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2018.04.25【冥醫、默蒼離（杏默）】新增67樓〈晴雨時〉至71樓〈吾道〉等五篇，本樓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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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近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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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86)

70樓發表於: 2018-04-25 23: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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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氣的願望〉

　　「哼嗯，日子過得真快，轉眼都四月初四了。」
　　「嗯。」
　　「說起來今天可是孩童節啊。」
　　「孩童節？」
　　「我沒有跟你說過嗎？欸，那是七八年前了——我們還不認識的時候，我到過一個小鎮，那個鎮上有一種風俗，把每年的四月初四定為『孩童節』。在這一天，父母長輩們無論有多麼忙碌，也要暫時放下手中的事務，全心全意地陪伴孩子。」
　　「你是在要求我今天放下鏡子，全心全意地陪伴你嗎？杏……」
　　「住口！你劃重點的本事早就是滿分了，再長進也沒有加分。」
　　「讚謬了。」
　　「據當地人說，這風俗起源於近百年前一齣母子隔閡的悲劇，是小鎮居民痛定思痛的產物。」
　　「我還是放下鏡子陪你吧，以免發生悲劇。」
　　「不搶話沒人當你是啞巴。鏡子捧穩當，今天敢放下，我就跟你翻臉。」
　　「如你所願。」
　　「孩童節這天，大人們還會竭盡所能，實現孩子們的一些願望，甚至全鎮人一起出動來幫忙。我去的那年，有一個孩子的心願是長大後做捕快，辦案抓壞人。但他天生殘疾，只怕是沒有這樣的機會，想不到衙門竟然真的准許他在大人的照看下，當了一天的小捕快！哈哈，你是沒看到那天小傢伙臉上的笑容啊，你若是看過，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我明白的。」
　　「唉！要是我小時候故鄉也有這樣的風俗就好了。」
　　「你想實現什麼願望？」
　　「當然是改名字啊！」
　　「……」
　　「你那是什麼表情？」
　　「面無表情。」
　　「騙人。別只說我了，你小的時候應該也有特別想要實現的願望吧？」
　　「我希望止戈流永無需要開啟的一日。」
　　「……我是說小時候。」
　　「這確是我十一歲那年從師尊口中瞭解到止戈流之後的心願。」
　　「……」
　　「為何突然安靜？」
　　「我不知該怎樣接話了。你的童年……」
　　「我的童年，孩子氣的願望也是有的。」
　　「是喔？」
　　「遇見師尊之前的一個春天，我在太行山中迷了路，誤入一片花林，那些花朵的顏色若紅若白，不似尋常所見桃李。當時我便私心地想，這樣好看的花，若能年年月月日日開在我的身邊，該有多好。」
　　「哈！還真是有夠孩子氣的願望。」
　　「嗯。但是，這個願望實現了。」

　　成稿於2018年4月5日。

[ 此帖被花近墨在2018-04-26 14:12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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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近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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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86)

71樓發表於: 2018-04-25 23:31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吾道〉

　　這是一條好長好長的路。
　　杏花君揉揉眼睛，猶疑地環視。在道旁坐下小憩之前，他已經看見路的盡頭，那裡浮動著幽昧的光，但現在道路兩端都只有望不穿的一團魆黑。
　　路邊的藤蔓盤結成叢，奇形怪狀，綿亙無窮無盡的里數；橫七豎八的枝條交纏成一個又一個不見底的深洞，彷彿一張張等待著吞噬一切的口，在詭譎多變的光影中時隱時現。這很像穿過九界裂隙的那段旅程——就連不時從遠處傳來禽鳥的啼鳴、野獸的吟嘯，抑或難以辨明源頭的其他聲響，都如此相似。
　　杏花君沒有在原地躊躇太久就朝前走去。
　　在他的人生中，只有一次迷失方向。不是這一次。

　　腳掌踩在地面上的感覺很實在，然而杏花君沒能走得輕快。阻滯他腳步的是兩條沉重的腿，它們像灌了鉛似的，好像沒有從休息中得到半分恢復。這不對勁。他早就習慣每時每刻都被疼痛抽走氣力的身體，但那是一種完全不同的乏力感。
　　此時的他近乎奄奄一息。
　　不知何處飄來腐惡的氣息，在空氣中迅速瀰漫，濃重得快要溢出來。杏花君回想起孩提時那個糟糕的時節。在失去所有的親人與夥伴之後，他正是在這種令人絕望的空氣中，拖著瀕死的身軀掙扎求生，直到天旋地轉，一頭栽倒。
　　周遭的景物晃了兩晃，突然開始急速變換位置。
　　只能到這裡了嗎？他想。可我還有一段路沒有走完啊。
　　一段很重要、很重要的路。
　　身體完全衝撞到地面之前，一雙大手伸過來，托住了杏花君的脊背。旋轉的景物靜止下來，隨即緩緩復位。他在那雙手的幫助下站穩，定定神，一個高大的身影在視野中清晰起來。
　　他的喉結湧動了幾下，許多話語匯聚於此，呼之欲出。但最終只有兩個字形成了音節——
　　「……師尊。」
　　幽冥君看著他，眼睛笑成彎彎的月牙。
　　「當心屁股摔成八瓣啊，小杏花。」
　　在杏花君的記憶中，幽冥君是既嚴肅又風趣的人。儘管在師徒相處的最後兩三年，他幾乎沒再看見幽冥君笑，可他又怎會忘記，師尊的笑容曾如春風暖透三月，復甦了孤兒的心。仰望這張笑臉，他忽然發覺，這些年來自己的個頭一直沒能長過師尊。在幽冥君面前，他仍是那個在鬼門關前打轉的少年，幸運地被他握住小手，牽引著走回鮮活的世間。
　　他極力克制著內心的激動，甚至忘了皺起眉頭抗議他從小不滿到大的稱呼。
　　幽冥君解下行篋——內中裝著織命針、無影金梭，以及他行醫濟世的全部家當——把它揹在杏花君身上。杏花君不由自主地低下頭，目光跟隨師尊的動作，看著兩條固定行篋的軟繩在自己胸前被繫成牢固又漂亮的結。
　　抬起頭來，他驚訝地發現師尊一瞬間老邁了許多。而他以為一直未能長大的自己，現在已經可以平視，甚至需要垂下一點點視線來跟他交流。
　　幽冥君凝視著他，左手在他劉海裡輕輕穿過。
　　「這條路，要換你來走下去了。」幽冥君說完，袍袖一抖，從他身邊走過去。
　　杏花君急忙轉向師尊離去的方向，只看見高大身形最後的輪廓沒入陰影；而風帶回了含著笑意的尾音——
　　「冥醫。」

　　杏花君揹著行篋，繼續往前走。
　　道路平坦開闊起來，他的步履也變得特別輕快，把兩側的幽叢飛快地甩在身後。如此不知疲倦地走出頗長一段距離，或許因為體力消耗過劇，背上的行篋漸漸沉重起來。他被壓得先是放緩行速，繼而微微佝僂，最後每跨出一小步，都累得呼哧呼哧喘粗氣。
　　正當他幾乎忍不住要把行篋扯下來拋在地上時，一大一小兩條人影走過來，站到他面前。
　　「是你們。萬曙天，還有……光兒。」杏花君沒想到會遇見他們，抓著行篋軟繩的手握得更緊了。
　　萬曙天微笑著衝他點點頭。
　　萬紹光鬆開父親的手，走近兩步，禮貌地向杏花君鞠了一躬：「冥醫大夫，多謝你救了我阿娘。」
　　杏花君蹲下來。他沒有勇氣與萬紹光對視，目光遊走在孩子不會再變寬厚的肩膀和毫無血色的臉上。以往他所見到他的大多數模樣，小小的身軀都被病痛折磨得抖若篩糠，更因他的治療試驗而牙關緊咬，任憑豆大的汗珠淌過小小的臉龐。如今他顯然不用再承受這些折磨了，儘管面色蒼白，精神卻好得多。
　　「可是，」杏花君滿面愧色，「我沒能救活你，對不住……」
　　萬紹光咧開小嘴笑起來。「冥醫大夫，你不要責怪自己。我們的約定，你實現了呀！」他伸出右手，碰了碰杏花君的手，「光兒想再跟你做一個約定。」
　　「什麼約定？」
　　「請你把治療失血症的方法，教給更多的大夫。大家都能打敗失血症，就不會再有人跟光兒一樣，不會再有流淚的父母，冥醫大夫你也不用再這樣辛勞了。」萬紹光舉起蜷握的右手，伸出小指，充滿期待的認真神情令杏花君無法再迴避那雙純潔的眼睛。
　　他想起萬紹光的母親，泣不成聲地請求他不要放棄行醫，以另一種形式延續愛子的生命。他也想起這些年無暇顧及的失覺症研究——總有被折磨的病人，總有流淚的父母，做醫生總是如此辛勞。
　　「我答應你。」他伸出右手，勾住萬紹光的小指，「我原本就打算這樣做。我還會把它詳細地寫下來，供後來的醫生研究、改進。」
　　個頭懸殊的兩隻大拇指用力相抵。
　　杏花君站起來，面朝那位父親。眼睛在負罪感的支配下，偷偷觀察對方曾受重傷的手臂。
　　萬曙天察覺到他的目光，笑著抬動幾下胳膊，還慢慢地前後繞了兩圈才放下。「刀是揮不動了，但並沒有變成廢物。」他牽起兒子的小手，「我已經不必再拿刀，只要能牽住光兒的手就好。冥醫先生，你不欠我什麼。」
　　杏花君眼眶一熱，視線無措地跌到地面上。
　　他聽見萬曙天又說：「我也有一事拜託冥醫先生，請先生代為轉告雪夜，我為她驕傲。」
　　「好，我……」
　　他抬起頭，父子倆都消失不見了。

　　杏花君重新繫好軟繩，把行篋綁得更穩當些，帶著向萬氏父子許下的承諾往前走。
　　風中送來清甜的香氣和銀鈴般的笑聲，更比人先至。他不由地止步，看著美麗的紅色身影來到身旁，嬝嬝婷婷，宛若一隻翩躚的蝶。
　　「師兄——」
　　她是下凡來的蝴蝶仙子吧。年少時，每次看見撲蝶嬉戲的師妹，他總是不禁這樣想。現在這想法又浮現在他腦海中。七八隻色彩斑斕的蝴蝶縈繞著茹琳，襯得她笑盈盈的俏臉愈發光彩照人。她可真好看。杏花君想。若在情竇初開的年紀，他的臉一定早就紅了。
　　少女的純真在茹琳烏溜溜的大眼睛裡流轉。
　　「我終於瞭解了濤君的心意。他是愛我的，一直都是。」
　　杏花君的精神為之一振，由衷地說：「你們的誤會化解，這比什麼都好。」
　　茹琳笑得更加愉快，繞著他輕盈地轉起了圈。蝴蝶們也隨之翻飛起舞。杏花君想起了師娘——女兒的釋然解脫，能否給予這位孤守青燈的老人一點點安慰？
　　停下來之後，茹琳用一雙笑眼上上下下打量他，目光中閃動著狡黠之色。從小到大，每次捉弄他之前，她都會露出同樣的表情。
　　「我找到了屬於自己的幸福，師兄你呢？」
　　「欸，這嘛……」杏花君搔搔頭，臉真的紅了。
　　好在茹琳沒再像小時候那樣，搖著他的胳膊追問「臉紅成這樣是不是想起了心上人」。她伸出手，兩隻蝴蝶乖巧地棲落在指上。「送給你，師兄。」她指尖輕輕一揮，蝴蝶便飛上杏花君的肩頭，「牠們會帶你找到所愛的人。」
　　接著，不等他再說些什麼，她就與她的蝴蝶們翩然共舞，朝杏花君來時的方向遠去了。

　　芳香與歡笑猶在。杏花君帶著幽冥君的行篋、萬氏父子的請託，在蝴蝶的陪伴下繼續往前走。
　　沿途的風景終於不再只有乏味的藤蔓——幾排高大的古樹出現在路旁，繁茂的枝葉甚至伸到路中央，在他頭頂上方交織搖曳，窸窣作響。一點冷色調的光鑽下來，把他的影子撲倒在地上，平添些許夜奔的氣氛。
　　杏花君隱約覺得自己該遇見某個人了，又感到——
　　他往地上瞟了瞟。自己的影子旁不知何時多出另一條影子，步調一致地與他並行。
　　果然如此。
　　他清了清嗓子。「默蒼離啊！欸，還是策天鳳？」
　　「隨意，杏花。」
　　「我什麼時候叫過你小鳳了？」
　　「我並未阻攔你。」
　　杏花君扭頭望去，幽微的光不足以照亮默蒼離的臉，只勾勒得出一個不甚分明的輪廓。這個人留給世人的形貌似乎也是如此——只有模糊的輪廓，任由不同的人在其中添畫不同的面容。
　　兩片黑影突然從眼前掠過，把杏花君嚇了一跳。茹琳送他的兩隻蝴蝶一前一後飛向默蒼離，又是繞肩，又是貼鬢，對周身一團清冷的人表現出莫名的親昵；更彷彿受到邀請一般，不見外地落在這人抬起的手上，緩緩扇動翅膀。杏花君不禁皺眉。真是奇怪的生靈，跟著他才幾天，就學會了他的不長眼。
　　這段平靜的路沒有多長。周遭再次晦暗起來，道路收縮得很狹窄，地面亦變得崎嶇不平。默蒼離加快了腳步，杏花君也緊緊跟上。一度消失的怪響又喧鬧起來，裹挾在詭譎的光影中湧向他們；一擊不中，立刻掉頭捲土重來，無止無休。
　　杏花君躲閃著攻擊，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偷眼看默蒼離左縈右拂，一派從容。才及揶揄一句「是誰自稱一介書生肩不能擔手不能提喔？」，他們就來到黑暗的最深處。伸手不見五指，彷彿置身於一團化不開的濃墨，杏花君不得不放慢腳步，摸索著前行。
　　「蒼離？」
　　「嗯。」
　　聲音是從側後方傳來的。杏花君停下來，疑惑地轉身張望。他什麼也看不見，也沒有聽到腳步聲，默蒼離似乎站在某處，一動不動。
　　杏花君試圖走過去。剛要拔腳，忽然感覺到地底冒出藤蔓之類的東西，迅速爬過他的腳背和腳踝，攀纏在小腿上，把他羈絆在原地。
　　這時他聽見默蒼離開始移動帶起的風聲。
　　不祥的預感漫上心頭，杏花君霍然抓向風聲來處，可只有指尖觸及了衣袂。默蒼離就從他一臂之外，遠在他一臂之外，旋風似的掠過，衝入黑暗的中心。澈底消失之前，默蒼離似乎對他說了句什麼，但聲音輕飄得不成樣子，像來不及落到地上就融化的雪。
　　濃墨開始分解、消散，被遮蔽的景物逐漸在眼前現出樣貌。纏住雙腿的枝蔓悄悄退去。受驚的蝴蝶跌跌撞撞飛回，落在他肩上，收攏疲憊的翅膀。
　　杏花君失魂落魄地站著。
　　他身後揹著行篋，手心握著約定，肩頭棲著蝴蝶。這一路上遇到的人，都給他留下了值得珍視的東西。唯獨這個人，悄無聲息地來，猝不及防地走，什麼也沒有留給他。
　　——只留他一個人。
　　良久，杏花君才從發酸的鼻子裡哼出一聲。
　　四周尚未完全亮起來，至多不到卯時的天色，但足夠辨明方向、看清道路了。
　　他抬起幾乎僵麻的腿，再次出發。

　　從夢中醒來，杏花君發現自己坐在桌旁打了個盹。握著葫蘆的手垂到膝上，壓得大腿有點發麻。
　　自從受傷後，身上常疼得他寢不能寐，這一丁點睡眠於他彌足珍貴。但胸前的傷口立刻狠狠撕裂了一下，彷彿對他在睡著的片刻裡無視自己感到異常憤怒。他舉起葫蘆啜了一口。
　　修儒捧著一杯茶走進來，放到杏花君面前的桌上。
　　「師父，請用茶。」
　　也是在受傷後，他就做好獨行的打算，不曾想過再結識新的旅伴。但在接受懲罰的同時，他亦得到獎賞——修儒天資聰穎，是繼承他醫術不錯的人選。然而，成為一名真正的醫者，又豈止「精通醫術」如此簡單？
　　「我說過很多次了，我不是你的師……」他用一貫冷硬的口氣訓斥，瞥見杯中的茶水，登時勃然變色，揮手把茶杯打翻在地，「你別將小聰明用在這種地方！」
　　他跟藥材方劑打了一輩子交道，怎會看不出修儒在茶水中偷偷動了手腳。
　　「我只是擔心師父的身體，才會將藥放入內中。」修儒委屈地辯解。
　　杏花君的臉色毫無緩和，語氣更加嚴厲：「所以我說啊，你還沒有身為一名醫者的自覺。」
　　他沒去理會修儒不解的追問。少年還未上過成長中最重要的一課，而那並不依託於言語的傳授。關於這一課，他們也都還沒有準備好，現在他只想閉起眼睛，好好地再休息片刻。
　　就在此時，他們幽居的小木屋外，響起了一個清朗的嗓音。一聲「冥醫前輩」，宛如春雷徹耳。杏花君撐著桌子，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虛弱的身軀因激動而顫抖得加倍厲害。
　　「這個聲音……是俏如來，是俏如來啊！我終於等到了，我終於等到你了！」
　　他的聲音都在發顫，推開修儒意欲攙扶的手，提起全身氣力，大步朝屋外走去。

　　這是一條好長好長的路。
　　儘管漫長，但行路的人總是不知不覺就走到盡頭。
　　杏花君又一次看見路的盡頭，那裡浮動著幽昧的光，而他即將踏上抵達終點之前的最後一段路。
　　一段很重要、很重要的路。

花近墨，戊戌年季春初九日　　

[ 此帖被花近墨在2018-04-25 23:57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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