

　　□□□□□□□□□□□□□□□□□□□□□□□□□

　　蒼白的月色透過枝椏的空隙灑落庭園。入冬之後久未落雪確實令一些敏感的人心裡嘀咕：天候異常，該不會要出什麼事情吧？有些年紀的人都還記得十七年前那場罕見持久的倒春寒，而後便是風起雲湧的改朝換代。加上今年賦稅的上調……
　　放下手中厚厚的卷宗，揉了揉有些僵硬的手指，風間始站起身來，走到渡廊前，凝望著中天月色，出了一會兒神。
　　冬夜沁寒的空氣讓半天埋首於繁雜公務發脹的腦子清爽了不少，八山柱之戰轟動全國，他自然也聽說過，雖然尚未行文各地，但御中頒下的聖旨已被各地方的線報傳開：真田龍政革除太宰之職。
　　蹙眉望了庭中一會兒，那日真田龍政在階下被風拂動髪絲的身影似乎鮮活地出現在眼前：
　　——“你可知為官之道，最重要的是什麼？”
　　沉默一會兒，風間始忽而搖頭一笑，返身坐回原位，拿起面前公文，放下一切繁雜心思，埋首於案卷之中。
　　——“為官之道，最重要的，是保護好自己。”

　　□□□□□□□□□□□□□□□□□□□□□□□□□

　　烏雲般的長髮慢慢滑落向纖秀的脊背，僅有月色而無燈燭的室內，白衣的女子十指蔥蔥，攏過秀髪，穿上一層又一層輕薄紗衣。那是貴族女子最正式而又繁複的十二單，層層疊疊的紗衣恍似綻開一層又一層白色芙蓉的花瓣，雪白袖口滑過女子纖秀指尖，女子面對菱花鏡慢慢坐了下來。
　　鏡中映出的是秀美絕世的容顏。那是與淵姬截然不同的美。那黑衣紅髪的神野山女子如同夜間神秘綻放的紅花，帶著致命的誘惑與危險；而這鏡中的女子卻有如去夏的新月，寧靜、清新，帶著淡淡月輝的輕柔與朦朧。
　　白衣女子靜靜地望著鏡中的自己，手中的筆沾著墨粉一點一點掃過柳眉，浸了玫瑰花汁的唇紙在唇間抿過。她久已不曾這樣看過自己，久的她已幾乎快要忘卻了這是自己的容顏。自從十七年前，她的身份隨著她的名字葬下，她便已不再是了自己。
　　即使是在府中，即使是在只有她獨自一人時，她也不敢放下自己的喬裝，去面對自己的真實容顏。她不能去冒一丁點的險，不能讓自己的身份有任何暴露的危機，所以她真的久已不曾這樣看過自己，這樣精心打扮過自己。
　　她知道這是危險的，若有人行刺、若有人窺探、若真有高手接近了此地、若她出府的時候真被暗哨發覺……沒有人可以完全杜絕意外，哪怕是聰明謹慎如她、哪怕是神功蓋世如源武藏、智能天縱如真田龍政。所以她能做的就是儘量在任何時候、哪怕在最意外的情況下，她展示出來的面目都是“良峰貞義”，而非那久已下葬的阪良公主。然而今日……就讓她最後再任性這一次吧……緩緩放下唇紙，取過髪帶，在腰後慢慢綰起烏雲般的髪絲……無論如何，她也想用自己最真實的容顏、最美麗的身姿，去送別那人最後一眼——哪怕那人根本看不到她。
　　“召奴……”指尖緩緩撫過菱花鏡緣，低低輕歎一聲。在下一個瞬間，衣袂飄飛之間，室內人影便已消失不見。

　　在這次之後，她便永遠只是——“良峰貞義”。
　　“秀瀧”……她想，今日之後，是再也不會出現了……

　　□□□□□□□□□□□□□□□□□□□□□□□□□

　　長長的暮雲斜飛天際，濤聲依舊，又是一個殘霞滿天的黃昏。
　　“黃昏，是太陽最後一個媚眼。”[注2]不知何時、從何處聽來的一個句子忽然鑽入心中，神無月負手望著西天，有些心緒難明地暗笑了笑。
　　似乎是昔年中原某個驚才絕豔的人物說過的話，不知怎的輾轉流傳了下來，又不知怎的輾轉傳入了東瀛，更不知怎的怎樣傳入了他的耳中。似乎也是個身在朝堂、心系蒼生的人。他不知會是在怎樣的情況下讓那人發出如此感慨，然而此時望著滿天紅霞，聽著潮聲陣陣，難言的心緒滋生中，卻忽然也莫名深深地感觸了起來。
　　他心緒湍飛，面上絲毫未露。站在船纜一側，淵姬望著他後頸側頰，目光有些變換不定。
　　“你已經多等了三天了。”壓下心中隱隱生出的煩躁，淵姬略深吸一口氣，走到神無月身邊，蹙眉道。
　　有些事情她也知道，所以她知道他需要做一些姿態，然而，做姿態而已，何須如此長時間？凝視著神無月看不出表情的面容，她只覺心中不斷升起一絲絲不願升起卻又壓抑不住的煩亂：在這看不出表情的面容下，神無月究竟在想什麼？這可長可短的等待中，神無月真正在心底等待的是什麼？
　　“嗯。”聽著淵姬有些壓抑不住煩躁的提醒，神無月隱隱苦笑了一笑。說實在的，淵姬無法明瞭他心中究竟在想什麼，甚至他自己也有些難以厘清。等待嗎？足足三天，明明知道沒有可能，卻還遲遲不願離去，是否心中竟還在隱隱期待什麼？
　　只是無論有多少留戀、是否還有什麼不切實際的期待，這個時間終究也已是極限。幾不可見地搖了搖頭，聽淵姬淡淡地道“走吧”，神無月點頭轉過身，二人邁步走向航船。
　　然而就在這時，身後腳步遝然，一個熟悉溫潤清朗的聲音響起：“連我一面也不見就要走了嗎？”
　　神無月只覺心頭一顫，霍然轉身，搶前兩步，喜道：“真田？！”
　　那海灘之上，高矮不一，十數人佇立望著他。當先一人，一身黑色友禪染朝服，檜扇微掩，似笑非笑，正是真田龍政！

　　～～～～～～～～～～～～～～～～～～～～
　　[注1]【駕籠】日本的轎子。抬杆在上，轎身在下，且轎身甚小，如同一個盒子。岩堂宗則的坐轎是典型的駕籠。而真田龍政的轎子，則比較類似神輿，通常為神體或者巫女乘坐。
　　[注2]語出溫瑞安《四大名捕之逆水寒》。

花月汐殤/2010.10.25

[ 此帖被花月汐殤在2011-04-16 10:16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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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月汐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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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785)

234樓發表於: 2010-10-28 2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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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反正基本也沒幾人看，上36還需要翻牆，我也懶得麻煩了
全部完結後，我可能會在這一次丟完（啥時候寫完我也不曉得= =），至於中間的一次次更新就算了……
如果還有想要跟著追的，就請移駕晉江吧http://458390.jjwxc.net
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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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09)

235樓發表於: 2010-10-29 05: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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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會沒人記得?至少我上來便會進自己的收藏看看，樓主大大您的文可是讓我從頭一直追到現在呢!

不過，樓主大大您要移到晉江(我也早設在我的最愛了)，那可不可以請您不要被鎖文?

我只能看開放的文，遇到vip的，就只能乾瞪眼了。

請樓主大大提振精神，期待您的續文

，同時謝謝您分享這麼好看的創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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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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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

236樓發表於: 2010-11-01 0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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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都有在默默的爬文啊QQ~
想看太宰大人跟源武藏兩人能夠幸福
還很期待除了正劇的離別之後...這兩人能夠有什麼之後的田園後記呢>"<

大人要改在晉江更新....小小聲的問..那鮮網也會同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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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rwel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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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45)

237樓發表於: 2010-12-06 12: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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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有在看汐殤文～
只是上36雨有時候可以，有時不行...很苦惱 =.=
你移過去，那我也跟著移動吧～

你的文寫得非常考究～和原劇也是相符的。
話說，真田這段己經是2008，四月的戲了...真是令人懷念..O.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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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月汐殤

文歸龍君，武屬軍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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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785)

238樓發表於: 2011-04-16 10:23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第四十八章　“夜狐百赦”

　　畢竟是濱海之國，即使處在這樣的隆冬，白狐國天空依然清澈得如同洗過一般，絲絮狀的紅雲橫過天宇，自海上遠遠迤邐至君宇府。
　　這是一個晴好的黃昏，一向飛揚跳脫的雙胞胎之一走進來的時候臉上卻有些異樣。
　　“秉君宇，”與長兄有著同樣清秀臉頰卻完全沒有長兄沉穩神情的羅皂眉尖隱隱有些凝蹙，“岩堂太政來訪。”
　　作為一名軍人、犬若丸的貼身武衛，羅皂對政治毫無興趣，並沒有多少關注也沒有天然的政治敏感。和他的長兄雙政不同，雙胞胎的弟弟是個典型的軍人，只要有值得他投效的主公、適宜他的戰場、可以讓他恣揚快樂地活著就足夠，對於其他的一些東西，他懶得多想。但即使如此，八山柱武決轟動天下，而後引發的朝中風雲動蕩、軍神去職通緝，各地方勢力集團核心中人都不可能不留意、不知曉，在這樣一個敏感時刻，遠在京都的太政大臣來訪，怎樣都透露出一股不尋常的意味。
　　羅皂只是對政治沒有興趣，並不是一個傻瓜。他心思剔透、頭腦敏銳，是個相當聰明的人，聯想到太政、太宰、軍神三方的關係，想到八山柱武決的結果，想到兩個月前真田龍政的來訪……心中已隱隱猜到幾分。
　　他稟報的時候犬若丸正在案後擦拭九火虹劍，聽到他的通秉，微微一笑：“終於來了——”他手腕一翻，將九火虹劍劃過一個優美的弧線，歸入劍鞘，“恭迎！”

　　□□□□□□□□□□□□□□□□□□□□□□□□□

　　真田龍政到來的時間和岩堂宗則可說是前腳後腳，當下人將真田龍政引入廳堂時，犬若丸和岩堂宗則剛品了一杯香茗。看著優雅華麗的身影緩步走入室內，犬若丸欠身起迎，岩堂宗則卻是端坐不動，眼角的餘光在杯盞間掃著真田龍政，心情愉快。
　　真田龍政自然一入廳堂便看見了他——嚴格說，若非已確知岩堂宗則已至，他也不會前來拜候。他神色不動，步子邁得四平八穩，施施然走入廳堂，與犬若丸見禮。兩名東瀛政壇上舉足輕重的人物，客氣寒暄得仿佛他們從未打過交道。
　　見禮已畢，真田龍政這才向坐席上的岩堂宗則一欠身：“原來太政大人也在此。”
　　“哈。”岩堂宗則放下茶盞，不陰不陽地一笑，“真田龍政，你怎會姍姍來遲啊。”
　　“嗯？”真田龍政略一揚眉，“莫非太政大人在等我？”
　　“哪裡，我自是有事要拜訪白狐君宇。不過——”岩堂宗則依然是不陰不陽地一笑，眼角漾起愉快的皺痕，“既然在此會面，那我也不用再走一趟了。我手上有一份天皇手諭，在此順手交給你了。”
　　“……”
　　真田龍政並未落座，身份使然，犬若丸也不便坐下。看著皮笑肉不笑的岩堂宗則與一旁站立垂目不語的真田龍政，白狐君宇似是有些不知就裡，也安靜地保持了沉默。廳中迴響的便依舊是岩堂宗則不陰不陽的聲音：
　　“既然大家如此熟悉，這種簡單的公文往來就不用繁文縟節了。”他從懷中取出一方卷軸，邊說邊向真田龍政遞去。真田龍政沉默伸手去接，就在手諭遞到他手掌上方時，岩堂宗則卻忽的手腕一翻，手諭堪堪擦著真田龍政的手指轉向了犬若丸，“內中所書，可能對真田先生的打擊太大，我想，還是交由第三者轉述為宜。”
　　冷眼看著眼前二人的表演，犬若丸依然極合時宜地保持了緘默。在岩堂宗則的眼中，白狐君宇是不明就裡地落入了忽焉而至的暗潮洶湧中，而審慎地保持了觀察與沉默。
　　見到岩堂宗則將手諭遞給自己，犬若丸沉默地接過，緩緩打開，隨即一驚：“這……”
　　岩堂宗則微眯起眼，滿意地看著他的反應——他滿意的自然不是犬若丸的驚詫，而是想到之後犬若丸要向真田龍政轉述的話語。
　　真田龍政竟也十分配合，看到犬若丸吃驚，便問道：“何事讓君宇如此震驚？”
　　“天皇諭令……”犬若丸微頓一頓，才續道，“解除真田龍政太宰之位，加封五千石封地，恩賜歸田。”
　　天皇的手諭，少不了還有一些套辭，但犬若丸不是傳旨大臣，不必如此隆重一一宣讀，擇要去冗，卻如實地依了手諭的口吻，讓岩堂宗則聽得甚是舒心。
　　“看來八山柱之敗真讓天皇動怒了。”岩堂宗則打了個哈哈。他倒是真的開心，看真田龍政檜扇掩面一語不發涼涼地站在那裡，雖然無法看到他深受打擊頹唐的模樣令他有些可惜，但只看他被貶無語的樣子，也已足夠他令他愉快，“旨意既然傳到，君宇可為見證，自今日起，真田先生又可重回領地，坐享清福。可憐我日夜操煩國政，仍是不得安寧啊——”說到最後，他已快要哈哈笑出聲來，一臉的皺紋堆起，卻又作勢哀歎著搖頭。
　　真田龍政檜扇掩在頰上，看不出是何表情，只是沉沉睨他片刻，側面一躬身伸出左手：“真田龍政領受天皇旨意。”
　　犬若丸雙手合起手諭，放入真田龍政手中，才向兩人各望一眼，笑了一笑：“二位大人前來拜會白狐國，尚未知是有何指教？”真田龍政到來時間卡的巧，犬若丸又虛以委蛇，岩堂宗則更想當面卡死真田龍政，三方一湊合，犬若丸與先到的岩堂宗則竟是始終還未進入正題。
　　“這麼——”岩堂宗則哈哈一笑，“我有一位親友身犯重罪，被押入天牢候審等死，”他作勢一歎，“我有一請求，想向君宇一討夜狐百赦，救吾友性命。”他求的是犬若丸，目光卻在真田龍政身上瞟啊瞟。真田龍政垂著眼睫，掩著檜扇，一語不發，也不知在想什麼。
　　犬若丸卻怔了一怔：“夜狐百赦？這……”
　　“昔年德昭天皇受白狐所救，因此賜予白狐國一張夜狐百赦，並諭令後世無論任何罪行，只要有了夜狐百赦，一應赦免。”岩堂宗則輕輕一歎，“吾友性命，牽系於此。”
　　“夜狐百赦的確是白狐國至寶，獲賜至今，尚未曾使用過——”犬若丸眉峰微蹙，奇道，“太政大人身邊親友是何人，又犯何重罪，竟連大人也保不住他？”
　　“以我看來，”岩堂宗則尚未回答，一旁一直一言不發的真田龍政忽地冷冷一笑，“太政所懼者，非是罪者致死，而是罪不致死。”
　　“哈，真田先生，你妄加揣度了。”岩堂宗則笑得七情上面，眸光卻鋒銳如刀，自真田龍政面上掠過，又指向犬若丸，“不過此屬私事，君宇可盤算計較。但我想——若我也取不得夜狐百赦，料想君宇也不會將它交給任何人吧——？”“任何人”三字他咬得甚重，在場三人均是七竅玲瓏的人，豈會不明白他的意思。
　　“哈。”真田龍政冷冷一笑，沒有說話。
　　他沒言語，岩堂宗則卻沒打算就此放過他。眸子中的鋒銳一斂，岩堂宗則轉頭望向真田龍政，又恍似老朋友般笑了起來：“不知真田先生來到白狐國，又是因何原因？”
　　“單純訪友而已。”
　　“哦？”
　　真田龍政終於將檜扇自頰上撤了下來，反手劃過一個柔和的弧度，負於身後：“大人還是先聽聽君宇的回答吧。”
　　岩堂宗則微一皺眉。他老於人事，聽真田龍政這句話來已覺隱隱不對，但他卻也實不覺犬若丸會在這種情形下將夜狐百赦交予真田龍政——眼下真田龍政一介平民，縱得了夜狐百赦也遞不上朝堂，不過廢紙一張，犬若丸若如此行事，不過徒惹殺身之禍毫無助益。犬若丸一方君宇，才華橫溢，斷不致想不透這一點——應該說，當他先於真田龍政來到白狐國後，夜狐百赦的作用便已不存在了。
　　那真田龍政這時的反應是做何解？只是虎死不倒架，強撐門面麼？
　　他心念未已，已聽犬若丸苦笑道：“太政大人的要求，犬若丸只怕無法答應了。”
　　岩堂宗則心頭一沉：“為什麼？”
　　“因為兩個月前，”犬若丸依舊苦笑，看來甚是無辜，“我已將夜狐百赦贈與真田先生了。”
　　“你……！”岩堂宗則只覺心頭一震，怒極而起，指著犬若丸，叫出一聲“你”，心念轉動間，已想通許多事情。
　　真田龍政微微一笑：“讓岩堂將軍白跑一趟，真是遺憾。”
　　“哼！”岩堂宗則只覺心中怒極，卻也無話說，冷哼一聲，袍袖一拂，冷笑道，“好自為之！”轉身便憤然離去。
　　注視著岩堂宗則離開廳堂，犬若丸才斂了苦笑，望向真田龍政，笑道：“你這手調虎離山，玩的精彩。”
　　真田龍政也微微一笑，走到一邊几案旁坐下：“夜狐百赦也要有朝中大員呈得給天皇才有作用，岩堂坐鎮京都，控制御中，他不離開，我的人無法面聖，夜狐百赦不過廢紙一張。”
　　犬若丸點了點頭，望著他手邊的天皇手諭，忽道：“接了這份手諭，你便是一介平民。”
　　“無妨。”真田龍政神色淡然，“回到京都，我依然是朝中重臣。”
　　“哈。”犬若丸低聲一笑，“我已將賭注押在你的身上，你若敗了，我白狐國也勢難倖免。”
　　“君宇放心，”真田龍政檜扇輕掩，與對面之人各自將一層銳芒掩在含笑的眼底，“到目前為止，尚未有哪一步脫出我之估算。”

　　□□□□□□□□□□□□□□□□□□□□□□□□□

　　匆匆轎行在回京路上，岩堂宗則只覺怒氣填膺。如同犬若丸所預料，岩堂宗則也是長於計算的人，他這次雖然上了個惡當、吃了個大虧，但事件攤開，他也已想透其中關節——無論犬若丸裝得多麼無辜，也無人會相信他真的被動無辜。
　　以犬若丸在治理白狐國、出征中原中所表現出的政績與能力，此人斷無可能是懵懂不知政事的人。朝中太政太宰軍神之間的暗潮洶湧、出兵中原的一系列動蕩，他無可能不知，真田龍政向他討取夜狐百赦，以他這樣的人，若說什麼也未想到而懵懂借出，絕無可能。便是退一萬步來說，他當時真的是一時昏頭，不曾多想便借出，現下八山柱武決已過，朝中動蕩紛爭已明面化，自己前往白狐能有何用意，他也無可能想不到。若然無辜，早在自己到達之初便該將夜狐百赦已不在白狐國之事暗示給自己，而非一直拖延到真田龍政到來、且陪著真田龍政聲情並茂地演了那一場戲。
　　“白狐國……哼！”在轎中暗暗咬了咬牙，岩堂宗則已將白狐國列入未來必除名單之列。只是現在……好在自己早已向天皇保奏良峰貞義為太宰，真田龍政縱算得赦，也無法官復太宰，源武藏已不在，真田龍政在朝中少一助力、多一牽制，況且軍權至關緊要，沒了源武藏，真田龍政失了軍權，只要自己再把神風營掌控在手，真田龍政就算一時得赦，又有何用？
　　他心念未已，卻聽轎外一陣喧嘩，隨即坐轎停下。岩堂宗則一愣，打開轎門，就見一名忍者跌跌撞撞奔來跪下，神色一片慘然！

花月汐殤/2010.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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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9樓發表於: 2011-04-16 1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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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送別

　　就在朝堂、地方三名重臣在白狐君宇府邸大堂中演出一場好戲的同時，西方海邊被殘霞映成金紅的海灘上也同樣熱鬧非凡。
　　“真田？！”乍見真田龍政，神無月只覺心中又驚又喜，下意識搶上兩步，眼光一掃真田龍政身後之人，卻又不由一聲苦笑，“服部，原來是你。”那第三步便未邁得出去。
　　服部霧藏微微一笑：“我代太宰前來送行。”他若有心，扮成誰的模樣，言談舉止便也模仿得惟妙惟肖，這一番執扇微笑言語，儼然便仿佛真田龍政真的站在面前。
　　神無月心中隱隱苦笑。沒有人比他更熟悉真田龍政，所以他早知真田龍政是不會前來送行的。二人在前往白狐國的道路上已會過一次面，話別過一次，真田龍政不會多此一舉再來一趟——這個關鍵時刻，需要他做的事情還有很多。然而即便知道，他還是在海灘上遲遲不肯離去，見到服部假扮的真田龍政竟會一時錯認……神無月心中忍不住苦笑：便如當日他不曾向真田龍政提出邀請、也不會向真田龍政提出邀請，然而心底卻其實何其期盼一樣。
　　——人類果然是矛盾的生物，便是自己，也無能免俗。
　　他會向莫召奴提出一同歸隱的邀請，卻不會向真田龍政提出——既是知真田龍政絕無可能應允，他也絕不會容許自己做此想。他無奈離開東瀛已屬將這剩下的爛攤子放手，又怎能想將真田龍政也拖走？如今的東瀛離不開真田龍政，而在他、在真田龍政、在他自身的情感之上，東瀛的萬千子民是斷不容置疑的首位。只是，人心底深處的幽微期盼，又豈是說不該便能徹底消弭的？只是他們都很清楚何者為重，何者該為，何者不該，心中懸著家國百姓，自身的願望便只是付之一笑。
　　隨服部霧藏而來的是神風營一應高級將領，沒有見到神飛鷹鵺的身影，但神飛鷹鵺身負第二波征西大軍的統帥之責，現下天皇因各地大名聯名上書已收回出征之命，且向海對岸京極鬼彥下了召回令，神飛鷹鵺要安排第二波集結的大軍撤回各自領地，自然無暇分身。但其他的高級將領、包括神無月所不知已棄下軍職的不破玄鬼都已彙聚在了這裡。
　　“軍神……你保重。”站在服部霧藏側後，一身翠綠的神風營文書官喃喃道。
　　神無月微微一笑：“玉藻，謹慎是好事，但沒有冒險的精神，你的升遷只怕困難。”對著曾經朝夕相伴的副官，神無月是真正語重心長。
　　然而玉藻卻忽然笑了一笑，搖頭道：“軍神不在，官越做大越危險，我還是安分守己做一個文書好了。”
　　“哈……”神無月一時無語，想要莞爾，又覺有些嘆息，只得輕笑一聲作罷。
　　這些人都是與他相伴了數年甚至十數年的同伴，曾在戰場上生死與共，也曾在駐地裡鬧成一團，而如今別後，天各一方，不知後會何期——抑或再無後會之期。饒是眾人都是灑脫豪邁的漢子，這時也只覺離愁依依，能說的，唯有一聲聲的“保重”與“慢行”。
　　淵姬在後方看著他們，她是聰明的女子，自然知道在不該打擾的時候不要去打擾。直到看到眾人都告別完畢，才走上前來，輕聲道：“離開吧。”
　　神無月點了點頭，望著服部霧藏，卻終歸什麼也沒說，一笑轉身，兩條身影向航船走去。

　　□□□□□□□□□□□□□□□□□□□□□□□□□

　　凝視著熟悉與陌生的兩條身影踏上船板，又凝視著航船漸漸駛離，玉藻終於輕輕一歎：“唉……”
　　服部霧藏望了他一眼，尚未說話，忽聽周圍驟然響起一陣嗡嗡顫鳴，神風營眾人均是一震——這顫鳴竟是來自自己腰間，無論長刀還是脇差，均在鞘中微微發顫，隨即嗆啷啷響聲不絕，顫動的配刀自行出鞘，紛紛飛至潮際線，嗡嗡顫動不止。
　　一時海灘上眾人心中均是狂震，一則配刀自行出鞘太過不可思議，二則——紛紛飛過的刀劍遠不止神風營眾將配刀，那長短不一的刀劍竟有數十柄！
　　“怎會這樣？！”
　　“還有其他人在這裡！”
　　豹馬眾人一時言語紛紛，服部霧藏扇子掩面卻神色如常。
　　“撤！”配刀飛出暴露了潛伏的人等，周圍低矮的灌木叢中，隨著首領一聲令下，二三十名忍者迅速躍出灌木叢，向四周飛奔散去。
　　就在四下紛亂之際，服部霧藏卻看也沒看他們，只是望著前方林立的刀劍，眸中閃過一抹奇異的光芒：“大人物來了。”
　　仿佛是回應他的話語，原本直立顫抖的刀劍，竟忽然同時彎曲，仿佛遭遇大力壓迫一般，本是百煉精鋼剛直不屈的刀，眼下卻皆彎出了幾近九十度的弧度，向著茫茫大海。遠遠望去，竟如刀劍通靈，在向著遠去的人恭送致敬一般。
　　航船距離海岸線已有一段距離，神無月卻忽然在甲板上站定了步子，回首向海邊一處高地望去——
　　穿越了肉眼所見的距離，海邊高崖上同樣有一名男子如蒼松佇立，望著如同黑點的海船。兩人都無法看到對方的身影，然而卻如同呼應一般，就在這超出視野距離的兩端遠遠對視。
　　淵姬神色凝肅，站到神無月旁邊，也望向同一方向——這驕傲的神野山女子，在這一刻，臉上竟也是有著不能抹去的對對方的尊重。
　　“他也來了。”
　　聽著神無月的聲音，淵姬下意識點點頭，叫出那個人的稱號：
　　“劍聖！”

　　□□□□□□□□□□□□□□□□□□□□□□□□□

　　這兩名東瀛武道上的傳奇人物，在相隔五十年後第二次相會，卻是一人目送另一人離去。看看自己的手，柳生劍影神色不動，緩步離開。
　　五十年前武魁劍聖一決，神無月以返無毀掉柳生劍影佩劍，致使劍聖枯坐夜叉洞五十年以求一劍，與神無月再戰。然而劍胎成熟，柳生劍影煉胎成劍也傷了雙手。手上之傷尚有三日方可復原，神無月卻已離開，或許，這也是一種註定。
　　柳生劍影只熱衷證劍，對於勝敗榮辱不以為意。失去一名可以用來求證劍道的優秀對手固然遺憾，倒也沒有什麼糾結。他步履並不迅速，卻十分穩定，這是他走路一慣的方式。這樣從高崖上轉身離去時，便與崖邊另一處一名女子擦肩而過。
　　那女子著著白色的十二單衣，一頭長長的黑髮垂瀉下來，只在腰後鬆鬆一綰，未簪釵飾，便是如此簡潔的素衣黑髮，然而娥眉淡掃、膚若凝脂，卻是一見便令人難以忘懷的人間絕色。
　　那女子衣衫迤邐，斜坐在崖石上，凝望著遠方。柳生劍影自她身邊走過，她不曾有一分轉動，恍似全然不覺。而柳生劍影自她身邊走過，也是不曾稍顧、不曾稍頓。二人恍若不曾交集、素未相識，然而事實上，柳生劍影知道她是誰，她也清楚柳生劍影的經過，只是各人有各人此刻送別的目標，有各人不容打擾的心緒，更有已心照不宣葬下此一身份的共識——
　　他們本就是熟識的人。
　　他們本是師徒。

　　——劍聖柳生劍影收的弟子從來就不是當初阪良的城主良峰貞義，而是阪良的珍珠——良峰秀瀧。
　　——那十七年前“葬下”的阪良公主，如今假扮兄長維繫了阪良十七年安寧、日後更要多年維繫東瀛安寧的，阪良的“惡魔城主”，“良峰貞義”。
　　——但是，從“良峰秀瀧”成為“良峰貞義”的那一刻始，她便也已喪失了劍聖傳人的身份。

　　便如在這一刻，冬風獵獵吹拂，擾動了人的衣袂髪絲，劍聖漸漸遠去，而良峰秀瀧，凝望著茫茫海面，端坐如一方雕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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