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6.22 【那些日子】主蒼- 十二尾聲 32F

«
1
2
3
4
»
Pages: 3/4 Go

復制鏈接 | 瀏覽器收藏

雲篦

若有人兮山之阿

級別: 天使

作者資料
發送短消息
加為好友

UID: 27776
精華: 0
發帖: 1534
威望: 4 點
銀兩: 65048 兩
蓮花: 588 朵
本命: 吞、蒼
王道: 吞受可逆、龍劍、雙橋
牆頭: 吾心只有吾妻
配偶: 妃茗吾愛（羞）
座右銘: 朝著目標筆直邁進吧！
注冊時間: 2007-04-07
最後登錄: 2024-09-13

鮮花(1364)

20樓發表於: 2011-05-27 22:48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那些日子】番外-流金

　　
　　金鎏影夢見年少的自己正在要求蒼撫琴。
　　不知為何，他總覺得那個蒼看起來特別不一樣，跟夢中年方十五、六歲的自己相比，感覺像是高大了那麼一些，看起來已經沒有了少年的稚嫩，眉宇間甚至還摻了淡淡的憂鬱和滄桑。
　　
　　他伸手想拂平他眉間的隆起，但卻只撩起一圈淺淺的波紋，弄皺了眼前年少的自己與蒼，頓時只覺得那張略帶憂鬱的面容彷彿又摻著一絲落寞。他看著那樣的蒼，一時間竟開始懷疑起那真的是蒼嗎？
　　
　　於是就在這躊躇的光景中，只見蒼取出了怒滄琴信手彈將了起來，曲調依舊是記憶中的曲調，人也依舊是記憶中的人，但在那看似態然自若的神情下似乎又多了些什麼，他還未來得及看清，影像就變了。
　　
　　率先鑽入耳裡的是獵獵破風之聲，他的意識尚未意會過來便感覺手中握著雲龍，而腳下雙足箭步如飛，眨眼便已是數丈開外。他定了定心神，只見周遭皆是高大參天的巨竹，鬱鬱蒼翠，放眼望去竟如同一片看不見出口的綠海，甚至連天光也相形黯淡，顯然是術法形成的陣勢。
　　
　　於是他有意停下，欲觀察破陣的陣眼，不料他一減速，身旁因自己高速奔跑而一一掠過的竹林後卻閃過一道人影。同時，他瞬間感到一陣耳鳴，一閃神，眼前竟是一記聚內力於一點的攻擊直破他的要害，他偏身避開，想去追蹤發出攻擊的人，但又是一陣短暫耳鳴後緊接著另一波攻擊，於是這樣一頓一停，哪裡還有那人的身影，偌大的竹林中只剩自己停下的腳步與微喘的呼吸，這才發現周遭的風聲、流雲看似無異，但卻像是凝滯在空間中反覆運轉，猶如水面上一泓不興波瀾的死水，實則在水面下無聲醞釀著什麼。
　　
　　心知現在的情勢是敵在暗，己在明，所以他必需化被動為主動，誘使那人自動現身。於是他提起雲龍，另一手捏起法訣，腳踏罡步，打算祭起術法使這陣勢反客為主，落入他的操控中。不料，那人卻像是察覺他的想法，金鎏影只覺得又是一陣耳鳴，轉眼攻擊便到了面前，他避之不及，只得提刀橫擋，卻在雲龍與那氣勁相撞時，整個空間頓時響起一陣凌亂如珠玉落盤的叮噹聲響，本該是相當好聽的聲音卻因為注入了宏大的內力使得他的雙耳極為痛楚又無從抵禦。明白這聲音定是破陣的關鍵，他只得強忍著繼續護持術法，結印的速度加快到幾乎只看得見殘影，最後聽得他大喝一聲「破！」，頓時整個空間便如同碎裂的鏡面，一一崩裂開來，陣局方解。
　　
　　乍見眼前蓊鬱綠海猶如碎片一一化淡散去，整個世界彷彿褪色般，眼前的一切由全然的綠褪為全然的白，而天空正落下綿綿細雪，紛飛如絮。
　　他吐出一口霧氣，反手將雲龍刀倒插入地，頹然半跪著撐持失去平衡的身體，待耳鳴之感緩過許多後才道：「這一手天波怒潮曲的確讓人難以消受。」他抬首，只見蒼輕笑著站在他面前伸出手，他卻不領情，只是自顧的拄著雲龍重新站了起來，慢慢走入不遠處的亭子裡。
　　
　　甫入亭，便見石桌上安放著怒滄琴，琴旁置一香爐，又見桌上的茶具皆已移動過，而壺嘴正冒著裊裊白煙，並透著淡淡香氣。他隨手化去雲龍，為自己倒了一杯熱茶。
　　
　　蒼尾隨在他身後走入亭中道：「做為試招的回報，我為你撫一曲真正的天波怒潮吧。」語才落，人已坐在怒滄琴前。
　　
　　他放下手中的茶杯，有些狐疑的看著他，難不成方才的天波怒潮並未顯現其真正威力？
　　
　　蒼明白他心中所想，便道：「此曲是琴曲亦是劍招，我適才只是將劍意注入琴弦中，藉由彈奏時發出的聲音挾帶劍氣，使中招者無從抵禦，防不勝防。」人的雙耳有助其平衡的構造，倘若聽力遭受強烈干擾，即使只有一時半刻，在武決中亦會成就勝敗關鍵。
　　
　　「此招確實難以抵禦，但並非不能抵禦。」他放下茶杯，細細回想了方才在林中的情形，只覺得此招優勢在於出奇制勝，倘若對手已見識過此招，心生戒備，那麼威力便會大打折扣。
　　
　　「自然，這世上並無必勝之招。」蒼單掌攤開輕輕撫過琴弦後緩緩的勾起了一聲極沉的單音，也不理會他的意願就自顧的彈將了起來。
　　
　　見蒼如此主動，他也沒有拒絕的意思，只是坐在案前聽琴聲漸漸由慢至快，由沉穩至激烈而後趨平緩。過程中，只見蒼靈活的手指彷彿在琴面上跳舞般騰挪，不時發出極高極低的聲音，間或流曳出一串悅耳拂音，猶如清風拂過河岸的垂柳，又或是幾聲激越的重掃，大有金戈殺伐的肅殺之氣，前後風格迥異卻使人毫無違和之感，只覺得這音律中的起承轉合落得恰到好處，猶如一場跌宕起伏的人生大夢，再如何風光落拓終也不免歸於沉寂。
　　
　　不知情者，也許會誤認蒼是一名卓越的琴師，但若不是他的虎口與掌心皆因長年握劍而磨出了厚度不一的繭，否則誰又看得出這樣一名看似淡泊的琴師竟會是玄宗六絃之首？
　　
　　思及此，他的心中卻是莫名矇上一種無可名狀的情緒。
　　
　　一曲罷，蒼收琴入袋，儼然是一副要離開的樣子。
　　
　　「不問我感想如何？」
　　
　　「曲中深意，只可意會，難以言傳。」
　　
　　「哈，還真是好狂妄的口氣。」
　　
　　「聰明如你，我又何需自討無趣。」語畢，便頭也不回的走了。
　　
　　而他只是坐在亭子裡看著蒼一身紫色的背影在漫天紛飛落雪中漸漸模糊了形貌，直至天地間只剩下這裡的一人一亭，而雪依舊在落，襯得他一身蒼茫孤絕，卻沒有半分要離開的意思，滿腦子縈繞的，都是蒼離去的背影。
　　
　　總是這樣，無論是習琴也好，術法也罷，蒼凡事似乎信手即可拈來，永遠無需明白努力為何物。
　　然而可悲的是，他明知蒼絕無可能單單依靠天賦便站上如今的位置，但內心卻仍是無法抑止對他與日俱增的嫉妒與厭惡。
　　
　　這是一名修道人該有的情緒嗎？
　　不，早在他出走道境，叛離玄宗時就不再是修道人了。
　　
　　對他來說，這樣的人生就像是一場惡夢，夢裡的他醒了，而現實中的他卻陷入了永遠的沉眠。
　　
　　有時候他會想，那時候的蒼也許已經預見了往後將會發生的事，也或許沒有，但無論是前者或後者，對於那些已經發生然後過去的事實並不會因此改變。
　　
　　在後來的日子裡，他一直很恨蒼，恨他的天命，恨他的獨佔鰲首，恨他的音律術法無一不精，而這樣的恨甚至矇蔽了他曾經也用過享受的心情欣賞他的琴藝，卻從此走上極端。但他從沒後悔，他相信舉凡這世間的事都是環環相扣，有失有得的，倘若不是失去一個蒼，他怎麼又能夠得到紫荊衣徹頭徹尾的信任？得到這名即使在自己懷疑猜忌他的時候，都未曾對自己有過半分存疑的至交。
　　
　　然而紫荊衣從來就是個記恨的人，所以打從一開始踏上分歧的路時，他也沒想過求得誰的原諒，無論是紫荊衣也好，蒼也罷，他所追求的那些，一旦離開了這個世間便不值一哂了。
　　
　　至於那令許多人嘖嘖稱奇的觀想未來之能，他不確定蒼究竟能夠看到多遠，但事已至此，他知道對於大部份的人來說，這已是終末。
　　他亦不知後來發生了什麼事，但他可以確定，站在那樣高的位置上，蒼這一生註定要辜負許多人，辜負許多願意為他犧牲求全的人，只要多一個人站在他身前，蒼就註定得多虧欠一條人命。
　　也許他自己的罪孽遠比蒼更深更重，但他與蒼不同，從頭到尾，也只有紫荊衣願意為他挺身而出，而這樣就夠了，至於那些過多的期待和揹負，就留給被天命寄託的人吧。
　　
　　很多年後，當他重新站在玄宗總壇時，道境已經不知道過了幾個冬天。而蒼懷裡揣著怒滄琴，就這麼怔忡的站在雪地裡望著他，模樣依舊跟最後一次見面時沒什麼兩樣，但他知道，眼前的這個人在歷經過當年以及他後來無緣參與的一切之後，不論身或心都比從前蒼老了許多。
　　
　　「用這雙放下劍的手再為我彈一曲吧，蒼。」他說。
　　
　　然而他沒說的是，他很想就這樣一直聽下去，只可惜，這次已經是最後。在一起並肩追逐了那麼漫長的道路之後，他們終究要在眼前的轉角背道而馳，各自走向不同的人生與結束。
　　
　　驀地，眼角餘光似乎瞥見了一抹有別於蒼的深藍，他回過頭，只見不遠處的那人正氣神定閒搖著手中羽扇緩緩向他行來，唇畔依舊噙著一抹玩世不恭的笑。他微怔，而後也答以一笑，笑的如沐春風，如釋重負。
　　
　　「臥龍行還在等我們呢，走吧。」那人道，然後率先轉過身，潚灑一如舊時。
　　
　　「嗯。」

[ 此帖被雲篦在2013-11-13 00:25重新編輯 ]

該該人生路

↑噗浪

頂端

鴆酖

貪吃蛇，蛇心貪

級別: 天使

作者資料
發送短消息
加為好友

UID: 3973
精華: 0
發帖: 1716
威望: 7 點
銀兩: 62569 兩
蓮花: 358 朵
本命: 北辰元凰
王道: 什麼都吃
牆頭: 昭穆尊
配偶: 武千睡
座右銘: 自律即自由
注冊時間: 2005-07-06
最後登錄: 2024-09-10

鮮花(1723)

21樓發表於: 2011-05-28 10:09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XDDDDDDD
死到打鼓的臥龍行(咦)

該怎麼說呢，金鎏影這個混帳(掩面)(咦)

一直很喜歡看見這樣的金鎏影，是金鎏影另外一個面貌，外表那樣平淡，內心已經波瀾
但是雖然波瀾，卻還是強硬壓下的感覺

我想天波怒潮曲對鎏影來說，是一首影響他很深很深很深的曲子。

「夢裡的他醒了，而現實的他卻陷入永遠的沉眠。」
所以最後當紫荊衣出來的時候，應該，是帶他走上黃泉彼岸吧？

樓主留言︰

紫荊衣是來帶他一起走的 ,S-h~x
對我來說他們是相當密不可分的存在，雖然我在這篇對紫荊衣的著墨不多，不過由於他跟阿金的關係相當緊密，所以提到阿金自然而然的帶出他了 #V!a<w4_
在寫最後一段的時候，一直在瘋狂腦補小紫跟阿金一前一後的前往往岸或著來世的畫面.....光想像就覺得好揪心QQ

當你的右手牽著我的左手，就注定我們在同一個世界裡，一起度過。

頂端

妃茗

至道無形，至理無言。

級別: 論壇版主

作者資料
發送短消息
加為好友

UID: 47275
精華: 0
發帖: 2152
威望: 176 點
銀兩: 69150 兩
蓮花: 1171 朵
本命: 墨家
王道: 日月、龍劍；溫赤、廢鍛
牆頭: 葬閱
配偶: 雲篦、叛逆銀翼、曌(布丁)、飄
座右銘: 言不在我心，語不成迷障
注冊時間: 2008-02-27
最後登錄: 2024-11-12

鮮花(2695)

22樓發表於: 2011-06-08 22:26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喔喔，時空的確有點錯亂的一篇
但想法與意境都很好！可能這是金鎏影的夢，也可能是他預想的未來
但愛妻覺得，可能這是蒼讓金鎏影死前最後所做的夢，這樣一想感覺就很美好
不過無論如何臥龍行就只能是個跑龍套的ＸＤＤ（毆）

夫君把小金的內心戲寫的很好，成長階段看著蒼這個人，一直到為何而恨蒼，都寫的很詳盡。只是稍嫌小紫的戲份不夠多～ＸＤＤ（再毆）

於是這篇番外的蒼，與正文的蒼感覺又有不同～
雖然兩個我都喜歡，可是我似乎更喜歡退隱時期的蒼與劍子

夫君番外繼續加油！

樓主留言︰

愛妻讚美我耶~~（羞） @+u>rS|IB
其實不論是阿金的夢或著是預想的未來 O*EV~{K
我當初在寫的時候就是希望可以給看倌有很大的想像空間 #oUNF0L@6
所以真相究竟是如何都沒有關係的，我只是想讓大家看看我心目中的阿金 Y=Vbs x
至於小紫戲份不夠是因為我主要描寫的都是阿金哪~ OviS(}v4@
又要阿金又要蒼又要小紫，夫君目前還沒�

一首作品，一經作者完成後，就有了自己的生命，容許不同的人用不同的觀點來詮釋它。

完售本電子書在BOOKY上架

頂端

雲篦

若有人兮山之阿

級別: 天使

作者資料
發送短消息
加為好友

鮮花(1364)

23樓發表於: 2011-07-21 22:42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那些日子】其九

　　冬天快要結束的時候，蒼獨自在道境生了一場大病，若不是前去拜訪的劍子及時發現，這個世界上可能就會有這麼一個人無聲無息的消失了。
　　
　　事情是發生在劍子被集境軍督打成重傷而很長一段時間沒去道境的時候，蒼一個人迷迷糊糊了的燒了好幾天，為數甚多的夢境跟畫面像斷垣殘壁般不停敲擊他灼熱而昏沉的意識。迷濛中，他看見了很多人，活著的人，死去的人，有他認識的，也有不認識的。
　　
　　然而無論是多麼破碎的畫面，總是可以看見同樣的景象，一名挾以雷電之勢的少年驅使著巨大的狼獸，身後跟著蹀血而來的戰神，天空的月亮泛著未曾見過的暗紅，帶著面具的男人安靜佇立樹下，無數櫻花在風中翻飛如雨，伴著遠方傳來的囂狂笑聲，雙頰黥著火焰紋章的青年揮舞著手中兵器邁步而來。
　　
　　舉目之處皆是鮮血與戰火，他環顧身邊浴血的五絃後仰首，只見遠方的山頭站著兩條他曾經無比熟悉，但如今卻形同陌路的身影。
　　
　　他記得他們，在很多年以前，在月華飛紛如細雨的道境……在無數輾轉反側的夢魘裡……他…見過他們……
　　
　　蒼醒過來的時候，最先映入眼底的是榻頂鐫刻細緻的浮雕，只見一隻雅緻的翠鳥正斂翅站在邊上仰首鳴啼，身邊圍繞著許許多多的花草，讓他想起了很久以前一位名中帶翠的師弟也曾這樣抱著心愛的琵琶端坐其中，專心致志，低聲唱和……
　　
　　察覺自己又開始緬懷過往，他連忙定下心神，至少得先弄清楚眼前的情況。
　　他本來打算起身，但仍感覺四肢痠軟，難以動彈，只是狀況比失去意識前好了許多，不必想也知道在他因病而差點跟這個世界道別時是誰救了他。若是那個人在場，見自己醒來必定會笑話他沒死在當年那場大戰裡，反而像個孤單老人一樣病死，簡直太難看了。屆時，他必定會還嘴道，我確實已經是個老人了，但還沒老糊塗到忘記你跟我是同期的道生。
　　
　　可惜那人不在，這些也只能想想而已。
　　
　　由於全身痠軟到僅剩脖子可以正常轉動，他只好以有限的視野觀察週遭。只見屋內陳設高貴，華而不俗，尤其是身邊放的那張屏風，邊框是上好的紫檀木，並由巧匠雕上無數複雜細緻的花紋。而屏面以白綢為底，其上以金銀雙絲繡著一隻開屏孔雀，栩栩如生，華麗異常。他看出屏風後隱約有人端坐，但單看形貌可以確定絕不是他熟悉的那個人。正感到疑惑時，一陣清風穿堂而過，他嗅出了空氣中的龍涎香，心中頓時了然。
　　
　　「能讓絃首心識如此紊亂，汝夢見了什麼？」坐在屏風另一頭的龍宿察覺蒼已然清醒過來，搖著手中折扇問道，並喚來仙鳳為蒼取些水回來。
　　
　　也許是多日未進水而難以發聲，也有可能是遲遲尋找不到適合的詞彚，蒼並沒有回答。
　　
　　坐在另一頭的龍宿也不知究竟是在等待他的回復，還是已經放棄，依然氣神定閒的搖著手中折扇，泰然處之。
　　
　　須臾，仙鳳端了水進來，正要進入內室時卻猶豫了起來，蒼看著她就站在屏風旁，手裡端著杯子，目光落向龍宿，似乎有些為難。
　　
　　龍宿明白她的困窘，便起身道：「吾來吧。」於是便在仙鳳驚訝的目光中接過杯子，進了內室。
　　
　　仙鳳見主人心意把定，只好將水杯交予主人後默默退下。
　　
　　蒼看見龍宿朝自己走過來，模樣還是跟最後一次見面時分毫不差，但裝束卻是簡單許多，雖然少不了華麗的飾品，但髮式簡單雍容，僅用一支紫玉簪挽起，其餘便隨意散落肩頭。而身上也不再穿著看慣的珍珠衣，僅著一件紫衫，外頭罩著一層薄如蠶絲的紫紗。
　　
　　龍宿來到他身邊坐下，取出隨身的絲帕在杯子裡沾了水，輕輕擦拭在蒼多日未進水的乾裂嘴唇上。
　　
　　蒼的態度雖不若仙鳳那樣訝異，但多年來聽聞劍子提起以及當年棄天之禍的相處下，他明白龍宿是個驕傲自負的人，從小就處於高位，衣食用度皆是上上之選，在生活瑣事上亦無須自己親自指示，一切皆假他人之手。在那樣環境生長下的龍宿，此生恐怕未曾對長輩以外的人這樣親自服侍。如今願意放下身段，雖然僅僅是餵水罷了，但仍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多謝。」在嘴唇終於溼潤了一些後，他開口道謝，卻發覺嗓子瘖啞的連他自己都覺得陌生。
　　
　　「絃首客氣了。」龍宿見其如此，便將他扶著坐起來，有意將手中的杯子遞給他，但思及他四肢痠軟乏力，難以自己拿取杯子，便伸手將杯緣靠近他的唇邊，打算慢慢的餵水。
　　
　　蒼拒絕了，只是感激的伸手小心取過杯子，慢慢喝將起來。待飲畢，他道：「龍首請喚我蒼吧。」對如今的他來說，絃首這兩個字已然太過沉重。
　　
　　龍宿心知蒼話中真正意涵，尚禮的他倒也不推拒。「如此，吾便不客氣了。蒼，若不嫌棄，也喚吾龍宿吧。」
　　
　　「嗯。」
　　
　　好半晌，倆人都沒有再交談，像初識不久的泛泛之交，話題貧脊得不知該說些什麼，又如同多年未見的好友，再次重逢卻因音訊斷的太久而相對無語。
　　
　　許久，蒼才打破沉默。
　　
　　「我夢見了一個很想回去的地方，還有一些無論如何都希望能再見一面的人。」
　　
　　龍宿明白他是在回答自己一開始的問題，所以並沒有出聲打斷他，而是靜靜等待下文。
　　
　　「我此生虧欠的太多，然而事過境遷，一切早已無從償還。如今孑然一身的我，只能捧著這顆垂垂老矣的心度過只屬於我的漫漫長夜。」從道魔之戰爆發的開始到結束，以及神州棄天之禍，很久很久以後，當他獨自行走於江湖，身上揹著白虹，後來又多了一把明玥，然後帶著這兩把終於重逢的對劍前往天邈峰上親手埋葬了曾經的敵人後又回到玄宗時，他才發現，自己的心已經蒼老得連自己都快要認不得了。
　　
　　他已不再是能那名說要一手回天的蒼了，就如同當年的金鎏影和紫荊衣也不再是眾人所認識的同修。
　　也或許打從一開始就沒有人認識過真正的他們。
　　
　　沒有人知道他心中有一個黑暗面。
　　正如沒有人知道金鎏影的體內也蘊釀了一個如此憤世嫉俗的靈魂。
　　
　　「也許，是我誤了金鎏影。」蒼的口氣有些不平穩，卻仍是輕輕說著他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告訴任何人的事。
　　
　　龍宿仍是沉默。
　　
　　蒼說，對於金鎏影當年的出走，實質上應該負最大責任的人也許是他。
　　他確實有想保護的人，但並不是玄宗。如果可以的話，他其實並不想成為承接天命的蒼，只想當一個平平凡凡的蒼。只是這世間有太多事，並不是一句想或不想就可以作為答案。
　　比起因承接天命而必需捍衛玄宗的自己，金鎏影只是輸在沒有冠冕堂皇的理由，然而求不得，只好由愛生恨，恨著明明對玄宗的感情遠遠不及他卻立於玄宗鰲首的自己。金鎏影個性雖然好勝，但不願之事亦向來不屑為之，然而是他逼他走上了毀滅的絕路。
　　
　　這麼多年後回頭再看，一些本來糾結難解的疑雲似乎都在時間的見證下漸漸明朗了。
　　也許金鎏影只是用他自己的方式在愛著玄宗，即使這種愛被世俗定義為沽名釣譽，愛慕虛榮，但事實並不會因此而改變。
　　然而世上最可悲之事，莫過於一件事情的定義多取決於大多數人的想法與意見，大家覺得那樣才是對的，剩下的少部分人就註定得受千夫所指。然而更加可悲的是，他曾經也是那指責他人的千夫之一。
　　
　　即使到了很多年後的現在，他仍是會忍不住地想，當年金鎏影若是沒有一步踏差，那麼現在的局面也許會大有不同吧？只可惜，金鎏影的情感是理智與瘋狂兼俱，愛的那麼深刻又激烈，導致他就算到了最後也沒能為自己熬出一個頭來。還記得宗主他老人家在分封奇首與絃首時曾私下對自己感嘆道，金鎏影是可造之材，能走到今天這一步，皆因他好勝又總是不肯示弱的性子，若是他將來能在這樣的好勝心中漸漸習得謙遜的真意，那也是他出頭的時候了。
　　
　　只可惜，他到最後仍是勘不破。
　　
　　一旁的龍宿看著他五味雜陳的神色，雖無法探究他內心如何糾結，卻多少明白蒼自責的心情。
　　同為立身鰲首之位，龍宿比誰都瞭解居高位者必須有所取捨，犧牲是一定的，端看作為如何罷了。以他觀之，蒼大可一生愧疚至死，如同金鎏影到死都恨他入骨，不過就現況來看，這些行為都是沒有意義的。如今該死的都死了，不該死的也死了，獨獨留下一名等死卻未死的人，用劍子的話說就是『好死不如賴活著』。這句話本身雖然庸俗，但死的確是很容易的事，活著是難事，好好活著更是難上加難。
　　
　　「他勘不破，汝如今又勘破了麼？」氣神定閒的搖著折扇，龍宿語氣慵懶，態度自然，絲毫沒有在人前那樣嚴謹矜持的模樣，彷彿眼前的人是已經相識許久的老友，閒話家常而已。
　　
　　蒼聞言，只是低笑著回道：「就當作是我在發牢騷吧。」
　　
　　龍宿看著他因低笑而微微顫抖的雙肩比起記憶中了單薄不少，並且從額際垂落下的幾縷髮絲已經隱約透著幾許蒼白，這才憶起上次劍子從道境回來時對他所說的話，於是便不著痕跡地留心起蒼的相貌，雖然改變不大，但仍然可以察覺確實和過去有所不同了。
　　
　　蒼似乎是發現了他的目光，便道：「神宮一役後，功體幾近全散，身上也留下了一些難以復元的殘疾，雖然如此，但如今的蒼終於只能是蒼。」
　　
　　「蒼之一字，代表無限可能，你服老，我這名跟你同期的可不認老。」
　　
　　人未到，聲先至，一陣清朗的嗓音驀地從屋外傳來，伴著仙鳳領路的腳步聲，劍子一身白衣的出現在門口，神情俊朗，劍眉星目，肩上的古塵迎風浸淫在漫室光塵中，閃耀著古樸的光澤，潚灑一如舊時。
　　
　　「都活了幾百年，還不是老頭子嗎。」對於他這樣的人來說，雖然因修道之故，皮相依然能夠保有年輕的風華，但事實上也只是延遲老化的時間罷了。即便是修仙有成者也亦需經歷老死才能夠羽化登仙，更遑論像他這樣身受重創之後，帶著陳疴難消的內傷之人。
　　
　　「哈哈，龍宿，他拐著彎罵你老。」明知蒼說的是自己，但劍子還是把矛頭指向歲數同樣也是從百起跳的龍宿，自己溼了一身不夠，非要拉著他一同淌水不可。
　　
　　龍宿聞言，也不答話，只是以扇掩面，不予置評。
　　
　　「就說你了，別顧左右而言他。」蒼見他一副要說就大家一起來說的模樣，心知他不是打算開始說冷笑話就是想一竿子打翻一船人，於是乾脆直接點名。
　　
　　「我怎麼顧左右而言他了，龍宿可不是外人，當年我還在玄宗就常跟你提起了，雖然是棄天之禍時你們才正式打上照面，但真要算起來，你們也有幾百年的交情了。」
　　
　　蒼聽了面無表情，反而是一旁的龍宿又將掩面的扇子拉高了些，幾乎快將整張臉全部遮住，最後索性借故離開，根本沒有打算繼續聽下去劍子過去在玄宗修行那段日子究竟都提到了他什麼。
　　
　　劍子見龍宿彷彿逃難卻又故作華麗的離去，只是哈了一聲，便沒再繼續說下去，於是屋內的氣氛頓時安靜了下來。
　　
　　「給我彈琴吧，好久沒聽你彈琴了。」倆人沉默了一陣，蒼忽然說道，沉靜的面容已染上一層倦意。
　　
　　「在高手面前，劍子哪敢班門弄斧。」思及當年玄宗上下，只要蒼一開始彈琴，那簡直是萬人空巷，有時候就連正在授業的師長也會裝作沒課似的經過。
　　
　　明白劍子是在取笑自己，蒼也沒理他，直道：「調侃夠了就開始吧，我快睡著了。」
　　
　　劍子聞言，知道蒼心意把定，於是只好嘟嚷著去跟龍宿討來了白玉琴要為他撫上一曲。不料，待他借琴歸來時，蒼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睡著了，劍子沒叫他，只是難得安靜的站在他塌邊，無聲感受著傍晚的彩霞從精緻的窗花間隙透了進來，直接映上一身白衣的他以及蒼沉沉睡去的容顏。
　　
　　這樣的靜謐，幾乎讓劍子以為他們回到了記憶裡的玄宗，風和日麗的道境還有壯闊無際的封雲山，一切都是那麼平靜，他們也都還那樣地年輕……反觀現在，明明早已清晰可見蒼髮上的花白，但看著他沉靜祥和的睡顏，一臉無害的樣子，劍子無論如何都聯想不到在當年那場他來不及參與的道魔大戰中，蒼究竟是以何種姿態引領無數玄宗弟子力抗異度魔界。
　　
　　明明是個比誰都更願意屈居平凡的人……卻揹負著比誰都還要沉重的包袱……如今包袱沒了，心上卻像是硬生被刨出了一塊肉似的患得患失……不，若真要說的話，其實好像也沒有什麼可以再失去了……
　　
　　劍子想起當時在道境見到蒼時，他身上只著一件單衣，獨自瑟縮在冬日尾聲的融雪中，明明腳邊只是一彎小小的水流，劍子卻產生了一種他幾乎快被滅頂的錯覺，彷彿順著蜿蜒山路而下的不是水流，而是自百年前道魔大戰後便流亡至今的疲憊靈魂。
　　
　　劍子同時也發現他腳邊一一擺開的罈子，五顏六色的，跟他上次見到的差不多，但這次卻是一字排開的擺了十個，多了兩個沒見過的淺棕和金色。
　　他突然覺得有點好笑，本來說著不能就這樣原諒的對象最後還不是為他擺了一個罈子，而且最哭笑不得的是蒼居然連自己的骨灰罈也準備好了……擺明吃死有人肯定會為他收屍嘛，可惜，他如今還不願意這麼早攬下這麻煩事。
　　
　　「你自覺生無可戀，我卻道你死了可惜啊……」
　　
　　劍子終究沒有為他彈琴，只是把白玉琴帶來了又帶走，蒼也沒有真正熟睡，只是閉著眼睛感覺劍子跺近又離去的腳步，就像他生命中遇過的許多人，以及他在道境見證過的無數冬暮，再如何清新高潔終也只餘遍佈滿地的凋零，還來不及憑悼，便被溫暖的融雪沖刷而去，了無痕跡。

[ 此帖被雲篦在2013-11-13 22:18重新編輯 ]

該該人生路

↑噗浪

頂端

鴆酖

貪吃蛇，蛇心貪

級別: 天使

作者資料
發送短消息
加為好友

鮮花(1723)

24樓發表於: 2011-07-22 11:50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昨晚看完那一個情緒複雜啊，淚奔完回來回覆(遮臉)
雲咩的文字間一直給我腦補的畫面，比如說劍子找到蒼的時候，那往下奔流的融雪像是蒼的疲憊靈魂這樣...

很喜歡那句
「也許金鎏影只是用自己的方式在愛著玄宗，即使這種愛被俗世定義為沽名釣譽、愛慕虛榮、但事實不會因此而改變。」
我彷彿看見金鎏影再用力點頭XDD
換個說法，金鎏影大概也是用一種不同的方式愛著蒼?(遮臉)我又腦補了XDDD

龍宿和蒼談話的氛圍感覺上很好////
像朋友一樣輕鬆跟劍子對答談話的蒼感覺也很好
好吧真正糾結的還是阿金(咦)

看到蒼最後沒等著劍子回來彈琴而睡著的時候心臟漏了拍XD
想說不會吧不會吧不會吧(咦
還好只是淺眠而已(咦

那麼，期待後續(啾
謝謝雲咩的文///

當你的右手牽著我的左手，就注定我們在同一個世界裡，一起度過。

頂端

妃茗

至道無形，至理無言。

級別: 論壇版主

作者資料
發送短消息
加為好友

鮮花(2695)

25樓發表於: 2011-07-25 18:15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夫君，看完這篇後我覺得蒼老了，蒼的心境老了（毆）
其實不知道該怎麼說，總覺得這篇的蒼與前幾篇的蒼有些不同，好像他的人生終於走上盡頭時候的回顧，沒有喜沒有悲，什麼也不是，然後就這樣默默的從世間上消失...（喂）

其實我不是要故意挑妳語病的，可是真的很奇怪
開頭第一句說：蒼獨自在道境生了一場大病，是劍子及時發現才將他救了回來
然後第二句又說：事情是發生在劍子被軍督打成重傷而很長一段時間沒去道境的時候

那劍子到底是怎麼救蒼的。口。？

我也很喜歡敘述蒼站在水流的那段，那些戰後疲憊的靈魂一一從他身旁流走了
好有想像畫面，可是我知道我想像的東西一定與妳不同，噗

有關小金的故事就這樣結束了嗎QQ
那小紫呢QQ

一首作品，一經作者完成後，就有了自己的生命，容許不同的人用不同的觀點來詮釋它。

完售本電子書在BOOKY上架

頂端

雲篦

若有人兮山之阿

級別: 天使

作者資料
發送短消息
加為好友

鮮花(1364)

26樓發表於: 2012-01-27 23:25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那些日子】主蒼-其十

　　蒼醒過來的時候，天才濛濛亮，嗅著清晨微冷的風，昨夜未關上的窗挾著一絲曙光灑進屋內，他睜開眼，率先看見的是一管竹笛，以及綰著一頭鮮豔紅髮的男子。他微怔，一瞬間以為是昔日的故人帶著天嗚笛歸來了。然而直到來人有別於記憶中的燒灼氣息接近時，他才意識過來，無論等待多久，早已失之交臂的終是不會再回來了。
　　
　　「失望了？」來人逆著光站在窗前，像是看透他的心思，口氣帶著意料中之的肯定，久違的嗓音仍存著當年戰場兵刃相見的沉著，只是如今多了幾分當年不曾聽聞的輕盈。
　　
　　「無論失望與否，都不會改變既定的事實。」蒼似乎一點也不意外此人的到來，只是起身披衣，順手理了理鬢髮，至少讓自己在來客前不至於太過邋遢。
　　
　　「說的好。」來人相當贊同這句話，也不待蒼招呼，就逕自行至桌前坐下。「做為不請自來的賠禮，今日就讓吞佛為絃首沏茶吧。」
　　
　　蒼見他將手中竹笛置於案上，看上去是一管極為普通的笛子，但他卻不由得心中一動，驀然憶起一件過去聽聞而來的往事。
　　
　　似是察覺他的目光，吞佛淡然解釋道：「昨日路經市集時，做了一個順水人情，對方無以為報，堅持以竹笛相贈。」
　　
　　「哦？」蒼聞言，慢慢打量起他此時的裝束，雖是卸去以往慣綰的高髻與戎裝，只用繩子在腦後高高紮成一束，並且穿上了尋常人家的綁腿褲裝，但怎麼看都不像是會賣弄風雅的子弟，因何那人會以竹笛相贈，真謂妙哉。
　　
　　「對方以賣笛為生，能夠拿出手的東西自然有限。」見到蒼的反應，吞佛也不以為忤，仍舊是淡淡解釋，但腦海卻不經意浮起昨日那名賣笛郎的年輕臉龐，一時間，好像與記憶中的什麼人重疊了。
　　
　　「與其這樣解釋，不如想成是你與對方有緣，註定結下贈與之情還更有人情味一些，不是嗎？」
　　
　　「吾本為魔，不信宿命緣份之說，而人情味之於吾更是可有可無。」
　　
　　「既是如此，你又因何而來？」
　　
　　「也許……吾只是想見證大戰最終的結果。」早自道境玄宗與異度魔界之戰乃至後來苦境的神州之爭，雖勝負已解，但一切尚未真正落幕，他深信自戰場上存活下來的人註定要成為歷史的見證者。
　　
　　「以大戰為始，你又將以何為終？」蒼說著，將茶具推到他面前。
　　
　　吞佛頷首，但並不答言，只是默默動手泡起了茶。
　　
　　於是又是一陣靜默，屋子頓時間只聽得煮水的悶聲與漸漸轉沸的聲響，帶著三分沉悶，七分悠閒，手中茶具輕輕碰撞，直至茶香盈滿一室時，吞佛才將第一泡倒掉，重新注滿一杯遞給早已來到桌邊等候的蒼。
　　
　　蒼答謝接過，嗅了一圈後飲下道：「從前，我飲素賢人的茶，每喝一次都是全新的感受，也許味道並非都是好的，但我知道那些都是他難以說與人明白的心情。」
　　
　　「哦？」
　　
　　「你的茶極苦，然而苦至極處卻又帶著一股難以察覺的回甘。」蒼飲罷，又向他討了一杯。
　　
　　「能得泡茶好手這席評語，算是褒獎嗎？」提壺，微傾，吞佛又為他注滿一杯。
　　
　　吞佛的心情似乎有些愉悅，蒼看著他眉頭雖然仍是慣性的深鎖著，但臉部線條卻是柔和了不少，想必異度魔界覆滅之後他應也是另有一番際遇。
　　
　　「就姑且當作褒獎吧。」蒼接過仍在冒煙的茶又嗅了一圈道：「那麼做為品茶的回報，我便向你索取一個故事的代價如何？」
　　
　　「哦，堂堂絃首，不當道士，改行做起生意了？」
　　
　　蒼只是淡淡一笑，「那只好委屈一代戰神當一回說書人了。」
　　
　　察覺蒼報以不著痕跡的回貶，吞佛道：「哈，那吾就說一個兩名劍客尋找過去與追求未來的故事吧……」吞佛的目光不經意瞥過桌上的竹笛，似是心有所動，卻是淡淡掃過，動手重新泡了一壺茶，任憑裊裊水氣上昇，模糊了彼此的眼眉，靜謐的屋子只剩下漸亮的日光與低低的獨白……
　　
　　也不知過了多久，獨白已盡，茶未見底，卻彷彿像是過了漫長的光景，蒼低頭看著杯中茶色倒映著自己，晃了晃，波紋漸起，像他這一生看似平順，實則波折的命運。
　　
　　驀然，一隻蒼白的手按住了他的杯子。
　　
　　「既是平穩，便不需無端製造風浪。」
　　
　　蒼抬首，見著了那一雙珀金眸子裡的認真，於是鬆手放開杯子道：「倘若你是那愛梅之邪，最終又會如何抉擇？」
　　
　　吞佛聞言，只是默然收回自己的手，靜靜注視著蒼手裡那搖晃的茶水漸漸歸於沉寂。良久，他答：「劍邪是劍邪，吞佛是吞佛，事已至此，任何假設皆不成立。」
　　
　　「也是，就當作是我失言了。」蒼失笑。
　　
　　「那做為失言的賠償，汝也說一個故事吧。」吞佛彷彿飲酒般將杯中茶一飲而盡。
　　
　　「那麼……我就來說一則有個人傾盡一生努力，只為了追逐另一人半生風光的故事好了……」蒼頓了頓，像是思索著該如何開始，目光卻對上眼前吞佛那雙似乎無時無刻都能看透人心的眼，他笑了笑，然後開始緩緩說起一段他從來不曾忘記的往事。
　　
　　此時天色已是大亮，窗外微涼的晨風吹過，挾帶淡淡泥土香氣，只依稀聽得他低低的嗓音被屋外樹葉摩娑的聲響掩去，陽光正暖，百年修道歲月，似乎都比不上此刻的平凡沉靜──
　　
　　故事到此，已是終末，蒼不確定自己是否歎息，面對眼前空無一人的座位，他只是輕輕放下手中茶杯，不待起身，劍子便風風火火的衝了進來。
　　
　　甫入內，也不打聲招呼，見桌上有茶，便不假思索的灌了一大口，然而茶一入喉便覺味道有異，不似蒼平日泡茶的手路，又瞥見桌上放著兩只茶杯，便神情古怪的放下杯子問道：「有人來過了嗎？」
　　
　　蒼失笑：「也許有吧，也許沒有。」
　　
　　劍子聽了只是咕噥道：「有沒有人來過都搞不清楚，難不成是做白日夢了……」雖然嘀咕著，但劍子仍舊是一杯接著一杯，將茶一股碌的喝光了。
　　
　　蒼沒有回答，只是再喫一口茶，然而茶已溫涼，再入喉顯得相對苦澀，卻別有一番滋味。於是他想著那位應也稱得上是舊識的故人離去時所吹奏的曲子，笑了笑，然後將杯中茶水一飲而盡。

[ 此帖被雲篦在2013-11-13 22:19重新編輯 ]

該該人生路

↑噗浪

頂端

鴆酖

貪吃蛇，蛇心貪

級別: 天使

作者資料
發送短消息
加為好友

鮮花(1723)

27樓發表於: 2012-01-28 00:31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唔喔ODO...

「也許有吧，也許沒有。」
這句話讓我想了一下，難不成吞佛來的真的只是夢幻泡影？
不過那一盅口味不同的茶，便覺得是，他只是來去的匆忙，一如剛踏進來便沒有問候，連離去時也沒有。

我想，那個故事對吞佛來說，不用講到結局，他也明白最後終幕是什麼
蒼的期待落空，卻也碰見另一個故人
我想，蒼和吞佛同樣都惦記著誰吧
說書人像是第三者，說的卻又是與自己相關的故事w

講到這裡，曾經還聽過劍雪某個地方和金鎏影相似呢w

謝謝雲咩的文~大口大口親~♥

樓主留言︰

一年後的回啾（也太久XD） N,w6
對於我來說，蒼和吞佛是道魔大戰後的倖存者，儘管彼此立場有所不同，但無論如何也只剩下彼此了 il>+jVr
尤其在這麼多年後，大勢已去的大勢已去，不復存在的早就蕩然無存，事到如今，也失去了當年敵對的立場 ~jw:4sG
所以我想像他們面對面坐下來彷彿朋友般的喫茶談天

當你的右手牽著我的左手，就注定我們在同一個世界裡，一起度過。

頂端

妃茗

至道無形，至理無言。

級別: 論壇版主

作者資料
發送短消息
加為好友

鮮花(2695)

28樓發表於: 2012-01-29 11:46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蒼說的故事，那人是誰？
我以為妳會講藺無雙的故事Ｔ口Ｔ（關他什麼事）

其實苦的茶熱的時候喝還可以，但冷掉會更苦（毆）
虧劍子還喝的下去ＸＤＤＤ
我以為他至少神情正經的對蒼說：蒼，你又發生什麼事之類的云云（被毆）
龍宿的話，可能還會對味
藺無雙就直接倒掉ＸＤＤＤＤＤ（被拖走～）
怎麼回覆被我寫的好像搞笑的一樣囧

夫君終於更新了，灑花
繼續加油吧！

樓主留言︰

為啥是藺無雙啦XDDD >`30 ib
藺無雙在前面其實也提到不少，該換人了（欸） PvUY Q>Kw
其實我覺得你心中眾人的反應跟我想的一樣耶XDDD ~i^,Z&X:
不過我深深覺得真正的劍子也許會直接喝掉而毫無所覺（那你文裡寫的又是怎樣XDDD）

一首作品，一經作者完成後，就有了自己的生命，容許不同的人用不同的觀點來詮釋它。

完售本電子書在BOOKY上架

頂端

雲篦

若有人兮山之阿

級別: 天使

作者資料
發送短消息
加為好友

鮮花(1364)

29樓發表於: 2013-03-02 20:27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那些日子】主蒼- 十一

　　蒼說他在道境曾經見過一隻很漂亮的翠鳥。
　　就一個成年人的巴掌大，翠綠的眼，翠綠的羽毛，以及溫潤婉轉的鳴啼。
　　
　　劍子來到蒼曾經見過翠鳥的院子裡，就見屋旁的月華花朵開的正豔，而翠山行就坐在屋前的階梯上懷抱琵琶兀自垂首調弦，幾瓣紅花落在肩上也渾然不知。劍子的到來似乎驚擾了他，只見他抬起頭，望著劍子的目光先是有些疑惑，然後才後知後覺的慢慢對他扯開一抹虛弱的笑，笑的有些蒼白。
　　
　　劍子看著這樣的他，心中一凜，似乎似意識到了什麼，但並未多言，只是慢慢上前來到他的身邊，挨著他有些冰涼的體溫坐下，靜靜聽著他有一下沒一下的撥弦調音。
　　
　　「好久不見。」劍子與他並肩坐在階梯上打著久未謀面的招呼，目光卻落在眼前這被山嵐雲氣所圍繞而顯得虛渺的樓宇宗廟，熟悉的風景，卻又並非完全是記憶中的模樣。短暫一眼，他的心中已經有底。
　　
　　翠山行聞言放下手中琵琶，與他一同看著眼前熟悉的景色說道：「確實很久不見了。」
　　
　　「都快忘記上次這樣坐著一起看風景是多久以前了。」劍子正經的坐沒多久，閒散的性子又起來了，整個人很不體面的向後仰倒，僅用兩手的手掌撐起上半身的重量，與正襟危坐的翠山行形成強烈對比。
　　
　　翠山行沒有答話，只是有一下沒一下的撥弄琵琶。
　　
　　劍子哈了一聲，藉著後仰的姿勢，目光越過翠山行的身影看向遠方景緻。穿過眼前的宗廟大殿，樓宇飛簷，彷彿在山的那頭看見一個巨大漆黑的山洞，山洞的另一邊同樣有山有水，有人有江湖，而那個地方是他的故鄉，一個叫做苦境的地方。
　　
　　時間彷彿靜止了般，他們就這樣看著遠方的風景，像是享受這樣的安逸，又似乎在緬懷什麼，良久沒有再說上一句話。
　　
　　「蒼很思念你。」沒來由的，劍子突然說出這句話，讓翠山行撥弄琵琶的手一震，寧靜的空氣中驀然劃過一道歪斜的顫音。
　　
　　不待翠山行發話，又或著沒打算等待他的回應，劍子一如既往自顧自的說了起來。他說，蒼一個人殺了金鎏影，一個人燃起了火化的三昧真火，一個人陪著空空如也的骨灰罈子，一個人守著空無一人的玄宗，一個人……在道境慢慢等死。
　　
　　對於劍子所說的這些，翠山行的背影看上去很鎮定，彷彿置罔未聞，劍子看不見他的表情，只聽見他用有些不平穩的口氣道：「時間不多，你該離開了。」
　　
　　劍子明白他的意思，卻是不急不徐的取過他未調完音的琵琶，一一將弦調在正確的位置上，然後重新遞給他道：「不忙，再聽你送我一曲也不遲。」
　　
　　翠山行看著遞過來的琵琶，沒有拒絕他，順勢接了過來，按在弦上的手頓了頓，低垂的目光飽藏波光粼粼的心事，最後才慢慢彈將了起來，指尖有些顫抖。
　　
　　劍子顯然沒想到他會彈這首，怔了怔，又看向翠山行低斂的目光落處盡是淚痕，他見狀卻是了然一笑，古塵刷的一聲啷噹出鞘，銀白的劍光在豔紅的月華樹下肆意揮灑。一曲天波怒潮，帶出多少隨波逐流的往事，而劍子仍舊是天下無雙的劍子，那年少時的輕狂，終究如同一瓣瓣離枝的花，隨著逝去的人們一一散去，盡付風中。
　　
　　翠山行只是專注的彈著琵琶，始終沒有抬頭
　　
　　一曲罷，離別始。
　　
　　劍子背著他收劍入鞘。
　　
　　翠山行放下了手的琵琶，開口喚他。
　　
　　「劍子。」
　　
　　「嗯？」他回過頭，只見到漫天飛落的月華如雨，隔著翻飛的花朵，翠山行微勾的嘴唇張闔，他聽不清，只依稀識得最後兩個字是「保重」。
　　
　　劍子做了一場漫長的夢境，醒過來時發現自己並不在封雲山的玄宗總壇，而是儒門眾多別業的其中一處，落入眼底的並非翠山行略帶憂愁的目光，而是龍宿彷彿鬆了一口氣的眼神。
　　
　　「汝睡了很多天。」鬆了一口氣，隨之而來的是責備怨懟的語氣。
　　
　　劍子搔了搔頭，心忖其實龍宿真正想表達的意思是『昏』了很多天吧。不過他並沒有戳破他，自從發生過自己和佛劍那件事後，他發現龍宿對於某些敏感的字眼或話題總是避而不談。
　　
　　不過他也不會主動向人提起就是了。
　　
　　像是當年盤隱神宮一役時，他因撐持神宮而神魂俱散的那段時間究竟是去了哪裡，他也從來沒有告訴過誰。對他而言，眾人皆以為他消散於天地之間的那個時候，其實他只是重遊了一處深埋在記憶中的舊地而已。
　　
　　思及此，劍子突然翻身而起，身體輕盈的不像是昏睡多日的人。反倒是龍宿抓住他的手腕，阻止他打算起身的行動問道：「汝要去哪？」
　　
　　劍子卻是看著窗外的晚霞，朝他輕輕一笑：「我跟蒼約好了要去一個地方。」
　　
　　儘管經過了這麼多年，萬里狂沙彷彿還依稀嗅得到當年大戰的硝煙味。
　　
　　「再次踏上這裡，感想如何？」劍子站在蒼的身邊，試圖說些什麼話來減緩此時此刻的凝滯感，不過看來效果不佳。
　　
　　「心如止水。」
　　
　　「這麼淡定，我至今仍心存疙瘩呢。」時至今日，他大概永遠也忘不了面對棄天帝時那種毫無勝算的絕望。
　　
　　「事過境遷，說再多都是徒然。」蒼蹲下身體，伸手抓了一把黃中帶紅的沙，仔細一看，甚至可以察覺其中摻有些許銀白的微小鐵屑，在黃昏的萬里狂沙中不時閃爍熠熠光輝，眨眼即逝。
　　
　　劍子看著他的行為，目光微微一動道：「難得你看得開。」
　　
　　「沒有什麼能永垂不朽，包括棄天帝曾經守護過又意圖毀滅的世間皆是如此。也許某一天醒過來，過往所慣看的一切將會面目全非也不一定。」蒼的掌心微微傾斜，於是掌中的黃沙又慢慢一點一點的傾洩下去，回到它本來所在之處。沙還是沙，但偎過人手溫暖的沙卻未必是原來的那把沙了。
　　
　　「對劍子來說，面目全非的從來就是這爭奪不休的江湖。」
　　
　　蒼低低笑了一聲，拍了拍掌心殘沙後重新站起來，夕照已經火紅不已，映在兩人臉上，滿面紅光，彷彿連頭髮衣裳也沾上了血色。劍子看著這樣的他，一時間竟將此刻的蒼與當日和棄天帝一戰而渾身浴血的魔界前戰神重疊了。
　　
　　「蒼……」
　　
　　「劍子，聽我說一個故事好嗎？」
　　
　　「少來，你說的要真只是個故事就好了。」
　　
　　蒼聞言又笑了一聲道：「知蒼者，劍子也。」
　　
　　劍子很想吐嘈他，其實這個故事他已經講過了，只是蒼最近記憶力愈來愈差，本人似乎也有所察覺般，彷彿怕自己下一刻就會遺忘殆盡，所以總是不厭其煩的反覆講著同樣的事。
　　
　　蒼停頓了一下，像是在思考，又像是斟酌字句，不過最終他只是輕輕吁出一口氣，說著一些似是而非的話，又或著更像是傾吐心事的獨白。但無論是哪種，劍子都已經反覆聽了數次，自然知道他所言其事，所指何人。
　　
　　蒼看著遠方殘陽如血，鼻翼盡是滿地黃沙的滾燙氣味，眼神微微一動，他說：「他一生化名不少，但最終仍是選擇了最初的名字做為自己的結束。」當日盤隱神宮中，他迫於無奈應那人要求而殺，時至今日，其時其景都像深烙在他心上的傷痕，看似痊癒，卻又總在寂靜深沉的夜裡反覆作疼，彷彿只有這樣的疼痛才能讓他感受到自己尚未死去的真實。
　　
　　彷彿只有這樣的疼痛，才足以成為支撐他繼續走下去的動力。
　　
　　在經歷過那麼多事之後，蒼明白自己已經不再像從前那樣強大，無論是肉體上或精神上都漸漸變成一名平凡的男子，愛恨嗔癡，眷戀絕望，那種彷拂掉進無底深淵的冰冷讓他一度以為自己仍置身萬年牢中，除了無限黑暗外，只剩下自己，或著連自己也將不復存在。
　　
　　蒼覺得此時此刻，有一種莫名的情緒幾乎要將他淹沒。
　　
　　劍子順著他目光落處看去，儼然是舊時盤隱神宮的位置。明白他心中變化，於是劍子從後方伸手掩去他的雙目道：「既然會痛，就別看了。」語畢，便將今早夢中見聞一五一十的道與蒼聽，包括最後翠山行所說的那句話。
　　
　　「若是不痛，我便枉來人間走上這遭。」蒼這麼說著，伸手搭在劍子覆於他眼上的掌，似乎是要扳開卻又無力扳開，只好在他的掌心下閉起眼，慢慢緩過了急促的呼吸，靜靜傾聽劍子幾乎被風沙掩過的歎息以及這曾經充斥殺戮與犧牲的舊戰場上，長風吹起衣裳的獵獵風聲。
　　
　　曾經有一名放下劍的魔對他說，他終於能夠走自己選擇的路。

[ 此帖被雲篦在2013-11-13 22:21重新編輯 ]

該該人生路

↑噗浪

頂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