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1 [吞雪現代]凜冬已逝小寒乍暖番外4 歲君淡淡：黥武篇,81F| 布布文學 - 三十六雨布袋戲同人論壇

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1.21 [吞雪現代]凜冬已逝小寒乍暖番外4 歲君淡淡：黥武篇,81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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杉野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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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樓發表於: 2013-02-02 2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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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第19樓liamhae9于2013-02-02 15:22發表的 : ItRGq
某匿名人士不虧是霹靂第一同人大手，並且深諳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之道XD VqbiZOZ@
藍天藍海藍發美人即導師，想想都覺得畫面很美（喂，重點呢） {>+$u"*
原點，所執著，所願所悟······該慶倖這一次，可以與另一隻交流而不必橫眉冷對了。 3YLnh@-

某匿名人士幫劍雪醫病的時候不知道心裡在想什麼呢？wwwwwww
即導師刀子嘴豆腐心哪，要是讓善法知道他給的照片讓劍雪想通自己跟吞佛的關係，估計即導師會很嘔(喂！

是說，對劍雪來說，想通歸想通，從室友變成家人好像……跳過什麼戀愛的步驟了？(爆笑)

溫柔自古勝剛強，積善之門大吉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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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樓發表於: 2013-02-08 02: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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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六

    從一步蓮華打來的電話說善法天子帶那人走了一趟故地，他便略感不安。『不介入』這三個字不代表無作為，他太清楚引導遠比威壓來得後勁無窮。
    上世的他，承過佛法灼心的壓迫及勸念慢引的善誘，倔強如他都未能免去問心求已的慧照，走向自己再次選擇的路，更何況是總求知求慧的那人？

    一步蓮華留下一句：「當為情死，不當為情怨；明乎情者，原可死而不可怨者也。」讓他慢慢思量。

    何必多費心呢？
    他知道那人的個性，更知道聖尊者與即導師必也明白那人的心性，想讓那人有選擇的機會。

    選擇啊…
    確實，他沒給過那人選擇的餘地。上世橫眉冷對劍鋒指，冷嘲逼問迫相殺，他連自我的人性都不留餘地的斬除，遑論他的人性唯一的摯友？

    九峰蓮滫的雪夜，他獨自思考，想知道自己當時為何救了那人？想知道心底揮之不去的躁動是否因為那人？最後，他抽離自己的迷惑、忘卻自己人性情感，他選擇成為吞佛童子；而那人的情義、那人的秉性，註定人邪劍邪的終局：魔之使者與魔胎的宿命。

    定禪天之敗讓他一度恢復成一劍封禪，讓他的意識再次認清他口中今生唯一的摯友是如何影響著他。同時，也埋下日後吞佛童子這個存在醒來時唯一的選擇：對自己狠，對那人，更狠。

    圓教村的決絕，從頭至尾他表面不動聲色，但指尖隱隱發顫，那時的他反覆推敲此般緣由，是因寒雨？因劍爭？因任務將成？或者…他不能懂的種種？

    若是一劍封禪還在，必不會在生死交關之際對那人說那麼多掏心話，必會握劍自戕，喊著『劍雪快逃！』
    但一劍封禪早已不在，說那些話的，是他主宰自我最久的意識。當微顫的指尖不自覺觸碰那人溫熱的淚水時，他一度聽見自己的內心在低喃，『如果我只是一劍封禪…』接著，他的意識對著虛無的自我道：『別了，快意自在的人生路！』

    下一瞬，那人的胸口噴出一道紅花散落的血霧，美得令他無法逼視。他轉身追去，告訴自己這一切不過是追尋鳩槃神子的必然結果。

    鳩槃神子對他說過，「吃下我的血肉，生生世世，你終能尋得我的道路。」

    他以為自己尋到那人的道路，也見証道路的終點。
    「魔，終究不能成佛。」追逐那人心脈血的他，如此對記憶中逝去的魔低喃。

    然而，一步蓮華與襲滅天來的共生對立，自証佛可成魔、魔亦能証佛的詭譎。
    當一步蓮華將水晶蓮交付在他手上時，他明白了一件事：鳩槃神子的存在，已然雲散。
    異度的魔從來都經血池重生輪迴，而只有鳩槃，向他親証脫魔入佛重入凡塵的輪迴。只是，如此一來，蒼茫天地間，他將再也尋不著…

    襲滅天來適時在他胡思亂想時推開他辦公室的門。
    「吞佛，」襲滅天來道，「善法將鳩槃神子送回住處了。依我看，你也下班回去，省得在這心神不寧。」
    他低哼一聲，「我沒想什麼。況且，劍雪有自己的考量，不需要我勸。」
    「這句話就聽得出來你剛才想了很多。」襲滅天來一臉『知徒莫若師』的表情，「你要是想勸又勸不動，跟去也行。善法再怎麼看你不順眼，也會看著蓮華的份上不會為難你。」
    「師尊，通常你的提議，都有附帶條件。」
    「等你決定好下一步，再跟我談籌碼。」襲滅天來臨走前丟下一句，「別忘了，這個月的任務。」

    他用不怎麼禮貌的瞪視看著襲滅天來離開他的視線，心裡納悶著，上輩子總專注在宣揚反佛思想、沒事四處找可塑之材的師尊，這世怎麼變得更加腹黑兼八卦？
    一定是被一步蓮華影響的關係！
    他內心如此作結。

    不過，影響的根源究竟是上世融為一體的關係，或是這世師尊搬去跟聖尊者、即導師同住的緣故？
    他不想深探。

    是說，他有點好奇當善法天子得知襲滅天來一直都知道『劍雪無名跟吞佛童子同居』的事實時，是怎麼樣的場面？

    不怪他好奇。
    襲滅天來也好，朱聞蒼日也罷，幾個他熟知上世分身化體江湖牽連恩恩怨怨的人，這世似乎都能在前世記憶今生機緣中找到一個平衡點。
    唯獨他，和那人相處摸索至今，他仍說不上他們之間的關係算做如何了。

    說室友，卻比室友更為親近；說好友，但遠不及朱聞蒼日和簫無人那般有問有答；說家人，又不若襲滅天來、善法天子和一步蓮華那般相處得自然而然。更別說螣邪郎和赦生兩位總有辦法生事的互動。

    若可以選擇的話…

    他看著眼前文件發呆，好半天沒辦法專心工作。看了看牆上時鐘，放棄徒勞，隨手將文件資料分類收好，關掉辦公室的電源離開公司。

    他開著那人的車，頗不習慣副駕駛座空蕩蕩的感覺。
    因他的休旅車無期限出借，這幾日他都開著那人的車，今日還打算接送那人上下班。善法天子的突然之舉，頗讓他覺得好不容易可以養成的新日常又打回原樣。

    其實，他反覆思量回去之後該如何同那人相談。他也知道，那人現在一定也想著有事要跟他談。這點感知的自信，他還是有的。
    但他很想逃避，不願面對談話之後可能的別離。

    『逃避是劍客最大的失敗。』他記得自己教過那人這句話。
    可又能如何呢？
    一段感情，不願放手和願意成全，相互掣肘。
    怎麼做，都難受。

    如何兩全？
    他像譏笑自己似的逼問自己，逼自己深深體會那世那人聽到這句逼問時的心情。不為別的，只為自己或許能藉由此舉而靠近那人一些，或許這般，他便知道該如何再拉近一些距離？或許這般，他對他們之間的關係就能感到踏實一些？

    城市明亮繁雜的燈光順著行進的路線明明滅滅，讓人有種觸不到光熱的孤冷清寒。

    回到住處停好車，進入停車場直達住戶樓層的電梯，按下按扭。

    才踏進家門，他便查覺屋內靜謐氣氛與往常微妙的不同，不由輕擰眉頭。

    廚房的小燈一如以往亮著，等待他給自己熱些那人做好備著的宵夜。不同的是往常這時間，那人的房間應已熄去燈光，現下卻是亮著的。

    「你回來了。」那人聽到他開門關門的聲響，從房間慢慢踱出，手上正拿著他辦給那人的手機。
    「嗯。」他淡然應到，心裡盤劃一回，不認為那人手裡拿著手機只是巧合。

    那人說過，手機的號碼沒有給過旁人。莫非，那人方才正想打電話給他？
    他搖搖頭跟自己的想法揮別。

    那人見狀，問：「你怎麼了？」
    「無事。」
    那人望了他一眼，「我有事想跟你談。」
    「說吧。」
    「即導師邀我下個月同聖尊者一起出國，我考慮過了。」那人看了一下手中的物品，「我打算同行。手機…」

    聞言，他的心往下沉。

    「今天下午我去申請國際漫遊，但手機號碼的申請人是你，我沒辦法變更合約。」那人道，「我想麻煩你幫我去申請。我算過了，照你平時的下班時間，算過去那裡是下午四點，我想我在那個時間可以接電話。」

    他靜默好一會，才將聽進去的話語翻譯成自己能了解的語意。

    那人，似乎在說：『我等你的電話』？

    他覺得喉間好似飲下一道溫暖、微醺的淡酒，身體飄飄然的。他走近那人身前，伸出雙手將人輕輕環抱著。
    那人身體僵硬了一下，但沒有抗拒、沒有退縮。最終，那人側首將臉頰枕在他的頸肩。

    他閉上眼感受那人眼睫眨動的刮搔，那人吐息時身體輕微的起伏，寂靜又溫暖。

─────待續

[ 此帖被杉野律在2013-03-13 13:41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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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樓發表於: 2013-02-09 00: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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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六的部份於吞佛內心的著墨許多,對於其內心的兩難煎熬有些動容。
經過時間的波折與沉澱,終於釐清內心真正珍惜的東西,所以在今世亦步亦趨的害怕...害怕失去與劍雪間的關係...

末段吞佛那無聲溫柔的擁抱,我深受感動,彷若也能感受到那份滑過身體的暖流。
由衷的希望,這兩位能在今世得到幸福。

很喜歡作者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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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樓發表於: 2013-02-09 0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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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雖然是第一個收到阿律熱騰騰的文章，可是反覆看了好幾次，因為另外一邊也呈現卡文的狀態，正在補充一點營養，真的很感謝，讓我突破了盲點。
這一篇章，感覺到吞佛一直以來的糾結跟矛盾，害我自己的心也沉下去，從來都只是單方面的付出，我想他一定很擔心劍雪哪天不告而別，又或者這段強求來的關係結束時該怎辦，內心總是惶惶不安的恐懼著，不過尾末劍雪的話，真的讓他很感動吧，吞佛是這麼剛強的男人，而劍雪應該已經成為他的軟肋了。
其實看到後面我已經有種想哭的錯覺，疼呀疼著這兩個人，希望劍雪出國以後還要掛念著吞佛。

身為人間的作者，我已經盡力了(´;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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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樓發表於: 2013-02-09 1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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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第22樓崎路菇于2013-02-09 00:42發表的 : y5_XHi@u~o
段六的部份於吞佛內心的著墨許多,對於其內心的兩難煎熬有些動容。 D{R/#vM jk
經過時間的波折與沉澱,終於釐清內心真正珍惜的東西,所以在今世亦步亦趨的害怕...害怕失去與劍雪間的關係... ?s%v 3T
H-Pq!9[DB
末段吞佛那無聲溫柔的擁抱,我深受感動,彷若也能感受到那份滑過身體的暖流。 3q"7K
由衷的希望,這兩位能在今世得到幸福。 sYW[O"oNi
qtzFg#
很喜歡作者的文章。^^ [.a;L">

謝謝賞文~

我想，上世封禪跟劍雪那種同遊同心的感覺會是這世的他們最希望達到的境界，再給他們一點時間吧？(笑)

引用
引用第23樓沐霧于2013-02-09 02:00發表的 : gH'_ymT= 3
我雖然是第一個收到阿律熱騰騰的文章，可是反覆看了好幾次，因為另外一邊也呈現卡文的狀態，正在補充一點營養，真的很感謝，讓我突破了盲點。 7G"7wYc>R
這一篇章，感覺到吞佛一直以來的糾結跟矛盾，害我自己的心也沉下去，從來都只是單方面的付出，我想他一定很擔心劍雪哪天不告而別，又或者這段強求來的關係結束時該怎辦，內心總是惶惶不安的恐懼著，不過尾末劍雪的話，真的讓他很感動吧，吞佛是這麼剛強的男人，而劍雪應該已經成為他的軟肋了。 EI\v
其實看到後面我已經有種想哭的錯覺，疼呀疼著這兩個人，希望劍雪出國以後還要掛念著吞佛。 \6:>{0\

謝謝阿霧的鼓勵wwwwwww
這篇之後我也有點卡文(喂)，接下來要等過年後才有辦法繼續寫了…(年節歡樂，真怕在過年歡樂的期間寫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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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樓發表於: 2013-02-09 16: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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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阿吞從不安到擁抱劍雪，整段過程看得我心裡一直像被小刷子軟軟地蹭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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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樓發表於: 2013-02-11 1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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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引用第25樓liamhae9于2013-02-09 16:14發表的 : Us-A+)r*!
看著阿吞從不安到擁抱劍雪，整段過程看得我心裡一直像被小刷子軟軟地蹭一樣。 ,H39V+Y*

感謝賞文~ ^^/
我想，阿吞一直都隱隱有些不安的，但劍雪的溫柔應該讓他覺得很安心了wwwww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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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樓發表於: 2013-02-13 02: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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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一：襲滅天來篇

    下班前一刻，他用辦公室的電話打回住處。

    「喂？」
    接電話的人的聲音很溫和，溫和得讓他有點頭疼。
    他問道：「你在家，善法呢？」
    「善法送劍雪回去，還沒到家。我聽善法的語氣，不是很開心。」接電話的人說，「對了，我剛剛才打電話跟吞佛說這件事，他好像也很不開心。」
    他覺得頭疼的程度略微加重，「你跟吞佛提這件事做什麼？」
    「知會一聲，免得劍雪什麼都不說就直接跟我出國。」溫和的聲音多添了笑聲，「吞佛要是跑來捅我一刀，我還得找你捐血救我。」
    「……」他果斷的決定岔開話題，「善法到家的時候，你幫我問他廚房還有沒有麵粉…」
    「我去看看。」
    「等等！」這句話還沒說完，話筒裡傳來不詳的破碎聲。
    「唉…好痛！」
    「一步蓮華，你給我離廚房遠一點！」他忍不住破口大罵，「還有，你什麼都不要動！回客廳看你的電視，其他的我回去再整理。」
    「我不想看電視。」
    「回書房看你的論文！」
    他幾乎用吼的結束對話，轉身迅速將幾份重要文件傳給總秘，關機起身。

    離開樓層前他看到他徒弟的辦公室還亮著燈，想到一步蓮華說的事，莫名有種他和他徒弟都被一步蓮華的電話攪得心情不痛快的同病相憐之感。他順手打開吞佛辦公事的大門，閒扯幾句才離開公司。

    說到心情不痛快，他倒也沒有真的讓不痛快的心情維持太久，再怎麼生氣，氣完了還是得回家做菜。否則，天知道一步蓮華會不會又把廚房搞得跟戰場焦墟一模樣。

    其實，他和一步蓮華、善法天子本該沒有交集。這世的他出生在一個平凡無奇的家庭。從他有記憶以來，他一直知道自己名喚襲滅天來，即使這世的生身父母原本給他的不是這個名字。
    他這世的父親是個海軍軍人，沉默而嚴格；母親是一介傳統婦人，不精佛理卻偏愛往廟寺燒香磕頭。在他幼年的記憶裡，父親長年駐營，偶爾放假才吃得一次團圓飯。母親在家若無事會接些裁縫貼補家用，若逢初一十五、佳節吉日和神明誕辰，母親則忙著準備三牲五果，和街坊比心意比氣長似的拜上一、兩小時才罷休。身為家中獨子，難免被母親呼喝去幫忙祭拜事宜。他不喜歡參與，他從上輩子就討厭跟這些凡人口中的神佛有所牽扯，但他沒有明顯表現出自己的不滿；怎麼說這世受人照顧，這些小事上稍微忍耐還難不倒他。上學之後，他母親聽他的導師說他是塊唸書的料，再沒煩過他求神拜佛的事，只要他專心唸書。
    平靜的生活一直到他父親接受軍令，舉家搬遷至沿海一處駐軍村落為止。他轉學的頭一天，班上幾個不良分子放學後堵住他回家的路，挑釁說要給外島來的猴子知道內陸練家子的厲害，掄起石頭、木棍往他打去。
    他雖沒功體，但這種兔葸子過家家的身手對他來說根本連渣都算不上，十幾個不良少年像人肉沙包般挨他一頓痛揍，個個夾尾巴似的逃了。他看著那些人，心裡老大不痛快，覺得這世不順遂的生活又多一項讓他煩躁的事：盡是些螻蟻之輩！
    他上世就不討厭動武，但前提是對手要值得他動武。這世沒功體就算了，連個能好好過招的對手都沒有，勝也勝得不痛快，反倒覺得自己這輩子的人生被這些愚蠢的人類搞得一點滋味也無。
    回到家時，他的父親早已氣得臉紅脖子粗，一見他就抄起竹掃帚往他身上打。一旁母親連連嚷著要父親住手、要他下跪認錯。
    他年幼的身體力氣尚不足以跟訓練有素的軍人對抗，何況對方還是這世生他的父親，終跪下雙膝，但他咬緊雙唇，堅決不道歉不服軟。
    襲滅天來從不討饒。

    身為軍人的父親看得更氣，完全不顧手勁，直到竹掃帚打得開花才發現自己的兒子早已皮開肉綻，嘴上仍是不饒，罰他今晚不准吃飯。
    他挺著背脊，起身回房。
    比起上世修練極招的苦痛，這些不過是擦點藥、多休息幾日便會好的皮肉傷。他沒有怨，也沒有其他的感覺。

    人類，本就是這種以愛之名為所欲為的可悲存在。他一直這麼認為。

    如果一步蓮華聽到他的想法，想必會和他辯上好一回。
    他第一次認真的跟自己的心承認，他想知道一步蓮華在哪？這世可安好？

    隔日上學，班導發現他的傷勢，通報校醫為他醫治。他沒有拒絕，也沒有說出昨日是哪些不良少年找他的麻煩。
    對他來說，送上眼前的挑戰，自然要親手解決。

    或許因他的氣勢，也或許因他緊守口風，久而久之，那些不良少年看他的眼神多了幾分尊敬。有的還會私下求他教幾招，他沒搭理。照樣過自己的生活，只是，他和他的生身父母愈來愈無話可說。

    大考前一個月，幾個曾經帶頭圍堵他的青少年找他談話，跟他道歉，他冷哼一聲，表情看不出起伏，卻沒拒絕青少年跟他請招求教。
    他想，至少教他們防身，以後出去打架不至於死在前頭。

    放榜那天，小村上上下下得知他考中第一志願的消息，個個來賀喜。他母親嘴上不停數落他、說他運氣好，臉上卻是藏不住的得意。他父親板著臉，窩在房裡沒有出來招呼客人。
    半夜，他父親叫他跪在祖先牌位前，要他發誓將來必會一心向學為國家做大事。
    他看著已經比他矮小的軍人，心情頗為不快，第一次開口頂撞他的父親。老軍人硬生生愣著許久，回神又抄起竹掃帚往他身上打。這次，他奪過竹掃帚，在他父親面前將之折斷，頭也不回的轉身離開。
    他和他這世的父親再也沒說過話。

    大三那年，他的父母因瓦斯中毒，送醫急救無效。他知道消息後拎著外套和必要的証件趕回家鄉。他看著這世父母的屍體，無話可說。
    他從不認為這個『家』是他的歸屬，父母逝去之後，心裡那種『遠方有人掛記的感觸』也跟著抽空，在他的心裡留下一塊空蕩蕩的缺口。

    返校前夕，他去了趟戶政單位，改回自己應有的名字。
    日子依然平靜的過。沒有必需回去演獨生子的場景與道義，亦沒有回家鄉的打算。他在學校附近找房子，打算搬出宿舍。但事情進展得不太順利，比起升大四的學生，附近的房東更希望是大二、大三的學生入住，一來不用隔年煩惱招租的事，二來可以賺穩定錢。
    找了幾回都沒結果，他正打算暫緩租屋，大不了畢業先工作一年再準備考研。同寢的哲學系室友知道後，跟他提到系上正好有位約聘教授的空房在學校附近，聽系辦小姐說原本其中一個租客生病休學靜養，同住的學生這學期好像也打算休學照顧對方，或許不日就搬遷回鄉。
    他向哲學系系辦問來地址，騎著車往學校後山的方向尋去，視線所及一大片荒郊野嶺，幾間農舍散落在沿途腸羊車道旁。路面高高低低，一個大旋彎，抬頭正對一坐廟，廟宇兩旁立著兩層樓高的四大金剛塑像。
    他在心裡默默對住家環境扣分！

    甩開四大金剛沒幾分鐘車程，一幢水泥砌牆、紅瓦造型的三合院落映入他的眼簾，院子寬敞，停兩三台轎車綽綽有餘，邊角還有一個已然爬滿綠藤的竹棚架。他停下車，走近觀察，綠藤原是紫葡萄藤。
    主屋的門口釘著老式鑄鐵門鐘，他伸手按了幾下壓桿，門鐘的聲音洪亮，卻不刺耳。
    不知怎麼的，他總覺得剛剛瞥見的四大金剛的表情好像在笑。

    「來了。」屋裡傳來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
    他覺得耳熟。
    大門拉開，門裡的人抬頭一見他，「…襲滅天來？！」

    他看著眼前人驚訝氣惱接著嫌惡又皺眉壓抑情緒的表情變換，「…我以為這棟房子…算了。」他扭頭挪步，正想離開。
    「站住！」善法天子叫道

    他停下腳步，沒有轉身。大門正對的景觀雖有樹林遮擋，仍依悉看得到廟宇的屋瓦和那不討他喜歡的四大金剛的背影。

    「既然你來，想必是天意如此。」善法有些勉強的聲音從他背後傳來，「我問你，你可願意救一步蓮華的性命？」
    「嗯？」他轉身看著善法天子，「什麼？」
    「一步蓮華病危，需要骨髓移植…」
    「善法天子，你該不會以為我還是一步蓮華的半身吧？」他冷哼，「我是我，與一步蓮華沒有瓜葛。你求錯人了。」
    「若非天意，我不會求你。」
    「喔？原來這是你求人的語氣？」他斜眼睨視善法天子的面容，「聽起來倒像找人打架。」
    「你要這麼想，我也可以奉陪。」
    「哼！無聊。」
    「等等，」善法道，「襲滅天來，若非一步蓮華一直找不到適合的人選，我不會找你。現在，你是唯一的機會。」
    「我是一步蓮華唯一的機會？哈！可笑！」
    「襲滅天來！」
    「你要是嫌無聊，我陪你打上一架也行。」他扭扭脖子，鬆開筋骨。
    「………」

    「怕了？」
    「我若勝，你救一步蓮華。」善法天子抬了抬下巴，眼神變得冷冽，「我若輸，從此不再出現你面前！」
    「可以。」他擺出架式。

    善法抬手微揚，一聲「請」字餘音未竟，身影躍出。
    他穩住下盤、雙手平架挌住善法送來的拳，右手順勢推擊，善法卻也同時收勢後移，他掌勁落空。
    這世的他們皆無上世內功，拳掌相擊全憑記憶與這世偷閒默練的馬步功夫，饒是如此，他從小經此世生父的毒打，筋骨自比一般人厚實。
    一來一往，互不相讓，眼見將成拉鋸戰，他刻意讓善法的拳套落在他胸口，身軀一帶卸去七分力，翻手一滑扣住善法的手腕，一帶一推，『喀』一聲，善法跌坐在地，眉頭緊鎖，嘴裡沒有喊出一聲痛。

    「不自量力。」
    他想起，就算是上世的即導師，他襲滅天來都不曾看在眼裡。萬聖巖能跟他對招的只有一個。

    「………」善法沒有抬頭看他，汗溼的臉頰已從方才對招的潤紅褪成強忍劇痛的慘白。

    善法扣握自己受傷的手，緩慢但堅決的推壓幾回，試圖在劇痛無力之下將脫臼的手腕復位，身體似乎因極力強忍而隱隱發顫。

    「善法天子？」

    「……很抱歉，讓你聽到一步蓮華的存在」善法終於鬆開雙唇，幾不可聞的嚅囁道，「……很抱歉，我將你視為一步蓮華的半身……很抱歉，我居然視你為唯一的希望…」

    他看著，聽著，腦子一片空白。
    他以為善法天子不會退讓，以為善法天子會為了救一步蓮華絞盡腦汁想別的辦法勸說他，他以為……
    接著他想到，善法剛剛敗在他的手上，還受了傷。
    若真要論上輩子，魔尊者出現在即導師面前，就足以讓修為高深的即導師動了殺念。

    這世，沒有魔尊者，也無即導師，更無聖尊者…
    善法口中那些道歉，是踩在尊嚴之上才說得出口的。

    他嘆氣，「起來，我載你去看醫生。」
    「什麼？」
    「還有，我不保証我能救一步蓮華。」他走去自己的機車旁跨上車，發動車子。
    「襲滅天來…？」
    「發什麼呆？快上車！」
    「喔…」

    或許真是天意如此，他去醫院抽驗跟一步蓮華的血髓配對，結果極為成功。善法知道消息的當下幾乎哭了出來，他不知道怎麼安慰，正巧蒼來探一步蓮華的病，他退開讓蒼去安慰善法。
    他去醫院頂樓吹風，暖陽撫過，心底曾經崩解的虛空不知何時已填滿柔軟又深厚的情感，結實得好似這些情感原本就種在他的心底一般。

    捐髓的程序比他想像的快捷，只是剛抽完髓血的他仍需躺在床上幾小時等傷口確實癒合。醫院睡袍寬鬆，蓋不住他身上幼年留下的傷疤，他本不在意，倒是善法對他的態度和緩許多。
    善法帶吃食和換洗衣服來時，跟他說一步蓮華恢復情況很好，就等他的身體好了親眼去看看。
    他問過善法，原來他們三人都唸同一所學校。一步蓮華大他兩歲，一年前因病休學。善法今年該升大二，但大一下學期請太多假，留級重修。

    善法問他：「入學名冊沒看到你的名字？」
    「我去年才把名字改回來。」
    「你父母同意？」
    「他們過逝了。」
    「…………抱歉。」
    他哼道：「又不是你的問題。」
    「襲滅天來，你就這麼愛跟我吵架？」
    「我說沒有，你信嗎？」
    「不信。」善法咬牙切齒，「等一步蓮華出院，你想找人吵架大可以去找一步蓮華！」
    「我沒事找人吵架做什麼？」
    「這要問你！」
    「善法天子，你是存心要氣死我嗎？」
    「我沒有！」

    蒼『恰好』在此時推開病房的門。
    他和善法同時互瞪一眼，扭頭不語。
    「咳…我來探望襲滅天來，」蒼對他說，「這是給你的。」遞去一盒精緻的和菓子。
    「多謝。」
    「別客氣。」蒼笑，「等你身體恢復，我給你泡壺茶，當作敬我們重逢。」
    他未置一詞。倒是善法搶先答應，道：「一言為定。最好等一步蓮華也出院，我們找間茶館，慢慢喝一下午。」
    「也行。」蒼點點頭。再寒暄幾句，跟他們道別。

    他原想回頭嗆問善法為何答應得這麼快，他又沒說他愛喝茶。
    「襲滅天來，」善法說，「我不准你失約。」語畢，已經復元且現下拿著水果刀的手腕晃了晃。
    「唔…」

    不知不覺間，他和一步蓮華、善法天子住到一起。吵鬧的生活一直延續到他畢業才短暫中斷。等他找到適合自己的工作，甚至莫名把自己上輩子的徒弟認回來之後，蓮華與善法的創業也穩定下來。
    他的公司與他們倆人原本住處的距離很近，他們下班回家做菜時會順道做盒飯送去給他當加班宵夜吃。在一步蓮華第十六次弄壞廚房電器之後，善法天子徹徹底底放棄教一步蓮華做菜的想法，他也很受不了每次他們家維修廚房管線他們就得搬去他家小住的情況，因為接下來會換他家的廚房管線壞掉。最後，他跟善法決議，三個人住在一起，他跟善法輪流掌廚，並且一同阻止蓮華靠近廚房。

    一步蓮華對此倒沒說什麼，偶爾會趁他們不在家的時候去廚房『探險』，探出一身傷或又弄壞幾具電器，善法每每氣得都想把廚房裝門上鎖。有次他看攔不住善法的怒氣，連忙打電話搬蒼來當救兵，蒼一臉笑得樂不可支。在他和善法的眼刀之下，蒼乾咳幾聲，隔日帶一步蓮華去市集挑了一隻雪白羽色的鸚鵡養著，總算稍緩一步蓮華的『探險心』。


    披在副駕駛坐上的大衣口袋裡傳來手機振動聲，他等紅燈空檔彎身過去翻找出來，接通電話。
    「襲滅天來，你下班了沒？」是善法的聲音。
    「正在回家的路上，你在哪？」
    「在家。你路上順道買晚餐回來。」
    「怎麼回事？」
    「沒事，東西我整理好了。」善法道，「一步蓮華說翠山行今天出差，晚上蒼會來我們家吃飯。」
    「…茶葉要不要順便買？」
    「也好。」
    「嗯，我等會到家。」

    他掛掉電話，打亮方向燈迴轉，往著名美食餐館四海第一家駛去。

──────番外一完結

[ 此帖被杉野律在2013-04-17 14:27重新編輯 ]

溫柔自古勝剛強，積善之門大吉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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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樓發表於: 2013-02-18 02:37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番外二  赦生與螣邪

    雷狼腸胃不適頻頻作嘔的症狀已持續七、八日，他在發現之初就帶著牠到住家附近一間近年開張的全國連鎖動物診所求診，當時醫生做完初步抽血和超音波，說是肝炎，要他將雷狼住院治療。他萬般不捨地將那用一雙黑瞳凝望著他的雷狼留在診所吊滴劑。幾日後他接到診所通知，說雷狼的肝指數已降回正常值，住院期間仍不怎麼吃喝，可能是因環境改變造成心理上緊迫、行為退縮的緣故；或許帶回家、回到牠習慣的環境就會改善。

    他抱持幾分懷疑，雷狼的個性他最清楚，但或許生病的影響不淺？

    接回家時，在雷狼無精打采的目光下，他不知該如何向牠解釋這幾日他都沒去看牠的原因。診所醫生告訴他：若非為領寵物出院，突然探望又離去對於不懂人語的動物而言，是一再重複感受到期望回家又失落的情緒，對動物的復元反而不是好事。
    他上網查遍文章，關於探病的支持與反對各有論點，看似都有道理。他想，若換作是他，無法溝通、無法傳達，他能否承受家人來看他，又轉身離去的背影？
答案呼之欲出。
    若沒有感知，他或者會承認自己希望自己在意的人來探望關切；但有了感知，他無法忽略探望者眼瞳映出來的赦生童子，看起來是如此瘦小年幼，力量不足…

    原本的他，沒有上世的記憶。

    沒有上世的牽掛，對一個人的成長而言應是好事。至少在他的記憶裡，大人口中『忘了喝孟婆湯』的幾位同輩親族看起來總和旁人不同，要嘛沉默自閉、要嘛像戴著面具，讓人感受不到活著的實感。
    聽父親說，螣邪郎也忘記喝孟婆湯，故不方便和他住在一起。年幼的他不懂父親的話語的涵意。兄長偶爾週末返鄉，會牽著他去逛廟口攤販，背著夕陽，他看不清兄長的面容，但握著他的手如此修長有力而溫柔，令他感到踏實。

    上了小學，兄長還未搬回家和他同住；而在家族聚會時看過的黥武和吞佛，分別從旁支與分家遷來他所住的大宅院長住，父親沒有對此多做解釋。他曾無意間聽到父親和狼伯公喝酒的對話。
    『催眠治療失敗……』
    『想起來的回憶，很難再忘掉……』
    『以後的人生，得擔負兩世心情……』

    他不記得完整的談話，卻記得當下聽到這些的自己，從此認為『前世』是一種惡夢，夢到了就一輩子甩脫不掉。

    小二的時候，兄長終於搬回大宅，母親也同時搬回來定居。母親說兄長國中將畢業，正準備一間入學資格甚嚴的貴族高中私招考試，家裡每週五個晚上會有不同科目的家教來幫兄長複習考試重點。他懂得不多，只懂兄長正面臨一個很重要的事情。英文科和數理科的日子，和兄長年齡相仿的黥武會跟著旁聽，向來資優的吞佛也跟著在書房寫作業。他記得牆上的壁鐘敲響六聲，家教沒多久就出現在家門口，母親會過去招呼，父親領著兄長、黥武和吞佛去書房坐定，待家教進入，要同聲道：「老師，晚上好。」
    他一個人坐在長型實木餐桌旁，慢條斯理吃晚餐，無聊地晃著腿。不住想到兄長會不會緊張？會不會作惡夢？
    他暗忖：「兄長不要夢到『前世』就好。」

    同年五月，私校放榜，父親母親說兄長高分錄取，週末要好好辦一場慶祝會，同時邀請附近同樣考中私校的家庭來參加。

    週末那晚來了很多他不認識的大人，以及好幾位看上去和兄長差不多年紀的女生。兄長是家中長子，此次餐聚的焦點，身旁總圍著許多人。有個女生向兄長問起吞佛是誰，兄長舉杯輕敲將附近的目光集中過來，以一個半主人的身份發話。
    「感謝各位貴客賞臉，託各位的福，我今次順利高中。難得大家同歡，我來介紹一下跟我同輩的家人。這位是吞佛，坐著彈鋼琴的是黥武。」兄長轉頭，目光搜尋了一下，「那位，是我螣邪郎的小弟。」舉杯，將手中的汽泡水一飲而盡。

    不知為何，他覺得兄長的話沒有說完…
    當想用眼神確定這個感覺時，兄長已別過頭跟旁人對話，沒有再看著他。他莫名覺得周遭的笑談聲擾耳，很吵，胸口悶悶的。
    他走出大宅，往現下無人、舖著白色碎石的停車廣場踱去。

    淡色月光穿過樹稍拉出長長的投影，悄無聲息地引領他走出熱鬧大宅的聲線範圍。風過林間迎面輕撫，金桂的淡香、沾露的草味，溼潤泥土的氣息，以及愈來愈遙遠的花園水池噴泉的水聲流動，讓他有種觸不著的虛幻感。
    映著黯銀色的薄雲掩去圓月一角時，他意識到自己竟不知不覺走到家宅後方山嶺，這裡林木濃密，平時即使豔陽高照，看上去仍像朦上一層灰影。
    他轉身想離開，卻看見兩雙發亮的綠瞳，耳邊傳來低低的鳴咆。他還沒辨認出眼前所見、還沒知覺是否害怕前，已從褲腳傳來的細微哭叫撲咬感知到自己遇見什麼。低咆的母犬似乎因他腳邊幼犬的緣故，沒有攻擊他。他不很確定。幼犬為何撲著他的腳，他也不明白。
    母犬走近他身旁嗅了嗅，低頭咬走幼犬，消失在林間。他站在原地發呆好一會兒，不知怎麼，幼犬蹭著他褲角的觸感久久不退。他回到大宅，裝作拿自己的吃食，趁人不住意又溜回後山放下食物，這次等了許久都沒聽見犬聲，他有些失落的離開。
    隔日，他起了大早，繞到後山看望。昨晚留下的食物早已不見。他暗暗下定決心：偷偷餵養著他根本不算見過的犬母子。
    他沒和家人提起，也無意和人分享。他的直覺跟他說：將美夢說予人聽，夢就不會成真。

    暑假將臨前夕，他煩惱著如何才能繼續偷餵犬母子而不被發現。原以為父親會如過去一般替他安排才藝課輔，怎料父親母親說想在螣邪郎搬去私校寄宿前能有個可以回味的家庭記憶，三日後家族出遊共歡兩星期。
    他聞言，沉下臉，極為安靜地用完晚膳，回房休息。

    他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睡不著。胸口像有顆大石壓著般透不過氣。
    樓下客聽傳來機械壁鐘報時的低沉聲響，十下。

    沒來由的，他突然想去看他養的犬母子。心裡盤算怎麼在不驚動家人的情況偷偷離開大宅。正門門上勾著掛鈴，側門打開正對長工的住處，都算不上低調。
    他起身走去落地窗前，輕輕拉開門窗探看窗外陽台下方的距離高度，僅一層樓高，下方近處有一片填滿軟土的鬱金香花圃，用力蹬去應該可以在那裡著地，看起來沒什麼危險。
    下去之後怎麼回來？他一度猶豫著，但若不去，或許他很難再找到機會跟犬母子試圖表達三日後接下來的兩星期都不會有糧食的事。

    他搭上陽台矮牆撐起身體，慢慢移動身軀，跨越。

    他房間的燈突然亮了起來，他驚嚇之餘抬頭望去。
    「赦生，你今晚怎麼…」話未停，柔黃的燈光下兄長的表情從本來的擔憂一瞬間褪成驚駭。
    兄長大罵一聲，大步向他走來，伸出手正要拉住他。

    背著燈光，螣邪郎的面容突然勾起他的回憶，比童年更深沉的回憶。他不自覺鬆開手，整個身體失重後仰，跌落。
    著地的劇痛幾乎讓他昏厥，腦門脹痛的同時閃過已不再是缺漏的破碎感知，而是一段段正待他接續的影像。

    「赦生！」螣邪郎從二樓躍下，在他身旁落定，俯身探望。
    失去燈光的照映，他看不清螣邪郎的表情。螣邪郎微長的額髮垂落輕刮著他的臉頰，有些麻癢。

    「你別亂動，我去叫人來。」
    他抬起手，這個舉動似乎讓兄長愣住，他試著移動手臂、終於觸摸到兄長的臉龐。兄長臉龐的溫度膚觸如此鮮活，不再是記憶中冰冷粗糙的石像。
    「雷狼陪著我，」他聽到自己的聲音在笑，「等了好久好久…」

    星月稀微，冷土寒涼。但兄長和他額尖抵著額尖傳達的體溫，如此澎湃又溫柔。
    他今生第一次認為，能記得前世，太好了。

    那之後，他住院休養長達兩個星期。他沒有和旁人說起事發緣由，兄長也是。父親母親、狼伯公和其他家人都來探望過他，螣邪郎一直沒有來。父親偶爾會在他面前碎罵兄長身為長子、甚至還是事發的目擊者，居然一點也不來探望。他沉默，因他知道兄長的考慮，若說出口，父親母親以及家中親長就會知道他恢復前世記憶，也重新獲得前世的品性：獨立安靜，幾近沉溺孤單，尤其不願意讓人看到他自己的傷痕與弱處。

    出院時兄長來接他，沒有其他人。

    「我要求他們讓我一個人來接你。」螣邪郎道，「我可以為你保留我想探望你的心情，我知道，你不喜歡讓人看到你受傷的樣子。」

    他聽著，沉默著。讓螣邪郎拉著他的手一起走，就像童年那樣。

    「你住院那天，我坐不住，在家附近慢跑發洩體力。」螣邪郎繼續說，「我在後山那裡看到一對犬母子，牠們的樣子很特別，應該混過很多品種。幼犬的毛色雪白。你那晚，是為了牠們才跳下樓的，對吧？」

    兄長好像都知道他在想什麼，他不知該怎麼接著說話。他輕輕甩開兄長的手，快步走在前頭。

    不知不覺，當年的幼犬雷狼，今年十歲了。
    他蹲在雷狼身旁，伸手撫弄牠原本豐厚現在卻有些雜亂沒精神的雪白長毛，想鼓勵牠吃多一點。
    難得早起的兄長看了他一眼，沒說話，走去沖澡。梳洗完、換好衣服後，拉著他帶雷狼去市中心某間國立大學開辦的動物醫院。

    「我昨晚查過，」螣邪郎說，「這裡不接受刷卡跟支票，現付現醫，這些你先拿著。」
    螣邪郎將厚厚一疊現鈔塞到他的手裡，「不准拒絕。」
    他搖搖頭，「我自己有存款。」
    「等你畢業有工作，再跟我說你有存款。」
    他咬唇，不甘願，緩緩道：「牠是我的責任，我會想辦法承擔。」
    「牠是你的責任，」螣邪郎以指尖輕彈他的額頭，「但是，你是我的責任。本大爺養你，天經地義。」

    他揉揉額頭，本想頂嘴。但兄長的表情太過認真、酒紅色的長髮太過耀眼，他一時失神忘記原本想說的話。

    「嘿，本大爺說話，你有沒有在聽？」

    「………哼！」

────── 番外二完結

[ 此帖被杉野律在2013-03-13 13:45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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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樓發表於: 2013-02-27 03:49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段七

    說來，他和那人沒再仔細商談他出國的事。他打算去，那人沒反對；他說漫遊申請，那人隔日問清他將去的國度、他需不需要上網，在他下班接他回家時那人說：「都申辦好了。」
    接下來的日子，那人似乎有忙不完的任務，他也不得閒。忙著監工、盯出版，還有跟定禪天派來的顧問討論素食西點製造與存放等瑣碎繁雜的種種。

    雖言粥米花生配古書善本頗有一方情韻，但熙來人往的觀光客群總不乏難以品味靜心之趣的人。尤其正午時段，大人肝火旺耐力缺、小孩精力盛不服管，粥湯羹宴委實費時又易打破碗盤、沾染衣物、濺髒書報。
    捨不得紫米薏仁粥的好滋味，又不願文字經書沾上食渣，他委託定禪天的顧問設計墨品書樣的奶蛋素餅乾糕點，另外還把茶米小吃的時段移至午後供膳，下午茶時段人潮行跡氣氛優閒，留下品嚐羹食茶飲的客人多半亦有在此啃書磨時間的閒情逸致，行止從容，極少失手將食物潑灑到書頁上。總算兩全其美。

    善法天子交給他的那疊照片還躺在原本的牛皮紙袋、收在他房間牆邊掀合式寫字櫃裡。他想給自己空下一個能靜心的時間，手作一本相簿將之好好收藏，但又拖延著沒去找自己順眼的素材。
    手指滑過的書脊數量太過豐盛，使他有種成書之後的失落：文頁所載的字句或許不曾消亡，紙脊書皮卻是出生便註定凋萎破碎。他推遲手作書的計畫，多少和他這種失落的心得有關。

    語言圖像等有限的符號，承載了感情與歷程的澎湃生命力的同時，符號也必然因自身侷限短暫的無法對等，而走向支離消逝吧？
    他沒有符號生命、泛靈論存在的信仰，純粹因浸淫書海久了，偶然堆積的感觸形成如此簡單的疑問與結論而已。

    文以載道，道卻無窮無盡；文以示情，情卻穿透紙背。莫說印刷出來的字句，就算人類日日所用的精巧語言，在面對所謂真實、所謂悸動、所謂情深，亦淺薄得難以準確呈現之所謂。
     如同他無法透過話筒將自己的感觸想法傳達給期待他說話的那人一般，只因他知道那人深深的期待著。他無法用生活瑣事去堆疊他們之間的溝通，無關那人的舉措，是他過不去他自己心裡的坎。

    他不記得今世頭幾年的日子，也不記得一蓮托生抱著他讓善法天子拍照的過往。記得的，是他努力維持平凡以求生活安穩的求學生涯。
    他記得自己側揹書包，騎著腳踏車，日復一日在往返學校住處的道路穿梭，日先照的後山鄉間，道路不甚平穩。穿梭在農用、家用的車輛間，偶爾他騎的腳踏車輪胎壓上不穩的路面，車頭把手震動幾欲偏離。
    不同於前世飛簷走壁輕功來去，這世平淡單純的一介凡人，份外容易感受到自己的無力與渺小。

    他曾回應玄蓮的邀約，坐著長長的火車再換上公車擠趕著去參看濱海火燒王船。剛下了車，幾乎是黑壓壓一片人潮箝著他往最熱鬧的地方前進，紛擾齊噪的聲響掩去他的聲音與嘆息。王船將燃那刻，他屏氣凝神，用最慎重的心情迎接引火剎那間燃放金紅閃動的存在。
    那瞬間，他眼中映出一道人影。他碰不著、喚不到，絕望噬心的感觸一如黑蓮枯望桀驁的魔自散記憶，放下與劍雪、與鳩槃的一切過往。
    船身傾頹之時，他彷彿看到曼陀羅隨風而散、落入恆河。萬般絢麗，不過一瞬。執手千年，淚眼婆娑。

    他學會：不求多，不求得，只求那人尋得自我，此生安好。
    若相逢註定悲涼。那麼，不再相見，將會是他的一種希望。
    此念在心，日日年年。

    他將此心思，連同圓教村滂沱的大雨、九峰蓮滫泛金的佛印，甚至久遠到幾乎記不清的白雪紅梅，通通納入心底，任之疊蘊積藏，再不輕易流露。

    撫育他的一蓮托生只對他說，「進，是一種難。退，也是一種難。為難難為，進退不若順心適性。活在當下，最難最易。」
    他知道這是一蓮托生信任他，同時也是提點他：此生此世，放下提起，只有他自己能決定。
    尊親師長在眼前，修為參禪仍始於自己足下。只有自己，沒有旁人。

    有時候，這種孤獨的感知會牽著他回到還未遇見一劍封禪、還仍茫然於天地間的心情。而這種心情，真真切切提醒著那人對他而言是如此重要。也因著這緣故，他對一直照顧著他的一蓮托生、玄蓮帶有一種無法言說的愧對。他隱隱約約知道，若非為著再渡他一世，一蓮托生原本可攀著學術生涯走向教授之職；若非為了照應他，玄蓮大可以盡情投身戰地記者的志業。
    感念他們對他的付出，同時也擔負了內心不再輕言自在的重量。他想，或許凡人之路總會如此這般，擔負著、失去著、無能為力著。他走過太多身分，魔、魔胎、脫生晶蓮。這一世成為凡夫血肉，多少應了他淡看人世的冀望。

    宿命生死牽引交疊的情與義，惦著，念著，他本以為自己終究倦了。
    埋藏了悠遠的生生世世，嫻靜澹遠，可做一種藥，治他歲歲夜夜掛在胸口的憶殤。

    良藥久服終緩症，他原以為這世自己可以這樣的過下去。
    直到那日偶遇故人，對視的目光倏忽翻倒他鎖在心底積蘊的思量，漫延綿長竟幾乎遏止不住。他極力收斂心神，逃離般退開，卻忘了自己根本做不到絕情斷義。
    那人跟隨著他的步伐走進他的家，氣息行止像極封禪和他那世往復彼此居處；也像更遠的前世，不急不緩的吞佛童子始終不曾讓鳩槃獨行蒼茫風雪間。
    他的心，亂了。

    他不確定自己是否真的有能力拒絕那人提出同居的提議，亦不清楚若真要拒絕，自己該用何種身份立場去拒絕。
    前世牽扯綿密如網，今生又豈能一刀果決？
    說他優柔也好，論他有情亦可。那時的他，只知道自己再沒有逃避的力氣。

    然而，他卻不知該如何重拾他們兩人的關係。

    從最早最早嗎？
    鳩槃不馴，吞佛異端。沒有輪迴的魔生真相浮現，他選擇遠走尋機，那人執於貫徹覆世，分道揚鑣。
    從雙邪相遇又再逢嗎？
    劍邪孤傲，人邪狂放。一場意外連起他們的生死交情，亦推引魔劫亂世的命運齒輪。
    從吞佛叛變，晶蓮歸無嗎？一者終得自由未來，一者如願輪迴自在。

    那人成就了他，他也成就了那人。

    終是，怎麼也開不了口的擦肩與錯過。

    他以為自己能夠做到不後悔。心口難忍的隱痛說的是遠比後悔兩字更難嚥下的無盡苦澀。他明白凡人心中無法自在的感受從何而來了，因為知自己、知對方，更知自己或不值得對方如此為自己。
    『般不般配』形容得粗淺，真正的思量，是願意對方海闊天空、不用犧牲，哪怕一點點。若情深能無擔荷，該有多自在與親和？

    他擔荷著對那人的情，也知道，那人亦如是。

    豪雨肆無忌憚傾倒的天色，總讓他靜不下心。雜鳴入耳，像隱雷藏著劍鳴，像火船傾倒時眾人的驚呼。
    這一世，他害怕他們恨相逢。

    會不會，情到深處，終究孤獨？

    他跟那人提到分開，那人靜默了許久許久，起身離開。再回來時，酒氣濃得發嗆。他不知道怎麼辦，只知無論如何不能放下就走。他留下，陪著。
    隔日醒來，那人熟睡的面容如此安祥，令他不知如何是好。回憶感覺心緒擔憂揉成一團，剪不斷。

    他渾渾噩噩度過接下來的日子，連冷氣團南下出門要添衣物都給忘了。一如以往的長袖棉衫加一件大衣套著，出門工作下班採買。直到自己發燒倒下。
    他記得，那人推開他的房門，喚他的名字，摸他的頭，為他套上衣物，抱起他邁出家門。
    回程的經過，慢慢舒緩的身體讓他有餘裕思考許多，那人跟他說了一些上世的過往，他聽著，心情好似有什麼在他還不清楚的癥結打轉。他還沒辦法適應這種感覺，需要一個人靜靜，否則滿溢胸口的未知情緒將會潰堤。
    潑落在身上的涼水似雨，令他得已慢慢拾綴散落的心緒，胸口不再發疼，別有另一種甜澀交雜，極欲難忍，那人卻在此時低聲叫喚他的名。他回眸，凝視對方深沉又炙熱的雙瞳，第一次坦露他壓抑已久的歉意。

    那人走近他眼前，給了他一道此生不忘的長吻。
    他閉上雙眼，從那人的唇感受到那人複雜又心痛的思緒。
    再一次，他不知如何是好。

    想陪伴，卻不願以一個曖昧難解的吻為開始。
    他發現自己最痛苦的癥結不是不了解彼此。而是，他們之間流淌的情感，何時才能再處於同樣的音調，自然而然笛音共鳴？

    那夜，那人徹夜未歸。他睡得極不安穩。
    醒時，發現廚房電鍋裡溫著一碗熱粥，他將之端出，陶碗細緻的紋理傳來微燙的溫度，從指尖暖到全身。

    善法天子邀他與一步蓮華同去國外的提議，他想拒絕與想接受的意願本佔一半一半。博覽廣見識，原就是他的志趣；唯，即導師想讓他重新思考他和那人的關係的意圖絲毫不遮掩，令他遲疑。
    分離得遠了，又怎能找到共鳴的起點？

    細細考量，他想，讓那人知道可以連絡上他，或許不失為兩全其美的方法？
    才想著，便去做了。他沒跟載他回程的善法天子說明繞去電信公司的理由，申辦櫃檯的小姐跟他解釋需要號碼申請人親自辦理，他禮貌道謝。
    回到家後，上網查了一下時區、日光節約時間的算法，他沒出過國，但時間再怎麼算也不至於誤差超過一小時。
    之前赦生跟他提過手機上網傳照片的功能，他翻出那人送他手機時連同的盒裝，打開抽出說明書，慢慢看慢慢試。

    那人回來的時候，他聽到聲響抬起頭，牆上的時鐘指針指著十二點，稍微心算時區，他將去的地方應是下午四點。
    他起身走出房間，和那人談起將要出國的事。

    對於他的話語，那人回應的不多。
    他說，他可以接電話。
    那人沒有說自己是否會打電話給他，只是靜默半晌，才向他緩緩走近，環抱住他的身軀。

    他呆愣好一會，反思自己說過的話，才悟明那人靜默時流轉的心情。
    語言，在兩顆心交流時，真的單薄得好無力啊…

   他枕著那人的肩，輕輕嘆息。

    我心裡有你。
    他用身體的溫度，如此向那人低喃輕訴。

────────────待續

[ 此帖被杉野律在2013-03-23 20:23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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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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