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7.06 【刀剑林】江山别雪更新70f第五十九章（十雪x六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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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樓發表於: 2023-09-25 2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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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

六合看不出十雪天子有什么情绪，也不知道他现在究竟在想什么。山洞中再度安静下来，静得让人发冷。

“你……可还有不适？”犹豫再三，六合轻声开口询问。

十雪天子淡淡道：“没有。”

“血煞复发，毕竟还是危险，让我检查一下吧？”

十雪天子没有拒绝，颔首默许。

六合吐出口气，凑近十雪天子，伸手覆上他胸口，合眼仔细检查。

十雪天子体内一片平静，浓郁的血煞已经无影无踪，仿佛不曾存在过似的，倒是和以前血煞缠身的情况不同。唯一没变的，只有心口神元之处，在六合灵力流过之时，悄然浮现出的一缕极淡的清圣之气。

这是很久以前六合引煞入体时，借天罡一气功法互通的便利，留在十雪天子体内的一道隐蔽气息，只会在十雪天子体内血煞爆发之时出现对抗，以保护十雪天子神元不受侵袭。

这件事六合并没有告诉过十雪天子，他不说，十雪天子也永远不会发现。千年过去，这道气息已经虚弱到几乎失去作用。

可惜现在他已无力加强这道封印。六合心中忧虑，收回手，道：“暂时似乎没有问题，但我找不到血煞的痕迹，好友能感觉到吗？”

十雪天子摇头。

六合皱紧了眉。他并不清楚大主宰当初具体是用什么方法复活的十雪天子，起死回生毕竟是禁忌之法，或许是因为这个导致了一些异常也说不定。只是他对大主宰的信任并不算多，想到这里，心里的不安反而更深了。

“行了。”十雪天子的声音打断了六合的思绪，他抬眼看过去，才发现对方已经不知盯着自己看了多久。

“枯想也无用。不如先回答我，你为什么会被抓到尚同会？”

六合顿时理亏，一五一十地交代了缘由。好在最气的时候已经过了，十雪天子只是不客气道：“那诸葛锦可信？”

六合摇头：“之前尚不敢肯定，但眼下诸葛锦失踪，他反而成了最可信的一个。”

十雪天子不语。

六合问：“十雪呢？怎么找到这里的？”

看他一无所知的样子，也不像是从神鹤那里得到的消息。

果然，十雪天子冷哼一声，“早知道你不可能安分，你身上有我的黑雪留痕。”

六合苦笑，“抱歉。”

满肚子的话又被一句道歉堵了回去。最终，十雪天子深深叹了口气，起身道：“算了，先解决现在吧。”

六合叹道：“尚同会那边也需要善后……”

“比起这个，找到欧阳造化更重要。”

六合一怔，立刻心领神会：“你在天池发现了什么？”

“一个故弄玄虚的家伙罢了，不过倒是让我想通了不少事。”

能清楚六合身上噬魂状况，并且知道自己想要救六合，仅此一点就可以肯定此人必然和欧阳造化有关。而他手中的江山社稷图更让十雪天子想起了天伤深渊里，那莫名出现的鲲鹏。

世上能做到将上古异兽无声无息换位挪移的法宝寥寥无几，江山社稷图恰是其一。

现在回想，若非这鲲鹏重伤六合，他们也不会受制至此。

六合拧眉道：“如果是这样，那帮助欧阳造化那名妖修，十有八九也是此人。”

甚至从更久前开始，幽冥被窃，无华山庄灭门，到飞剑门妖毒之祸，以及现在种种，千丝万缕的联系始终贯穿暗潮之中，推进着他们一步步踏入局中。

而对方如此大费周章，最直观的目的已经浮现——十雪天子身上血煞的失控。

但为什么？

只是让十雪天子入魔吗？又或者，如牢中那个拦路神秘人所言，这不仅是针对十雪天子，也是针对自己？

阻拦自己的神秘人和十雪遇到的黑衣人是同一个人吗？

六合思绪飞转，眉头越皱越紧。

“无论是什么目的，欧阳造化定然知晓一二。”十雪天子道。说完，走出洞口，吹了声呼哨。

须臾，雪鹰振翅而来，在天际盘旋鸣叫。

十雪天子侧过头看向六合，“走吧。”

无论前路如何，龙潭虎穴也总要一闯。

……好在他们还在彼此身边，没有分离。

六合松开眉，吐出口气，跟上十雪天子步伐离开了山洞。

与此同时，尚同会中。

一名尚同会弟子匆匆推门而入，对着屋内人拱手一礼，恼恨道：“属下无能，仍没有查到十雪天子和六合的踪迹。”

屋内只有一名男子，正坐在桌前，一袭黑衣红襟，墨发高束，剑眉凤目，眉心印着一线妖异红纹，却并不轻浮，即使半垂着眼，也尽显不怒自威的气质。

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道：“无妨，重要的是先找到诸葛盟主的下落。”

那属下露出担忧神色，“诸葛盟主从昨晚就失去音讯，会不会已经被……”

“你担心？”

属下闭口不言，惶恐地垂下头。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诸葛盟主足智多谋，总不至于一点线索也没留下。”

“遵命。”

那属下很快领命告退。屋内归于寂静，男人仍然不急不慢地喝着茶，约莫半刻钟过去，他忽然重新取出了一个空杯，斟茶推到另一边，淡淡道：“既然来了，何不坐下一饮。”

房间里静了一会，接着，一缕微风掀起，须臾，一道漆黑人影缓步从阴影中走出，在桌前坐下。

“没想到会是你。”黑衣人没有端起茶杯，审视的目光烙铁般落在对面人身上：“传闻羽国先王上官鸿信早已羽化飞升，步入九重天中。你难道也和六合一样，道解入世了？”后半句却是带上了几分嘲讽。

上官鸿信笑了笑：“还能有人记得孤王，孤也很惊讶你的身份。”

“我想我们应该没有什么旧可叙。”黑衣人的声音冷了下来。

“何必这般敌视。”上官鸿信悠然道：“我不是帮了你吗？”

他点了点茶杯，轻笑：“上官鸿信已经不复存在，现在坐在这里的，只是尚同会的首座高鸿离。”

黑衣人讽道：“前面还在称孤道寡，转口就甘心屈居人下。雁王鼎鼎大名，九界谁人不知？我可承受不起你的‘帮助’。”

“无论你想不想要，事情已经发生。”上官鸿信放开茶杯，微笑道：“或者，你希望我去帮助那两人？”

黑衣人冷冷地看着他：“你有什么目的？”

上官鸿信摇头：“目的？目的只是人为自己所作所为寻找的驱动力，认为万事皆要有因有果。但对于我而言……因果并无意义。”

“所以你是想说，你只是随手这么一做？”

“或许你可以认为这是一份机缘。”上官鸿信笑道，“智者千虑也必有一失，你又怎能保证自己的计划完美无缺？何况即使完美无缺的计划，总有人算不如天算。所以人人都需要一点运气。”

黑衣人默然不语。

上官鸿信端起茶杯饮完，见黑衣人面前一滴未少的茶，喟然道：“可惜了一杯好茶。”

黑衣人神色深沉，良久，终于端起茶杯。

两人静静饮茶片刻，上官鸿信问道：“看你如此气定神闲，想必已经胜券在握了？”

黑衣人惜字如金：“你在乎吗？”

上官鸿信还是笑，却突然挑起另一个话题：“当年蓬莱仙岛大计，是要在伏羲深渊祭灵炉，开起灭却之阵，建不周山，强升登天道。如今九界地脉虽有改易，但伏羲深渊仍然是整个九界中心所在，若要以非常手段飞升，伏羲深渊依然是最好的地点。”

黑衣人蓦然捏紧了茶杯。

上官鸿信若无所觉，徐徐道：“可惜荒谬，且不说当年仙岛举境而出，费劲心力都没能实现这一目标。仅是天璇巨门的说法，都不知有几分真假。我倒是好奇，为什么你觉得自己能够成功？”

黑衣人紧绷的指尖缓缓松开，露出了一个诡谲的笑。

“谁说我要飞升？”

上官鸿信挑眉：“哦？”

黑衣人轻蔑笑道：“智者总是自以为掌控一切，洞悉人心。也往往容易一叶障目，可笑……”

即使被骂，上官鸿信脸上却无动容，只道：“人心最好预料，也最难预料，而这障目的一叶，通常也是最易错漏的一算。”

“诚如所言。”黑衣人饮尽茶，站起身来道：“如雁王聪颖，都未能看破的一叶，我等俗子又岂能彻悟。”

上官鸿信沉默了下来。

黑衣人低笑一声，拱手一礼，转身离去。

一炷香的功夫，十雪天子和六合已御剑抵达溪柳镇。

郭府深处，欧阳造化早已人去楼空，整个房间里只有桌上留着一张纸，纸上墨迹未干，只写着四字：伏羲深渊。

郭府里的人也不知道欧阳造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但看桌上留书，他的离开显然是早已经计划好的安排。

而这张纸，毫无疑问就是留给十雪天子和六合的。

“伏羲深渊……”十雪天子皱眉道：“他要引我们去伏羲深渊？”

早在墨家完成千年使命，结束元邪皇之乱后，伏羲深渊就成为了一片荒芜之地。无相山庄的记录里对此地描写仅有寥寥几笔，多是说明此地与六绝禁地一般，已完全丧失原本的作用，只是因为处于天伤深渊内部，所以多了些莫须有的传说罢了。

十雪天子在人间游荡的一年里，自然也听说过一些伏羲深渊的传闻，大都关乎奇兵异宝，天人遗迹，并无多少有用信息。

六合却想到了更多，但又觉得荒谬。

“怎么？”

六合迟疑道：“只是一个猜想，如果对方是仙岛故人的话……难道是想完成仙岛大计？”

十雪天子挑眉：“怎么完成？”

“我不知道。”六合苦笑。

排除了所有的可能性后，最不可能的那个就是唯一的答案。而他不明白的，就是为什么一定要逼出十雪天子体内血煞？

六合望向远处，忧心忡忡：“希望不是我想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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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樓發表於: 2023-09-30 1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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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

天伤深渊东起三百里，是一片一望无垠的荒芜戈壁。昏黄厚重的云翳如同一层经年不散的泥沙，无论白昼黑夜，日月永远被隔绝在外，无法照亮这片几乎被遗忘的土地。

干枯的白骨零星散布在赤色的坚石上，百步才能看到些许黄绿色的荆棘丛自地下挣扎破土，半死不活地缠绕着层层白骨，仿佛一座座无人打理的坟墓。

一如天伤深渊其他地方，絮乱的地气摧毁了此地的生机。即便元邪皇已灰飞烟灭千百年，残余的魔气仍然徘徊不散，经久不衰地侵蚀着一切活物。

湿冷的风跨过贯穿戈壁的黄泉河，纵横在无人问津的焦土中，如霜刀冰剑割过跨入领域的所有生灵。

欧阳造化就这样顶着烈风穿过大半戈壁，停在了一处凸起的风化石壁前。

石壁上布满了风干的植被尸体，绵延不见尽头。翻越石壁进去，赤土倏然消失，漆黑的空洞取代了大地，深渊中阴风更盛，交错林立着无数深红色的塔柱，浑然天成，怪奇又似若人为，像是隐含某种规律。

从高处向下看，这直径足有数十里宽的巨大地窟如同一只狰狞的兽眼，环绕在外的石壁便是巨兽大张的眼眶。深红色的塔柱越往中央越是密集，形似层层叠叠的瞳孔纹路。森森兽眼千年不瞑，怒视苍天，仿若怀着无穷怨恨，诅咒天地的同时也诅咒着踏上这片土地的所有人。

欧阳造化站在边缘打了个寒噤，不敢再靠近半步，掏出一枚烟火打出。

亮白的火光在半空炸开，须臾，塔柱上方便荡开一圈透明的涟漪，涟漪震荡至欧阳造化身前，慢慢吐出了一枚术法构成的莹润玉珠。

欧阳造化抓住玉珠捏紧，一股巨力从玉珠上传来，空间轻微扭曲了一瞬，下一刻，欧阳造化眼前景色变幻，人已经站在了一处石窟之内。

林立的书架布满了这不大的石窟，一盏长明灯吊挂在几步开外，青蓝色光勾勒出了那道站在幽影里的身影。

黑衣人站在一面通透的明镜前，镜中呈现的正是伏羲深渊内的景色。他手里提着一个酒壶，难得放下兜帽，正在自斟自饮。但仔细看，就能发现那酒壶里一滴酒液也没有倒出来，黑衣人却仿佛真的在喝酒一样，生出了一种癫狂阴冷的感觉。

欧阳造化咽了口唾沫，上前道：“我已经按照你说的做了。”

黑衣人转过身，终于露出了整张面容，也露出了从眼角蔓延至整个额头的枯枝状纹路。

这明显是妖化的状态。

欧阳造化惊讶地看着他：“你怎么……”

话说一半，却又闭上了嘴，移开视线道：“我们的交易已经结束，该轮到你兑现承诺了。”

黑衣人道：“自然。”

接着，他从书架上的锦盒中取出一枚缚魂珠递给了欧阳造化。

“不过此法凶险，稍有差池便会导致神魂溃散，你可考虑清楚了。”

欧阳造化接过缚魂珠，抿唇道：“我自会斟酌……多谢。”

黑衣人摇头，重新回到镜子前，提着酒壶，望着镜面，神情却穿透镜子，望向了遥远的虚空。

欧阳造化已经离开，石窟里恢复了深渊一般的寂静，黑衣人晃着手中酒壶，慢慢坐在镜前，轻轻抚摸脖颈间悬挂的一物，而后攥紧十指，露出了痛苦神色。

青峰山。

坐落在青峰山腰的尚同会百里外，有一湖，因形状酷似葫芦，便被附近村民农户称为葫芦湖。葫芦湖中盛产黑鱼，周边常有人前来垂钓。即便临近冬日，湖面含着薄冰，此时也仍有三两渔夫驾着钓竿在湖边等候。

晚阳如血，夹在层层叠叠的阴云之间，风也冷冽，看起来快要下雪的样子。

几个渔夫身边的鱼篓里都稀疏地放着几条半死不活的黑鱼，看样子收成不是很好。傍晚将近，不少人都收起了线，已经准备打道回府。

就在这时，平静的湖面忽然起了一些波澜，竟眨眼生出一个转动的水涡，有眼尖的渔夫瞧到异变，惊呼一声：“那是什么？”

几个人都停下了手头动作，好奇地伸长脖子张望湖心。

一刻钟不到，水中的漩涡越来越大，仿佛湖底有一张大嘴，正不断吞吸着湖水。湖中黑鱼争先恐后跳出水面，像是在逃命。

“这、这……不会是什么怪物吧？”终于有人生出了害怕，退开几步远离了湖边。

胆子大的反而更加上前，张望着湖心，兴奋道：“万一是龙鱼呢？葫芦湖不是一直都传闻有龙鱼吗？！以前就有人见过着漩涡出现，说是在水下看到了龙鱼！”

龙鱼乃珍奇鱼类，素有延年益寿，固本培元的功效，为修道者最爱的滋补食材，是以一两龙鱼肉动辄价值千金。听到这话，原本萌生退意的人也起了心思，暗暗抓紧鱼竿，紧张地关注着湖中动静。

他们并没有等多久，湖中的漩涡突然消失了，下一刻，一道影子蓦地破水而出，满身扭动飞舞的触手，通体漆黑，形状怪异可怖，直奔岸边冲来。

几个渔夫尖叫一声，连滚带爬地四散逃开，哪还管什么龙鱼不龙鱼的，脑子里只剩下逃命。

岸边很快就只剩下那怪物，它没有去追逃走的人，而是站在原地剧烈喘息。

天光下才能看清，原来它身上的并不是触手，只是一群缠绕在一起的水草，水草下布满黑泥，依稀能辨认出原本是个人形。

怪人慢慢用手扯去身上水草，抹去脸上黑泥，露出了一张白净端正的面容。

竟是失踪了一段时间的诸葛锦。

他除去身上黑泥，狠狠咳嗽了一阵，直至吐出一大口污血，才平复呼吸，抹去血迹，步履蹒跚地往尚同会方向走去。

尚同会内一片萧索，守备弟子脸上都是惶恐戒备。当遍体鳞伤的诸葛锦出现在尚同会时，险些还被当作了入侵者。

好在诸葛锦只是重伤，并没有毁容，很快就有人认了出来，如释重负地将诸葛锦迎进了盟内。

等诸葛锦了解完前因后果，疗了伤，收拾完，坐在屋中，上官鸿信姗姗出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悠悠道：“你果然没事。”

诸葛锦晃了晃缠满绷带的手，似笑非笑道：“如果我这样也算没事的话。”

上官鸿信笑了，“付出了这么惨重的代价，可有收获？”

诸葛锦哼了一声，盯着上官鸿信，眼神莫测：“是啊，至少我可以确定，尚同会中定有内鬼。”

“哦？”上官鸿信面不改色，“你认为是谁？”

诸葛锦道：“我消失这段时间，高首座难道没有发现？”

“惭愧。”

诸葛锦笑了笑：“这位内鬼确实擅长伪装。”

言罢，转移话题道：“飞剑门的两位可还安好？”

“正在从革院，受了些惊吓，但性命无忧。”

“十雪天子和六合可有下落？”

“并无准确消息，不过有传言十雪天子要前往伏羲深渊。”

诸葛锦先是诧异，接着慢慢道：“这传言，可是从尚同会传出？”

上官鸿信赞道：“盟主料事如神。”

诸葛锦皮笑肉不笑，冷冷道：“我知道了。”

房间里安静了一会。

“高首座还有事吗？”诸葛锦问。

上官鸿信拿出一个瓷瓶，放到诸葛锦面前。

“一点上好伤药，应是盟主现在需要的。”

“真是谢谢了。”诸葛锦呵呵道：“我有些累了，慢走不送。”

上官鸿信但笑不语，转身离开。

等上官鸿信走远，诸葛锦拿过瓷瓶，捏在手里把玩片刻，冷哼一声，将瓷瓶扔进了抽屉。随即起身，准备去往从革院。

这时，一道寒光忽而洞穿纸窗，钉在了诸葛锦身旁桌上。

外面依稀响起了一阵骚动，有守卫惊呼：“是谁！”然后便是一串匆忙脚步声，守卫慌张推门，问道：“盟主，你可无恙？！”

诸葛锦不动声色地摸起桌上箭书，收回袖中，道：“可有抓到袭击者？”

守卫惭愧低头，诸葛锦和颜悦色道：“无妨，现在盟内元气大伤，有所疏漏也很正常，你先下去吧。”

“但高首座说……”

诸葛锦的脸色沉了下来：“我若没记错，尚同会的盟主还是诸葛锦。”

那守卫连忙收声，惶恐地行礼告退。

人终于走干净了。

诸葛锦捏了捏眉心，心中喟叹，不过短短一日多点，高鸿离就已经能掌控大半尚同会……这位挂名首座，实在不容小觑。

可惜再多的怀疑，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也无法撼动对方的地位。何况诸葛锦最困惑的，仍是高鸿离若是内鬼，那他究竟出于什么动机要这么做？

还有这突然射来的箭书……

脑中思绪纷飞，虽是刚刚死里逃生，诸葛锦却没有时间休息，攥着袖中箭书，匆匆回到了内室。

天色昏昏，酷寒骤降，细雪缓缓飘下。

距离溪柳镇千里之外的一座偏僻村落里，十雪天子和六合正在一处农户家借住暂歇。

院子里挖了一口水井，水井边放着没有洗完的衣服，里面房间的摆设都不算富贵，一瞧便是贫苦的人家。若非如此，也不会轻易就将屋宅租借给两个陌生的异乡客。

六合坐在门口看着那盆没洗完的衣服，不多时，就见一名女孩小跑进院子，乍然见到六合，吓了一跳，连退几步，才怯生生地说：“公子好，我，我是来拿东西的……”

六合露出温柔笑容，“没事，去拿吧。”

女孩连忙跑进屋中，偷偷张望了一下，发现另一个看起来就很凶的大哥哥不在，才拍了拍胸脯，松出口气，找到了自己的毽子。

出来的时候，六合仍然坐在那里，对着她笑了笑。

“吃饭了吗？”

女孩点点头，高兴道：“吃了水煮鸡！我和阿姐好久都没有吃肉了，阿爹说多亏了公子！”

先前六合已经从农户口中得知，近年天灾频繁，百姓贫苦，修道者都忙于成仙，并无多少真正关心民生，是以村中多数百姓家畜都变卖换了米粮，以求能够多度几日寒冬。

六合道：“不必，是我该多谢你们愿意收留才对。”

这村子封闭排外，有钱也难花。两人如今都是不能抛头露面的情况，而他灵毒突发，一时间找不到落脚之处，多亏这家农户好说话，肯给他们腾出宅院，否则今夜铁定要露宿荒山野岭。

虽然他不介意，十雪天子却十分计较。明明一个人餐风饮露时候什么都不讲究，却怕他冷了难受了，还无一处屋舍可以避风遮雨。

女孩看他和善，转了转眼珠，好奇道：“另一位公子是去哪里了？这么晚了，阿爹说外面会有怪物出没的！”

六合笑了：“是什么怪物？”

女孩打了个哆嗦，压低声音道：“就是那种，三头六臂，嘴巴会喷火，眼睛像铜铃，会吃人的怪物！”

六合了然，想来应是村外偶有野兽出没，这村子才会严令宵禁，告诫孩童不得在夜晚出门。

“放心，他很厉害的，遇到了怪物也是怪物被吓跑。”六合笑着说。

“那就好！”女孩也笑了起来，道：“那我先走啦！公子早点休息。”随后摆了摆手，顶着细雪往外跑去。

六合含笑挥手。

女孩走后，夜色彻底笼罩下来。六合感到有些冷，握住手哈了口气。

十雪天子的声音从不远处传了过来：“冷还不进屋去。”

六合抬头看他，微笑道：“在里面也是枯坐，想等好友。”

十雪天子默然，走到跟前，对六合伸出了手。

六合握住他的手，被带着起身，然后看到了十雪天子手中多出来的东西。

“剑？”

十雪天子“嗯”了一声，拉着六合走进屋里，将剑放在了他手中。

“试试。”

剑长三尺有余，入手沉重，六合握住剑柄拔出，只觉一道寒光掠过眼前，不由惊讶：“好剑。”

“趁手吗？”

“当然。”六合收剑入鞘，感慨道：“这荒郊野外，好友竟还能寻得如此宝剑。”

十雪天子见他喜欢，便放下了心，轻描淡写道：“自然不是在这寻得，不过也不麻烦。你到底是用剑的，总不能一直用拳掌。”

六合闻言却皱起眉，想说眼下十雪天子的情况，实在不适合泄露行踪。但十雪天子心意总归是好，他们也确实需要更多情报，于是叹息一声，放下剑，道：“看好友样子，可还打探到什么消息？”

“具体的不多，只是不知从哪传出，说我屠杀诸多帮派门户，是因修炼魔功，欲以血祭之法肉身飞升，而最后突破飞升的地点，就在伏羲深渊。现在无论中原苗疆，几乎所有正道人士都在赶往伏羲深渊，要阻止‘十雪天子’飞升。”

六合一怔，不管是谁传出的这个消息，能如此迅速地扩散开来，必然是早有预谋。再联系前因，不难猜测这便是阴谋者策划的环节之一。

血祭之法多是邪道，从古至今，以此法飞升成功的人绝无仅有，但凡是出现，都曾掀起过极其可怕的血腥杀戮，若是认定十雪天子要以此飞升，正道修者必然群起而攻。

六合不由得捏紧了手，沉声道：“聚集这么多的人前往伏羲深渊……如果真是要血祭，也不无可能。”不过修炼血祭之法的对象，恐怕不是十雪天子。

面对此局最好的做法便是不去。但事已至此，六合必然不可能枉顾这么多人的生死，而十雪天子，确实也怀着一些不可言说的心思。在黑衣人说出“拯救六合的方法”这句话时，哪怕只是一句谎言，就已经注定十雪天子定会前往一探究竟。

从千年前到现在，时间永远是一条套在他脖颈上的绳索，也是横贯在六合和他面前一道难以逾越的深渊。

但错误有过一次就够了，十雪天子绝不会再犯一次。

“他想做捕蝉的螳螂，我们也可请君入瓮。”

六合讶然：“好友有什么计划？”

十雪天子勾起一笑：“我去了趟尚同会，诸葛锦已经回去。”

六合眼睛一亮，“诸葛锦为尚同会盟主，正道魁首，如果能得到他的协助……”

十雪天子道：“借你之名，我留了箭书。若他当真可信，今夜就会有结果。”

六合点头，两人静坐等候。

窗外，夜幕低垂，细雪逐渐变大，很快，黑夜就吞没了一切。

数个时辰后，一道灰光犹如闪电，飞入农舍屋中，化作一枚纸鹤，翩然落在十雪天子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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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四

伏羲深渊中奇诡的塔柱林一直都是修道者们探索研究的目标，然而千年过去，却始终无人能解开这些塔柱的谜团。

时至今日，已无人在乎这些塔柱有何作用，原本就虚无缥缈的传闻更成为了久远的传说，而这九界中心所在，也早化为了邪魔的乐园。十雪天子会选择这里作为飞升突破之地，完全符合大众对他的认知和想象。

讨伐魔头十雪天子，已顺理成章地成为正道修者贯彻正义的任务。

不计其数的正道修者前赴后继踏入伏羲深渊，打破了荒林孤寂，让这往日渺无人烟的地方突然变得热闹起来。

白昼，细雪不休。

六合和十雪天子用了术法伪装易容，混在在了讨伐大军里，一起往伏羲深渊前去。

即便是共同讨伐魔头，修为高深的人和修为低微的人也不会同行，两人特意跟着修为低微的人群，才避免了太快暴露。

在流言传开后，尚同会很快作出了反应，主动联系了各个正道宗门主事，言道众人应该齐心协力，攻进伏羲深渊，以防止被魔头逃脱，或是各个击破。

尚同会原本就是正道魁首之一，提出稳妥议案，众人自然没有异议，于是才有了这浩浩荡荡的大军。

只是有人是为贯彻正义，降妖诛邪；有人就做着杀掉魔头，一夜成名的美梦。再不济，伏羲深渊也有诸多异宝传闻，此等“盛事”堪称百年难逢，错过了机会，就不知下一次要到何时。所以才有无数修为不高的人，也尾随着开道的高手一起来到了这里，其中不乏年轻面孔。

六合看着那些踌躇满志的年轻人，不禁心中叹息。

他动动眼神，十雪天子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捏了下他的手腕，冷声道：“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六合只是低声道：“我知道。”

他一贯尊重每个人的选择，正如十雪天子所言，这些人都是选择遵从野心欲求来到了这里。但无论怀抱着什么样的私欲，他们终究是被利用的无辜。

而他能做的，也只有尽人事，在将要发生的变故中尽力保护好这些人了。

灵毒已经基本清除，体内仅剩下些许残留的杂质。若非恢复了八九成的实力，十雪天子都不会同意六合跟来。

雪还在下，染白了赤红的土地。

临近中午，两人抵达了塔柱林外围石壁。

有尚同会的人现身说明，前方已到凶险之地，劝众人就此停步。但能来到这里的人自然不会听从劝诫轻易离开，那尚同会弟子也不强行阻拦，一句：“言尽于此，诸位珍重。”便御剑离开。

众人还在议论纷纷，十雪天子和六合却悄无声息地脱离了队伍，往塔柱林深处前进。

整个塔柱林内部十分庞大，耸立的石柱群足有千尺高，其中一部分石柱呈现中空，黝黑的洞窟中，狂风呜咽，已经不知道这样吹拂了多久。

或许千年、万年、万万年后，这些石柱也终会被风侵蚀殆尽。天地亦拥有自身的生灭，只是相较于凡人而言，以万年为计数的轮回便漫长的宛若永恒了。

烈风如刀，空气里弥漫着腐臭的腥气，两人穿行在石林当中，清晰地感觉到了来自四面八方逐渐沉重的威压。

“他‘看’到我们了。”六合沉声道。

无论是通过什么方法，在进入石林刹那，他们的行踪就已经完全被暗处的阴谋者捕捉。

虽有预想对方能够分辨出他们，可如此之快的速度，依然令六合心惊。

十雪天子不见畏惧，冷嗤一声，纵身飞上一处塔柱。

“那就如他所愿。”

言罢，幽冥凌然出鞘，一道幽白刀光直射天际，在天空中猛然炸成一朵六角冰晶。

百里之内，所有人都看到了那道醒目刀光。

下一刻，大地忽然开始震颤。

轰隆隆的响动里，原本静止矗立的塔柱开始变换移动，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翻搅重塑，不过须臾，整个伏羲深渊就完全变成了截然不同的另一种样貌。

巨大的结界在众人头顶展开，四周流动的灵气宛如浪涌般汇流往中央最醒目的塔柱中。迷宫般四通八达的道路消失了，所有人的眼前都出现了一条直通中央的宽敞大道。

毫无疑问，中央的塔柱就是阴谋者所在之处。

这是明目张胆的邀请。

十雪天子收刀回到六合身边，饶有兴味道：“这人倒是大胆。”

“如此大胆，便代表胸有成竹。”六合慎重道：“小心为上。”

说完，两人提起戒备，沿着大道向中央前进。

塔柱内阴寒更盛，风刮过时吹出的响动仿若鬼哭。地上铺着一层粘腻湿冷的液体，踩下去的质感也不似坚石，他们像是在某种生物的身体中行走，黝黑的尽头就是巨兽的脏腑。

明明应该有很多人都进入了这里，两人却捕捉不到任何其他人的动静。

“结界，还是障眼？”十雪天子若有所思。

六合凝神感知，挫败道：“此地灵气太紊乱了，很难分辨。”

十雪天子突然伸出手牵住了六合。

六合一怔，放松下来紧握回去。

黑暗不知持续了多久，渐渐地，风声小了，青蓝的光芒从远处浮现，照亮了石窟的一角。

踏过转角，眼前豁然开朗，一道身影出现在了光芒中。十雪天子松开六合，握住幽冥刀柄，率先往前靠近。

风停止了，光芒里，那人的身影却始终模糊。十雪天子皱起眉，抽出幽冥，停在了对方五步开外。

“谁？”

无人答应，身影却动了，缓缓转过头来。

十雪天子倏然瞠目，因为他竟看到了自己的脸！

错愕瞬间，青蓝色的光芒陡然刺目，一阵无形的冲击波以塔柱为中心爆开。下一刻，十雪天子脑中一荡，再睁眼，已然站到了刚才看到的自己所在的位置。

六合消失无踪，石窟分崩瓦解，视野中的一切都在扭曲重组，紧接着，脑海深处升起了熟悉的战栗，认知被强行改变的感觉时隔千年再度出现。

十雪天子蓦然色变。

是摆渡一念！

然而刹那之间，这种想法就被抹去了，所有的抗拒与愤怒都随着眼前所见流失了。

“鹰尊还未考虑好吗？”

太叔雨出现在了他的眼前，就好像从一开始就站在那里。

熟悉的天权文曲居所，熟悉的仙岛风光。远处无雪圣岳巍峨高耸，风带来了清冷的秋的气息。

快要中秋了。

十雪天子恍惚了一会，想着，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

“鹰尊？”

十雪天子回过神，目光落在了太叔雨身上，许久，才淡淡道：“天璇巨门原来如此希望七王团结，倒让我有些意外。还以为当初率先提出组成四块玉的另有其人。”

太叔雨只是笑：“此一时彼一时，如今仙岛前有洪祸将至，后有预言灾劫，无论如何，都不适合继续分裂内斗下去。权衡双辉是护岛双壁，鹰尊既然承接使命，想必也是心系仙岛的人，对吗？”

“听你口气，玉衡廉贞已经同意了？”

“不仅是玉衡君同意，玉衡君之弟也已投入整合重铸摆渡一念的研究中。”

十雪天子有些意外。

君子宿对摆渡一念的态度一直都很冷淡，原因并不是秘密。

数千年前，第七任岛主曾不顾众议，用莫须有的罪名株连了护守万劫妖海边界的玄思一族，借玄思族天赋思能感应，铸出了最强大的一版摆渡一念，自此开启了由摆渡一念统治的信仰时代。

而后失去玄思族镇守，受相邻妖界影响，万劫妖海妖祸频频，更是每隔百年就会出现一次足以淹没仙岛全境的洪祸。为了守护仙岛不会被洪灾毁灭，君家与天子家两家先祖才创出护岛双功，其后代则肩负抵御洪祸的传承责任。

可以说，若无摆渡一念，仙岛便不会有洪祸灾劫。也不会有司马一族凭借摆渡一念篡夺仙岛正统，致使仙岛陷入长达六甲子多分裂乱世的局面。

更何况摆渡一念扭曲人心，错乱认知，在时人手中，不知造成了多少亲友决裂，家人相杀的惨剧，早已偏离正轨，成为了霍乱人世的魔器。

以君子宿个性，不主动使用摆渡一念的中立态度，已足以表明其立场。

十雪天子挑起眉梢，“你竟能说服他。”

“准确来说，说服玉衡君的应是神兵炼者。”太叔雨微笑：“玉衡君对摆渡一念不抱希望，是因其分裂四散，人人皆可使用，皆能以此乱世。但若神兵炼者能够实现数千年来无数人所想过的愿景——一个完整的摆渡一念。如此便能结束所有分歧，让仙岛迎来真正和平统一。他相信的是神兵炼者的能力。”

十雪天子不语。

太叔雨继续道：“而团结统一的仙岛仅是大计的第一步。如今玄思族不复存在，洪祸始终是一大隐患，天书预言里的灾劫亦是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刃。如若实现了举境飞升，这一切也将迎刃而解。不知鹰尊是否还记得当初七王理想。”

那是年少轻狂的七个人，曾立誓要为仙岛开创出更好的未来。可惜自开阳武曲背叛联盟，回到司马王朝后，曾经的理想早已成为过眼云烟，没想到太叔雨居然也还记得。

十雪天子道：“如果推行计划，你可清楚要牺牲多少人？”

“昔年七王联合对抗司马王朝，难道就没有牺牲吗？九黎族曾经也为九界牺牲诸多，结果却是背负罪名，承受流放之苦，这本就是九界亏欠我们的。”

世人皆传蓬莱仙岛是世外仙境。而无人知晓，上古逐鹿之战后，蚩尤战败，九成九黎族被牺牲在伏羲深渊，以血肉所化至纯灵力中和九界浊气，几十万人最终仅剩不到一成。

在历史文本记录的真相里，最初的蓬莱不过是一片流放之地，关押的就是仅存的九黎族人，也是这些不肯屈服的九黎先祖在凶恶之地世代耕耘，才有了后来的仙境传说。

十雪天子望向远处，缄默片刻，淡淡道：“天枢贪狼不会同意。”

太叔雨只是意味深长道：“若举境飞升成功，九黎族人将重享天命恩惠，与天地同寿。而笔者听说天枢贪狼重伤不愈已久……鹰尊要是真正在乎他，才更该同意。”

“……”十雪天子闭了闭眼，神情冷漠，转身逐客：“你可以离开了。”

太叔雨但笑不语，拱手道：“静候鹰尊答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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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樓發表於: 2023-09-30 1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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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

十雪天子推开房门，屋子里很暗，没有点灯，朦胧的月色从窗外洒入，勾勒出了坐在桌边的身影。

六合单衣散发，静坐月下，目光落在他的身上，沉静无言。

十雪天子顿了顿，关上门走进去，“怎么没睡？”

他点起桌上栌丹灯，灯光照亮了六合的脸，那双碧蓝的眸澄澈如镜，清楚地映出了他欲盖弥彰的模样。

六合温柔道：“快到中秋了。”

十雪天子应了一声，坐到了桌边。

自从六合莫名遭到刺杀，身体衰败开始，十雪天子便严令他搬来与自己同住。天枢贪狼善名天下皆知，得罪的人自然也如过江之鲫，以前全盛之时尚且难防暗箭，何况是如今重伤在身。

住在一起，一是为了保护六合，二，却是一点不可言说的私心。

只是亲密至此，很多事情便也无所遁形，六合知道太叔雨今日来找他，也不难猜出天璇巨门登门拜访的原因。

半个月前六王重聚，已然见过那本惊世骇俗的历史文本。

“有什么想吃的吗？”十雪天子岔开话题，“上次得的那本菜谱，也可试试。”

以十雪天子个性，自是懒得下庖厨一类。他出身贵胄，即便家道中落，也不算缺钱，只不过一个人时，除了手中之刀，他对身外之物并不放在心上，住的是茅草屋，吃的是寡淡饭，却不觉得有什么不好。

改变是在捡到六合之后。

六合不是贪嘴的人，但不好吃的东西却是很少吃得下去。也不知这一身狼狈昏迷街头的家伙，从哪里惯了一身世家弟子的金贵毛病，病得时候床硬了、天冷了、饭不合口了，动辄高烧不退，伤口不愈，像是一只金丝雀，不好好看着，轻易就能夭折在风霜之中。

当然，起初会如此惯着，倒不是十雪天子菩萨心肠，而是这家伙偏偏身负绝世武功，手中更有传说中的神兵龙渊，十雪天子一心向武，要和人公平地一决胜负，自是得先把人养好了。

于是寒来暑往，这一照料，就是足足半年。十雪天子也早习惯了给这嘴巴最难伺候的世外高人挽袖下厨。

后来六合身体恢复，不再轻易失忆昏迷，但却养成了嘴馋，还不馋别的，只馋十雪天子做的。甚至愿意为了一碟糖醋鲤鱼，主动提出比武。

不过能够换来六合和自己比试，十雪天子也乐意为之。

如此数载，说是公平交换，却也算得上是日夜同修，直至后来，两人关系渐笃，就逐渐演变成刀剑宴。

刀剑林刀剑宴，挑上中秋这一日，一人动手下厨，一人沽酒以待。一碟冰皮月饼，几道下酒小菜，两盅清酒谈笑，已成为他们之间无言的约定。

“去年的海米冰皮，可以吗？”六合弯起眼睛，一脸期待。

十雪天子忍不住笑了：“竟挑最难做的，你是故意？”

六合道：“一分付出一分收获，也许就是难做，最后的成果才如此美味。”

十雪天子唇边的笑淡了下去，“不是你做，你倒说得轻巧。”

六合摇头：“六合知道并不轻巧。选米，和面，揉馅，每一步都要花费精力和耐心去对待。六合不会下厨，但也绝不会轻视其中困难。”

十雪天子默然许久，笑道：“不过是做个月饼，何必说得这么认真。”

六合并没有笑。

十雪天子移开视线，声音低沉：“我已同意仙岛大计，你要阻止我吗？”

他没有看六合，自然也不知道对方现在是何种表情。

静谧在两人之间流淌，月的阴影在桌上画出泾渭分明的一道鸿沟，六合在阴影之后，凝视着十雪天子冷峻的侧颜。

片刻，六合的声音响起，温柔如故。

“好友，无论你做什么选择，困难或者简单，六合都会助你。”

十雪天子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猛地转头，看向面前的天枢贪狼。

六合微笑着，伸手盖住他的手背。

“我会永远在你的身边。”

那是十雪天子设想过无数次，却深知不可能存在的未来，却如此轻而易举地实现了。

六合没有丝毫异议。

“六合没有反对仙岛大计，你为何看起来并不高兴？”

蔺幽兰解开手中花束上的捆绳，插入桌上花瓶内。粉白色的兰花沾着晶莹的水露，花瓣娇艳欲滴，静止在了最美的绽放之刻。

这是六合来时送的礼物。

蔺幽兰欣赏了一会花，还没等到十雪天子的答复，这才将目光移过去，看向坐在房间另一边的人。

“怎么不说话？”

十雪天子神情冷漠，反问：“你不意外？”

蔺幽兰挑起眉梢，似笑非笑道：“你是在跟我炫耀吗？”

“什么意思？”

蔺幽兰露出恼烦的表情，对着眼前的花叹了口气。

“你这个样子，让我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同情六合，还是该高兴你如此迟钝。”

十雪天子撇下嘴角：“有话就直说，不想说就别说。”

蔺幽兰道：“连天璇巨门都清楚你对他的影响力，你却还在意外？”

十雪天子沉默。

“所以你果然是故意炫耀？”

十雪天子淡淡道：“连天璇巨门都清楚我对他的影响力，你又何必白费功夫。”

“哈。”蔺幽兰促狭一笑：“你嫉妒了。”

“嫉妒什么？”

蔺幽兰抽出一朵饱满盛放的兰花，只是微笑。

十雪天子冷哼：“竟爱做些没有什么用处的矫情事，在这点上你和他倒是天生一对，一样矫情。”

“花当然要送给会赏花的人，可惜鹰尊虽为文曲，脑子里却都是武道杀伐。”蔺幽兰幽幽道：“眼中无花的鹰尊，又怎么能看出花的意义。”

十雪天子却笑了。

“你在生气。”

蔺幽兰道：“最开始摆着臭脸坐在这里的又是谁？”

房间里安静了下来，片刻后，十雪天子转移话题：“欧阳造化治不好六合的伤，你明知他现在状况，还总找借口叫人过来，真是煞费苦心。”

蔺幽兰道：“难道我说六合的伤已药石罔效，鹰尊就会放弃吗？”

“他需要静养。”

“自然。”蔺幽兰体贴道：“上次已经是半年之前。半年过去，也许会有新的可能呢？”

十雪天子皱着眉，不再吭声。

蔺幽兰扳回一局，脸上的笑容也真挚了不少，言归正传道：“你究竟在担心什么？”

十雪天子抱臂不语，沉吟良久，才道：“天璇巨门所言有几分真假，只有他自己知道。”

那本天人遗迹中发现的上古历史文本，九成内容都是由太叔雨一人破译，若他有意曲解误导，仙岛将要面对的，极有可能就是灭顶之灾。

蔺幽兰了然道：“历史文本的真伪，我与玉衡廉贞皆已证实。”

找到历史文本的天人遗迹线索是从君家先祖遗物中得到，而岛主一脉的蔺家则保留了诸多上古时代历史断章，能得到蔺幽兰和君子宿的肯定，太叔雨所言已有八九成是真。

“诚然上古时期年代久远，多少都会有偏差遗漏。但仙岛如今已到了亟需破而后立的局势。这是最好的选择，鹰尊应该清楚。”

心中的违和依然没有消散，十雪天子却不欲再和蔺幽兰讨论下去。

他看向内屋半闭的门扉，六合正在里面接受诊治。

如此也好。

他想着，暂且忽略掉了如鲠在喉的异样感。至少这一刻，六合留在他的身边。

一炷香后，六合推门出来了，视线撞上十雪天子，露出了一个笑容。

十雪天子站起身，颔首道：“看完了，可以走了？”

六合无奈地摇摇头，对蔺幽兰歉意道：“有劳你挂心了。”

蔺幽兰柔声道：“无妨。”

也并没有多加挽留，让人送两人离开了。

明月皎皎，星河浩瀚。

中秋如期而至。

天权文曲殿外的海棠树边，两道素白身影对桌而坐。

仙岛气候过于湿润，本不是海棠适宜生长的环境，唯独天权文曲住处位于高峰，得了地利，才生出一片罕见海棠林。后来又应了六合想法，移栽一株放在了殿外不远，成了这片寡淡居所少有的亮色。

入秋的海棠没有开花，却结了不少果，六合摘了几枚放在桌上。除了海棠果，桌上还有一叠海米冰皮月饼，两个酒盅，三盘小菜。

六合沽的是桃花酒，入口融和，甜而不腻，回味无穷。一盏饮完，嘴里都是桃花馥郁。

“如何？”六合问道。

十雪天子放下酒杯，认可道：“好酒。”

六合笑了：“看来那店家没有骗我。”

十雪天子勾起嘴角，笑意却一闪而逝，“你的味觉还是没有起色吗？”

自从重伤之后，六合不但更加畏冷，味觉也几乎丧失殆尽。他本来还在隐瞒，却没能逃过十雪天子的敏锐，最后只能坦白。

“没有。”六合并不是很在意，只是看着满桌美味叹了口气，“可惜尝不到冰皮月饼和好友新做的菜了。”

“……等你恢复，再给你做便是。”

六合眼睛一亮：“天天做？”

若是以往，十雪天子肯定要讨价还价一番，这一次却放过了六合，淡淡“嗯”了一声。

六合惊讶地瞪圆了眼，喃喃：“若非六合自信绝不会认错好友，都要怀疑你是不是其他人伪装变来骗我的了。”

“那就加上每天……”

“啊！我想起有东西要送给好友，你稍等。”六合立刻打断，说完装模作样地站起来，去找那就放在袖中的礼物。

十雪天子忍俊不禁。

“找到了。”六合从袖中拿出锦盒，微笑着放到了十雪天子面前。

十雪天子拿起锦盒打开，里面是一枚晶莹剔透的水晶缀饰，内蕴盈蓝灵火，表面流光溢彩，不难看出附着极为精巧的术式结构。

“这是什么？”

六合含笑道：“刀坠。幽冥非寻常神兵，普通刀鞘鲜有能承受其外溢刀气，虽然好友可以时时收敛，总归需要耗费精力，所以我请人锻造了这刀坠。”他说着，取出刀坠，拿起十雪天子放在一边的幽冥，将之缠绕在刀鞘上。

“这样就行了，也不会影响好友出刀。”

十雪天子握住六合递回来的佩刀，果然发觉以往总是刺手的阴寒消失了。

他看向六合，握紧幽冥，默然良久，突然道：“为什么？”

六合一愣：“什么？”

十雪天子放下刀，站起身走向六合，步步逼近。

海棠之下，两人近在咫尺，六合没有躲开。他比十雪天子矮一些，站得近了，就要仰头去看，皎月映在他的眼里，而后盛满了十雪天子。

“十雪？”

十雪天子伸手抚上他的脸颊，眼神黯沉：“为什么不走？”

六合问：“走去哪里？”

十雪天子低下头，一点点靠近他，六合只是眨了眨眼，没有推开，没有退后。

终于，在几乎相贴的唇边，十雪天子停了下来。

“我不明白……六合。”

他的神色染上了痛苦，捧着六合脸颊的手向下按在了肩膀上。

六合温柔地看着他，什么也没说。

激烈的情在胸间冲撞，有什么急不可待地破土而出，疯狂渴望着索取、得到、占有。

“告诉我，六合。”

十雪天子轻声道，然后，他攥住了六合的肩膀，深深吻了下去。

六合仍然站在原地，片刻，抬起手抱紧十雪天子，温顺地承受了这个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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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烈鼓掌👏👏四舍五入我cp也算正儿八经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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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樓發表於: 2023-09-30 1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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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六

仙岛大计推行的十分顺利，不到一个月时间，君子仪整合了摆渡一念，进入核心之中，成功启动。同一时间，清圣桥开，七王兵分两路，侵入中原与苗疆。

出于种种考量，十雪天子没有进入前线，而是与君子宿一样，和六合留在后方负责内防。

自七王重聚开始，仙岛的反抗组织便已分裂，原先与开阳武曲以外六王结盟的俗昆仑、不息天、百轮青等纷纷反对，其结果或被消灭，或被摆渡一念操控归顺，最终只剩下俗昆仑仍保留一部分实力，坚守立场未变。

六合过去与俗昆仑总舵主安太岁颇有交情，得知六合竟然同意仙岛大计后，安太岁怒不可遏，遂登上天枢贪狼府邸，大笔一挥留下“狼狈为奸”四字，从此与刀剑林彻底决裂。

十雪天子对安太岁印象倒是不差，只可惜道不同不相为谋。

“俗昆仑的总部还没找到吗？”

十雪天子扔下手中战报，眉宇微微皱起。六合坐在他的一侧，仍在翻看另一份战报。

两天前俗昆仑又在天枢贪狼地界劫了一批军粮，开阳武曲逮住这事对六合好一顿明嘲暗讽，十雪天子火气正盛，谁都不想触他霉头。

“没有。”属下胆战心惊地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

还是六合打了圆场，放下战报道：“也不怪他，安太岁不受摆渡一念影响，又让俗昆仑化整为零，遁入山林深处，想要找到本就不易。”

属下松了口气，连连点头解释：“虽然没有找到总部，但我们抓到了不少俘虏，多审几日定有收获！”

十雪天子冷哼一声，“我亲自来审。”

六合准备起身和他一起前往，十雪天子按住了他的肩膀。

“牢房阴冷，我去就行。”

六合便委婉道：“毕竟都是曾经战友，众人皆是为了仙岛，十雪……”

“我知道。”

六合闭上了嘴，目送十雪天子离开房间。

牢房内。

俗昆仑的俘虏共有七名，其中不少都是曾经绿林中的熟人，见到十雪天子出现，纷纷露出了愤慨表情。

“十雪天子，你这叛徒！”有脾气暴的已经忍不住开口大骂。

十雪天子没有理会，目光扫过众人，停在了站在最里面的一个年轻人身上。

和其他激动的俘虏不同，这个年轻人只是沉静地回望过来，黝黑的眼睛宛若深潭，有着与年龄格格不入的深邃。

十雪天子眯起眼，颔首指向年轻人：“带他出来。”

众人都是一愣，那年轻人的眼里生出波澜，依旧没有言语，十分配合地跟着狱卒走出牢房，随十雪天子到了审讯室中。

审讯室厚重的铁门“砰”地关上，烛光红如血，照亮了阴冷的空间。

十雪天子坐在高位，五步开外站着那名年轻人。所有人都退了出去，安静的房间里只剩下两人。

十雪天子道：“你并不害怕。”

年轻人垂下头，回道：“传闻鹰尊虽然肃杀绝情，却非暴虐无道之人。想必也不屑用阴毒手段逼人就范。”

十雪天子笑了，“区区俘虏，还幻想敌人能手下留情，你是真的天真，还是愚蠢？亦或者别有目的。”

“……不错。”年轻人眸光微微闪动，干脆道：“我确实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诫鹰尊。”

“告诫？”

“鹰尊难道不觉得奇怪吗？为什么出事的总是天枢贪狼地界。”

十雪天子沉下了脸，“你最好考虑清楚自己要说什么。”

年轻人目光炯炯，毫不畏惧：“你心中也有疑虑，对吗？”

“若是想挑拨离间，你该有更好的说辞。”十雪天子冷笑。

年轻人却摇了摇头：“是否为挑拨离间，鹰尊自己最为清楚。你是这世上最了解他的人，不是吗？”

十雪天子攥紧了手，他想起了那个夜晚无疾而终的吻。

六合在最后什么也没有表示，好像那个吻不过是酒后的意乱情迷，是可以宽和接受地，来自朋友的一点越界。他只是说：“十雪，你醉了。”

十雪天子便无法再继续下去。自尊在痛苦中尖叫，而他的骄傲不允许自己再低下头去祈求回应。于是他承认：“是我醉了。”

那晚过去，他们谁都没有再提起这件事，但十雪天子清楚，人是贪婪的动物，一旦越过边界一次，就还想要第二次、第三次，欲壑难填，至死不休。这样虚伪的遮掩不过是自欺欺人。

他了解六合，但在六合同意仙岛大计后，这一切都变成了疑问。他完全不明白，现在的六合在想什么。

“如果你是六合的人，你不会在这里揭露他；如果你不是，那这种方法就是最低劣的挑拨。”十雪天子面无表情地盯着眼前的俘虏，慢慢道：“是谁给你的错觉，认为天权文曲是个好说话的人？”

年轻人镇定道：“鹰尊没有直接杀了我，就足以说明我的话，并非毫无作用。”

十雪天子笑了起来，起身走到年轻人面前。森冷的威压弥漫在整个审讯室内，年轻人的脸色青白起来，不由自主发起了抖。

“你似乎很了解我……”十雪天子审视着他，低沉道：“你究竟是谁？”

年轻人的表情终于变了，难以掩饰的急切浮现，他张了张嘴，似是想要说什么，那句话却突然卡在了喉咙里。

“我——”

年轻人的唇边溢出了血，脸色肉眼可见地迅速灰败，他痛苦地抓紧胸前衣襟，摇摇欲坠地往前倒去。

十雪天子吃了一惊，下意识伸手接住了对方。

“来人！”十雪天子怒道。

审讯室外一阵兵荒马乱，大门被人推开，凌乱脚步传了进来。

年轻人攥住了十雪天子的衣袖，嘴唇张合，拼命想要说着什么，却无法抵挡滔天而来的死亡。须臾，那双黑色眼睛里的神采如坠落的烟火般迅速消散，不瞑的双目就这样定格在十雪天子脸上，失去了所有反应。

没有伤势，不是毒药，年轻人就这样毫无征兆地突然死了。

十雪天子铁青着脸听完医师的汇报，冷冷道：“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有人能当着我的面，远在千里之外杀人。你说当今仙岛，谁有这个能力？”

医师汗流浃背，跪地道：“是属下无能！”

十雪天子抿唇不语，片刻后，挥手让人退下。

年轻人的尸体摆在他的面前，他走上前，凝视那张面容少顷，伸手将对方凝固在悲伤上的眼合起。

之后的审问再没有什么进展，哪怕动用了酷刑，也无一个人泄露俗昆仑据点的情报。

年轻人的话在十雪天子脑中挥之不散，他不由得怀疑，这一切是不是俗昆仑有意为之。

最终，他也没有和六合说起这件事，但那深刻的违和与异样却重新发芽，成了心中一根再难忽视的刺。

数天之后，俗昆仑人马不知从何处得到了摆渡一念在无雪圣岳中的情报，联合修罗缝攻向无雪圣岳。

事出突然，十雪天子和六合赶到之时，反抗联军已经打到了半山腰。先锋军被君子宿拦在了山顶，十雪天子和六合则对上了半腰的大军主力。

过去的盟友如今刀剑相向，六合于心不忍，下手总是留情，但反抗联军毕竟难敌三位七王，半日不到，就兵败而退。

主力撤离之时，俗昆仑留下一部分人马断后，最终全都成了俘虏。

“这些人……好友打算怎么处置？”六合犹豫发问。

十雪天子心道，当然是杀了最省事。现在还在反抗联军里的，大多都是不受摆渡一念影响的人，为了日后大局考虑，这些变数都该早早抹消，但他知道六合必定不赞同。

“全部收押，俗昆仑不会善罢甘休，这些人日后或许还有用处。”十雪天子说道。

六合欲言又止，最后一声叹息。

冷冽寒风中，乌泱泱一群人跪在地上，只有头领仰着头，直视面前十雪天子。

“天权文曲，不要执迷不悟了！”

十雪天子转头看他，一眼望进一双哀愁的眼中，不由一怔。

分明是截然不同的面容，十雪天子却感觉到了一阵说不出的熟悉。

那头领目光灼灼如火，汹涌的情绪在眼中呼之欲出，“清醒过来吧，这真的是你想要的吗？鹰尊的骄傲，难道就是与摆渡一念共同沉沦吗？！”

十雪天子皱起眉，下意识看向身边六合，六合神情平静，没有任何反应。

他默然片刻，沉声道：“摆渡一念不过是器，善恶左右终在人的手中。我既认同仙岛大业，谈何与之沉沦？”

“但仙岛大业又有几分是真？鹰尊就没有丝毫怀疑吗？昔年完整的摆渡一念给仙岛带来的是数百年的战火，难道当初就没有一个人能善用摆渡一念吗？！”

话音落下，场上一片寂静，所有人都看向十雪天子。

十雪天子并非没有过怀疑，但这是第一次有人当着他的面挑明这份怀疑。

他突兀想到了之前那个离奇死亡的俘虏，不禁多看了面前人几眼。

“你叫什么名字。”十雪天子走到了那人面前。

眼前人相貌平平，修为也并不高，是一张扔入人群就难以分辨的面孔，唯有一双眼睛灿若星辰。

他没有回答自己的名字，而是道：“我只是一个曾经被鹰尊救过的无名小卒，不愿看到鹰尊在歧路上越走越远，我是谁并不重要……”那双眼里的哀愁更深，他突然伸手够到了十雪天子挂在腰间的幽冥。

没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挣脱的束缚，而认主的幽冥竟然被他直接拔出。十雪天子脸色一变，正欲夺回佩刀，那人却反手将幽冥搭在脖颈之上，毅然道：“但若要我选择，与其被摆渡一念支配，宁可一死明志！”

言罢刀锋一划，十雪天子阻拦不及，霎时鲜血喷涌，幽冥当啷一声坠落在地。那人倒在地上，赤红很快浸染了十雪天子的衣摆，六合急忙跑来，担忧道：“十雪？”

十雪天子没有回应，脸色苍白，目光洞穿了地上死去的人。

视野晃动不休，溅在身上的血仿若烈火，尖锐的疼痛在脑内迸发，血煞戾气突然自他身上炸开。

十雪，十雪……

熟悉的声音忽而清晰忽而模糊，十雪天子听到了，却又觉得那声音实在太远，远得不像是来自身边的人。他捂住额头，眼前出现了无数破碎的记忆。

是背叛了刀剑林，背叛了他的六合。

是无法认同仙岛大计，从而离开他身边的六合。

“好友，回头吧！如果你真正在乎我……在乎刀剑林的情谊。”六合哀愁地望着他，对脖颈间横亘的冷锐刀锋视而不见，只是苦苦挽留请求。

痛苦在心中蔓延，他如何能说出滔天野心下掩盖的那点真挚私情？归根结底都是一句满足欲壑的借口。

他希望利用摆渡一念结束仙岛战乱，希望通过举境飞升拯救六合，所以他预备好了牺牲，只是唯独没有想到，最先失去会是最重要的人。

六合离去的背影，七王溃败，蔺幽兰的陵寝，无极山上破碎的龙渊。

真实的记忆如浪涌上，将这自欺欺人的美梦完全粉碎。

是啊，自欺欺人，唯有自欺欺人，才能让那个人背叛信念，背叛过去的他们，选择留在自己的身边。

五脏六腑都在剧痛中呻吟，眼前虚幻的景色破裂融化，赤红的石壁再度出现在了十雪天子的视野中。

“十雪！”

呼喊变得清晰，弥漫的血煞里，所有进入塔里的人都被血煞侵蚀，陷入了狂乱崩溃。只有六合不顾满身被血煞之气撕裂的伤口，苦苦支撑住一线清明，紧紧握着十雪天子的手。

——————————

刀剑林就要过中秋！！（虽然是惯例的更新……）

总之中秋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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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樓發表於: 2023-10-01 17: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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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lft追到这边，太太好厉害w 前不久吃了刀剑林的安利垂直入坑，没想到刚来就看到这么好看的作品www

頂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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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樓發表於: 2023-10-03 18: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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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

石窟中充斥着嘶吼与痛吟，血味浓烈的令人作呕。

十雪天子呼吸沉重，神情痛苦。即便已经明白自己中了幻境，也无法彻底摆脱幻境影响，血煞戾气的失控带来了极大的负担，光是压制着体内暴动的灵力，就已耗费了全部的余力。

黑衣人站在高台之上，紧紧盯着十雪天子的动静。江山社稷图环绕其身，血煞被隔绝在咫尺开外，石窟里除了六合外，他是唯一清醒的人。

“负隅顽抗，有用吗？”黑衣人冷嗤，捏诀祭起缚魂珠，这以摆渡一念为参考制作的法器在半空旋转不休，借助江山社稷图封闭空间，将石窟里的所有人都置于了操梦术的影响之下。似真非真，虚幻相交，无论修为高低，在血煞与操梦术的双重影响下，已无多少人还能维持理智。

若非六合天人体质，对幻术相关抵抗力远超凡人，此时恐怕也已坠入梦中。时间容不得拖延，见十雪天子已经有几分清醒，六合收回灵力，并指捏决，尽展羽化神功，金色灵力澎湃如海，以他为中心猛然荡开。

洞中血煞顿时被清圣之气压制，尚同会修为最高的几人纷纷惊醒，连忙运功抵御敷魂珠上散发的思能术力。与此同时，黑衣人瞅准空隙，猛然攻向十雪天子。

“十雪——！”六合脱口大喊。

电光火石间，洞中灵力齐聚一点，十雪天子身上红光大盛，手中幽冥嗡鸣一震，刀光出鞘，挡下迎面而来的一击！

攻击被拦下，黑衣人却露出了诡谲的笑，缚魂珠兀自在半空旋转，越来越快，直至整个石窟的煞气都为其牵引，形成了不容忽视的灵气漩涡。尚同会的人正欲上前围攻，六合脸色一变，呵道：“都退开！！”

话音未落，缚魂珠蓦然爆出刺眼红光，被其收束的煞气宛如离弦之矢，雨点一般射向四面八方。

六合闷哼一声，唇边溢血，洞中清圣之气一弱。煞气如同猛兽反扑，瞬间淹没了所有人。

十雪天子再难控制体内血煞，彻底失控。

成功了。

黑衣人心中一喜，祭起封灵炉，等待那深埋十雪天子体内的光团被逼出现——

一道锐利刀光从天而降，洞穿石窟天顶，一刀斩碎缚魂珠。

黑衣人神情骤变。

怎么会？！

眼前十雪天子身影如雾消散，浓郁血煞失去依托，被幽冥完全吸收，竟只是一道化身！同一时刻，尚同会群侠彻底清醒，拔剑反扑而来。

黑衣人猝不及防，节节败退。

场上局势反转，诸葛锦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摇着羽扇笑吟吟道：“这招声东击西，阁下认为如何？”

众人面面相觑，有尚同会弟子看向诸葛锦，迟疑道：“盟主，这是……？”

诸葛锦挥动羽扇，指着黑衣人道：“真正为祸江湖，制造杀戮的凶手，就是此人。”

群雄哗然。

“那十雪天子呢？！”

江山社稷图环绕在黑衣人周身，他喘了口气，死死瞪着六合，“……十雪天子从一开始就不在这里。”

六合拔出幽冥，擦去唇边血迹，走到他的身前。

“而阁下以十雪天子之名设计群侠来此，驱使血煞操梦意欲制造杀戮，难道真正目的，就是以邪道之法飞升登天？”

若是之前，此话当然没人相信。但经历过刚才的险境，即便十雪天子并非无辜，眼前黑衣人也绝非善类。

黑衣人沉默片刻，倏尔大笑。

“飞升……飞升……哈哈哈哈！！”

狂笑不止，洞中地面忽然开始震动。诸葛锦脸色一沉，喊道：“抓住他！”

群侠听令攻上，黑衣人展开江山社稷图，捏诀化雾，目光锁定六合身上，竟不管不顾，顶着所有人的攻击直接扑向六合。

六合立刻拔剑防备，但黑衣人身形诡异，宛若幽影，手臂擦过剑锋一把攥住六合手腕，刹那间，一股阴寒自经脉内爆发，神似灵毒发作，瞬间冻结了他的反应。六合吃了一惊，却再来不及动作。眨眼间，江山社稷图光芒大盛，传送术式启动，黑衣人在铁桶一般的围攻中，挟持六合一起消失了。

诸葛锦看着两人消失的地方，脸色铁青。

失策了。千算万算，算准了对方会有后招逃命，却没想到六合居然会毫无抵抗力地被人抓走。

“盟主，下来怎么办？”

有人出声询问，诸葛锦还没应声，已有一道寒光以极快速度掠过塔外。

“是谁？！”几个弟子吃惊拔剑，却只看到一袭素白影子。

诸葛锦叹了口气：“追上。”

刺鼻的血腥味淡去，湿冷的风缭绕在周身不散。六合睁开眼，入目是灰暗的岩石，幽蓝色的灯火参差不齐地环绕着洞窟内壁，照亮了中间一汪深潭。

这里应是伏羲深渊更深的地方，黑衣人在他前方不远，手中握着幽冥，盘腿而坐，正在调息。

六合检查了下身体，体内曾以为是灵毒残余的杂质，全都变成了黑雾状蠕动的蛊虫，所过之处，经脉萎靡，灵力枯竭，自成天然禁制，已让六合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

沉默片刻，六合叹道：“你是何时在我身上下的蛊毒？”

六合自然不知，这是黑衣人从欧阳造化手中得到的珍稀蛊毒。自那夜趁着十雪天子离开之时，注入六合体内蛰伏至今，原本是打算最后一刻使用，此时却也不得不先行启动。

黑衣人道：“你可以通过留声石与十雪天子联手破阵，我自然也有我的后手。”

留声石千里传音，烙灵之后更是能无视阵法禁制的隔绝。若非如此，十雪天子也做不到人在千里之外，却能精准知晓塔内情况，一刀斩碎阵眼缚魂珠。

如今留声石就在黑衣人手中，他想做什么，已经显而易见。

六合强忍体内蛊毒疼痛，仍然镇定：“你想通过我胁迫十雪天子。”

“你实在是很好用的棋子。”黑衣人轻轻一笑：“无论过去多久，天枢贪狼总能牵引天权文曲。”

六合道：“你究竟是谁？”

黑衣人静默不语，许久，看向六合身旁漆黑通道，道：“你终于来了。”

十雪天子从黑暗中走出，神色冷如霜雪，眉宇含煞，只看了一眼六合，目光便落在黑衣人身上，嗤笑：“当你还有什么本事，原来直接对上，也只会到处窜逃，用这种卑劣手段。”

他手中无刀，周身黑雪却似真刀实剑，在踏入此地刹那，地上便因骤降的温度覆上了一层寒冰。

黑衣人不急不缓地站起身，轻舞幽冥，回道：“以武力与鹰尊相比，我自愧不如。但人要成事，却非全靠武力即可。以鹰尊经历，理应比我更通晓这个道理。”

十雪天子没有应声。

“十雪……”六合轻念一声。

十雪天子回以安抚眼神，两人心有灵犀，六合便合上双眼，专心压制体内蛊毒。

下一刻，十雪天子身影一晃，以气凝刀，并指攻向黑衣人。

两人刀光相撞，震出一圈冲击波，洞中水潭颤动，潭上刚结的冰层纷纷脆裂。

黑衣人脚下步伐变换，只守不攻，虽处下风，却还是在笑，“鹰尊难道没有别的要问吗？明知是陷阱还要找来这里，就是为了与我这样无意义的武斗吗？”

十雪天子道：“制伏了你，一样能够得到答案。”

“那我若说，我死了，六合也必死无疑呢？鹰尊自己也很清楚，杀了我容易，制伏我却非易事。一个一心求死的人，是谁也拦不住的。”

黑衣人话音刚落，六合便喊道：“不要被他迷惑！我为借气凝形之躯，生死已跳脱常理，他杀不了我！”

黑衣人却得逞一笑，诡异道：“鹰尊听到了吗？六合的生死已经跳脱常理，还记得我是怎么和你说的吗？若真想让六合活，该找的可不是噬魂的解法。”

六合心中一颤，猛然意识到了什么，错愕道：“你怎么会……”

六合迟疑的反应印证了黑衣人的话，十雪天子眼神微变，手中刀气一顿。

就在此时，黑衣人身影陡然化雾，掠过十雪天子，手中幽冥变做赤红流光，直袭六合！

“你！”十雪天子大怒追上，刀光在黑衣人背后留下数道血痕，却没能阻止对方攻势。

幽冥穿透六合，鲜血溅上刀身刹那，血煞豁然爆开，六合跪倒在地。同一时间，十雪天子如遭重锤，经脉中灵力爆冲，身躯宛如被撕裂一般，在冲天血煞里，体内清圣之息被逼出显形，于血色中凝聚成了一朵洁白昙花。

黑衣人欣喜若狂：“我等到了……我等到了！”

封灵炉祭起，直奔昙花而去。

剧痛之中，六合身体一轻，神魂飘散，竟似被那昙花吸引。他震惊地看着那朵昙花，喃喃道：“羽化神元……”

那是他的羽化神元，本早该被大主宰用来修复十雪天子肉身的神元，居然仍然残存在十雪天子体内！

刹那之间，一切困惑全都得到了解答。

先前找不到血煞，是因血煞原本就在幽冥之中，十雪天子只是一个容器！

黑衣人步步为营，一路引导十雪天子血煞失控，让他以为关键是在十雪天子身上，却没想到真正关键，是在幽冥。

十雪天子的复活，是借噬魂之力凝魂，羽化神元塑体，但大主宰并没有说出实情，现在的十雪天子，是以幽冥为引凝形，本质仍是幽冥刀灵。六合的羽化神元，也仍然藏于他的体内。

所以无论十雪天子意愿如何，只要幽冥不断染血，一切都会奔向既定方向。

人刀合一，血煞相连，如今幽冥饱饮天人之血，血煞与清圣水火不容，而这被逼出的羽化神元，就是黑衣人真正的目的。

狂暴的血煞漩涡之中，羽化神元绽放出耀眼光芒，伏羲深渊上空云雷齐聚，一道金光从天而降，穿透塔柱直射黑衣人所在。

“大哥……我马上就能找到你了！”

天人羽化，登天显道，狂风吹落黑衣人头上兜帽，露出了一张妖化近半的苍白面容。

“君……子仪……？”

六合错愕失神，完全没料到，这个人会是君子仪。

——————————

铛铛铛，阴谋揭晓！！两人要怎么逃出生天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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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樓發表於: 2023-10-03 18: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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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八

登天道下，天地宛如阴阳两极，一边金光闪烁，清圣流转，一边血煞弥漫，仿佛炼狱。

十雪天子位于其中，双眼紧闭，不知还有多少意识留存。

作为血煞容器，在六合羽化神元离体同时，十雪天子体内所有煞气已然四散流窜，灌入伏羲深渊，以洪水之势侵蚀开来。

无数煞鬼凭空出现，或是被浓烈煞气吸引而来，或是就地诞生，追着十雪天子而来的尚同会群侠被煞鬼拦在半路，众人陷入鏖战，伏羲深渊已如地狱。

再这样下去，不止是十雪天子承受不住将要神魂消散，整个九界都会被这股庞然血煞之力影响。

六合忍住疼痛，踉跄撑起身体，对君子仪大喊：“君子仪，无论是谁告诉你这种方法，都是在骗你！”

仿佛被触怒一般，君子仪厉声道：“他不可能骗我！”

封灵炉在他手中旋转，半空昙花逐渐分解暗淡，染上了血色。

六合的声音变得虚弱，随着自身神元的消解，他无可避免地受到了影响，“住手吧……你仔细看看，登天道虽然显现，但这一切，可是飞升之相？你可有听到九重天的声音？”

羽化飞升，第一步就是肉身变为天人之躯，耳中再无红尘之音，遂即得见五岳云关，聆听天人赋职。

君子仪转化天人羽化神元，本应该能直接登上五岳云关，但这么久过去，却始终不见更进一步。

君子仪不肯相信。这么久以来，为承受羽化神元之力，他以妖法铸躯，用封灵炉炼化无数神魂灵元，早已背负累累血债。他舍弃了这么多，一路汲汲营营至此，又怎能面对，自己所做一切，都是徒劳无功？

“不……大哥一定就在九重天，一定……”

六合忍无可忍：“君子宿不可能在九重天！你清醒一点！”

君子仪蓦然爆发，怒吼道：“不在九重天，那他在哪里？！一千八百多年，整个九界我已寻遍，都找不到他的神魂转世，你告诉我，他能在哪里？！！”

六合瞠目，压下心中震惊，苦劝道：“不论他在哪里，你难道要这样去见他吗？你要让他知道，自己拼尽一切保护下来的小弟，却为了他而变成如今模样，你认为这是他乐见的吗？君子仪！”

君子仪嘴唇颤抖，神情动摇了一瞬。想到君子宿，内心的痛苦煎熬便翻涌而上。可他不能回头，他已经无法回头……

六合抓住时机，提尽余力，御剑射向半空封灵炉！

当啷一声，剑锋砸在封灵炉上，外部的冲击破坏了灵气平衡，不等君子仪反应过来，异变突生。

洁白昙花已染成猩红，震出一圈暴虐灵光，紧接着，流星坠地般射向六合方向。

君子仪吃了一惊：“怎么回事？！”

无人能回答他，受煞气侵染的羽化神元回归六合体内刹那，天地一瞬静默。九界之中，所有无上境以上的人，都在同一时间感受到了一股难以言喻的阴寒透体而过，仿佛有什么从万年沉眠中被惊动，龙吟远啸，天光倏然昏黑。

“原来……是这样……”六合脸色苍白，恍然顿悟，“你还不明白吗，君子仪！”

君子仪悚然失色。他曾为重铸摆渡一念阅尽古书，又通读过君家传承的无字天书，当然明白刚才的震动意味着什么。

那是天轨星图的震颤。

天地初开时，清浊两分，上清凝聚成五岳云关九重天，下浊沉入幽冥炼狱，而后清浊之间生出创世九龙，以九龙之尸为基，才有了现今的九界。世间万物遵循生死轮回，有死必有生，九龙亦是如此。而九龙轮回复生之时，就是九界覆灭之际。无字天书中预言记载的灭世灾劫，就是九龙复苏。

九龙复苏遵循天轨星图时序预兆。正如人能够逆天而行延续寿元，只要稳固天轨星图，即可做到让时序停滞不进，天轨星图不动，九龙便永远无法等来复生之时。

云天铢身负七曜命星之力，与星图同日而生，只有他能影响天轨运作，大主宰曾担心云天铢叛逆不从，于是提出以复活十雪天子为条件，命六合舍身入阵，以魂灵为引，封印真身至星图当中，强行停滞星图，阻止九龙复苏。那原本就是六合打算做的，因此他慨然应诺，同意了交易。

留存一线残魂借助噬魂之力复苏，原本只是为了了却遗憾，以四十九日陪伴挚友最后一程，可惜时间不过半数，事态就已失控脱轨，步入无可挽回。

方才的震颤明显表明，天轨星图的停滞被撬动了，而撬动这一切的原因，就是君子仪费尽心思，一力促成。君子仪根本不知道，六合竟然与天轨星图有关。

如今六合羽化神元遭到血煞污染，已不可避免地影响到了天轨星图。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君子仪不可置信。他只想找到君子宿的神魂，不惜为此强开登天道。但若一切都是骗局，他至今所作所为，又有什么意义？

六合半跪在地，费力控制着被血煞侵染的羽化神元，看着十雪天子方向，颤声道：“还不算迟，你还有机会弥补……用封灵炉，炼化幽冥上的血煞！”

君子仪怔住，“你、你想……”

“没错，将幽冥上的血煞炼入我的体内，我会终止这一切！”六合一口气说完，手捏法诀，将神元与封灵炉链接，“快！”

君子仪抿紧唇，少顷，听从了六合的话，祭起封灵炉。

一道灵力牵引幽冥，将其引至炉上。场中血煞戾气停止了片刻，接着，宛如洪流奔腾，汇往六合身上。

昏红之中，十雪天子睁开了眼。

天地蒙上了一层血色，极目望去，四野空旷，渺无人烟，只有鹅毛大雪翩然不休，成了唯一的异色。

雪一直在下，很快落满十雪天子的肩膀，许久过去，他才像是终于找到了知觉，拔脚向前走去。

不见日月，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时间失去意义，这一隅之地犹如没有尽头的牢笼，无论走向哪个方向，所剩唯有虚无。

不，除了虚无，还有一样东西。

十雪天子低下头，看向蔓延到脚踝的血色。他脚下所踩，是无边无际的鲜血沼泽。

后悔吗？

有声音在耳畔轻喃。十雪天子沉默片刻，意识到这是自己的声音。

他在自问，后悔吗？后悔踏上这条道路吗？后悔杀了这么多人吗？

六合一直都希望他少造杀孽，常言冤冤相报何时了，又道世上亦有不需要牺牲太多，也能抵达理想的道路。他知道那或许是存在的，但需要多少时间？又要多少“自愿牺牲”的人才能实现？

繁花锦簇的世界，永远需要鲜血白骨铸基，不论牺牲的是谁，牺牲总是必不可缺。

六合甘愿牺牲，十雪天子却不愿牺牲的人是他。

所以他相信了捷径，一脚踏入谎言，从此万劫不复。

后悔吗？

十雪天子笑了。选择总是两面，悔恨与否，在结果面前也无意义。即使后悔，又有何用？

他继续向前走，步伐越来越慢，直到踢到了一样东西。他定睛去看，发现那是幽冥的刀鞘。

刀鞘上仍缠绕着六合送给他的刀坠。

先前幻境之中所见大多都不是虚构，只是改动了时间与情景。六合并没能亲手将刀坠送到他的手中，而是在离开前，作为最后的中秋礼物放在了他的屋中。

他始终没有将那刀坠挂上，仿佛挂上，就是一种认输的姿态，就是在告诉六合，我后悔了。

他确实后悔。

大雪融入血红的沼泽，迅速被染成相同的色泽，他弯腰捡起刀鞘，指尖抚过冰冷刀坠，环顾四周。

似梦非梦，一如往昔无数个夜晚降临的空洞梦境。

修道者少梦，修为愈高，愈能控制自身梦境，十雪天子只在刚刚拿到幽冥不久，短暂受过这种血色梦境困扰。

那时他有怀疑梦境与幽冥有关，但始终不得印证。而后……突然有一天，梦境再也没有到访。现在想来，那就是六合引煞入体的开始，在自己一无所知之时，六合已经承担了一切……

“十雪。”

轻柔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想到了那个人，那个人便如期而至。

十雪天子转过身，看向身后。六合神色悲悯，温柔地看着他。

“这不是你的错，你也无需后悔。”

十雪天子凝视着他，缓缓道：“你为什么在这里？”

“我一直都在这里。”六合道，指向十雪天子心口，低柔诉说：“因为你将我留在了这里……”

十雪天子怔愣片刻，潮水般的记忆蜂拥而上，他蓦然想起那在漫长沉睡，无尽黑暗里所感知到的熟悉气息。他以为是自己未曾遗忘六合，所以才能感知对方的气息，如今看来，真正的原因，其实是眼前这片缕神识一直陪伴在他的身边。

六合离开了他，却仍留下了一部分在他的身上、心间，在这无尽血红的梦魇中停驻，只为在他陷落之时，不至于孤身一人。

一个人的一部分如何能够留存于另一人最深沉的梦境之中？只有梦境的主人意愿留存，将最脆弱的弱点敞开在另一人的神识下。

六合道：“醒来吧，十雪。你不该停在这里。”

十雪天子当然不会停在这里，于是他问六合：“那你呢？”

六合沉默了。

十雪天子上前一步，不依不饶：“你又打算去哪里？”

六合垂下头，回道：“……无论身处何方，六合的归处都不会改变，我从未离开过。”

多么熟悉的话语，千年前的六合也曾这样说过，他从未离开，因为他的心永远留在刀剑林，留在他的身边。可那不是十雪天子想要的。

十雪天子闭了闭眼，道：“这一次，会由我来决定。”

六合怔然不语。

十雪天子对他伸出了手，“六合，你相信我吗？”

六合默然许久，伸手握住了十雪天子。

血红的梦境开始塌陷，痛觉、嗅觉、触觉，所有的知觉逐渐回归，当六合残留在十雪天子身上最后一缕清圣之气消散，十雪天子猛然睁眼，于血煞之中伸手抓住了六合。

幽冥上的煞气已经将近转移完全，六合悲伤地望向十雪天子，苍白的唇轻轻开合，不难辨认，是一句道别。

十雪天子却没有让他讲出话来。他突然发难，一掌砍向六合后颈。

六合毫无防备，倒进十雪天子怀中。

石窟里霎时寂静。

君子仪惊愣原地，喃喃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十雪天子没有回答，伸手唤来幽冥握紧，目光森冷如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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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樓發表於: 2023-10-03 18: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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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 55樓(凌玹) 的帖子

看了仙古很难不磕刀剑林（？谢谢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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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樓發表於: 2023-10-09 21: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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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九

“所以，无华山庄灭门惨案，是你所为？”

“是。”

“嫁祸十雪天子，散布误导谣言的也是你？”

“是。”

“那飞剑门呢？”

诸葛锦问到这里，君子仪沉默片刻，回道：“我确实设计过开端，但中途却被旁人插手。”

“是谁？”

君子仪看着他，淡淡道：“这个问题，你该问高首座。”

诸葛锦眼神一沉。君子仪的目光掠过他，看向了他的身后。

诸葛锦转过头，十雪天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的旁边。

“六合先生已经安顿妥当了？”诸葛锦开口问。

十雪天子不语，只是扫了他一眼。诸葛锦心思玲珑，立刻收回话题，识趣道：“看来鹰尊也有话要问，那在下先告辞了。”

言罢退出牢房，临走前，还贴心地遣退了在近处看守的尚同会弟子，将牢内的空间完全留给了十雪天子和君子仪。

这里是尚同会牢狱的最底层，通常关押着十恶不赦的罪人。牢房四壁都有精铁浇筑，没有窗户，进出仅有一条直通守卫所在的走廊，加上无数禁制术印，堪称铜墙铁壁。

自君子仪认罪被关在这里，便一直静坐牢中，丝毫没有逃跑的意愿。

如今真凶被抓，十雪天子便洗清嫌疑，不再是通缉榜上的魔头，虽然仍有部分人对十雪天子心存忌惮，但碍于十雪天子以力挽狂澜之势，在伏羲深渊中将众人带出煞鬼围攻的功劳，便也默许了他在尚同会出入。

“你曾说过噬魂无法救六合，你还知道什么？”十雪天子没有废话，开门见山地问。

君子仪毫不意外十雪天子的第一个问题就是这个，他自知罪孽深重，夙愿原来不过海市蜃楼，此时心灰意冷，看着心怀相似执着的十雪天子，竟也觉得有些可怜。

“我知道噬魂无法救他，是因为他本就不是九界之人。”君子仪慢慢道：“蓬莱古录即有记载，天人生于云海，亡于河汉。魂不沾浊，纵使道解身亡，死后也会回归五岳云关，无法强留人间。”

十雪天子冷下了脸：“那他现在是怎么回事？”

君子仪摇头：“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但应该和他与天轨星图融为一体有关。”

十雪天子听过这个名词，自然也明白与天轨星图融为一体代表着什么，脸上神情一瞬暴怒。

君子仪见他模样，眼中怜悯更盛，“他已为自己写好结局，却没有告诉你。”

十雪天子深深吸了口气，道：“既然神魂仍存，便代表真身未灭。我要你用江山社稷图，找出他真身所在。”

君子仪道：“就算找到了，你又能做什么？”

“那是我的事。”

君子仪默然，少顷，回道：“可我有什么理由要帮你？”

“那你就要在这里放弃吗？”十雪天子冷嗤：“那个欺骗你的人能利用你动摇天轨星图，必然是知道你绝不可能找到玉衡廉贞，他为什么如此自信，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

能够如此自信，除非对方确信君子宿在一个绝不可能被找到的地方。

君子仪的表情变了，一丝希望又在心中升腾。

寂静蔓延，十雪天子耐心等待。

许久，君子仪突然道：“六合已与天轨星图一体，神魂自可在经纬枢纽之间穿梭。若我没有记错，尚同会所在青峰山，恰好是枢纽之一。”

只要六合愿意，便能舍弃现在的躯体，神魂出窍回归真身，那是十雪天子无论如何也无法阻止的事情。

十雪天子立刻明白了君子仪意思，扭头就往外走，走到一半却停了下来。

君子仪道：“你不去确认？”

十雪天子低沉的声音在牢中回荡：“他要走，我也拦不住。”言罢，他转过身，面向君子仪，问：“你考虑清楚了？”

君子仪抿唇，下意识抚摸着悬挂在脖颈间的尾戒，最终垂下头，道：“要找到准确位置，需要一样与六合灵识深刻关联的东西。”

十雪天子神色深沉，道：“我会找来。”

尚同会，从革院中，夜色已深。

十雪天子踏着月色走进院中，推门进入六合所在房间。

房间里寂静如常，如纱床幔后，六合双目紧阖，气息全无，丝毫不像个活着的人。

他也确实是“死去”的状态。

十雪天子并不意外，因为这就是六合，他太了解六合了，他会如何选择，几乎不用猜想。

六合的神魂早已离开了这具躯壳。

十雪天子走到床边，撩起床幔，静静看了他一会。

六合不是个喜欢不告而别的人，唯独对待十雪天子，总是频频破例。

第一次离开，十雪天子拦住了他，质问过他，说：你当真要离开？

又逼问：既然无法说服彼此，我只问一句，刀剑林能否留下你？

六合只是叹气。

这一次，他甚至连声叹息也吝啬留下，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走了。

六合安静地躺着，苍白的唇线里还残留着干枯的血色。十雪天子看了他很久，很久，然后俯下身，吻去了六合唇上的血迹。

冰冷柔软的唇慢慢被吮热，变得如同幻与梦虚构中所想那般温软。

十雪天子撑在六合身上，流连地吻，珍惜地吻。

一吻毕。他沉默起身，拿走六合身上的留声石，离开了房间。

半个时辰后。

有尚同会的弟子找到诸葛锦，慌张道：“盟主！大事不好了！君子仪不见了！”

诸葛锦脸色不变，镇定道：“十雪天子呢？是不是也不见了？”

那弟子敬佩地点头：“盟主料事如神！他进去找了君子仪后半天没有出来，看守的弟子觉得不对劲，进去查看，才发现两人都消失了。”

诸葛锦放下羽扇，道：“六合呢？”

另一个弟子回答：“还在房中，一直没有醒来。”

诸葛锦沉吟片刻，最终道：“我知道了。”

两个弟子面面相觑，道：“那，那就这么不管了？”

诸葛锦倒了杯茶，不急不缓道：“十雪天子与六合交情匪浅，只要六合还在尚同会中，他迟早还会找来。至于君子仪……”

诸葛锦没有继续说下去，忽然问道：“还没找到高首座吗？”

众人纷纷摇头。

诸葛锦敲着茶杯，抿唇不语。

长白山峰。

雨雪如梭，不见星月。

一道人影在正雪中缓步跋涉。

须臾，地动雷响，人影前方出现一片昏黑巨影，形如山岳，极目看不到尽头。

“好久不见？”

那人气定神闲，停在巨影前方。微薄的天光照亮了他的脸，竟然是上官鸿信。

巨影动了动，只是沉默。

上官鸿信没有得到回应，也不着急，继续道：“我该怎么称呼你？天璇巨门，还是太叔雨？或者，你更喜欢九算的身份？”

巨影终于动了，铁链摩擦的沉闷声响在静夜中回荡，雨雪打在那升起头颅的巨大妖蛟身上，流下淋漓水痕。

金色的兽眼如同深黄的两轮明月，在雨夜中幽幽悬起，冷然如冰。

上官鸿信饶有兴味道：“我原以为你不会喜欢这种形态，现在看来，像是找到乐趣了？”

妖蛟喷出一道白雾鼻息，兽瞳猛然缩成一线，突然，它引颈一声嘶鸣，张嘴扑向上官鸿信。

眼见危机临身，上官鸿信却一动不动。刺耳的哗啦声撕裂雪峰，利齿停在了上官鸿信几步开外，妖蛟背脊倏然向后弓起，仿佛被无形巨力拉扯，几番甩动都无法摆脱，最终只能不甘心地俯下身躯，喘着粗气瞪视眼前之人。

上官鸿信赞许：“鲁家打造的定神钉，果然威力非凡。”

又叹息一声，道：“难道你真的疯了？”

妖蛟似乎并没有听上官鸿信讲话，歇了几息，便重新盘起身躯，不管周身禁制，孜孜不倦地尝试攻击上官鸿信，已完全是一副丧失理智，只余下杀戮凶性的妖物模样。

上官鸿信挑起眉稍，微微一笑，忽然从袖中拿出一面溯洄镜，指尖捏诀，自顾自地施展起了溯洄之法。

法器镜面在雨雪中绽出光芒，很快，就在空中构成了一副清晰的画面。

画面中是一片无边竹林，竹林前方，伫立着一道负手而立，静若山岳的儒雅身影。

那是太叔雨曾在仙岛的旧居草乱风檐，而这道站在屋前的人影，就是玉衡廉贞君子宿。

日正晴朗，竹如碧涛翻涌，像在吟唱一首无声的歌。和煦柔风拂过君子宿温雅清俊的面容，他静立原地，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人，过了会，几只雀鸟追逐飞过，他的目光跟着飞羽而去，仿佛看到了谁，便露出了一抹笑。

妖蛟金色的眼开始泛红，忽而发狂怒吼，扭动身躯不顾一切撞向上官鸿信方向，神情中竟是惊人的浓稠恨意。

上官鸿信微笑道：“此物是我从仙岛寻得，还以为你看到故人会清醒一点，看来适得其反了？”

妖蛟狂怒嘶鸣，蓦然跃起，不顾背后脊骨被定神钉扯出血肉，硬生生突破距离，一爪拍向上官鸿信。

画面在雨雪冲刷中化为烟云，上官鸿信避开攻击，手中溯洄镜却遭狂暴妖力刮落。

看着地上破碎的溯洄镜，上官鸿信叹道：“可惜了，我以为你将此物悉心珍藏，定是珍视……”

妖蛟又一爪攻来，上官鸿信闭上了嘴，飞身后撤，拉开安全距离，脸上的笑意退去，变得深沉。

上官鸿信审视着狂乱的妖蛟，半晌，沉吟道：“看来，太叔雨的确死了……”

雪雨未休，上官鸿信摇了摇头，负手转身，如来时一样，翩然融入夜色，再无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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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雨九脈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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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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