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恨】天鵝 YV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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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敬的南宮恨先生: PRZ8X{h
距離在下上一次寫給閣下的信已經有八個月又十三天了。在下冒昧揣測閣下不會責怪在下這麼長時間沒有與閣下聯絡,如果閣下沒忘記是尊駕在收到那封信的第二天之後就將在下殺死了的話。另外在下由衷地期許閣下能夠對本次蛻變重生的速度比前次縮短了一個月又二十天不吝表示些微的讚賞。又及閣下若能在收到此信的三天之後屈尊前來不歸路與在下一會,在下將會有一件與閣下造訪的光榮相比簡直是微不足道驚喜奉上。而在那之前,請恕在下無禮而不能透露,那是一件與閣下畢生之掛念息息相關的秘密。 s9G)Bd 8
你忠實的朋友與宿敵 網中人” Vv2{^!aZ
純黑色的、天鵝絨般的信紙上銀色的字跡流暢而張狂,雖然已經在路途中磨蝕去了不少,南宮恨捧在手中的信箋還是散發著淡淡的血腥味兒,因為那拼成芭蕾舞一般的文字、光澤熠熠簡直可以媲美純銀的“墨水”並不是真正的墨水,而是時至今日已十分稀有的獨角獸的血。“不是這種從神祇到人類到邪族都鍾愛的美麗生物的生命之源,怎麼配得上被尊貴的吸血鬼獵人閣下捧在手中閱讀呢。”他曾對他這樣解釋道,完全無視下一秒擦著那張微笑著的臉頰打過的一發子彈。 U-1VnX9m
南宮恨將信箋折起,看似無意地舉起湊到鼻尖下,輕輕闔上了眼,直到充滿了整個鼻腔的血腥味道幾乎散去才重新睜開。然後他將信箋放下,拿起信封抖了抖,那用暗綠色的蓋著蜘蛛形狀的火漆封起來的信封與往日的比起來有些突兀的沉重,果不其然一枚子彈落入他的手心。單從外形看來,這與他平日所使用的、獵殺妖魔邪鬼的子彈並沒有什麽不同。但是當他舉起它湊近眼前細細觀察時,竟發現上面用蛛絲一般的線條刻滿了極細小的文字——其實他也無法辨認那究竟是文字、圖畫還是什麽符號,因為他一丁點也認不出來。 =#b4c>
他捏著那枚子彈看了一會,將它放入自己貼身襯衣的口袋裡,又把信箋塞回信封,把那被子彈撐得有些褶皺的信封壓在桌上撫平,然後拉開左手邊從上往下數的第三個抽屜,丟了進去——那裏面,已經堆了整整多半個抽屜、外表看上去一模一樣的信件了。 gh'kUZ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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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宮恨坐回扶手椅中。桌上只剩下了一枝綠玫瑰,孤零零地躺在那裡。 'Z59<Ya&x
他十指交叉撐著下頜坐著,肘抵在蜷起的膝上。這看上去像是祈禱的姿勢並不代表他真的在向神明祈求什麽,就好似他此時貌似落在那枝玫瑰上的眼神,其實根本沒有聚焦起來一般。接著他伸出左手——像是注意力還沒完全集中一樣,眼神依舊恍恍惚惚地——直接抓起了玫瑰枝,儘管那上面密佈著的尖利的刺,就跟柔嫩舒展的花瓣上滾動的露珠一樣鮮活而靈動,像是不遭受到什麽挫折和磨礪,就不會減去一絲一毫的鋒芒一般。於是它們就那樣如願以償地刺入了他的掌心,僅僅是尖端刺破的細微傷口仍不滿足,執著地慢慢擴張和探進,直至連根沒入。 ,T/GW,?
漆黑得如同烏檀木一般的肌膚之下,所奔騰的鮮血縱然是那麼滾燙和鮮紅,在從傷口中汩汩流出時,也不似另外半身上所留下的傷痕,那樣的對比鮮明、引人注目——這裡所說的人甚至包括南宮恨自己。他抬起左手,看著那從手心逐漸匯流凝聚在玫瑰的花瓣上,像是淚滴一般優雅寧靜滴落而下的血珠,神色冷峻而漠然,像是完全感覺不到一絲一毫的疼痛一樣。 2'|XtSj
命運總是充滿奇妙的矛盾和巧合,就像一隻蝴蝶翩翩扇動的翅膀也許會帶來一場摧毀城池的災難。當年的那位吸血鬼一定不會料到自己一次進行到中途便因為不明原因就放棄了的獵食,在多年後會造就了整個歐洲大陸的邪族都聞之喪膽的吸血鬼獵人黑白郎君的大名。當年的,那位,吸血鬼。南宮恨甚至一想起這個名字——其實那並不是他的名字,不過話說回來,他也並不曾知道他的名字——的時候都下意識地想把牙根咬碎。那位吸血鬼獵食的方式不同於他這些年來所見過的血族,他們大多數是先將獵物的喉嚨咬斷,然後在動脈上開個洞慢慢享用血液,也有少數想欣賞獵物掙扎和反抗的表現和難以抗拒死亡的恐懼表情而直接將第一個步驟直接省掉。但是在南宮恨的記憶中,儘管是年幼而懵懂的記憶,他仍清晰地記得那將他獵食的吸血鬼是用一種近乎親吻的動作,從他的左頸中噬血的。那個親吻,那個未來得及完成的致命的親吻,從此以後將他左半邊的身體染成了黑夜一般的顏色,同時剝奪走了那半身上本應有的一切知覺。 87+.pM|t%
最後一滴血珠緩緩地墜下時,它一路流落所留的痕跡已經乾涸。綠色花瓣中斑駁著的血跡,瑰麗鮮豔。 /G{&[X<4U
如果那個人看到,一定又會說出“你的血融了花香,真是如同死亡一般的甜美”之類的話語來吧。南宮恨鬆開手,玫瑰掉落在地上,它即將靜靜地躺在那裡,慢慢枯萎。 J-b~4
他向後靠進椅背,閉上了眼睛,被背後緊緊拉起的厚重的窗簾隔在外面的深谷中,傳來一聲遙遠而淒厲的隼鳴。 %-\FVKX
“Lonely swan on the silver lake……You are drifting alone……” QN3qF|))
不歸路是一座死城,這簡潔明瞭的兩個單詞恰如其分地描述了這每一座牆壁都由荊棘與骷髏堆砌而成的城池過去的歷史、現在的情狀與所有一切可以預見的將來,正如它的名字一樣昭然——一旦踏入那通往城中心的迷宮一般的路徑,鮮少有人能夠全身而退。因為無論前進後退,滿眼望見的都是猙獰的荊棘刺與骷髏眼眶中幽森的鬼火,每一個陰暗的角落里都可能埋伏著一隻齜著獠牙等待獵物的吸血鬼。身處在無窮無盡的死亡與黑暗的氣息中,若不是如同南宮恨這樣經驗豐富的驅魔者,大概不到半個小時就已經被這滲入骨髓的恐怖壓迫得精神瘋癲了。 ZMP?'0h=
而他已不知來往了這裡多少次,簡直就像他每天回家時必經的山谷中的小路一樣駕輕就熟。此時那從城中一樣緩緩飄來的、高亢而又深情的歌聲,就像是黑色的霧靄,聽在他的耳朵里,也像每次走到山谷外面時,所聽到的山林之中隱約傳來的教堂的鐘聲一般——有一絲他並不想承認的、親切的意味。 LgO i3
南宮恨向槍膛里壓滿了子彈,木製的槍托上泛著不知染了多少血又被擦淨之後才有的鮮豔光澤。他深深吸了口氣,帶著腐朽潮濕氣味的冰涼的空氣灌滿了胸腔。 aD?# ,
“Oh……You know how a heart can break……when love has flown……” vwm|I7/w
在一片堪比死亡的沉寂之中,即使遙遠,即使模糊,即使回音悠悠蕩蕩、縈繞不去,他還是能清晰地聽出他在唱什麽。 4P`PmQ=GQh
“這一篇沒有聽過呢……是新作品嗎?”南宮恨向著城中心的方向,揚眉一笑,用只能給自己聽到的音量問著這個問題。他對他那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宿敵的過去也並非一無所知,不過也僅限於這位迄今為止他唯一殺不死——不,不是殺不死,是殺死了又能活過來——的吸血鬼先生,在還只需要麵包和清水就可以維持生命的時候,是一位詩人。不過似乎並不出名,也沒有哪怕一兩篇膾炙人口的作品流傳。抑或曾經有過,而在如今的年代,已不知被遺忘在哪個吟遊詩人的背囊中去了。在他得知這個真相的那一戰過後,哦沒錯,他們之間的所有交流都是在戰鬥中完成的,既可以說他們是一邊打架一邊聊天,也可以說是覺得僅僅打架實在太過無趣而聊起天來。總之,在那次之後,網中人還特地寄給南宮恨一本自己的詩集,它現在還躺在南宮恨的枕頭邊,沒有被看完呢。但是南宮恨已經在給網中人的回信中以嘲諷的口吻這樣寫道“我猜測你最近幾次寄給我的信中的詩句應該是你最近的創作吧?與這本作品比起來,實在是讓我看不到一絲一毫的進步,很難想像它們中間隔了數百年之久這樣的歲月。比起上面所寫的詩句來,我反倒覺得那製作精緻、歷久彌新的紙張更有價值”過了。他覺得自己實在是被網中人害得染上了這壞毛病,才會把“這什麽爛玩意兒真是糟蹋了這麼好的紙”啰啰嗦嗦寫成這麼一大段文字,有幾個單詞的末尾還帶了花體一樣的捲曲、上挑和頓筆。而這之前他一向書寫的是線條剛硬利落的斜體字。 ^dheJ]n=k
“When to some distant ocean crossed……some mysterious sea……” D xe-XKNc.
南宮恨皺了皺眉頭。他承認自己並沒有很高的文學素養,縱然他從小是被一名學識淵博的牧師所收養,而他的養父一直希望他能成為自己的接班人,一位出色的、有涵養的、溫柔謙和有禮的上帝在人間的使者。這些氣質當然需要豐富的知識來培養,因此他很小的時候,還是接受過相當良好的教育的——這一切卻斷送在“當年的那位吸血鬼”先生手中。從那以後南宮恨的手中不離槍和匕首,而再也沒有碰過羽毛筆——直到他收到網中人孜孜不倦地寄來的第十三封信後,終於決定回信給他,才重新拿起。 E1^aAlVSD
“Though a lover be ever lost……love cannot be……” =7FE/S
“咔嗒”他將槍推上了膛,邁步走進了不歸路。 FK-}i|di
身後突然刮起了一陣慘烈的陰風,呼號著席捲起堆積在埋入地中腐爛了一半的落葉和塵土。而這些,南宮恨已經完全看不到也聽不到了。 M\9at\$
“Silver swan by the shore……lift your wings up and fly……” (6e!09P&
安靜。 _'H2>V_
出奇地安靜。 TlM'g6SQS
南宮恨閉上眼睛,想要確定自己的感覺並沒有錯。在得到確定的答案之後,他將剛剛推進槍中的子彈又全部卸了出來,然後將手伸進貼身襯衣的口袋,捏出了那枚銀子彈。 h_AJI\{"
也許過分的自信不是好事,但南宮恨從來以這種自信所帶來的無限潛伏著的危機為樂。雖然大多數情況下,他的自信不是毫無道理的,正如他此時確定而肯定地認為不歸路里,除了他和網中人,沒有任何其他包括人類、妖精、鬼魂、邪靈和吸血鬼的存在。 UIO6|*ka
他的耳朵非常靈敏,當然這並不光是聽覺的功勞,因為他所感知到的許多妖魔的氣息、聲音或蹤跡,實際上是不能夠被聽到的,但他仍將這些一概而論地表述為“我能聽到他們”。可是此時此刻,這位驅魔者經過多年磨練的耳中,只有伴隨著遙遠的歌聲、不知為何巧妙地合著韻律的、自己的心跳與呼吸。 "9)1K!tH
“Will you wait ever more……let life pass you by……” +dDJes!]
他幾乎是一路狂奔著,沿著他所知道的最近的一條路線到了城中心,一路上兩次被突兀橫在路中的荊棘條險些刮傷。歌聲越來越近,而那其中隱藏的一絲淡淡的、像是黑暗中綻放的花朵未及天亮就凋謝了的繾綣悲哀的意味,也越來越清晰。南宮恨察覺到這點時愣了一下,腳步暫緩下來時,他已經站在了網中人的背後。 k,a,h^{}j
他倚著那口骷髏井,背對著他。南宮恨曾問他那井底究竟是什麽,他回答說是“永恆之黑暗與黑暗之永恆”,然後又說“如果這是一口普通的水井,我會很樂意親自從裏面打水煮一壺茶,讓從遙遠神秘的東方而來的甘甜滋味,伴隨你我度過一個無所事事卻轉瞬即逝的午後時光”。 JqL<$mSep
歌聲就在他的腳步蹲下的那一刻戛然而止,連回音都像被切斷了一般刹那間消失了。南宮恨覺得一陣寂靜席捲了他霎時被抽得空落落的心,如果死亡可以疊加,那這一定是可以與至少數以萬計的死亡相當的寂靜。 32M6EEmPG
此時還不到夜的時分,他的眼前已經佈滿了夜的顏色——因為網中人轉過身來,一步步地,向他走近了。 m};~JMo]
他將銀子彈推進了槍膛。金屬摩擦的細小聲音被他歌聲一般的嗓音一蓋而過。 ~l;y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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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迎守約而來的你,我最尊敬最親愛的朋友。” qPp1:a"
南宮恨在鼻腔中低低地發出一聲冷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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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我已經守約前來,那麼希望你也能守約……” cjCE3V9X
網中人向他走進了一點,南宮恨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 -OHvK0~
“……你要告訴我什麽來著?” Rh!L'?C
“哎呀呀。”網中人抬起手,用雪白纖長的手指輕輕彈著斗篷上並不存在的灰塵,搖著頭嘖嘖歎息。“你我已經相識如此之久的時間,你仍不能察覺,我的那封信是開啟我們最終之章的啟示錄么?既然已是謝幕的序幕,那又何須如此直截了當地切入主題,黎明前的黑暗總是值得玩味與留戀的啊。” /E=h{|
南宮恨感覺到自己的太陽穴上有一根血管在“突突”跳著,他揚手將槍口對準了網中人的額頭。 }~7H2d);-
網中人又向前輕輕跨了一步,這一次南宮恨沒有後退,但只差幾寸之遙就可以頂上他的額頭的槍口極輕微地顫抖了一下,被對方收入眼中,帶起一個同樣幾不可察的微笑。隨後他抬起手,摘下了覆在臉上的面罩。 OI)&vQ5k
南宮恨也有些微驚異,因為兩人相處如此之久的歲月,甚至用幾生幾世來形容都絲毫不過分,雖然只是單方面的,他還從未見過網中人面具下的真容。他曾在閒來無事時揣測過數種可能性,然後一樣一樣地推翻,而餘下的所有其中最有可能的兩種就是,要麼面具下是一張極其醜陋、或者腐爛到一半、總之是不可示人的面容,要麼那面具已經固定在他的臉上導致無法分割下來。 XMjI}SPG
但是在數秒之內這兩種假設都雙雙被推翻了,他取下面具的動作如此輕巧自然,幾乎是指尖輕輕一觸它便滑落到了他的手中,而隨之曝露的面容,南宮恨並不知道他在他最初生活的年代、還未成為吸血鬼也未遮掩自己顏容之時獲得過怎樣的評價,但如若讓他來描述,簡直就是一尊活生生的、出自當代最著名的雕刻家之手的、還必得是得意之作的大理石雕像站在了自己面前。那毫無血色的肌膚與線條明朗而冰冷的五官無疑讓這個比喻更加生動。若不動不言,他便就是一尊雕像,完完全全可以成為被世人欣賞讚歎、流芳百世的藝術傑作。 Rh wt<
不過,當然他是不可能靜止在那裡不動的,即使他很想對南宮恨說“你失神的樣子亦甚是美麗,與它相比,令你驚歎到已無暇顧它的我的容貌簡直不值一提,若此時你能看到鏡中你自己的倒影,想必這一過程會持續得更久吧”,但他只是輕輕地抿了一抿黯灰色的唇,步履輕盈地繞至南宮恨身後,毫不保留地施展著那八條腿的毒蛛獵食的本能,只爲了不發出一絲驚動他的聲響。 ]s1TJw [B
一片渙然之中,南宮恨眼前掠過無數時而清晰、時而模糊的畫面,就像是埋藏在深處極其深刻、深刻到自己早已忽略了那存在的記憶,被強行挖出來捧到自己眼前一般。 n,CD4Nv
就像是連皮帶肉、血淋淋地被剜了出來一樣。他覺得很痛,而又說不上是哪裡在痛,更說不上是身上的傷痛還是……心痛。 'e+-,CGdY\
然而那痛感在左頸觸上一片冰涼之時驟然消失,南宮恨全身一個激靈,向前竄出兩步,回轉身來,重新舉起槍,瞄準那兩條弧度優美的眉間。 rU/-Wq`B
“是你……”憤怒、驚懼與仇恨一股腦兒地充斥了他的思想,他全身都在發抖。 DR.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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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網中人的神色異常平靜、波瀾不驚,又一次印證了那“宛如一尊雕像”的比喻是多麼生動與深刻。“‘當年的那位吸血鬼’,我記得你私下裡是這麼稱呼我的吧?你可知,在寫作詩歌時,指代是一種十分常見而巧妙的修辭,如果用得恰當,可以使整篇作品光彩照人呢。雖然你用以指代我的名稱并沒有華麗的詞藻,但卻飽含著真摯的感情,這實在令我十分欣慰,你既已讀過我的作品,就該知道我根本不屑于把那些用漂亮的單詞拼湊出來的東西稱之為詩啊。” uYG #c(lc
話音剛落,南宮恨迎面一拳,正砸在了網中人的鼻樑上。網中人趔趄地後退兩步,抬眼望見南宮恨握槍的手已經放下,而舉起的手緊捏成拳,緊得連手指關節都發白了。深重而顫抖的呼吸迴蕩在寂靜的空間中。 dbf^A1HI
“……你這混蛋!” FE$M[^1_
他覺到自己耳中充斥著劇烈的心跳與血流翻湧的聲音,眼前人的面容正別無二致地與記憶深處那似乎永不止盡、永遠看不見黎明的夜晚重疊起來,自那之後縈繞在心中從未離去過的恐懼與仇恨無可壓抑地全部爆發出來。 7H8GkuO
——是你,是你逼我的—— {jj]K.&
“是你逼我拋棄了上帝賜予的眷顧,是你逼我離開一切我所珍視的東西,我的養父、我的故鄉、我本該擁有的平靜的人生,是你逼我將自己放逐進黑暗與殺戮之中,生生折斷自己的羽翼,墜入地獄而再不還頭——”南宮恨再一次對著網中人的額頭舉起了槍。“我知道死亡對你來說是一件不屑一顧的事情,也知道你的死並不能為我自己挽回一絲一毫,但我仍要殺死你。”他感覺到自己每一個字都是從牙齒之間的縫隙擠出來的。 |HKHN?)
“若能容允我在世的最後一個卑微的請求的話,請一定記得用我在信中附上的子彈。”網中人繞過南宮恨走回到骷髏井邊,轉回來向他優雅地欠了欠身。“對了,我的詩集你已經讀完了嗎?”方才像未經冶煉的金屬一般沉重的聲音又重新愉悅了起來,而每當他愉悅地講話時,聲調總是像歌聲一般輕快動聽。南宮恨曾經半是贊許半是譏諷地說他身懷歌唱家的天賦,卻選擇了投身筆墨並且毫無建樹。 Bbn832iMUY
“還沒有。”南宮恨“咔嗒”一聲將槍上了膛。“不過請你放心,在你再一次站在我面前之前,我必將會拜讀完了。” , V0iMq
“那便太好了,你將有從創世直至末世那樣長久的時間,來讓那些美妙的詩句,細細打動你的心……” {|8:U}<#h
只是,南宮恨未來得及深思以至明瞭這句話的意思,他的眼睛即使銳利,畢竟仍是凡人之眼,如此之近的距離是看不清子彈是如何飛出槍口,只見到下一瞬那光潔的如同被反復打磨的大理石的額頭上多出了一個焦黑的疤痕,而鮮血正從那其中汩汩漫下。 (E2lv#[
網中人抬起手,指尖在鼻樑上沾了些許鮮紅而冰冷的血液,探入唇間輕輕吮去。南宮恨怔怔地望著他,手中一松,槍落在了地上。 f~n' Ki+'
“網中人,你……” z/c'Z#w%
“請允許我用‘有血有肉’這個詞來形容自己吧,雖然很明顯這是你時至今日才發現的真相。但如果不用那刻有專克蛻變大法的古老符咒的子彈,是無法讓我流血的,想必這也是個顯而易見的事實。”南宮恨三步並作兩步跨到網中人身邊,這居然是他第一次握住他的手——那雙手的骨骼棱角分明得十分突兀,觸感就像冰一樣涼。他的聲音中的顫抖,從一開始尚努力壓制的輕顫,到最後完全無法掩飾的顫音,好似歌劇院中的女歌手在引吭高歌時令全場靜肅的戰慄。 e8WPV
“不滅的靈魂奪去我可體嘗凡人死生的機會,然而若如我這般深居黑暗地獄之底的人也可乞得一絲神的憐憫,那便是我亦有此幸能與你重逢。我寧可看著你眼中的仇恨之火在一瞬間喧囂而起,燃燒到極致而又在一瞬間熄滅的模樣,也不願它在不知不覺之間將你的靈魂燃至只剩灰燼。”網中人反手握住南宮恨的手,將它拉至自己的左胸上。“當年的那次獵食在吸血鬼的評判標準中可堪用失敗來形容,但是你的血液的甜美味道令我至今不曾忘懷啊。但是,僅僅對你身體所起的奇異反應的好奇,是不足以讓這顆數百年不曾跳動過的心臟中,再一次有新鮮滾燙的血液流動了起來的。你……感覺到了嗎?” b;&Yw-\nZ;
南宮恨點著頭,因為他真真切切地感到了掌心中規律而有力的心跳。 mI_ 6f~
“然而更令我料想不到的是,它不但如同鮮活的凡人的心臟一般重新跳動起來,更讓我重新獲取些許遺忘已久的感知。若我說現在,你的掌心所觸之處的疼痛,遠勝於被你的子彈貫穿的額頭,你會相信嗎?” \?5[RR
“……”南宮恨沒有答話,只是將手掌向下壓了壓,感到的心跳更加清晰真切。 qiwQUm{
“我知道你恨著當年的我,而從未恨過現在的我,當你的意識中,當年的我與現在的我重合起來時,這種仇恨在一瞬間爆發之後又在一瞬間消亡了。我說的對嗎?至於這一切發生的因由,此時的你並不明瞭,但是將來的你,無論是多麼久遠的將來,必將徹悟。到那時,你便會明白我對你所做的一切,便是出於與你今日完全相同的緣故,毫無差別。那緣故說來應十分複雜,複雜到也許你用今後生命的三分之二或者更多也不一定想得明白;但它也可以十分簡單,簡單到能用古往今來的詩人筆下一個永恆不衰的主題來概括,那只有一字,叫做愛。”網中人看上去十分勉強地直起身來,牽起南宮恨的手,在手背上輕輕吻了吻。“只是,我必須對你說一聲抱歉,親愛的朋友……我已無更多的時間,來陪你慢慢體悟這比死亡更加美妙的愛情。請原諒我從今以後,必須留你一人在這世上,愿你我之間的愛情,能夠如同我的詩句一般,在寂寞中讓你聊以慰藉,直至你也如同我今日一樣徹底滅亡的那天。哪怕灰燼終有一天會腐朽成塵埃,也不能忘記火焰曾經多麼熾烈地燃燒過。” 8EW`*+%=
“如果我數以百計的詩篇里,有一句話希望你一定深刻銘記,那就是——我愛你。” =CD:.FG.
他說完這句話,便縱身而起,跳落身後的白骨骷髏井中,身影片刻便被黑暗吞噬,只有似是漸漸遠去的歌聲從井底悠悠傳來。 s5_1}KKCs
“You belong to the sun……You belong to the sky……” VfJX<e=k
“You have more than one song to sing……before you die……” )[^:]}%r
“You are destined to higher ground……not to linger with me……” ;&7qw69k
“To the earth I am ever bound……eternally……” -7C=- \]
南宮恨從井口之上往下看去,觸目皆是一片無窮無盡的黑暗。幾乎沒有片刻的猶豫,他也跳了下去。 W2X+NacD
“We belong to the sun……We belong to the sky……” 3!ajvSOI9j
“We have more than one song to sing……before we die……” N@%xLJF=N>
直到那歌聲即使沒有停止,也終於遠至消逝而不能聞聽見了,不歸路中又複歸了一片寂靜。這寂靜直至許多年之後,都不曾有人前來打破,那屬於死亡與黑暗的領地,終究沉默無聲地,被遺忘在歷史的角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