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11.4【剑龙群像】伪阴阳师系列 (金银双秀篇 9 完) F1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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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樓發表於: 2020-11-16 04: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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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道行西摩篇 6

（6）织梦者之境·神佑的真相

疏楼西风内仍是怡人夏夜。清风徐来，驱散了夏夜的闷热之气，皎月之辉化作星沙渗入大气中，散布在满院子的梧桐花串上，更添夏夜神秘的气息。

后院的窄廊上摆放了由梨花木制成的三脚矮架，施过法术的白脂玉盘端放其上。玉盘中浅浅盛了一层薄薄的液体，似水而非水，通透如大气。月亮透过液体，直接投影到玉盘上。

看着似个简易的仪式祭坛。

窄廊前不远之处，穆仙凤正毕恭毕敬地候着，手里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串淡紫色的梧桐花——是桐文的真身。桐文故去已有一段时日，花串却完全没有凋零的迹象，依旧保持着盛放之姿。

穆仙凤回报：“桐文的真身自回收后就被完好封存，未再与外界接触。”

龙宿闻言点点头，嘴角边上勾起了一抹若有似无的微笑，似是在嘉奖，又似只在表示满意，让人看不清真实。他正端端正正地跪坐的白脂玉盘前，双手交叠在大腿上，宽大的袖摆往身侧两边平铺开。他穿着素色锦缎华服，紫银色的长发高高盘起，以银饰固定，整体装扮简洁更添庄严穆。

他看了一眼穆仙凤手中的梧桐花串，笑意加深了一丝，执起身侧的紫檀扇，随手打开，任意一翻，花串便被扇风托起，缓缓移动到盛了液体的玉盘上。他低头观视着花串，合起扇子，用扇柄在梧桐花上方来回掠过数次，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嗯，还在……”

话毕，他将紫檀扇缓慢移到花串的一端，停顿了一会，倏地地打开，以极快的速度往花串的另一端扇过，登时一股浓郁的梧桐花香混着扇的檀香散溢了出来。然后，龙宿“啪”的一下打了个响指，玉盘上的梧桐花串便燃起了熊熊烈火，白色的烟自燃烧的花串中散出，似有生命般窜入空气中，挣扎着不断地变幻形态，却无法彻底挣脱花串的束缚。

穆仙凤很快就认出，龙宿在分离桐文遗留物上的残念，大就不知是用来干什么了。她这主人的心思一向难测。

这时候，龙宿似看穿了穆仙凤的疑惑，开口问道：“凤儿可知它为何燃烧？”

这个问题可以有很多个层面的解答，穆仙凤摸不准龙宿问话的目的，偏头思考了片刻，给出了最直接的答案：“因为主人点火了。”

龙宿又问：“如果点火的不是吾，它会不会燃烧？”

穆仙凤答道：“会。”

龙宿再问：“如若它只是一潭清水，吾能否使其燃烧？”

“不能。”穆仙凤想了想，又补上一个解释：“水火不相容。”

“所以，”此时，龙宿的嘴角扬起了显而易见的弧度，金眸中满是趣味，心情似乎很不错的样子，道：“燃烧的关键不在吾，而在它本身。”

说着，龙宿微微低头观察了一下梧桐花串燃烧的程度，将双手纳入阔袖中，染上罂粟妖艳的紫红唇瓣上下蠕动着，一连串咒语行云流水般自唇间缝隙溢出。随着咒语的加深，玉盘中不知名的液体开始激烈地跃动了起来，如泉涌般溅落在梧桐花串上。

火，烧得更旺了。

有什么东西随着白烟自花串中逃窜到大气中——是花串中遗留的残念。

“这并非桐文残留的意念。”穆仙凤更是疑惑了。虽然极其薄弱，但她仍能感知到，那意念中所带的并非是桐文的气息。

龙宿解答道：“越是激烈的冲突，越容易沾染散播意念。意念越强烈，效果越明显。虽然很少，但足够了。”

“啊，”穆仙凤很快领悟过来，复又不解道：“凤儿以为主人已经答应剑子先生放蜀道行一马。”

“吾无法对付蜀道行。”

龙宿如是回答。

“为什么？”穆仙凤脱口问道。

龙宿没有回答，只是提起了另一个话题，道：“凤儿听说过蝙蝠娶亲的事情么？”

穆仙凤摇摇头。

龙宿自袖袍中抽出手，执着用紫檀扇一下一下敲击着，过了一会，才开始道：“很久很久以前，山里的村民遭到妖魔袭击，恰巧遇到了寻亲路过的蝙蝠。束手无策的村民请求蝙蝠替他们消灭妖魔的源头，作为交换，献上蝙蝠指定的女子，当他的新娘。妖患消除后，无知的村民误将蝙蝠当成了山神，因此，他们世世代代献上圣洁的女子，祈求山神保护他们世代平安。”

穆仙凤歪了歪头，提出了疑问：“既然不是真的神灵，村民们被保护了么？”

“不知是幸抑或是不幸，至此往后，村子一直相安无事。于是，村民更是相信山神的力量。但其实蝙蝠早已离去。”龙宿的遣词造句中似有嘲讽，但语气却是淡淡的，感觉只是在无所谓地告知一个故事。他继续道：“蝙蝠一千年娶一次妻，因为能成为他们妻子的女人一千年只出现一个，而那个女子恰好在那个时机出现在了那个村子。”

穆仙凤听了不禁怜悯道：“被当成祭品的女子真可怜，为了莫须有的事白白牺牲。”

“吾的凤儿真是好心肠。”

龙宿说着轻轻笑了一声，将紫檀扇举至鼻梁高处，手腕轻轻往下一抖，紫檀扇顺势打开，正好挡住了大半边脸。他享受着紫檀木散发出的清香，抬眸望向因烟雾笼罩而变得不真实的夜空，又道：“不过嘛，蝙蝠娶亲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说完，他瞥了一眼规规矩矩站在原地的穆仙凤，忽地笑道：“如果凤儿喜欢的人要与他人共结连理，凤儿如何做？”

穆仙凤愣了一下，脸上露出淡笑，无奈道：“若那人的心不在凤儿身上，凤儿又何苦执着于不属于自己的。”

龙宿闻言眯了眼，似恼怒又似在苦恼，只是在烟雾遮掩下很快又恢复了常态。他故作无事地长叹道：“呵，要放下，谈何容易？爱极恨极，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穆仙凤一怔，敛眉轻声道：“许是凤儿不曾真正理解过这些个爱恨情仇。”

“不懂最好，何必惹这些尘埃。”

就在二人闲谈时，梧桐花串散出的烟雾漫过整个庭院，并愈发浓重起来。很快，眼前所到之处只剩一片白蒙，仿佛落入了不同空间。

这是龙宿开口将穆仙凤遣退。

雾气中，有什么暗影在聚散摇晃，如同皮影戏般，真真假假，虚虚实实。

好一会，龙宿低沉的笑声在浓雾扩散开，如同鬼魅在叹息：

“原来不知不觉一千年就这么过去了，真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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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樓發表於: 2020-11-16 04: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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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道行西摩篇 7

（7）真实之境·恶魔交易的开端 7]{g^g.9-

古老深邃的山林，与世隔绝的村落。男人做梦都不曾想，自己追着白蝙蝠进入山林，是他人生颠覆的开端。

深山密林人迹罕至，树木自上而下有层次地张开枝叶，遮掩天日。最上层的，是直冲云霄的望天树，从下往上看，如同一根根木桩直插入天空。往下一点，是白头树、冲天树、龙脑树之类的乔木，再往下是棕榈树、杉树这类比较矮小、随处可见的树木。最下层的，是一些较矮的灌木草丛。

密林的地表雾气浓重，常年不散。天光只能勉强穿过层层叠叠的枝叶屏障，投落细碎微弱的光点，还没触到地面就化入薄雾中形成七彩光晕。

密林深处由个简陋村落，林木环绕，常年笼罩在浓雾中，鲜少得见阳光。村内时有蝙蝠成群飞过，还有不少倒挂在屋檐，村人不仅习以为常，还时不时给蝙蝠供上食物。

打听之下男人才知道，这村子自古就有崇拜蝙蝠的传统——蝙蝠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动物，神明的使者。

男人心中纳闷，别的什么老虎麋鹿之流也就算了，竟然会有人信仰供奉如此肮脏阴森的动物。

村子后方不远处是深渊大断崖，往深渊上空延伸的部分，尽头处有一座奇怪的祭坛——巨石砌成的方井上乱糟糟堆满了石块。祭坛突兀地立于断崖尽头，意味不明地眺望着林中村落的方向。

据说祭坛中封印着能实现愿望的妖魔。只要对妖魔许下愿望，并拿走方井上的石头，愿望就能实现——任何愿望都能实现。

村子自古就有祖训——对神魔鬼怪要抱有敬畏之心，不可拿他们开玩笑，还有就是，妖魔鬼怪惑人，不可与之交易——却是男人最嗤之以鼻的规矩。

祖训一代一代传承至今，村里的老人时时耳提面命，谆谆教诲，村里人世代遵守，一直相安无事。也许，并非祖训的束缚，而是深山老林，与世隔绝，少了外界的物质精神诱惑，村民们安于现状，过得无欲无求，与世无争，宛若活在外界所说的世外桃源中。没有愿望，也就没有实现愿望的需要。

深夜里，留宿村落的男人在睡梦中迷迷糊糊醒来，再次见到了那只白色的蝙蝠。蝙蝠在神秘小村中并不罕见，但白色的仍是稀奇。不知为何，他直觉认定，这蝙蝠便是他在山脚客栈遇到的那只白蝙蝠。回想起自己入山的原因，执拗性子一上来，他便尾随着蝙蝠出了村。

日前，他也是因为追着这只奇妙的蝙蝠，才误入深山迷了路，恰好遇到一位美丽温婉的金发女子，被带到村里暂宿一夜。女子貌若天仙，柔情似水，行止间藏不住骨子里流露出来的高贵神圣，说话时声音宛若百灵鸟般清脆悦耳，让他心生倾慕。后来，他得知，女子是村里的巫女，终身不嫁，将自身奉献给山神，以求得山神之力，庇护村子平安。

和入山时一样，他再次追丢了白蝙蝠。他追着蝙蝠行至密林尽头，突然就不见了蝙蝠的踪影。密林外是断崖深渊，再无前路，而他正对着的，是断崖往深渊上空延伸的部分。走出密林，他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断崖尽头那隐隐透着红光的诡异祭坛。

不知不觉中，他竟来到了村里人说的禁地。

再次跟丢白蝙蝠，男人自觉扫兴，本身打算回头。然而，他忽地想起村中流传的祖训以及村里人对祭坛的畏惧，好奇心起，便忍不住走近去观察。

“真的能实现任何愿望吗？”

他沿着祭坛走了一圈，仔细观察了一遍，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之处，不过一堆乱石而已，也不知是哪里传出镇压着恶魔这般危言耸听的谣言，让这群没见过世面的山里人世世代代过得颤颤兢兢，连被骗了都没有察觉。

他忿忿想着，就蓦然想到了那位金发女子年轻姣好的容颜，以及温婉圣洁的神情。想到如此美丽温柔的女子，正处于人生最美好的青春年华，却因村中的愚昧思想而将一生贡献给了根本就不存在的所谓神灵，便觉得无限惋惜。

他灵机一动，恶作剧般随手拿起一块石头，在手中随意把玩了一会后纳入袖，随口道：“如果真能实现愿望，那我希望这个村子不再盲目崇拜神明妖魔，让她能重获自由，与人共结连理。”

男人不过随口一言，并未多想，就回村去了。

村子不留外人，收留他一宿已是破例开恩，因此，第二天清早，他就被赶出村。他摸索着路下山，却感觉这路怎么都走不完。行至中途，他停下歇息时，冷不防觉得脖子一凉，整个人就失去了力气倒在地上。神志不清中，他隐隐约约又看到那只白蝙蝠在他眼前不断盘旋，似在嘲笑他，又似在对他耀武扬威，好一会才翩然远去。

这时，他开始觉得体内气血翻腾，浑身燥热难忍，脑子被热气融成一坨浆糊，不能思考，视线也愈发模糊起来。混沌中，他感到了冰凉舒服的触感，便本能贴近，抚摸，占有，一解满身的燥热以及心头的欲望。

待狂热尽退，他猛然清醒过来，惊讶地发现，自己身下躺着的，衣衫破烂的，是那个清清白白、要被献给神灵的巫女。

良心的谴责下，为负起男人的责任，为还巫女恩情，他决定留下娶巫女为妻，与她一同面对村民的责难。其实这于他而言并不是太困难的抉择。他想，其实他第一眼就看上了这女子，就像在夜林中看到了光一样。

出乎意料的是，那些愚昧古板的村民们知道此事，并没有多做留难，还破例接受了他与巫女的关系，同意让他成为了巫女的丈夫。唯一的要求是，他必须留在村里。

当时，他想，先稳住村民，给巫女一个名分，等时过境迁，米已成炊，挑个时间，再带上巫女一同离山，到外面的世界快乐生活。

只是，他想得太简单了。

往后的日子里，他拼命跑啊跑，跑到气喘吁吁，跑到腿都要断了，但无论怎么跑，跑多远，往哪个方向，最后都会回到村子入口的大榕树前。那大树的阴影就像是妖魔的手，将他的灵魂攫住。

他已经无法离开。

在无数次尝试失败后，他绝望地站在大榕树下，沐浴在黯淡阳光下，看向祭坛所在的方向，不得不承认：

原来，神魔妖怪是真的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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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樓發表於: 2020-11-16 04: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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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道行西摩篇 8

(8)织梦者之境·梦起之处

顺利取得石像后，为防节外生枝，剑子立即赶往了夏周山准备修复封印，却不想在山里遇到了蜀道行。

蜀道行见难得相遇，便邀剑子到自己村里坐坐。剑子没有拒绝，只是告知在那之前自己得先去处理这一行的目的，恰好蜀道行也知道剑子所说的祭坛，离他们村子不远，可以带路，两人就一道同行了。此时此刻，两人正一前一后在山里林间前行。

夏周山一如往常迷雾萦绕，浓茂树海伴着时不时平地卷起林风，发出飒飒响声，大树枝叶随风波浪般层层往前推进，气势有若排山倒海。林中昏暗，缺少阳光，巨大林木的阴影下，行人没了影子，如同孤魂野鬼般飘荡。

据闻，这片山脉，人与神魔鬼怪的界限非常模糊。

蜀道行在前方领路。他衣着干练，身披灰黑色朴素的麻布披风，腰间挂着一把隐隐带着灵力的云头刀，步伐平稳有力，显露了他不凡的武学根基和稳健的性格作风。后头的剑子则一如既往白纱玉饰，行走于迷雾林间，却不沾不染，仍是衣块飘飘的仙人之姿。

见面后很长一段时间，剑子都一言不发。实际上，自打见了蜀道行，他的神色就开始变得严肃，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他这人擅交际，无论何时何地都能与人天南地北聊天，极少冷场，当然，这人突然抽风不合时宜讲冷笑话时除外。

“你一直住村里？”好一会，他终是挑起了话题。

蜀道行摇摇头道：“没，最近才回来看看，哎。”说着，他狠狠叹了口气。其实他婚后不久就出了山，长期在外走动，最近也是因事才回村。他不习惯村里的阴森封闭，便到林中走动走动，没想到这么巧遇到了剑子。提起回村之事，他有些情绪低落，道：“多年没回来，没想到一回来就…...”说到一半，他似想到了什么，立即打起精神，道：“哎，往事别提了，专注现在就好。”然后，他转向剑子，高兴道：“真没想到在这山里还能遇到你，真是巧。”

“哈，是啊。”剑子本是皱着眉，见蜀道行看过来，立即笑笑道：“自上回问侠峰上听你公开讲道后，就一直无缘再见，”他说着顿了顿，阖上双眼颇为感怀，“剑子一直抱憾。”说完，他不等蜀道行发言，又礼貌上问一句，道：“你的家人还好吗？”

“哎，我本是因得知夏周山一带发生了严重的山体崩塌，担心妻子安危，才连夜赶回，没想到，”蜀道行停下脚步，抬头看向顶上枝叶如海，哀伤道：“山体倒是没崩塌，只是我妻子，早在当年我离开后不久就难产死了。”

“是么？”剑子垂眸，轻声道了句。

“好在，我们的女儿还是顺利出生了，如今都已经是待嫁的年纪了。”蜀道行幽幽道着，眼里渐渐闪出光芒。

他想，其实他的人生有很多污点，很多龌龊自私的地方，并不像讲道时所展现的那般光明磊落、大义无私。他从不提及那些不能为人道的过往，因为他明白，只有他是不会犯错的圣人时，别人才会愿意相信他的言论，依从他的指引，而一旦发现了他的不完美，无论他的理论多么正确有理，都不会再有任何公信力。问侠峰的讲道是他一生的事业，他不能让自己多年的努力付诸一炬。所以，他离了山后就一直没再回来。

想到这，他猛地看向剑子，情绪激动，坦承道：“是我欠她们的！当年，我没想明白，觉得人年轻就该外出闯一番事业，便将她们留在了山里，如今才清楚，人一辈子，没什么比亲人更重要的了。这一回，我决定了，要留下来，陪在湘音身边，一辈子。”

然而，面对蜀道行的激情剖白，剑子却只是转移到了另一个点上，道：“当年在问侠峰听你讲道，就觉得你对神魔妖怪的事情见解深刻独到，辩论起来铿锵有力，真没想到原来你来自这众神被遗忘的夏周山。”

“我并非出身此处，”蜀道行纠正道：“正确来说，那是我妻子柳音韵的村子。”这么说着，忽来一阵雾风，将他的记忆带回了过往，“都快二十年前的事情了。当年我在山里迷了路，幸得音韵搭救带回了村。我与她互生情愫，便决定留在村里与她共结连理。”念及过往，他不由自嘲一笑，道：“不瞒你说，遇到音韵前，我并不相信妖魔神鬼的存在，只是后来……”

话说到一半，他突然停了下来，将视线投向远方，道: “已经到了。”

不知不觉，两人已来到密林尽头，前方是一道前不见头后不接尾的深渊断层，宛如一道巨大的伤痕，活生生地将山体分割成了两半。断层深不见底，自底部涌起的浓雾填满了大半深渊。断层处有往深渊上空延伸的断崖，不经意看去似有什么站在断崖尽头如同鬼魅般对来人招手，走得近了就会发现不过是个用乱石堆砌而成的古祭坛。如今祭坛上的石堆已经塌陷了一部分。

两人来到祭台前，剑子二话不说就开始了修复工作。他执着拂尘，在空中挥舞了几下，原本塌陷散落在一旁的乱石瞬间回到了原来的位置。然后他一个收势将拂尘搭回臂弯上，空出的手抬起，快速在胸前结成咒式，一连串听不清字符的咒语自口中泄出。登时，乱石中邪光大作，无数黑点散布在暗红的邪光中，想要逃逸出来。有黑色的雾气在乱石堆内中翻涌，挣扎着要出来，却被石头和咒印死死压着。过了好一会，祭坛内的蠢动终于停了下来。

这时，剑子停止念咒，上前一步再仔细查探了一遍，点了点头，道：“嗯，现在暂时这样子就足够了。”

闻言，蜀道行再次邀请道：“等你到了村子，我给你介绍我的女儿。湘音是个淳朴善良好孩子，和她母亲一样。”

每次提起女儿柳湘音，蜀道行的眼中都会充满活力，似燃起了火花，在昏暗无光的深山老林中照亮了他的无悔承诺，使他整个人重获新生，幸福的气息宛如严冬中的缕缕阳光，暖入空气，驱散了使人迷途的浓雾。

剑子深深看了蜀道行一眼，不作声，只是点了点头，让蜀道行领路。

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夜幕中，阴森森的林木伴着自断崖吹来的阴风不断摇曳，连带着老木枯枝都仿佛活过来，正张牙舞爪要吞噬所有路过的活物。

来到山中某处，蜀道行停下了脚步，转过身，对着剑子开怀道：“到了。待会到我家，我让湘音做几道小菜，好好招待你。”

剑子也停下了脚步。他看了一眼蜀道行，又将视线转向前方一大片空地，脸上并无意外之色。那里哪有什么村子，只有山体崩塌后留下的泥石，被压得横七竖八的断木，以及零零散散勉强可以辨得出是房屋残骸的木块。他心下叹了口气，平静而残忍地揭破道：

“你所说的村子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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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樓發表於: 2020-11-16 04: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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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道行西摩篇 9

（9）真实之境·一起奔逃的石像与少女

百年，千年，万年，追溯到亙古天地初开之时，神山就披着凡人不能理解亦无法触及的神秘面纱，各种怪异离奇的事件在神山一带时有发生，甚至蔓延到山脉周遭，并不是因为男人的来到而开始，亦不会因为男人的离开而消失。

轰隆隆……轰隆隆……

暴雨倾盆，电闪雷鸣。

当这场空前的暴雨以疯狂之姿冲刷着神山一带之时，男人已经离开神山很久了。

夜空层云密布，像坠着一块大铅石，沉甸甸往下压，狂风呼啸着如巨浪般扑过，连参天的巨树都被撑不住弯了腰。层云中，雷电窜动，雷鸣狂吼，有如巨龙翻身，转瞬震碎了苍穹，霎时间裂天成雨，簌簌下落，在地面上炸开，抱着与大地同终的姿态。

这般暴雨不寻常，来得猛且急，毫无预兆，且持续了好些时日，感觉像多年积怨爆发，又似上苍洗礼。有传言说，这是神罚，惩罚那些遗忘神明，独自享乐的人们。

或许，这场神罚之雨早在二十年前就该下了。那样的话，无论是罔顾村规私放男人的圣女，还是不惜与恶魔交易也要逃离村子的男人，只要是曾发生在这片土地上的罪孽，都能被圣雨洗涤，无论多大的罪孽，都能被上天宽恕。

暴雨越下越猛，宛若决堤的洪流，奔腾着从天而降，带着百万雄兵之势在山林中攻城略地，渗入山林土壤，瓦解林木对土壤的保护——崩塌之势已无法挽回。

一块，两块……

先是地表上的散土碎石，然后是深一层原本被树根紧紧拽住，紧密连接在一起的土壤土块，一点一点地随着雨水“刷刷”往山下滑落，最后，失去土壤支撑的大树也纷纷倒落，混在乱石流中一同滚落下山。

“快离开，泥石流要来了……”

不知是哪传来的警告声，十分微弱，在雨气中扩散，若有似无，不辨虚实，但很快就被“哗哗”暴雨声盖过。

山中茅草屋内，金发少女无知无觉地熟睡着，雨水自屋顶缝隙滴答滴答落入接水用的木桶中。屋外很嘈杂，屋内却异常的静谧。忽然，门被疾风吹开，门外急急闯入一个男人。那面男人目丑陋，褶皱的皮肤比之山岩更为枯燥无光。房屋内昏暗，男子却清晰可见，身上似笼了一层淡青色的灵光，瞧着十分诡异。

他不等少女彻底清醒，就直接来到床边将她拉起，头也不回就往外跑。少女被陌生男人拉着走，也不挣扎，就这么跟着出了茅屋。

两人手拉着手，在倾盆大雨中往山下跑。

“发生什么事情了？”这个时候，少女才开口发问，声音淡定得可怕。

“泥石流要来了，我无力保护所有人，但是至少，我要保护他的后代，以还他的恩情。”丑陋的男子喃喃道，似在回答，又似在自我暗示。他拽紧女子的手，只知道往下山的方向奔逃，仿佛山上有什么毒蛇猛兽。

“是么……真是遗憾……”女子脸上露出了诡异的笑容，然而，那笑容转瞬和声音一起被大雨淹没了。

大雨中，他们一直在跑。

终于，他们跑出了密林，跑到了山脚，跑过了山脚的村落，周遭的小镇……

他们还在跑……

“我的时间不多了……但我一定会保护你平安的……”丑陋男子还在一遍又一遍地喃喃重复着相似的话。

然后，“啪”地一声巨响，巨大的闪电破空击下，直落到丑陋男子的身上，原地炸开。

烟尘散尽后，焦土中，遗留下来的，是一座外貌奇丑的石像。什么男人，什么少女，都全不见踪影。石像毫无生气地立于原野之中，任凭雨水冲刷着身上被烧焦了的土块，脸上挂着释然安心的笑容。

石像肩膀上，还立了只白蝙蝠。蝙蝠低头舔了舔身上的毛，在雨中张开双翼，嘲笑般地绕石像飞了两圈，就往神山的方向飞走了。

[ 此帖被ltian28在2021-05-26 11:13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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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樓發表於: 2020-11-16 04: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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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道行西摩篇 10

(10)织梦者之境·无法逆转结局的噩梦

神秘丛林中，剑子的声音鬼魅般传来。蜀道行忽地浑身一颤，脑中记忆有一瞬震荡。他不明所以地回过头看向剑子。

“说什么呢？村子不就……”

他以为剑子在跟他玩笑，一边应着，一边再次看回前方，他的村子所在的地方，想继续引路，却无由来感到一阵阵恍惚。就在这时，眼前简陋的村落，散落在村里的火光，成群倒挂在屋檐下的蝙蝠，这段时间他留宿的地方，一点一点开始融入清冷月色中，很快，目所能及之处，就只剩下山体滑坡留下的残垣断壁。

记忆再次受到震荡，开始混乱起来，一时间，他有些分不清哪些是现实，哪些是虚幻。他狠狠揉着发胀的太阳穴，想要让自己的思绪清晰起来，却愈发感到混沌，仿佛自己也要如这村子般融入月色消失了。就在意识快消逝的瞬间，一道人影在他脑中闪过，他整个灵魂一振，再次清醒了过来，便匆忙往前跑去。

然后，他看到了。

残垣断壁中，还站了个人。

是个金发的少女，站在原本应是他宅子的地方，月华落在她柔美白皙的脸上，点点荧光萦绕着她圣洁的金发。她背映着融入夜幕的黛色山林，虚幻得就像一场一碰就醒的梦。

只要，只要有一样是真实的，那就够了。

他停下脚步，遥遥望着少女，终是忍不住轻声确认道：

“湘音…..”

柳湘音闻声回头，扬起的笑容在目光触到蜀道行和剑子的那一瞬就僵在了脸上。许是剑子的突然出现，许是蜀道行的莫名期待，她瞬间明白到——幻术已经失效。

她那双泫然欲泣的大眼晴看着蜀道行，仿佛有无数话语要倾诉，然后，她动了动唇瓣，却只是笑了，释然中带着苦涩，还有些许哀伤。

梦醒了，她不用再活在谎言中了。

紧接着，她一言不发，也和村子般缓缓融化在清冷的月色之中。蜀道行见了猛地扑了上去，却是扑了个空，直接跪倒在地上。

“湘音！”他低下头，看着自己双手空无一物，不由得喃喃道：“不会的，不会的，难道是真的？真的山崩了？这一切，都只是山中的神灵怜悯我给我的南柯美梦，又或是山中的妖魔玩弄我对我的嘲讽？”说着，他似想起了什么，双眼忽地一瞠，露出惊恐的神情，一脸不敢置信地抱头道：“不，不是的，我的愿望不是让村子消失！不，不是，啊！！！！！！”

他不过是想，要是村子不再信奉那些虚无缥缈的神鬼之说就好了。

剑子来到不远处静静看着，眼中露出了悲悯的神色。活在美梦中确实是幸福，可正因太美，破碎梦醒时，才会有天堂堕入地狱的感觉。

他想，是该醒了，在美梦更彻底地变成噩梦前。

于是，他神色一凛，上前一步，将手搭到蜀道行肩上，正要开口，却被忽来的嘲讽声打断。

那声音道：“也不都是假的，至少你的女儿是真……”

那声音话还没说完，就被剑子一道无形剑气震散。同时，剑子十分难得地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投去带了杀意的视线，抓着蜀道行的手加重了力道，正要继续，却不料蜀道行竟突然真气爆发，将他一下震开，急急寻声而去。

“哎。”剑子被留在原地，无奈地摇了摇头，却反倒一脸松了口气的感觉。然后，他抬起头，透过交错层叠的枝叶望向苍穹碎影，也不知是对谁，深深叹了句“果然是用不得强啊”，才不紧不慢地跟上蜀道行。

林中某处忽然出现一株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梧桐花树。一串串淡紫色的梧桐花串不合时节地绽放着，挂在枝头，但余下的花串已然不多，感觉快要落尽了，却仍在簌簌落个不停，一层一层铺了一地，仿佛在举行盛大的葬仪。蜀道行站在梧桐花树前，似在与什么对话。

“又是你？！！”

剑子远远就听到蜀道行怒吼了一声，走近一看，发现树干的大树洞内有一只浑身雪白的蝙蝠，看着十分的高贵桀骜，被洞口的灵光困在其中。

蜀道行气得浑身发抖，紧握双手，对着蝙蝠怒吼道：“阴魂不散！你为何老跟着我？”

“村子早没了，”白蝙蝠自顾自，满不在乎道：“不过那是天罚，与本爵爷无关。这女娃生下来后便无父无母，心心念念想要见自己父亲，便祈求神灵，让村子维持原样，只要让她再见父亲，她便自愿嫁给山神当妻子。”

“是我，是我错了……我不该独自逃跑，我该带着音韵一起离开的……”蜀道行心头震撼，不由得低了下头，喃喃自责，“都是我…...”

此时，剑子上前一步，盯着白蝙蝠眯了眯眼，意味不明道：“说谎可不是好品质。”

“哈哈，”白蝙蝠见了剑子，黑骨碌的小眼睛一转，继续对着蜀道行落井下石道：“哈哈，确实，她求助的可不是什么山神，而是蝙蝠的王者，你口中的妖魔。妖魔不过要她的血繁衍后代。如今幻术被破，这女娃的希冀破灭，大概会自暴自弃的应了他，不是吗？”说着，它挑衅般睨向剑子，眼神似在嘲弄“你敢说不是吗”。然后，它的眸光徒然一利，流泄出极深的怨毒，恨恨道：“愚蠢的人类，自甘献身，淫荡地躺在他身下，连血都是肮脏的……”

剑子皱起眉，正要回话，冷不防身侧猛地一刀自落下，直直砍到笼在树洞口的光膜上。是蜀道行，大抵是受不得柳湘音受这般污言秽语折辱，再顾不得理智。只是那刀劲虽狠且急，却被光膜轻易化了去。气罩散发着梧桐花色的光芒，困着白蝙蝠，却又保护着。

“告诉我他们在哪里？”蜀道行跨前一步逼迫道。

“我不说，你能耐我何？只是，”白蝙蝠有恃无恐，语气轻蔑中带了极浓的挑衅，道：“迟了的话，那女娃，嘿嘿。”话到一半，他将视线再次落到剑子身上，转而道：“就算你法术高强在‘这里’也无法立即探测出那只蝙蝠王的位置。”

“你想怎么样?”蜀道行问。

蝙蝠依旧盯着剑子，说：“放了我，我带你们去找她。”

剑子却挑了眉，好笑道：“哎，放了你，我可不敢……”

只是，他话还没完，身边就爆发出一声恳求。

“求你！”

蜀道行面对剑子，低头着，咬牙道：“剑子，求你。我需要去救湘音！无论如何都要救她……算我求求你。” 声音到最后已成哀求。他知道那蝙蝠不将他看在眼里，只有剑子，才能让它告知自己女儿的下落。

剑子回过身，不动声色地瞄了一眼蜀道行手背上凸起的青筋，心知这人傲骨，轻易不向人低头，如今可谓是被逼到了走投无路的境地。然后，他又抬起头，看着一束束梧桐花沉甸甸地垂在半空，散发着一阵阵令人熟悉的气味，优雅中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警告意味。

他估量着自己这一行，原本就只是为了修复封印，没有必要节外生枝，去干预早已结束了的事，坏了别人好事。然而，他看着蜀道行，终是叹了口气，抬手往前一划，清风掠过，笼着紫光的透明结界立即随风碎成点点荧光，消散在空中。

禁锢解开，白蝙蝠并没有逃跑，竟真的领着剑子和蜀道行往密林深处前行，出乎意料的老实。

越往深处走，雾气越是浓重，动物的踪迹越是稀少。到了更深处，就只剩下白茫茫一片，死寂得别说动物的窸窣声，连空气流动的声音都没有了。

冷不防，某处传来”哗啦哗啦”的响动，随声而来的，是一大群不知从哪飞出来的黑蝙蝠。蝙蝠群如乌云盖顶般吞没了剑子和蜀道行，很快又四散而去。事情发生在转瞬，两人还来不及反应，那只带路的白蝙蝠就和蝙蝠群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蝙蝠群的突袭暂时冲散了聚拢的浓雾，出现在两人正前方不远处的，是一个漆黑不见底的洞穴——应该是一个蝙蝠的洞穴。

想到爱女就洞内，很快就要成为妖魔的饵食，蜀道行再按捺不住，撇下剑子，提着刀就自顾自往里冲。此时此刻，他已顾不上什么“坚定内心”，什么“勿与神魔妖鬼做交易”，他只是想，拜托，若山中真有神明，请一定要保佑他来得及，他愿意拿一切做交换。他想，最后一次，这真是最后一次了，为了柳湘音，他要许愿，神也好，魔也罢，妖精鬼怪也可以，就算是受了蛊惑又如何，如果终究都是要一无所有，再不许愿的话，他的一生就真真成了笑话。

反观剑子，如故淡定，只是脸上多了些懊恼的神情。他侧回身看向蝙蝠群飞散的方向，又看向洞穴深处，心想，他或许比任何人都更能理解蜀道行心中那种好不容易有机会挽回的感觉，那种想要小心翼翼地保护，不顾一切地留住，还有恐惧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梦幻一场的感觉。因为，如今的他，竟连弄丢一只小小的蝙蝠都有种提心吊胆的感觉。

就在他叹了口气，准备深入的时候，迎面走来了一道熟悉人影。那人生得英气逼人，面带贵气王者之相，搭配上那身红黑为主的外族礼服，更显高贵优雅，又不失妖异神秘。

是他在疏楼西风外遇见的男子——西方嗜血妖魔的王者——西蒙。

和在疏楼西风外巧遇时一样，西蒙拉了拉爵士帽沿，对着他略微颔首，就“啪”地打了个响指，化成一群蝙蝠涌出洞穴消失不见了。

他并没有阻止或追击，只是赶忙入内查看。

漆黑一片大空洞，伸手不见五指，阴冷的旋风在呼呼回旋。即便在黑暗中，他仍能透过夜视能力看到，红烛已灭，石床被砍成两节，红绸帘帐零落四周——是被破坏的新房。

还有，跪坐在地上的人，以及被抱在怀中的人。

是蜀道行和柳湘音。

他将手探入怀中，本是要摸出随身携带的火折子，却冷不防看到了蜀道行投来的求救的绝望眼神，就又悄悄放了回去。

他想，蜀道行大概是看不到他的，不过是听到有声响，本能回过了头。

“是剑子吗？”蜀道行急急道：“剑子，是你吗？求求你，救救湘音，求你……”他苦苦哀求着，一声又一声。

剑子神情悲悯，却没有作声。事到如今，他再插手已无意义。

这时，一把孱弱的女声在黑暗中响起：“父亲，没用的，村子也好，女儿也好，都只是依附西蒙大人的力量存续，如今他走了，我自然也要消失了。”

此时此刻，柳湘音已轻若空气，成半透明状。

蜀道行紧紧将她拥入怀中，不愿相信，道：“不，我不信。对不起，我还是什么都没做，没照顾好你、没保护你，没尽过一点父亲的责任，没能看你出嫁、成家，还没…..”

他曾有一个愿望，那就是趁年轻出外闯一番成就。于是，他错过了少女的前半辈子，错过了她所有的第一次，睁开眼睛时的第一次微笑，牙牙学语时第一次叫父亲，学会站立时迈出的第一步，他还错过了她的成人礼。好不容易，他回来了，认清过去的愿望不过是个不现实的梦，与她相认，然后，他就此错过了她的一生。

黑暗中，有水滴落地面的声响。

是谁的手，在轻柔地替他拭去脸上不断滚落的泪花？

“没关系的，我的愿望已经实现了，已经见到了父亲，和父亲一同渡过了十分美好日子，最后还能死在父亲的怀里。”柳湘音声音轻细，有若风中残烛，摇摇曳曳，仿佛随时都会被风声掩埋。

“一切都是值得的。”她是这样说的，感叹声中满是幸福和无悔。

这般听着，蜀道行将柳湘音抱得更紧了。

“别、责怪自己。”

这是柳湘音的最后一句，利刃般的原谅和宽恕。然后，她就融入黑暗中，彻底消失了。

“不，不是的。是父亲该陪着你。”这个时候，蜀道行反而平静了下来。他抱住了自己，仿佛抱住了柳湘音，忽然顿悟般喃喃道：“是啊，是父亲应该一直陪着你的……”然后，他放下手，握住了一旁斩魔刀的刀柄。

剑子见了，心下叹了口气，便转身要离开。只是，他才转身，就听到身后传来声音，平静却充满了歉意，道：“抱歉，因为我的事，让那只白蝙蝠跑了。”

闻言，他身形一顿，当下有了决定，却仍旧没有回话，也没有道别，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山洞。

没多久，原本困住白蝙蝠的梧桐花树幽幽落下了最后一片花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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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樓發表於: 2020-11-16 04: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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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道行西摩篇 11

(11)真实之境·被遗忘的神灵

滴水之恩当涌泉以报，即便是神灵也一样。

男人从来不知坐困愁城的自己竟在无意中获得了山中神灵的青睐，就如同他曾无意间与妖魔定下了契约一般。

不知不觉，他已经逃离那座不可思议的神山将近二十年了。

离开村子回到外面的世界后，男人下意识遗忘他在山里那段难以启齿的诡异经历。只是，他越是想遗忘，那些洗不去的记忆就越是如噬骨之蚹缠绕着他，近一段时间更是严重了，仿佛是什么不详的预兆。

前日，他遇到了一个人，抱着一尊石像与他迎面撞上，他一眼就认出了那尊石像。惊慌失措之下，他抽刀把人杀了，夺路而逃。然后当天夜里，他又开始做梦，梦见了自己在神山的断崖祭坛前许愿要离开村子时的情景。

那个时候，他许下离山的愿望，拿了祭坛上的石头就疯狂地往回跑。如今想来，那个时候的他神智已经崩溃到接近疯狂的地步了吧。一路上，他的脑海就只有一个念头：

这下可以了吧？已经许下了离开的愿望。哈哈哈，终于可以离开了。他什么都不要了，什么都不想了，他只希望能离开这个鬼地方。

他不断地往前奔跑着，狂风“刷刷”地与他背道而驰，似要不断将他往回拉。

不行，他要离开，他一定要离开，任谁都不能将他留下。

他一路不要命地狂奔，而在祭坛前突然爆发的疯狂却渐渐在奔跑中消退——他逐渐恢复了理智，清醒过来。他回过头，发现断崖和祭坛都已经隐没在交错丛生的林木之后了，再看看周遭的环境，一片陌生，连自己如今跑到哪条道上，都不太清楚——他已经完全迷失了方向。但是，他并不担心，在哪条道上都无所谓，因为只要一路往外走，最终会回到村前的大榕树下。

是的，他早已被永远地困在山里。

男人低下头打量了一下狼狈的自己：满身的破烂，衣服上布满了大大小小被树枝划破的口子，裤筒膝盖的地方破了个大洞，裸露的膝盖上尽是淤青和擦伤的痕迹，破烂的衣兜里塞满了石头，手上也捧了不少。他不无自嘲地笑了出声，心情也跟着平复了不少。他长吁了一口气，最终死了心，启程踏上了回村的路。一路上，他看着满身装载的石头，不由得有些苦恼：拿着这么多石头，回村要如何交代。

行至途中，他又遇到了以前见到过的一个奇丑无比的石像。石像与世无争地被掩盖在矮树从中，朴素坚毅得异常真实。来神山前，他曾做过调查，对神山的传闻有一定了解。传说中，这些散布在山中的石像是曾经被侍奉的神灵。只是，后来人们迁居山外以后就渐渐被遗忘了。据说，失去供奉的神灵，会失去力量，渐渐消失。

幼时的经历使他不再相信神鬼之说，但这些日子下来的经历见闻，让他不得不相信，神魔妖鬼是真真实实存在的。

初入山时，他抱着游戏的心态，在祭坛上拿了石子随口许下愿望，往回走的时候，也是误入了如今这条小道，机缘巧合之下看到了这个丑陋的石像。鬼使神差地，当时的他抱着同情的心态，将石子当作贡品留给了石像，即使当时的他并不相信这石像之中真的附有神灵。如今，大概是上天的指引，他又来到了这个石像的所在。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此时此刻，他的心绪已然完全平复了下来。于是，他来到石像跟前，意外地发现，他早前随手放置的石子仍在。然后，他蹲下身，将满身的石子卸到了石像前，连同那颗石子一起，端端正正堆成三角形，如同古祭坛上的那般。完工后，他抬起头，仔细打量了一下这座相貌奇丑的石像，替它拨开覆盖其上的树枝，又忍不住用衣袖擦拭了一下石像上的尘土。

不知道这个被遗忘的神灵还在不在？

他双手合十，阖上眼帘，虔诚地深鞠了一个躬。

如果真的有神灵，那么，他希望，他和家人平平安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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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樓發表於: 2020-11-16 04: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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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道行西摩篇 12

(12)织梦者之境·梦的延续

“父亲，父亲……”

是谁？谁在叫他？

朦朦胧胧中，蜀道行抬手揉了揉眼睛。

“太、太好了！终于醒了！”

又是同一把熟悉的女声。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抱了个满怀。

那声音欣喜道：“你没事真是太好了，父亲。”

是湘音？！！

失的村落，怪异的白蝙蝠，异族男子，漆黑的山洞，红烛，新房——零碎的记忆残片如潮水般涌入脑中，拼凑出一副完整的图画，定格在记忆中最后的画面——

蜀道行猛地睁眼，扭过头，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紧抱住自己的少女，久久不能言语。

是梦。太好了，只是一场噩梦而已。

他不愿再想，缓缓抬起手，回抱住柳湘音，将脸深深地埋入少女的肩窝，缓缓收紧臂弯。

柳湘音顺从地让蜀道行抱着，满脸的莫名，她可以清楚感觉到自己父亲的身体在颤抖，很是激动的样子。她想，大概是在昏迷的时候做了噩梦吧。就如同她刚才一直没见父亲转醒，心中也开始产生了恐惧一样。她轻柔地顺了顺蜀道行的背，柔声问：“别担心，女儿就在这……”

“不，你不明白，你…….”蜀道行听了一激动，脱口就要剖白，却转瞬反应过来，立即改口道：“没什么，噩梦而已。”

不过是一个噩梦而已，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他想，他大概是思虑过重，才会做了那么一个梦。确实，在回到山里，得知柳音韵已经过世的消息，被告知柳湘音是他和柳音韵的女儿后，他一直都陷在无止境的愧疚中。不，其实，在抛弃柳音韵离山的那么多年里，他一直都活在愧疚中。于是，在那些数不清的独自前行的年月里，他告诉自己，他不能向后看，要为了自己的一番事业不断前行，不然就对不起那些被他抛在身后的人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渐渐平静了下来，想到方才柳湘音慌张的呼唤，他问道：“我刚刚怎么了？”

“您不记得了？”柳湘音神色怪异地看了他一眼，道：“剑子仙长说您带他去查看断崖那边的祭台，在山上莫名晕倒了。”

“剑子？！！”乍一听到剑子名字，蜀道行忽地感到整个神识一晃，噩梦中那些破碎的场景开始一片一片在脑海中整合。他心脏一缩，一下掀起被子，抓起柳湘音的手，就要下床。这个时候，屋子的破布帘被掀开了。

“身体还没复原，怎么不在床上多躺一会？”

那声音温和沉稳，却让蜀道行整个人僵在原地，打从心底产生恐惧。

好一会，他才僵硬地抬起头，果不其然看到剑子掀着布帘走了进来，仍是穿着他噩梦中看到的那套苍白道袍。然后，他又看向柳湘音，忽地觉得混乱了起来。

他确实出了村，然后巧遇剑子，便主动给剑子带路去祭坛。所以说，到底哪里是真实，哪里开始是梦境？他越是想，脑子就越混乱，最后只剩下茫然。

就在这时，一把疏离冷淡的儒音突然响起，利箭般射破了他混在的思绪。

“剑子说得不错，是该好好休息了。”明明是好意询问，听着却别有意味。

剑子身后，伴着声音走进来的，是一位身穿素色锦缎华服的贵公子，那华服的样式细看之下有些像大户人家祭祀用的装束。那公子展开紫檀色折扇挡去了鼻梁一下部分的脸，一双金色的眸子弯了一点，似笑非笑，锐利得如同猎鹰利爪，让蜀道行感到十分不舒服。他总觉得自己哪里得罪了这公子，却又不知是哪，因为此生他从未见过此人。他还感到这人一眼就洞察了他的所有心思。于是，他别开了眼。

这时候，剑子走到了床前伸手替他把脉，不着痕迹地阻隔了那贵公子审视的视线。然后，他听到剑子耐心问道：“你现在感觉如何了？”

剑子明明温和得如春日阳光，暖而不热，却让蜀道行犹如落入寒冰地狱。恍惚中，这个温和的剑子与梦中那个残忍地让村子消失的剑子重叠在了一起。他心里猛地一抖，本能甩开的手，失控地吼道：“走！你走！你，还有他，统统给我离开这个村子！”

“哎呀呀，剑子，汝被嫌弃了。”那贵公子听了反倒乐了起来。他颇为幸灾乐祸地看了一眼剑子，愉悦道：“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好心没好报’。果然只有‘人’才能造出这般贴切的句子。”他很快就被剑子狠狠瞪了一眼，便耸耸肩闭上了嘴。

蜀道行低着头，抓着柳湘音的手握得死紧，硬是不愿再开口半句。

没了话语声，屋内突然静了下来。渐渐的，外头光线开始暗下来，树木“飒飒”作响，枝叶投下的碎影在地面悄然移动着。

气氛沉闷得快要窒息。

“对不起，父亲，这都是女儿的决定……”出乎意料的，再开口的是柳湘音，“女儿希望亲口告诉您，才让剑子仙长什么都别说的……父亲，我……”

不，什么都不要说！

“剑子仙迹，你为什么就是不能放过我们，让我们安安静静的在这里生活下去？”

蜀道行突然吼了出来，打断了柳湘音的话。他一下跃下床，再次拉住柳湘音的手，条件反射性地将手按到腰上，想要拔出佩刀强行带走柳湘音，却发现腰间空空如也。

然而，剑子和华服公子都没有动，却是柳湘音将他拦了下来。

“父亲，您听我说！”柳湘音坚持道：“这个村子快要消失了，一切都……”

“连你也……”蜀道行一个踉跄，倒退两步，颓然地坐回床沿，低下头再不说一语。

所有人都在逼他，连他的女儿也……他不过想一切维持原状而已……

“我本来打算等您回来就告诉您，没想到……”柳湘音来到蜀道行面前蹲下，双手覆上蜀道行的手，将头枕上去，缓而忧伤地陈述道：“暴雨连着下了很久，山上的土石被冲刷下来，将村子埋了。女儿很幸运，被山神大人带出了村，才逃过一劫。山神大人感知到父亲回来了，知道女儿从小心心念念，就是见父亲一面，便用神力制造出这个虚假的村子，让我一圆无父无母的遗憾。只是，一天，两天，一天天过去，有父亲的日子，实在是太令人沉浸了……”柳湘音越说声音越轻。

一面实在太少了，她想要更多的时间。

她深吸了口气，继续道：“是我忘了，村子多维持一天，就消耗山神多一分神力。如今，他已经耗尽了所有神力变回一座石像。我并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么，才会如此得到山神的眷顾，让他如此倾力帮我……”

提起山神，柳湘音眼底升起了暖意，透着淡淡的依恋。这时，蜀道行想起每日清晨都会到村里来拜访，和柳湘音处得不错的年轻男子。相貌丑陋，心地却不错，对柳湘音十分的好，让他都忘了这本该是个封闭排外的村子，竟没有探听男子的来历。

他猛地发觉，那个男子已有数日没来了……

蜀道行皱了皱眉，反手握紧柳湘音的手腕低喃道：“村子没了没关系，只要你活着，只要你还活着……我带你出去，到外面的世界生活。那里比山里好，好得太多，太多了。我们一起……”

很久以前，他也对另一个人说过类似的话。

和她的母亲一般，柳湘音默然低着头，没有回应。

“可惜了，她是不会跟汝走的，因她要救那个山神。”代为回答的是与剑子同来的贵公子，一开口便满是嘲讽。然后，他再次被剑子瞪了一眼。然而这一回，贵公子不为所动，十分强硬地继续道：“何必惺惺作态。该发生的总会发生，任何人都无法阻止，任何人。”说到“任何人”时，他鎏金的眸子直直盯着剑子，散发着警告的意味。

剑子却只是前言不搭后语，道：“既然‘答应了’，就不该反悔。”

“嗯？”贵公子眯起眼，已是十分不悦。

剑子皱了皱眉，义正言辞道：“既然答应了柳姑娘，让她自己把事情和蜀道行交代清楚，你怎好越俎代庖。”

那贵公子听了，冷哼一声，侧过身，却不再开口了。

这么三两下打岔，反手蜀道行想通了。

是啊，事到如今，再逃避又有何用。

他放开了柳湘音的手，轻轻抚上自己的胸口，觉得自从离了神山，这二十年自己一路走来，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在下落，他怎么捞都捞不住，也接不了。下落的是他的心，而帮他拾起的，是柳湘音。因此，他想要补救，想要挽回，想要阻止，但无法做到，如果他什么都不知道的话。他得知道真相。如今，他需要真相！

于是，他看向柳湘音，不再逃避，哑着声音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柳湘音垂下眼帘，细声回答：“不久前，女儿在山里遇到了正好来苦境娶亲的西方妖魔王者，西蒙大人。他看中了女儿的血脉，答应如果女儿愿意嫁给他，就帮忙回复山神的神力。”

“你怎么这么傻？”想起自己的过往经历，又想到梦中那个阴冷被他破坏了的洞房之夜，蜀道行哀伤道：“和妖魔做交易不会有好结果的。”

“女儿知道的，因为这不是第一次了。”柳湘音将手放在大腿上，拽紧一群，咬着唇道：“如果不是山体崩塌，村子的大家不会死；如果不是流言传出山外，父亲就不会因为担心而回来；如果不是因为我想见父亲一面，山神大人不会耗尽神力……”

绝不可以和妖魔交易，这是山里代代相传的训示。只是，当神已无力，便是魔道纵横。

柳湘音闭上眼睛，痛苦地道出了心中隐藏已久的真相：“这一切，都是因为女儿去了祭坛，许愿希望父亲能回到山里和女儿永永远远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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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樓發表於: 2020-11-16 04: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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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道行西摩篇 13

(13)真实之境·终结于原点

经验容易让人夜郎自大，而教训则会使人成长，对于男人而言便是如此。

盲目抗拒鬼神之说，轻视山村传统的教训，让被困神山数年，好不容易逃脱的男人了解到了自己思想的狭隘与偏执。离开后，他继续游历讲道，同时开始接触了解一些从前嗤之以鼻的方术。如今的他，不再盲目抵制鬼神之说，只是告诫人们，要注重内心的修行，学会抵御诱惑，不要与妖魔做交易。

渐渐的，他在苦境闯出了些许名声，得到了各方人士的景仰认同，更是教化救助了不少愚昧无知的民众，他的事业如日中天。与此同时，他修习了法术防身，神山中的结界再困不住他，他终于可以放心回去了。但是，他却犹豫了。自己当年不顾一切地狼狈出逃，回去该怎样面对被他留下的妻子。妻子放走他时温柔而洞悉一切的神情仍在他脑海中浮浮沉沉，连同当时朦胧虚幻的月色一起，未曾褪去分毫。

她其实是希望自己留下来的吧?那不过是个试探，试试他的真心，试试他会不会真的离开。只是，他没有通过试验，所以，他在山脚的小村等了一夜，始终等不到她。

男人是这样认为的。

她一定很失望吧。被丈夫抛弃，再是温柔、再是善解人意的人，也一定会怨恨的。万一，她不愿原谅，又或者早将他遗忘，该怎么办？惧怕的种子心中萌芽，一年年长成荆棘藤蔓，将他的心脏紧紧缠绕刺穿。

转念，他又想，或许，其实他不过是舍不得多年来四方讲道赚回的名声，不甘教化世人的伟大壮举中途搁浅。

更或许，他只是在害怕，怕那神秘莫测的神秘山脉，以及与山脉融为一体的封闭村庄。

就在他内心不断挣扎时，时间已渐渐流逝，不知不觉，将近二十过去了。

那日，他方自问侠峰讲道下山，便遇到了一个算命的方士，说他印堂发黑，不详之兆，恐祸及妻女。于是，他想都没想，连包袱没有收拾，提了佩刀，便连夜赶回神山。

回去，原来是这般简单的决定。挣扎了将近二十年，他不过是需要一个契机。

这次，他一定要带着妻子一同离开。

大雨倾洒，铺天盖地席卷神山一带。连绵山脉在朦胧雨雾中与天连成一片，远远看去，已分不清是天在哭泣，还是神山在落泪。

男人奔走在雨中，连雨梭都没披上。他一边用湿哒哒的袖口擦拭着被雨水模糊了的眼睛，一边凭记忆寻找入山的路。好不容易，他找回了山脚那熟悉的小村，二十年不变，正入山，冷不防就远远瞥见一座石像急匆匆从山里奔出，身后还跟着一只熟眼的白蝙蝠。

他总觉得自己望过去时，眼神和那只蝙蝠对上了，因为他直觉感到蝙蝠对他诡异一笑，让他毛骨悚然。可事到如今，再诡异的事情这一带出现都不会让他感到惊讶了，仿佛这才是神山应有的姿态。

糟糕！连精怪都出逃了，山里一定出了大事！

这么一想，他加快步伐，急冲冲往山里赶。

还来得及么？

来得及的！无论如何，请一定要来得及！好不容易回来，他不能再错过了！

然而，他的妻子早已死了，在他离开后不久，只剩下他那素未谋面的女儿，站在村口等他，仿佛早就知道他会回来。

原来，从一开始就已经来不及了。

不，还来得及，他还有个女儿，他要救她。

哗啦哗啦……

暴雨在山里喧哗个不停，冲刷得古木都护不住根下的土壤，然后……

轰隆隆，轰隆隆……

是山崩的声音。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还来得及！

他一把抓住女儿的手腕，不由分说便要拉她离开村子，却不料一转身，被村民团团围堵。

怎么回事，他们明明应该还在熟睡才对。

不对，没有事先知会，三更半夜，他那素未谋面的女儿怎么知道他会回村，怎么会在村口等待？

不对劲，实在不对劲。可是，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山崩了，再不走我们都得死！”他朝着村民心烦意乱地吼道。

“天罚，这是天罚啊！”

村民们一涌而上，七嘴八舌责怨道。

“当就是因为你，玷污了我们的圣女，我们才会有此报应！”

“你竟还敢回来，还想带走我们的圣女？！！”

“不能让他们走，只要有圣女在，神就会保佑我们！”

“对的对的，不能让他们走。”

“不能走，不能走！”

不能走……

……

雨落声，狂风呜咽声，村民们呼天喊地的叫骂声，此起彼伏混杂在一起，连山崩的声音都被掩盖了。愤怒的村民拿着棍子扫把，步步围逼，封死了男人离开的路。情急之下，他本能要拔刀杀出重围，却愕然发现臂弯被他的女儿死死缠住。

“父亲，别伤害大家。”女儿柳眉紧蹙，眉目含水，细声哀求道：“别走。”她笑着道：“父亲，别走。神会保佑我们，不会有事的。”

前面是无辜村民的重重围堵，后面是血脉相连的女儿苦苦哀求。该怎么办，他该怎么做？他垂下拔刀的手，迎着雨站直身体，茫然四顾。

轰隆隆……

倾塌而下的泥石已近在咫尺。

来不及了……

那，就这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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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tian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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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樓發表於: 2020-11-16 04: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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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道行西摩篇 14

（14）织梦者之境·梦醒之时

大气开始渐渐泛出橘红色的光影，草木枝条间染上了红晕，遮遮掩掩间像极了害羞的少女。

不知不觉，已是日落时分。

“我不会让你去做交易，更不会让那只蝙蝠带走你！”蜀道行来到窗边，取下墙上佩刀，神色不容置疑。枝叶间漏过的几缕夕阳余晖正好打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柔和坚毅的轮廓，却反衬得他藏在阴影处的另一侧脸愈发阴暗。

“先别说那是柳姑娘的意愿，就算不是，汝又能如何？”夕阳余晖所不能及的阴暗处，华服贵公子勾了勾嘴角，不以为意地嘲讽了一句，仿佛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他轻摇紫檀扇，用极其轻蔑的眼神上下打量了蜀道行两眼，继续嘲弄道：“那蝙蝠可是来自西方的妖魔之王，汝就算拼了命也伤不了他分毫。”

是鄙薄，却也是事实。

蜀道行低着头，不反驳，默默握紧佩刀。晚风悄然吹入静谧无声的屋内，一丝又一丝，一缕又一缕，带着入夜前的微凉，渗入他体内，凉透了他的心。

柳湘音也低着头，白皙的双手拽着衣裙，并不做声，心中已有决定。

剑子看着蜀道行，并没有表示什么。他暗中瞄了一眼身边的贵公子，心知对方已是十分不悦，若他再多言，只怕会弄巧成拙。

这般静默中，夕阳在缓缓下沉。再不久就要入夜了，然后便是蝙蝠活动的时间了。

又要来不及了吗？

不，还有办法！

忽然，“砰”的一声巨响，蜀道行双腿一曲，向着剑子，膝盖砸落到地面。他俯下身，将脸头深深埋在地上，咬着牙将恳求一字一顿自牙缝间挤出。

“剑子，帮我，求你。”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向人跪下。

“哎，你求错人了。”剑子见了，心下松了口气，立即转向一旁冷眼旁观的贵公子，帮腔道：“这样够了吧？你就帮个忙吧。”

“求公子伸出援手。”蜀道行会意，立即转而跪向贵公子，双手紧握，手背上的青筋浮现，咬紧牙关，再次恳求了一遍。

那贵公子却始终不屑一顾，还出言奚落道：“帮汝对吾有什么好处？汝又能给吾什么？”

“我的命你拿去。”蜀道行想也不想就回答。

“不！”

到了这会儿，柳湘音终于有了动作。她先是一惊，然后往蜀道行身前跪去，张开双手当着，抬头看着那贵公子，竟是蓦然间连流满面。

原来，这就是有父亲的感觉。

实际上，她从不真正觉得蜀道行的到来给她的生活带来了什么不同。对这个素未谋面的父亲，她只有陌生，但村里的人都有父亲，那她觉得她也应该有，但她并不知道，有父亲到底该是个怎样的感觉。

自出生，她就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她的母亲曾是村里的圣女，于是继承母亲圣洁血脉的她也成为了圣女。在村里，她的地位至高无上，村里人崇拜她，与她保持距离，担心亵渎她。她自小便被灌输，作为圣女，她生下来的义务和责任就是为村子牺牲，为村人祈福。这样的义务和责任本应也只能发自内心，由情感支撑，然而自小被隔离培养的她却感受不到人情冷暖，不能明白什么是守护的心情。常年来，她只是尽责扮演好圣女的角色，让村人安心。

年复一年，她看着村里人母慈子爱，阖家欢欣，日复一日，她所不明白的感情替村人祈福，而反观自己，再是受人爱戴膜拜，仍是孤身一人，开心时，伤心时，生病时，烦恼时，都只有一人，无人依靠，无所寄托，如同山林里飘荡的孤魂，毫无存在的意义。于是，她的内心渐渐滋生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孤寂感，如同黑暗中盛开的曼陀罗花，一点点张开欲望的花瓣，覆盖满心中的每一个角落，不知不觉中将阳光阻挡在外。因此，在得知自己还有个父亲在山外时，她就不顾一切地想要有个父亲，感受一下所谓的亲情。最后，她跑去了断崖，向祭坛的妖魔许下愿望。

请无论如何都要让在山外流浪的父亲回来。

她是这么许愿的，心里却没有什么特别的期待，毕竟那人抛弃她和母亲，一走就是近二十年，所以，只要见一面就好了，让她也尝尝有父亲的滋味就够了。

就在刚才，剖白后，她还分神想了下，这个她的父亲，会不会又要逃呢，如同很多年前一般。

原来，竟然，她是真的有父亲了。

“够了，已经够了……父亲……”她回过身，张开双臂，将蜀道行的头纳入怀里，紧紧抱住，哽咽着请求道：“请公子莫要答应父亲的任何请求，那是湘音的决定，与任何人无关。”

“吾本来亦无答应的打算。”贵公子凉凉应了句。然后，他扫视了一眼倚在柳湘音怀中的蜀道行，嘲讽道：“能轻易拿来交易的东西，便是不值钱的东西。而且，”他居高临下，睨着蜀道行，紫檀扇一合，抬手指向他，不屑道：“对汝值钱，却对吾一文不值。”

“你！！”

自尊一而再再而三遭人践踏，蜀道行终于忍不住，被激得挣扎着要起身，却被柳湘音死死搂住。

同时，剑子也一个跨步转身，不偏不倚挡在了蜀道行和贵公子之间。他面向贵公子，先发制人道：“对你不过举手之劳，人都来了，事情总要解决，何必故作姿态呢？”

他嘴上说一套，同时用心音传话，道：“你要的东西我会帮你拿到。”

贵公子听后眯了眯眼，杀气登时外泄，不言不语地盯着剑子，用心音回道：“如果不是因着汝，煮熟的鸭子能飞了？能有这一连串麻烦事？”

“哎呀，真要逼剑子亲自动手?”剑子摆出一脸无所谓的样子，眼神却充满了胁迫意味，“那用剑子的方式也无所谓么？”

贵公子闻言，瞳孔迅速收缩了一下，脸上显而易见染了薄怒。正当剑子以为这人要说出什么惊人之语，或是要采取什么行动，悄然做好防范时，这人竟不期然让了步。贵公子连冷哼都没有，一言不发就越过剑子，径直走到柳湘音面前，说了声”得罪”，便 “啪”的一下展开紫檀扇，凌空一挥，在柳湘音手臂上划了道口子。一滴鲜血顺着划口飞出，顺势落入了贵公子的手中。随后，他紫檀扇再往划口上一扇，顿时清香四溢，那伤口便在香气中迅速愈合，连疤痕都没有。

蜀道行见那贵公子突然行动，本能要阻拦，却被剑子拦住，然后就看到了方才的奇景，再观此人连剑子这般半仙之人都要忍让三分，来头肯定不简单，这才折服不再多言。

入夜后的山林，更是了无人烟、鸟兽绝迹，黑幽幽的夜空上星辰隐耀，月色被隔在层层雾霭之外，格外黯淡，参天树冠交错覆盖，枝叶泼墨般飞溅空中，仿佛与晦暗不明的穹顶融为一体，如同牢笼禁锢着夏周山脉。

万寂无声，连空气都不敢流动出声响。

突然，一道闪电划过，将夜空撕出一道长长的口子，裂缝中溢出妖异红光，有迎亲的队伍乘着流云薄雾伴着电闪雷鸣浩浩荡荡飘出裂缝，从天而降。迎亲的成员形态各异，有头顶长牛角的，有只有一条手臂的，有吃牙咧嘴的，有只剩头颅飘着的……还有无数蝙蝠跟随在轿子两侧，场面之浩大——是西方众妖在替妖魔之王迎接即将入门的妻子。

等到接近了，迎亲的队伍“嗖”的一下穿透墙壁，进入柳湘音房内，不一会，又风风火火扬长而去——看样子，已经是接到了想要的新娘。

混乱中，一只通身雪白的蝙蝠突然自林木中闯出，张牙舞爪想要阻止迎亲的队伍。但它没飞多远，就被一道清圣道阵困住，动弹不得。

迎亲的队伍顺利回到天空的裂痕中，裂痕缓缓闭合。苍穹恢复了群星隐耀的深邃，一度停滞的林风再度开始了流动，一切恢复了常态。

村口不远的大榕树后走出四条人影，依次是剑子、贵公子、蜀道行以及柳湘音。

“以血液凝成人形代替柳湘音被娶走，”剑子对贵公子主动搭话道：“用这种方法取血，亏你能想得出来。”

他见贵公子看向别处不说话，不搭理，浅浅一皱眉，又继续逗趣道：“不过嘛，那也是借鉴了别人的办法，还是差那么一点。”

闻言，贵公子回过头，两人的眼神就那么对上了，但他还是不开口。

两人视线僵持了一会，剑子心下叹气，打算继续自说自话。他才张了张嘴，那贵公子终于松口，挑眉道：“汝是说汝找回封印之石的方法么？”

“哈，哈哈。”剑子怔了一下，挠了挠脑袋，忍不住笑了出声，语焉不详道：“还好，还好。”说着，他马上转身看向身后惊魂未定的父女，问：“事情结束了，你们打算如何？”

蜀道行和柳湘音对视一眼，才要说话，便看到林子里跑来了一个年轻男子。男子相貌奇丑，皱纹折叠在脸上。他一脸担忧地来到柳湘音面前，连声问好。柳湘音见了有些欣喜，又有些难以启齿，正要开口，却被蜀道行率先抢去了话头。蜀道行拉起柳湘音和年轻男子的手，看向剑子，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浅笑，道：“我打算和湘音还有山神一直住在这里，终老余生。”

漫长的夜晚，终于过去了。

黎明到来，破开深山老林的黑暗。村子在初阳光辉下渐渐消失，村民们，仍在熟睡的，走动着的，打水的，开始农务的……一个接一个，无声无息地融化在空气中，仅留下一颗颗带着灵力的石头落在地面。

互相道别后，柳湘音挽着蜀道行和丑陋青年，一同往浓雾弥漫的密林更深处走去。剑子和贵公子站在原地，看着他们身体渐渐变得透明，和村民一般，缓缓融化在空气中，只留下两颗隐隐透了灵光的石头。

“看来结束了，那吾也该告辞了。”

贵公子惯常性用紫檀扇遮了半边脸，很快化成一片片淡紫色的梧桐花瓣，飘散在空气中，也消失不见了。

“是啊，结束了。”

剑子叹息着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周遭的景色瞬间变换：哪来什么黎明，四周漆黑一片，只有当头明月洒落下青幽诡异的冷清光辉，而剑子，正身处于深山断崖尽头的乱石堆成的祭坛处。祭坛前立着个相貌奇丑无比的石像——正是剑子从龙宿那要来的传说中会跑动的石像，石像前还散落了一堆乱石，散发着淡淡的青光。

剑子伸手拍了拍衣物上的尘土，俯下身将乱石拾起，仔细堆回祭坛上，随后拂尘一挥，巨大的道家阵法在祭坛上空出现，直直压下祭坛的石碓，没一会，祭坛内作动的黑雾就消散了。

最终，修复完成了。

剑子对着夜空长长吁了口气。他看着夜空，不由得想，夏周山脉果真是个充满传奇色彩的所在。在深山中望去，原本稀松平常的夜空却是深邃得如同深渊黑洞般，与雾霭重重缥缈无迹的山岚互相蚕食着，映照着，连这漫天星子都像躲在暗处的妖魔野兽的眼睛，自深不见底的深渊黑洞中偷偷窥视着地上的一切，嘲笑着，蔑视着。

然后，他看见原本已经暗淡了的星子突然一闪，继而划破夜空，连尾巴都没有留下。

一颗，两颗……

早该落下的星子，如今终于坠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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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樓發表於: 2020-11-16 04: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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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道行西摩篇 15-16

（15）真实与梦境交汇之处·真相大白

“明明很快就能解决的事情，汝硬是要插上一手。”

清冷的声音散入大气中，透着浓浓的不悦气息。

疏楼西风内，龙宿坐在其中一个院子的后庭窄廊上与剑子对饮。梨花木制的精巧矮桌横放在两人之间，划出一条泾渭分明的界线。桌面上摆了几碟精致的下酒小菜，盛了梨花酿的雕花翡翠壶，以及三只翠郁通透的翡翠杯子。

两人对饮却置放了三只酒杯。

剑子有意无意地瞟了一眼闲置的第三只翡翠杯，不置一词，将自己杯中的酒一饮而尽，顺手将杯子放回案上。翡翠杯底与梨花木碰上，发出一声轻响，不大不小，正好传入有心人的耳中。

“你也说好了不会对付蜀道行。”剑子皱了眉回了句，但语气并没有特别强硬。

“汝倒是对他关爱有加，”龙宿眸光一转，故意嘲弄道：“莫非是与他有什么因缘？”

龙宿这么一说，剑子就不说话了，只是一双眼直勾勾地看着他，似有千言万语只是不知从何道起。

仿佛是受不了这般赤裸地直视，龙宿抬手打了个响指，立即就有梧桐花香在矮桌边聚拢成人型。是位瓜子脸的丽人，乌黑的长发上挂了一小串的梧桐花，乳白色的袄裙飘逸在空气中，以金线绣成的梧桐花乘着夜色一簇一簇地绽放在她浅紫色上衣边缘。

丽人跪坐到梨木桌前略靠近剑子的地方，纤纤细手托起案上的酒壶，仔细为剑子续上酒，身上散发着阵阵梧桐清香，近距离冲击着剑子的五感。剑子避开脸，将目光移至院中：院中的梧桐树仍在开花，淡紫色的小花互相簇拥着，挂在树梢上随风摇曳，散出淡淡的清香，悄然融入澄黄的月华之中。

疏楼西风仍处于梧桐花的季节，龙宿使用的，仍旧是梧桐花幻化而成的精灵使者。

见此情景，剑子更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就这时，龙宿松了口。他叹了口气，道：“早在汝来找吾要石像之前，他便已经死去，吾那样做不算食言。”

剑子听了不由摇了摇头，无奈道：“以残识铸梦，还是真实道足以能影响现实的梦，你让他再次经历亲眼目睹女儿死去而无能为力的噩梦，最底层地狱的惩罚也莫过于此，还不算食言？”

龙宿却不以为然，他呷了一小口，满不在乎道：“吾并未阻止汝利用收集石头之便给他重新编织一个美梦。”

“所以我也没有强行破坏你的计划，不是么？”

“汝敢？”

龙宿金眸一瞪，轻一拍案。

“剑子何事不敢？”

两人视线僵持。沉默了一会，龙宿又问：“那为何不做？”

“因为龙宿没做。”剑子仍对着龙宿的视线，坦言道。

“哈。”龙宿闻言苦笑了一声，挪开视线，换了话题，道：“汝可知为何人不能与神鬼妖魔做交易么？”

“愿闻其详。”

“价值观不同。” 龙宿竖起左膝，执杯的手连同身体的重量一同压在了膝盖上。他晃了晃杯中的残酒，昂头一饮而尽，继续解释道：“交易本来就讲求等价。价值观不同，如何等价？”

剑子闻言默然。他看龙宿沐浴在悠悠月色下，孤高冷清，不带任何感情的模样，仿佛世间无任何事情值得他在意一般，忽的就觉得对方会随时溶于月色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梦里的村子一样。

龙宿没得到剑子应话，便抬起头，若有所思地望向天上明月，渺小而令人向往。时不时，他会有总错觉，以为明月也在遥远的天上俯视着他。然而，无论如何，他与月亮，总归是隔了天与地的距离。

心有触动，他不由得道：“人神魔妖鬼皆有各自的界限，偶尔往来可以，若涉入过深，轻则互相牵累，忘却彼此不可调和的差距，引起争端，重则既去不了彼端，亦回不到此端，变成什么都不是。就如同夏周山的那个村子，就如同那个所谓的山神。”

“龙宿大人说得极是。”

龙宿话音刚落，空无一人的院中就传来了一把冷而霸气的声音。

龙宿闻声立即敛起脸上所有表情，执起闲置的空杯，手腕一抖，杯中立即盛满了美酒佳酿。然后，他手向外一扬，翡翠杯就如离弦之箭往声音方向飞去。

院中渐渐起雾，有蝙蝠自四面八方涌入，聚集到声音传出的地方。蝙蝠消散后，浓雾中出现了一位贵气且压迫感极强的异族男子。男子嘴角挂着贵族式疏离而有礼的微笑，眼中却是丝毫笑意都没有，压低的爵士帽沿遮挡了别人探究的视线——是剑子两番遇见的男子。

男子手执翡翠杯，肩头落着只浑身雪白、不含一丝杂色的白蝙蝠。他将杯中的酒饮尽，随手将杯子掷回案上，然后按下帽沿向剑子轻鞠一躬，道：“又见面了，剑子先生。”

“又见面了，但还没久到让我想再见到你。”剑子也皮笑肉不笑地回应了一句。如今他终于明白初次见面时，自己为什么会对这男子感到熟悉了，因为就某些方面而言，这男子的气质与龙宿十分相像相融。

剑子话一说完，原本在男子肩头上安静的白蝙蝠突然呲牙咧嘴地扑腾了起来，似乎对剑子的态度感到很不满，但被男子一瞪，便愤愤不平地甩过头，不再动作。异族男子似看穿了剑子的想法，冷淡地评注道：“剑子先生关怀怜悯众生，和龙宿大人真是截然相反。”

“原来他就是你等的人。”剑子看向龙宿，直接就略过男子的话。

龙宿不搭话，只是一翻手，化出了一滴浓稠的鲜血。那血在空中不断翻滚，透着妖异红光。

“拿去，西蒙。”说着，他把血滴隔空转了过去。

西蒙接过血滴，把玩了一会，身体散出对血渴求的亢奋气息。然而，他仍是自制地将血液收起，抬手将帽沿拉得更低，对龙宿行了个礼表示谢意，道：“这次真是太感谢龙首了。山崩后，村民的遗体被流石落土冲散到深山各处，多已残缺不全，无迹可寻。而柳湘音似乎有神力保护，吾用尽方法仍是寻不得她的遗体。幸得龙首使用入梦之法，才能顺利取得圣女的血液，繁衍我族后代。”他虽说得谦恭有礼，语气中却丝毫所谓的感激之意，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已发生的事。

龙宿也不介意，只是略微抬眸示意道：“吾要的东西呢？”

“在这。”

西蒙说着忽地一把捉住肩上的白蝙蝠，也不管对方如何拼命挣扎哀嚎，手化利爪，一下贯穿蝙蝠的躯体，自它体内抽出了一颗泛着白光的灵球，扬一手，便转移给了龙宿。

剑子虽不齿白蝙蝠的作为，但见西蒙手段如此强硬残忍，仍是忍不住皱紧了眉头。反观龙宿，则是双眼放光，完全不理白蝙蝠的死活，自古仔细检查刚到手的灵球，然后满意地纳入广袖之中。

“要回西方了？”龙宿随意问道。

“既然娶亲任务已结，留在苦境无意义。”西蒙也随口应了句。

“嗯，那下次见面又是一个千年。”

“到时又要拜托你了，”西蒙瞥了一眼肩膀上虚弱喘气的白蝙蝠，冷笑着道：“如果这家伙依旧死性不改的话。那么……”他又轻鞠了个躬，一手掀起披风往身上一覆，一大群不知道从哪来的蝙蝠再次出现，自四面八方将西蒙密密麻麻包裹起来，最后一同消失在空气中。无人的庭院中只剩下男子留下的声音：“再会了。”

迷雾散尽，月光再次洒落在地面。

确定院内已无他人，剑子重新执起翡翠，抿了一小口问道：“龙宿不惜与妖魔做交易，所得何物？”

“褆摩的千年修为。” 龙宿随性地往后仰道，双臂支着身体，扭过脑袋看向剑子，抹着淡紫色梧桐花液的双唇弯成一条弧线，似笑非笑。

“原来那蝙蝠叫褆摩。”剑子摸了摸下巴，想到对方在梦里的行径，似不想让西蒙顺利娶亲，露出了不解的神情。

龙宿见了心下了然，道：“蝙蝠的爱恨之心是非常强烈的。”他见剑子仍是一脸茫然，望像群星中独此一轮的明月，缓缓解释道：“蝙蝠千年娶一次亲，娶亲的对象必定是阴时阴刻出生的处子。这样的女子一千年只出现一个，是被命运选中的，蝙蝠的新娘。蝙蝠需要用这个女人的精血孕育出优质的后代，但前提是要女子心甘情愿的献给，否则血液的纯度会受到影响。不过嘛，娶亲作为西方妖魔的传统，不过走个形式而已，重要的还是血液。千年前，西蒙在那个村里找到了符合条件的女人，虽然被阻挠，但还是顺利拿到了血液。“

“看来也是多亏你的帮忙。” 剑子调侃式插了一句，“那时你也索取了褆摩的修为作为帮忙的补偿？”

龙宿不置可否，仅是继续陈述道：“任谁也想不到，千年后，符合条件的女子再次出现在同样的村子。只是这次很不幸的，褆摩早一步找到了那女子，让人玷污了她。蝙蝠千年娶亲是命定的姻缘，却因褆摩的横生干涉而强行扭转了天意。为了填补这个命定的漏洞，隔年，作为代替品，另一个符合条件的女子出生在同一个村子。即便如此，仍是不符合天意的。即使女子因缘际会受到山中神灵守护，仍无法避免天罚。作为逆天的代价，天降暴雨造成山崩，要让女子及牵连的人殒命。无法继续抗衡天命的山神想要至少把女子带出山避开天灾，只是褆摩如何允许，便幻化成女子的模样，骗了山神。兜兜转转，天道自有轮回。”

“可问题是，褆摩为什么要阻止……啊!”剑子突然反应过来：“你是说他们是…….”

龙宿面无表情地睨了剑子一眼表示肯定。

“可娶亲不过是形式而已。”

“吾说了，蝙蝠的爱恨之心非常之强。”

“哎，那褆摩因爱而不得，导致了许多无辜的人因此而亡，确实不值得同情。”剑子无法认同，却不得不为之叹息，想到刚刚褆摩被夺走修为的那一幕，仍是忍不住道：“只是于西蒙，它并没有实质性造成任何危害，西蒙夺它千年修为未免太过无情。”

龙宿呷了一口酒，不以为意道：“所谓惩罚不过是借口。只有没有修为的蝙蝠才不会到处乱走，才会乖乖听话，留在身边。”

剑子一怔，更是不喜道：“太过了。”他顿了顿，叹道，“褆摩也好，西蒙也罢，过于强烈的爱恨会让人窒息。”

龙宿却不以为然，低头摆弄了一下广袖宽大的袖摆，随意回道：“要感情都清如水，淡如风，还有什么意思？”

剑子则较真了起来，反问道：“聚少离多，人生常态。若人人皆爱恨如炬，世间岂不纷乱？”

龙宿本要脱口反驳，临出口却转了话风，道：“也是。不过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龙宿似乎话中有话。”

“因为啊，”龙宿斜睨了剑子一眼，半真半假道，“有人什么都不做，蹭吃蹭喝不说，拉人下水是强项，但他只要说一句……”

“哪只一句，明明很多句。”剑子撇过眼，急急打断道。然后，他感到龙宿的目光仍落在自己身上，不由得尴尬地轻咳了两声，道：“哎，所谓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呵。”

话音落下，两人便不约而同地安静了下来，开始享受这片刻月下静好的时光。

此时此刻，月色怡人，夜风微凉，混着氤氲花香，让人心情不由得舒畅起来，总觉得有什么感情要从心中喷涌而出。想要说什么，做什么，就要趁现下。时刻一过，便再无重来。

“如水如风有何不好？”剑子突然坐正，直面龙宿，一双黑眸目不转睛盯着对方的脸，仿若无底深潭，有很深的感情在潭中涌动，“熊熊烈火，再旺盛亦有熄灭的一日，但风水乃自然流动，生生不息，与天地长存。”

剑子说话时已醉得不轻，腮上浮着的陀红染得连仙气飘然的满头银丝都醉了起来。他没等龙宿回答，便乘着醉意，步伐不稳地跃下长廊，古尘亦随之出鞘，与他月下共舞，剑气伴着清风在飘舞的梧桐花瓣间游走，连月色都染上了他的醉意。

“龙宿，那时你在血龙湖冒充湖神……”剑子踏着醉步耍着剑招，突然侧回头问。

“什么冒充，吾本乃九天神龙！”龙宿怒道。

“好吧……”刚酝酿好情绪就被打断，剑子有些不满，仍是接着道：“那时，人们是如何祭祀你的？”

“嗯……一般酒澧蔬果，有钱一点的就牛羊牲畜……”龙宿也醉得不清，意识开始有些迷糊。他歪着脑袋苦思冥想，断断续续回答着。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坐直，人也醒了大半。他头痛着揉了揉太阳穴，口齿不清地怒道：“汝到底在想什么……吾并不需要人活祭、娶新娘之类……俗不可耐……”

剑子没有立即接话，仅是凌空跃起，飘逸的衣摆轻纱交错飞舞在空中，与月色融为一体。他倒挂在空中，凌空用剑尖“刷刷刷”在地上比划了好一会才落地。然后，他摇晃着站稳，背对龙宿，抬头看向众星围绕的独独一轮明月，高洁清冷，扑朔迷离，比不得明日普照万物，却独落于他心头。

“我只是想说，若是剑子的话，春日里定会贡上兰花，秋日里则会献上菊花。”

剑子的语气很淡，他并没有转过身面向龙宿，但肃穆庄重的背影已足以传达他的认真。

龙宿的瞳孔迅速缩了一下，马上又恢复了原状，脸上因酒气涌上来的红晕似乎又加深了一点。过了好一会，他才压着声量佯怒道：

“真是寒酸又小气。”语气却是柔得能渗出水来。

然后，他看向剑子在地上留下的痕迹，低低地笑了，两只甜美的酒窝深深陷了进去，甜甜的像是要醉出酒来。

“春兰兮秋菊，长无绝兮终古。”

（16）终焉·不可与妖魔做交易

充满传奇色彩、众神被遗忘的夏周山脉，暗无天日、迷雾笼罩的深山老林，诡异非常、乱石堆叠的断崖祭坛。

是谁误打误撞来到了祭坛前？他可能是落魄的千金，也可能是落榜的书生，更可能是茫茫尘世中的任何一个人。

乱石中传出惑人的声音：

“只要拿走一块石头，我就实现你的一个愿望。”

（蜀道行西摩篇完）

[ 此帖被ltian28在2021-05-30 11:14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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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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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

蜀道行西摩篇 6

蜀道行西摩篇 7

蜀道行西摩篇 8

蜀道行西摩篇 9

蜀道行西摩篇 10

蜀道行西摩篇 11

蜀道行西摩篇 12

蜀道行西摩篇 13

蜀道行西摩篇 14

蜀道行西摩篇 15-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