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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栗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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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13 【风月|风逍遥x无情葬月】让他降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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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他降落》(前篇/正篇)
!6}O.Nu
*金光布袋戏:风逍遥x无情葬月
ZX~ _g@
*文革时期预警
UhmTr[&
*为了一个圆满的HE不合逻辑不能深究
^nVl (^{
*感谢俏如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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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栗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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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_75-S7C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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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葬月弯下腰,去拢脚下的枯草。
z(c9,3
就快立冬,入了夜霜寒露重,他的右腿实在很痛,白日里还能慢慢地跛着走,现在只有左腿勉强使得上力气。
FbACTeB
下午被拖走的时候他的杖子还攥在手里,他们一路推搡,踉踉跄跄拖了小半里路,把他按在村口的水泥台子上跪着,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时候脱手的。沉重的木板不由分说地挂在他的脖子上,无情葬月被压得抬不起头,这样的事几乎每天都要来一遭,不是什么值得新鲜的。可是今天那些人不知怎么了,非要叫他抬头,那板子太沉,链条陷进他后颈里。熙攘的人群不管这些,他们仍不罢休,抬不起就用石头砸他。无情葬月跪不住,又被按倒在地上,他沉默着,不出声,不求饶,只有棍棒抽打在他细弱的脚踝上才会痛得抽搐一下。
HI&kP+,y
也不知过了多久,许是冬天日头短,天边太阳西斜得快,也可能是谁招呼了一声,人群总算一哄而散,无情葬月不敢反抗,早被拽下台子,在地上滚了几滚,飞扬的尘土落在他枯草似的头发上。他爬不起来,只能趴在地上低喘,土腥气呛进他的肺里,叫他咳得更厉害。无情葬月已经不再觉得这样的处境狼狈难堪,他竟有些庆幸——好在近些日子没下过雨。几个月前水汽足的时候,他被按在泥巴地里,别说起身,连动一动都困难。
7.bN99{xPM
缓了几息,他胳膊总算恢复了点知觉,勉强支着身子坐起来,他四下张望,经常拄着的那根木棍早不知道被踢到哪里去。无情葬月心内叹息,那根杖子是他意外在村后头的枯井边上发现的,握手处被打磨的很光滑,叫他再也不必夜里一点一点挑掌心和指腹上的木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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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被打得伤的狠了,还是因为快要入冬,右腿痛得仿佛不是他自己的。眼下没了支撑,他走得更慢,常人十几分钟的路,他拖着右腿一步一步挪,好容易到牛棚边上,离他的屋子还有些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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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葬月实在支持不住了,干脆扶着横七竖八的木桩坐下。年轻时虽然也总是风餐露宿狼狈逃窜,但总有些文化人的体面在,哪怕走到了这一步,他一个人的时候仍然改不掉那点讲究。于是他弯下腰,想将地上的枯草聚在一起垫垫,可他脚用不上力气,腰也不行了,背上好像背了块钢板,根本弯不下去,无情葬月无奈地半跪下来,佝偻着腰背用手去拢那些草。他折腾了好半天,终于艰难地侧过身,坐在自己那一方小小的草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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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后是湿漉漉的砖墙,他想放松身体向后倒,但实在很不巧,凸出的水泥块正好硌在他的肩胛骨上。无情葬月没了法子,只能将两条腿支起来,双臂环着,闭上眼在自己的膝头靠一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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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棚顶上破了个洞,月亮把白盈盈的光从那个小口倾倒进来,正好落在无情葬月的脚尖前面。他一开始没发现,他实在很累,身心俱疲,恨不得就这样睡过去,可夜风太冷,他那点衣服什么也挡不住,全数钻进骨头缝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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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葬月睁开困倦的眼,那一簇亮光落在他眼底,他心下一慌,像是被烫到了,连忙向后缩了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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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光方方正正的一小块,洁白无瑕,别说自己,就连空气中漂浮的微尘在它的照射下也无处遁形。无情葬月闭上眼不敢看,又有点舍不得,眼睑开开合合偷偷去瞄,好像看一眼少一眼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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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忽然想起风逍遥,想起他们告别的时候。除去那年宴会上意外初见,他们其实没有见过太多次,就连风逍遥要走的事,也是在二人书信往来的时候告诉他的。无情葬月重新趴在自己膝盖上,右脚踝下的血管一跳一跳肿胀得厉害,他却不觉得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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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前年他被安排到这个乡镇来,就失去了了解外面世界的渠道,偶尔能听到一些广播,大多是他不关心的内容,香港,香港。无情葬月默念这两个字,他从没去过,那离他太远,太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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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想来是很不错的,孤鸣家的事他略微知道些,当初风逍遥跟着他们去香港,无情葬月打心眼里为他高兴。无情葬月又去偷瞄那块清辉,他神色柔和,抿着嘴唇笑,胸腔里好像被点燃了一簇火苗,心底浮现出一股隐秘的欢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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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风逍遥要他一起走,他拒绝了,倒不是心怀什么伟大的使命,他只是觉得自己还有能做的事,还有想做的事。风逍遥不满意他的回答,但是也不勉强,妥协说那再等等,再等等,等你联系我。一等等了好些年,等得他们再也没见过面,等到无情葬月变得不太敢回忆和风逍遥有关的一切,过去的日子离他太遥远,他时常恍惚曾经是不是只一场庄周梦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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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今天不一样,也许是月亮太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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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葬月顾不上腰背酸痛,他身体前倾,久违地挺直了脊背,伸出双手去接那捧月光。风逍遥曾经夸他的手巧,能画能写,他被风逍遥逗笑,说有机会给他画一幅。画早就画好,他不想寄,想亲手给他,只是后面再没机会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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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双洁白修长的手已经不见了,无情葬月很久没有拿过笔,更遑论画画。他多年握笔留下的茧变得又软又薄,手上布满了农活农具留下的血痂,想来要不了多久,那些疤痕会剥落,皮肤会变硬,厚茧会重新回来,落在指腹上,掌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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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葬月想笑,但胸口闷得疼,只能止不住干咳。他鞠一捧月光静静地看,手上混杂着干涸的血迹和泥土,指甲缝也是黑的,左手拇指指甲甚至直接缺了小半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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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白,好亮,好烫啊,无情葬月兀自叹息,还好风逍遥走了,还好风逍遥没来,还好风逍遥再没见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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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KLF8~y8A
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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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逍遥刚抵达深圳的时候就按照铁骕求衣给的联络方式给俏如来去了消息,他二十年没回过大陆,眼前所见早就与他脑中的印象不同了。他收好介绍书的副件,抬头就看到欲星移在关口接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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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星移也很多年没见过他,两人交谈口吻也不如年少时熟络,对于他为什么突然大费周章地回来探亲欲星移也不多问,只说现下情境特殊,他孤身一人来去不如在香港自由,前路虽已经打点下去,行事仍要处处留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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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逍遥了然,国内的情形他都知晓,但具体状况还是难以想象,尽管已经将详情告知过俏如来,他还是忍不住追问,“鱼a,现在真能办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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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星移脚步一顿,他从不将话说满,“有俏如来周旋,总有机会的,我先送你去广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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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意思太明显,风逍遥纵使心中不安也再难开口,只好道了谢,待入了广州市内,接过欲星移递来的包裹匆匆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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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原计划他应当在广州逗留两天,再驱车赶往上海打探消息,但风逍遥一刻也等不了了。他整理了一下欲星移交给自己的车票、证件和材料,还在夹层里发现一小叠人民币,从一角到十元各有几张,风逍遥不禁咂舌,欲星移还是老样子,做起事情细致得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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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在站台上等车,忍不住搓手哈了几口热气。南方冬天湿得很,他在香港二十年早就变成半个南方人,湿冷和干冷是不同类型的难捱,但好在只冷那么几天。他手背冻得发红,突然觉得今年格外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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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乡介绍书没那么好办,从他着手提交材料到现在已经过去大半月,如果不是孤鸣家名声在外恐怕真不一定能成。除了回乡省亲,他还想捞个人回来,周围人听了都说他疯,但他没办法,他闭上眼就是梦里月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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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逍遥没法跟任何人说,梦里的月和他站在站台两侧,站台很高,跳下去就很难爬上来。那条空荡荡的轨道上没有电车行驶,月还是二十来岁的模样,把手藏在身后对着他笑。风逍遥从未如此喜悦过,他管不了许多,铆足劲跳下站台,奔到月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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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月,拉我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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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脸上的笑容僵住,他肩膀抽动了一下,终于还是没有伸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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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逍遥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他站得低,那台子几乎没过他的头顶,没有借力的地方只能站在下面干着急。他想了想,说,那你跳下来,虽然有点高,但我接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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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又摇摇头,甚至踌躇着往后。他很瘦,穿得也很单薄,空空的裤管勉强遮着脚踝,站台有风掠过,吹得鼓鼓囊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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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逍遥见他动作,下意识伸手去握他的小腿,把月吓坏了,他要逃,但又迈不开步子,只能踉踉跄跄地倒退,风逍遥急得要命,甚至后悔自己贸然跳下来。他扯着嗓子喊月的名字,月!无情葬月!飞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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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眼中有眼泪落下来,却坚决不靠近。风逍遥又要张口,只感觉自己胸口乍然流窜过一道几乎要撕裂身体的电流。他什么也顾不上了,全身的力气只够颤抖着蜷缩起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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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到这里戛然而止,他抬起头没有站台,也没有月,只有他躺在床上大口喘息。风逍遥睡得沉,很少做梦,更遑论梦到月。他心神不宁地过了两天,又梦到同样的场景,这次他没有跳下去,有风吹来,他清晰地看到月脚上的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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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逍遥没有任何月的消息,上一次收到月的来信还是49年底,转眼已经十八年,足够一个半大小孩顶天立地,他和月都不再年轻。那封信被妥贴地收在书房,收音机断断续续播报着千篇一律的时事,大陆的事离他过分遥远,风逍遥把脆弱的薄纸翻来覆去地看,越看越觉得惶惶。
.Dv=pB,u
苍越孤鸣劝他再等等,至少要等局势平稳些再说。风逍遥讲不出理由,只说不能等了。尽管失联多年,他有预感月还活着,只要他回去,就能找到他,问清楚那些梦,那些伤痕。风逍遥人在香港,想回去大陆虽然麻烦,但送点钱财打点总有法子,难的是把人带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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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今时不同往日,但风逍遥猜铁骕求衣一定有些门路,他再三央求,加上榕烨和苍越孤鸣话里话外地暗示,铁骕求衣总算松口。
+Hyk'=.W
以前的法子现在大都用不了,铁骕求衣只能把俏如来的联系方式给风逍遥,叫他联系看看,理论上有政府的人插手,按流程提交申请,这边又有孤鸣家作担保,批下来不算太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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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逍遥搭上广州开往上海的火车,他位置靠窗,却无心看外面的景色,一边阖着双目小憩,一边盘算怎么打探月的消息。他心中有些愧疚,多冲动多可笑的事,为了个意义不明的梦便大张旗鼓,搞得多少人不得安宁地奔波,纵使打点好一切,或许那人……月,风逍遥心绪难宁,或许他好端端的生活着,同二十年前一样,不愿和他离开。
b:B[3|
都不重要,风逍遥深呼吸,那都不重要。眼瞅着马上寒冬腊月,他现在只想赶在新年之前找到月。
#Go(tS~o
火车上的日夜没有意义,风逍遥吃了就睡,睡不着就翻看自己带来的资料,他只知道月年轻时一直在沪,解放后也没听说搬离,最好的结果是现在仍然这样,月一直住在故居。但这概率太低,于是他整理了二十年前的档案,找到了个别和月相识的人的联系方式,想着挨个亲自拜访看看,总有办法查到蛛丝马迹。
w#{l4{X|
他不管不顾从香港跑回来,手头工作就得提前处理,加上手续资料一道一道筛,忙得这几日脑袋空荡,现在闲暇下来竟然生出茫然。月,他想不到现在的月会是什么模样,过着怎样的生活。他们见了面要说什么呢,寒暄恐怕不是很好,风逍遥踌躇,又或许月忘了自己,那是不是应该先自报家门。
dIK{MA
……
Z t`j\^4n
火车在清晨到达,车站雾大。风逍遥跳下车,找了个招待所安顿自己,稍作洗漱便奔向第一个地址。
0!IPcZjY7
风逍遥一路找过去,位置比较偏,但是个小洋房,门上落着锁,一看就是许久没人,他转了两圈,不死心地在周围打探,问了好些人都讳莫如深地摆手,叫他快走。他没办法,只能站在门口,用手去摸那块落着灰的门牌,这里是月曾经住过的地方,他以前也来过一次,但是没走这么近,只是跟着月到前面街角,目送他走进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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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他穿着动作都与此情此景格格不入,逐渐有几道怀疑的目光落到风逍遥身上。风逍遥知道风声紧,他出行需低调谨慎,不敢滋事,只好不甘愿地拢了风衣匆匆离去。
<$C<Ba?;?
他按着通讯录一个一个找过去,不是没人,就是听到月的名字就面色惶恐,他追查了一天口干舌燥,得到的讯息寥寥无几。其中有个地址住着个青年,青年听风逍遥自我介绍时便面露喜色。他自称是无情葬月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表弟,也算半个他的学生,以前总听无情葬月提起风逍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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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儒说月家里前些年出了点事,好日子一去不返,洋房早就住不得,在周围朋友帮衬下独身一人搬到郊外。风逍遥以为有了进展,赶忙问他要那边地址,没想青年拽住他摇了摇头,“风逍遥大哥,麦去。”
y*KC*/'"
风逍遥面色一僵。
W8.j/K:
修儒移开眼神,“那边什么都没了,大哥……他离开上海一年多了。”
B "n`|;r5
RO(iHR3cA
风逍遥好像舌头打了结,他坐在原地挣扎着追问,“那,那他现在……现在是去了……”
/Su)|[/'
修儒也不知道无情葬月究竟去了哪里,只知道一个大致的方位,偏北,河南或是安徽,他说不清楚。风逍遥在修儒家里坐了一个多钟,问了问月这些年的事,他越听越觉得心沉得厉害,和他想象得完全不同。
("F)
从前他们见面次数也不多,记忆里的无情葬月跟自己差不多高,窄肩但不瘦弱,他吃穿用皆不讲究,身上没有大户人家的矜贵之气,衣物干干净净的,带一点皂角气味。他留在风逍遥记忆中最后的样子,就是当年风逍遥回北京,他来送车,月脊梁挺拔地站在站台,怀里抱着书,素来古井无波的眼眸流露出不舍,却没说出挽留的话。
QE6El'S
在修儒的描述中风逍遥看到一个完全不同但相似的月,随着全国逐步解放,新的政策新的举措项项推行,月家里成分不好,最开始被没收了些资产,他父亲玉千城慌不择路地出逃,月却不愿意跟着走。最后真的只有他被留了下来,搬出洋房,守着他的书,他的笔,一天比一天清贫困窘。
4Bo<44-,
风逍遥有点明白月为什么不联络他,他只恨自己那时事业刚有些起色,忽略了同月的信件往来。后来的事修儒不说他也能猜个七七八八,玉千城走了,污名就像脏水,全数泼在留下的人身上,月一个人苦苦支持着,终于还是赶上了《五一六》和《十六条》,他被抄家,被改派,被赶出了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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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内动荡他有所耳闻,也曾猜想过无情葬月的状况,只是他下意识回避了最坏的可能,现下,那些风逍遥从不敢想的事桩桩件件,个个成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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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儒问风逍遥是不是要去找他,风逍遥张了张嘴,想说话又出不了声,憋了半天还是咬着牙沉默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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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逍遥从修儒家里出来天已经全黑了,冬天太阳落得早,身上的大衣陪了他两三季冬天,不该这么冷,可今年冷得出奇,风逍遥缩着脖子只觉得遍体生寒。按理说他应该立刻找到无情葬月,去月的身边,温声细语地讲些什么,逗他笑,夜深了,生一炉火,两人围火而坐,驱散寒夜烈风。
zW)gC9_|m-
风逍遥慢慢地走,只觉得入目皆苦,处处求不得,他恨不得点燃自己,成为一炉火,点燃无情葬月的过去,将那些沉默里的苦楚酣畅淋漓地烧个精光。
V(I7*_ZFl
和香港同样晦涩的夜空没有分别,风逍遥停下脚步,他屏住呼吸站在原地,他问自己,我该去找他吗?我还能去找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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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Q4CJ]J`
风逍遥这个人看上去轻快散漫,实则做事利落果断,他擅长快刀斩乱麻,管他前面有什么,自己往前走就是了。他站在招待所门口,嘴里叼支没燃的烟,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久到老板来催促他,他才歉然笑笑,闷着头往房间里走。
`;}H%
他回招待所之前拐弯去了趟邮局,给俏如来打了个长途电话,把修儒那听来的消息讲了讲。俏如来听完沉默良久,说应该可以查到具体的位置,叫他安心等消息。
$*i7?S@~-
风逍遥有些焦急,“要很久么?”
|I/,F;'
电话那头俏如来的声音有些失真,他犹豫着措辞,模棱两可地回答,“不要急,我这边……工作上……你知晓的,尽快,一定。”
9c6'
“那,之前说的事,依你看办得下来吗?”风逍遥压低了声音。
/o\U/I
这次俏如来倒是回答得很快,“你发来的资料我看过,应当是没什么大事的,只是我这边实在有些远,伸长了手去管不是很好,现在也不知道那边的具体状况,你且等等,见到了人看看情形,办手续需要时间,可能要你多逗留一阵子。”
km}MqBQl
风逍遥没有一个问题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只觉得胸口的火烧得更盛,但他打这通电话也不是为了为难俏如来,他知道现在越是上位越要谨慎,他张了张嘴,把原本想说的话咽下去,耐着性子道谢,“多谢你,麻烦你了。”
CX.SYr&!R
俏如来笑了笑,算是承了他的情,再次承诺道,“一定尽快。”
lJlZHO
(>mi!:
风逍遥挂了电话下意识举腕想看时间,又想起手表被他解下来揣在兜里,这里不是香港,他的时间也不再是金钱,但他从未有一刻这么着急过。他想起修儒说月前几年搬家的时候摔了腿,但迫于生计没法好好将养,只有他时不时会去给月看看,施施针,但直到临走也没见好转。
}!=gP.Zu^
他想起自己的梦,梦里月的面容已经模糊了,他只记得他踉跄后退的脚步和踝骨上肿胀的伤。
ki`8(u6l
说来有些诡异,他们断联二十年,竟会突然做这样一个对照现实的梦,风逍遥走到招待所门口,却迟迟不进去,他清晰地知道自己在逃避,所以他得站在这儿,让寒风逼着他迟钝的大脑运转,那究竟是月在向他求救,还是跟他告别。
Y[h#hZ
)ib7K1GJ
后续的几天风逍遥四处走走看看,他还是去了修儒口中那个郊外的屋子,确实什么都没有了。他在上海转了又转,尽力回忆当年他和月书信往来时月提到的事,二十年对一座满目疮痍的城市来说太漫长,一切旧的都被推倒,新的建设如火如荼,没有人记得哪里是谁的残垣,也没有人在意泥土下无名的坟墓。
_2#zeT5
他现在站在这里去回忆旧事,就像看一场岁月落幕,生命里面很多事情,沉重婉转至不可说,他看他们呼朋引伴登高楼,原本散落南北,偏求一个折中。*
x!`b'U\
天气一天天冷下去,转眼离冬至不到一个月。在风逍遥实在等不下去的时候,俏如来主动联系了他。俏如来给了他一个村落的地址,在安徽和河南的边界附近,说不出意外的话,人就在那。
#>"}q3RO
风逍遥什么也顾不上了,他飞奔回招待所收拾行李,立刻登上去往安徽的车。
**.:)
/=-6:L
那地方实在太偏了,风逍遥从没真的见过这样的穷山恶水,他到合肥又转乘货车到县城,好容易进了镇子又借了老乡的驴车,他一路走一路问,不敢太招摇,只能尽力辗转,硬是拖后好几日,最后老乡将他放在一条崎岖的山路入口,示意他自己走进去。
ia_Z\q
风逍遥不住地道谢,他知道他们常抽的是手卷烟丝,但他实在没有,只好塞了两包百雀在老乡怀里,那人惊讶地看了半天,对他们这种一年到头去不了一次县城的人来说,这种八分钱一包的香烟太过奢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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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逍遥笑笑,“一点心意,多谢你。”
/%5_~Jkr,
见人欢天喜地地走了,风逍遥这才转过身,打量自己眼前这条崎岖的山路。时值深冬满目萧索,虽然地属安徽省境内,但已经很靠北,一条黄土路弯弯曲曲没入山中,没什么植被,稀稀落落的树木上零星挂着枯枝败叶,好在天气还算晴朗,旷远的天覆盖着这片了无生机的大地。
TZ:34\u
天色隐隐暗了,他不敢耽搁,背着包疾步向前,约摸走了三四十分钟,总算看到一点零星的砖房。这点路还不至于让他感到疲惫,但风逍遥胸腔中的心不安分地跃动起来,他望着愈来愈近的灰暗土坯墙和成堆茅草,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很近了,就是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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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口蹲着两个中年男子,看着比风逍遥年岁还大些,他们蹲在墙根嬉笑着谝传子,风逍遥按耐下腔子里乱颤的心,不动声色地靠近,月在这里是外乡人,情况又特殊,想来不会有什么好的境遇,他得谨慎些,不能给月招来祸患。
=?HzNA$yh
风逍遥走上前,二人停下手里的活计,狐疑地打量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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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位大哥。”风逍遥礼貌地笑笑,从包里掏出一张欲星移先前给他准备的纸片,那是给他通关用的,全国各地的大小关卡都多少有些用处,风逍遥知道他们看不懂,但是上面红荧荧的章足够震慑他们。
fEB195#@9
那两人见了红章果然吓一跳,即刻站起身,严肃地看着风逍遥,“……您是?”
xv^Sh}\}
风逍遥仍旧举着那张纸,笑着问,“你们村长在哪里?”
IX"ZS
“在村委会,我带您过去?”身材壮实地抢着回答。
%3rTQ:X
风逍遥猜他们把自己当成上面下来的领导,干脆顺杆爬,“麻烦大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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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麻烦不麻烦。”
Z(KmS(
两人不敢抬眼看风逍遥,领着他一溜烟往村里走,马上过年了,这个节骨眼上有大官下来不会是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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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长是个年轻些的,估摸着读过两年书,不像普通村民那样好糊弄,一一核验了风逍遥的证件,总算相信这人是带着上面的指示下来的,风逍遥早就打好腹稿,背得很顺畅,只说自己同去年遣调过来的那人有些渊源,这次来算视察也算探亲,可能要稍微小住些日子。村长不疑有他,带着他往月的屋子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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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逍遥很紧张,每迈出一步都消耗他莫大的勇气,但他面上不显山不露水,装作和村长攀谈热络的样子,其实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也没听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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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敲了敲门,没人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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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长一拍脑袋,“他可能还在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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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言,风逍遥喉咙里哽了一下,几息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麻烦村长,我自己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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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按着村长给他指的路往外走,在村子里他还能控制自己亦步亦趋跟在村长边上,出了村子风逍遥再也控制不住步伐,三两步就跑了起来。喉咙里有一股说不清的苦味蔓延上来,风逍遥想靠咽唾沫把它压下去,但呕吐感更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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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地,和月,他无论如何也没法把这二者联系起来。月就该站在月台上弯着眼冲他笑,那人怀里总是抱着书,包里永远装着笔,不常笑,但笑起来很好看,念起诗就听不见别人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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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逍遥刹住脚步,村长描述中开阔的田野离他只剩几步,田里零零散散还有数个人影,那些人面朝黄土背朝天,手里的锄头挥起又落下,天色太暗,夕阳只能勾勒出黑色的剪影,认不出谁是谁,看得风逍遥莫名胆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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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确无数次描摹他的生活,却独独没有想过,现在的月会是什么模样。但风逍遥只动摇了一息,无论他变成什么样,他总归是能认得出来的,已经到了这里,断然没有放弃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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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他放松肩膀,长长吐了一口气,迈开步子向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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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葬月抱着锄头坐在田埂上。天愈发冷,田也翻得七七八八,再过些日子估计就不用下地了,不知道是不是身体的原因,最近总是乏得很,恰好赶上过年,说不准可以歇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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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边想,一边弯腰撩起裤腿。冬天使他身上的旧疾雪上加霜,右脚时常使不上力,这不仅让他行动变得迟缓,更加重了做活的负担,于是他多弄了两块布包住伤处,压着血管多少好受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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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活早就做完了,但他还不太想回去,外面坐着确实冷,胜在视野开阔,坐在这儿刚好面朝南方,偶尔会有一串小雀从青白色的天幕中掠过,他望着这些乡间的飞鸟,目光中总带些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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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今天没有鸟雀,一切都很静,静得无情葬月觉得不自然。他坐了半天,不免有点失望,看着日头一点点隐去山后,想起自己得趁着天还没黑透快些回屋,于是他重新绑好脚踝的棉布,握住搁在边上的锄头,借着力摇摇晃晃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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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只温暖宽厚的手在他的手肘上轻轻托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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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葬月怔住,他很久没和别人有过肢体上的接触,这里的村民对他不太友好,理由他清楚,也并不怨恨,他从外乡来,又不够清白,用上面的话说是下来“改造”的,他没有身披枷锁,心里却戴着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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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想不到会有谁愿意在这个时候来帮衬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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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手微微扶了他一下,看他站稳就迅速收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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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葬月道谢的话在舌尖上翻滚,又有点不敢吱声,他心里告诫自己,不该轻易同他人搭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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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是不忍心让他为难,那只手的主人先开了口,“月,可以准备回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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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葬月骤然抬眼,那人的面容闯进他的眼帘。他迷蒙的大脑彻底转不动了,这是梦吗?于是左手轻微一动,像是要摸他,又迅速按捺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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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碰,如果这是镜花水月,他不能玷污他,不能打破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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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逍遥看着他空茫茫的眼神,喉咙里又哽咽起来,伸手去接无情葬月胸前那根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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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葬月感到手上的阻力,这次是彻底吓呆了,他好像被惊雷劈中,浑身过电般巨颤起来,迅速垂下头侧过脸,攥着木柄的手指泛着青灰,踉跄着向后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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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梦,这是风逍遥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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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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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到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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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葬月心神俱震,全身都在抖,冷汗打湿了额发,他脸上手上衣服上都是土,唇齿哆嗦着发不出声音,他想痛哭,想呐喊,想化作一缕轻烟消散在世间,为什么,为什么风逍遥会在这里,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难道我真就这么罪大恶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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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上天觉得他赎罪不够心诚吗,是因为他还在眷恋往昔时光吗,这样也不可以吗,只是留恋也要遭受如此报应吗,无情葬月心绪大动,浑身使不上一点力气,苍白着脸色往下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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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逍遥吓得魂飞魄散,无情葬月就在他面前软着身子跌下去,他看不得他这样,梦里那种缥缈的感觉笼罩着风逍遥的身体,那时月哭着后退,跌倒在地上,他被困在站台下,急得恨不能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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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逍遥动作快过脑子,一把将人捞进怀里,总算没让他跌在地上。无情葬月眉目间的悲恸痛得他撕心裂肺,但是月一定更痛,一定更恐惧,他明白无情葬月,又不完全明白,风逍遥没那么傲慢,没有人可以完全体会另一个人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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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逍遥不敢再直视无情葬月的双眼,也不敢让无情葬月看到自己的表情,不能再让月更难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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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将他箍在怀里,“……别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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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葬月听不见他说话,即使双臂无力也要挣扎着推他,月嗓音嘶哑,太久不说话,一时有点找不回自己的声音。“……放开……你、你认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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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挣扎地太狠,风逍遥不敢放手,又不敢真的逼他,那根锄头甚至还不识时务地横亘在二人中间,风逍遥无法,只能收回双臂改为握无情葬月的腕子。他徒劳地张嘴,说不出任何话,气氛一时转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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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葬月没他力气大,甩不开他的手,又怕自己一旦开口就压不住喉咙里的呜咽,两人竟然真的在这种长久的沉默对峙中冷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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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终于还是降落在土地上,田里还零星有一两人影,寒风掠过枯败的枝叶,发出凄凉的低诉,无情葬月不敢闹得太大引人注目,他大脑完全停止运作,无力思考风逍遥是怎么来、怎么找到他的,但长久以来精神上的折磨几乎折断了他,让他把谨小慎微刻进骨头里,他头脑昏沉,意识又明晰,他得保护风逍遥,得让风逍遥全身而退从这里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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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他平静下来,风逍遥小心翼翼地开口,“月,可以让我去你那里坐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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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葬月看了他一眼,见他压低了声音,红着眼近乎乞求,只好僵着脖子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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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下的乡间小路很难走,厚厚的云层遮住月亮,风逍遥很多年没走过这样完全没有光亮的路,走得深一脚浅一脚。无情葬月和他并排,带着他七拐八拐,竟然绕过村口径直进入了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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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逍遥跟着他,看他熟门熟路地穿梭,这才有月真的住在这里一年多的实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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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葬月走路的姿势有点怪,却不用锄头支着,他走得又快又急,想装作和常人无异,但疼痛不讲道理,无论他怎么压抑,还是会打乱呼吸的节奏。风逍遥见状,伸手去扶,嘱咐他慢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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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葬月默不作声地看了他一眼,却不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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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逍遥没有办法,只能示弱,“月,我看不清,你慢些,我跟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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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葬月闻言,脚步一顿,他侧身看向风逍遥,看他不像装的,再抬脚果然稍微慢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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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逍遥得寸进尺,还想伸手去拉月的袖口,无情葬月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躲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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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指落了空,风逍遥有点失落,但也没说什么,低着头亦步亦趋跟着无情葬月走,无情葬月看不了他这样,无奈地轻声解释,“被人看到不好……”他顿了顿,怕风逍遥误会似的,换了个说法,“你要留神,离我远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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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逍遥还未曾说明来意,明白月的顾虑,明白归明白,听他亲口这样说,心里更不是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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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多想,回去慢慢同你说。”风逍遥不勉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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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多眼杂,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出了什么事都没道理可讲,风逍遥不敢乱说话,他已经是香港人,本就身份尴尬,惹了事小,害月受罪才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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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葬月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像是铁了心和他划清界限,只当他是个跟着自己的陌生人。走到小屋跟前,无情葬月推开门,示意风逍遥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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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一前一后进屋,无情葬月关好门,紧绷的脊背总算放松了一些。砖房很小,一眼望到底,屋内又黑又冷,没有桌椅,只有一条土炕,一座煤炉子、一个低矮的小板凳和两个简单的木架,木架一大一小,大的靠墙,小的靠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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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逍遥站在门口,看无情葬月把锄头立在墙边,取下摆在窗边架子上的自制煤油灯,动作熟练地将其点燃,又放回原位。无情葬月回过头,看他傻站在原地,顺着风逍遥的目光扫视了一圈,没有表情的脸上浮现出转瞬即逝的局促,“……坐吧。”他指了指土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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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逍遥没说话,平静地走过去落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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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葬月不再看他,他脚真的痛得狠了,一点劲没有,实在装不下去,一瘸一拐地往屋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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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逍遥见状,几乎原地弹起来,“你做什么,快歇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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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葬月没理他,径直把门关上,没多时提了一小袋煤回来。他坐在小板凳上,挑开炉门的铁栓,借着煤油灯昏暗的光,拿起火钳在炉子里翻弄了两下,见里面的碳还有隐隐红光,他就取了几根薄木片,让没完全熄灭的火星借着干枯的木柴重新燃烧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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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又往炉子里添了点煤,关了炉门,提了架子上的壶放上去,等着水开。他慢条斯理地做完这一切,终于肯施舍给坐在一边的风逍遥一点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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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说的话太多,反而没法再开口。无情葬月喉结滚动,最后挑了个最不痛不痒的话题,“大哥,吃饭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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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逍遥看着他做事,双手止不住颤抖,却又帮不上忙,现在话题落回自己身上,总算有个出声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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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风逍遥早上在镇子上吃了个馒头,整整一天都在奔波,滴水未进,但他根本感觉不到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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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葬月低笑了一声,伸手从炉边取下一个盖着锅盖的铁盆,风逍遥看不到里面有什么,就见无情葬月从里面摸出来两个红薯,他把水壶移了移,留出三分之一的炉沿,将红薯并排放在上面,“稍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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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逍遥感觉自己好像被投入了炉子,劈啪作响的木柴是他的骨头,凝固在出烟管上的煤油是他的血泪,无情葬月坐在炉边,双颊被热气燎得发红,那双眼盯着风逍遥,风逍遥无法反抗,只能将自己燃烧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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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葬月又想起什么,撑着板凳要起身。风逍遥这次反应很快,两步冲过去把他按住,“要做什么?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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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葬月没说话,但风逍遥顺着他的目光,看到架子边上的搪瓷脸盆,顿时明了,“打水是吧?我来,我来,你坐着别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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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葬月又笑了,“你知道在哪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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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逍遥尴尬了一瞬,随即笑到,“你告诉我,我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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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门口的水缸里还有他前两日打的水,天气还没冷到结冰的地步,勉强还能用。风逍遥端着搪瓷盆出去又进来,放在无情葬月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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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葬月想弯腰洗手,但他腰很硬,够着很吃力。风逍遥见状,取下床头那条拧巴的毛巾,他蹲在月面前,伸出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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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抿着嘴推拒,“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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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逍遥将壶里的滚水兑进盆里,自己试了试水温,将毛巾沾湿又拧干,“给我看看。”他敛了柔和的神色,严肃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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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葬月还是那个无情葬月,拿风逍遥一点办法都没有,他坐着风逍遥蹲着,明明他更高一点,但对上风逍遥凌厉的眉目,只能讷讷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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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犹豫着伸出自己的手,不敢将其放在风逍遥掌上,使着力悬在空中。风逍遥不由分说握住他的手背,那双面目全非的手终于完全展现在风逍遥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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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的手和他记忆里完全不一样,几乎没有一块好的地方,冰凉没有生气,指腹掌心全是血泡,还有些已经磨破了的,大部分结着硬痂,个别还在冒脓水。手背和指节遍布红肿的冻疮,指甲缘一圈刺刺拉拉的毛边,里面满是污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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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的穷人更可怜,风逍遥接济他们时见过更惨烈的手,但这不一样。他想,这怎么能一样呢,这是月的手,月曾经拿它拈着书页和画纸,用它支着笔写一手好字,风逍遥眼圈蓦然一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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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目光太直白,月窘迫地把手往回抽,被风逍遥攥得更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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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动,听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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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逍遥逼着自己不再多想,他一手拿着温热的毛巾,一手握着月的手,小心翼翼绕开那些伤疤去擦。他擦得很仔细,一点一点,先是那些还完好的皮肤,紧接着是已经结了疤和还没磨破的部分,最后投洗一遍毛巾,动作轻柔地去拭破掉的脓疮。手边没有消炎药物,他只能擦一擦,吹一吹,反复几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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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眼泪落下来,落在他刚擦过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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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逍遥抬头去看,无情葬月下意识避开脸。他不想哭的,但是没有办法,风逍遥的手太温暖了,把他胸腔里的坚冰尽数融化,那些雪水奔涌着找不到出口,只能顺着眼睛涌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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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葬月想抬胳膊擦,但风逍遥不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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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看。”月呜咽着,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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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好,不看。”风逍遥忙不迭应声,垂下头,继续自己手头的事,一时间屋内只有淅淅沥沥的水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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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亏月面皮薄,他想。风逍遥不敢再抬头,生怕自己通红的眼眶也被月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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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乱的敲门声打翻了片刻的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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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葬月吓了一跳,顿时用上真力气抽开手,风逍遥倒是不意外,早就猜到今晚还得有这么一遭。他按住作势起身的月,把毛巾丢回盆里,又把盆和脏水一起推到炕和架子的死角里,伸手抹了把脸,边嘱咐边走去开门,“擦擦眼泪,等会儿别说话,点头就行了,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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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葬月呆着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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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逍遥干咳一声,找回自己原本的声调,伸手拉开了木门。门外站着两个人,一个是他下午见过的村长,另一个不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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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长可能没想到开门的是风逍遥,拍门的力道一下弱了,手臂尴尬地悬在空中,半晌才缓缓放下。风逍遥冲两人笑了笑,却没有请他们进门的意思,礼貌道,“有什么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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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长干笑了两声,“同志您好,这是我们村的生产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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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逍遥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主动同那人握手,“您好,我是风逍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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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产队长看模样也没有风逍遥年纪大,只是庄稼人,总归显得苍老。两人握了握手,风逍遥看着热络,但不像有寒暄的意思,生产队长摸不准他的态度,朝屋里望了两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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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葬月不敢就那样直直坐着,他早就站起身,半跛着想朝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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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逍遥回头看,倍感无奈,总不能让月再靠过来吹风,只能让了让身子,叫两人进来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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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志大老远过来,是县里有什么新的指示了吗?”村长进了屋,看了无情葬月一眼,见他一如既往垂着头不言语,也猜不到刚才两人在屋里说什么,只好把话题往风逍遥身上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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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逍遥端着笑容,拍拍他的肩,“别紧张,没什么,我下午不是说了,快过年了,探亲为主。”说完他又去看那个生产队长,公式化夸赞,“咱们村小,地方僻静,但生产量还是很可观的,县里领导还说得给个标兵呢,都是多亏了您二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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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和乐融融笑作一团,只有无情葬月一人垂着眼沉默,村长有点急,生怕他惹了风逍遥不高兴,暗地伸手推了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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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说探亲,就是……”生产队长也不想把气氛搞僵,但他根本不知道无情葬月叫什么,话说了一半就卡住了。他目光落在无情葬月身上,示意他自己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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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逍遥本来就是压着火在跟他们说话,看二人态度更恼,主动把话头截过来,“小岳是我……远房表戚。我也是才听说他来了这儿,他家里人没得早,刚好赶上来这边办些事,就想着过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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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噢,这样,这样。”二人忙不迭点头,“那您准备在这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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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许多年没见,他身子也不是很好,可能要叨扰些时日,二位放心,肯定不会给村里添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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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自然,那是自然,不麻烦。”村长擦了擦额头,他对这人的事情知之甚少,只知道家里成分不好才沦落至此,听风逍遥话里话外的意思,和他这个远房小弟很亲近,但若是真的亲近又怎么会现在才知道信儿,更何况说是亲戚,风逍遥现在还能体面地站在这里,恐怕得一表八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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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无意多话,只要确定了风逍遥不是专程来找麻烦的就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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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岳来我们这儿一年多了,话少了点,但人还是很踏实的。”生产队长拍了拍无情葬月的肩,他力气大,差点给无情葬月拍个趔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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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逍遥很捧场地干笑了两声,“那就好,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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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又不痛不痒地寒暄了几句,村长和生产队长就要告辞。风逍遥拒绝了他们让他去村委会住的建议,只说拿条被子过来就好,他和月挤一挤,也方便照应,两人没法,只好应承,说等下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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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逍遥想了想,回头对月说,“你老实等着,我去取了东西就来。”没等无情葬月回应,他就推搡着二人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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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两人都是人精,看得出来风逍遥是想背着无情葬月跟他们说话,三人走了一小段距离,风逍遥从怀里掏出两根烟,给他一人一支,自己也点了一口,笑着说,“这段时间麻烦你们照应我小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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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里的话,不麻烦。”二人受宠若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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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位别慌,我不是来兴师问罪的,你们也不容易,操劳着村子还得应付上面的安排,都理解。”风逍遥咬着烟屁股冲他们笑,“他家里的事我知道,成分不好嘛,这个没办法,到哪里都是一样的。”他吐了个烟圈,神色有些惆怅,“但他身体不是很好,人总得有命才能赎罪,你们说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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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纷纷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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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很多年没见他不是假的,咱们村你们也知道,来一趟不容易,这次一走下次又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来,”风逍遥开始打感情牌,“我想着年关了,市里也没太多事要处理,村里应该也已经农闲,若是住上小半月光景,你们看方便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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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长一听他说市里眼睛都有些亮,小鸡啄米般点头,“方便的,方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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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好。”风逍遥动作利索地塞了两盒烟在两人手里,满意地点头,“我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麻烦两位照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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俏如来说要等,可不知道究竟等多久,他得先解决面前的难题,穷苦归穷苦,至少让月能舒服一点算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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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逍遥说起谎话面不改色心不跳,其实他也不是很清楚欲星移给他弄得那些个身份证件是什么玩意,看着不像假的,这时候也没人敢造假,但又确实走到哪都能用用,进县城的时候看了一眼就给他放行,想来地位不是很低,怎么也得是个市级。风逍遥知道这些山村里的农人,没太多见识,但也不是真的存了坏心,与其冷着脸闹坏了关系不如拉拢拉拢,一点蝇头小利就足以让他们为自己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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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取了棉被和新的毛巾,告别二人,按着来时的路往回走,刚走到门口准备腾手推门,就见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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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站在门口,微微抬头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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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这么刚好。”风逍遥不再端着,而是真心实意露出喜色,他跨进门内,“还是屋里暖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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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没说话,安静地关上门折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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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逍遥把被褥扔在炕上,转身来扶他,“慢些走,下次不用给我开门,你好生歇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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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葬月被他扶着在炕上坐稳了,他才把藏在架子后面的水盆捞出来自己开始洗手,一边洗一边还在那自顾自地念叨,窗边的暗淡的煤油灯影绰绰,照得屋内二人影子晃动。他念了半晌戛然而止,转头看向无情葬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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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葬月被他灼灼的目光惊到,含糊着问,“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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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风逍遥目光太锐利,像是逼视,他迎着他走过来,在月面前站定,高大的影子将无情葬月整个人拢在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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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一直站在门口等,是不是?”风逍遥问,“所以听见脚步声的时候就把门打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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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葬月垂下眼神心虚地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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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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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逍遥心口那点燥热又被点起来,他想发怒,又说不出口,盯着月头顶的发旋看了半晌,最终还是像个泄了气的皮球,长长出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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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放软声音,“你知道的,我肯定会回来,下次不要等了,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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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葬月不说话,但风逍遥瞅他这个架势就是又要落泪。无情葬月想什么他一清二楚,太多年没见,他不想和自己分开,但又战战兢兢不敢上前,尽管知道不应该,却止不住怕自己一去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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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别哭。”风逍遥捡了炉子上早就热气腾腾的红薯,一点点剥了皮送到无情葬月嘴边,温声道,“饿了吧,快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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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mwQ%M
无情葬月屋子从没有过客人到访,什么都是一人份,找来找去也没能拿来给风逍遥找到喝水的器具。最后两人面对面坐着,各吃各的红薯,一个搪瓷缸子在两人中传来传去,你喝一口我喝一口,风逍遥倒无所谓,他一点不介意和月喝一杯水,但无情葬月心里过意不去,总是偷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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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红薯根本不够风逍遥吃,可他心里高兴,完全感觉不到饥饿——他已经很多年没有体会过这样磅礴的喜悦。那感情不由分说兜头盖脸地浇下来,除了欢欣,里面还掺杂一些苦涩和辛酸,叫他浮浮沉沉不能自己。
MA QY/s~F
跟风逍遥不太一样,月吃东西很慢,很斯文,一小口一小口去咬,红薯的粉屑都沾不到嘴角。他看风逍遥三两口吃完一整个,指了指炉边的盆子,“大哥,里面还有。”
/S^m!{
“饱了,饱了。”风逍遥有点噎,狠狠灌了两口水,又给缸子续满塞给他,“你吃你的,别管我。”
KV(W|~+rM
土炕比较高,两人侧坐着脚尖都够不太到地,风逍遥突然想起来什么,利落蹦下来,去门边找自己带来的包。他翻腾了半天,捧着一个小纸包转回来,献宝似的放在无情葬月面前,无情葬月低头看,是一小包果脯。
9Ei#t FMc
风逍遥笑着递给他,“可能不如你老家味道好,但路上太慢不好保存,这是我早上在镇子上买的,你吃吃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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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葬月没言语,犹豫了几秒才拈了一小块放进嘴里,静静地嚼了几下。风逍遥殷切地瞧着他,“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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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动作很轻很缓,像在细细体会口腔里的甘味,半晌才笑,“真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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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好。”风逍遥高兴得很,把纸袋直接塞无情葬月手里,“喜欢就多吃,吃完了再想法子去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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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Nzcej
无情葬月一怔,眼神又沉寂下来,刚才风逍遥不在,他一个人站在原地想了很久,脑袋里迷迷糊糊的,到目前为止这一切都像一场梦,可他在最美的梦里也没见过这样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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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他们说话的样子,风逍遥像是上面的领导,可自己熟识的风逍遥早就背井离乡去了香港,他不该在这里,更不该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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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葬月惴惴不安,想问又不敢问,他听说有些梦境里有一个法门,那法门往往不合逻辑,是整个幻境的破绽,只要找到它方能从梦中脱困。可他不想醒,如果自己点破它,是不是眼前的一切都会化为乌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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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逍遥看他突然消沉,想起自己还有正事没说。他行事谨慎,走到窗边看了看,确认四下无人,这才走过来挨着月坐下,“月,我有重要的事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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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葬月见他突然严肃起来,整个人也跟着紧张,肩背又崩得紧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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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是故意吓月,可月这幅惊弓之鸟的样子实在有点可爱。风逍遥到底不忍心,两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按了按,“放松,放松,我说我的,你听着就好,没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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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逍遥不敢把自己做梦的事告诉月,生怕这人又想七想八,只说生意上有些事不得不回大陆一趟,“我实在很想见你,但不知道你的下落,所以去了趟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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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遇见了修儒,他同我说了这些年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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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知道的,现在情势不好,托了些人才知道你的具体位置,耽搁了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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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无情葬月这些年第一次听到熟人的名字,他脖子上的青筋动了动,哑着嗓子问,“修儒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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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很好,你放心,只是很想念你。”风逍遥轻按他的肩膀,试图舒缓月紧张的肌肉,“回头你给他写信报个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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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话说得太自然,无情葬月愣在原地,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讪笑一声,“……大哥帮我带个口信就好,叫他好好念书,别担心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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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逍遥一怔,自知失言,可月说话一字一句都像在剜心,他无法,只能手臂用力把人往自己怀里按,他叹息着,“月,这就是我要同你说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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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无情葬月闭上眼,任由自己的身体贴近风逍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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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更重,窗外刮起了风,北风呼啸过平坦的旷野,铆足了劲撞向这座破旧的红砖房。煤油灯甚至不如蜡烛光影明灭,昏昏暗暗的一小块,不带什么温度,让他们都看不清彼此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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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带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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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逍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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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葬月乍然睁开双眼,疲倦的面容都凌厉起来。他挣开风逍遥的胳膊,颤抖着质问他,“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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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跟我走,我们回香港。”风逍遥斩钉截铁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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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一落他又心虚下来,声音顿时弱了几拍,“……你愿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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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葬月真的要被他吓死,风逍遥他怎么敢,不,怎么能,把这样的话说出口?这太危险了!万一被别人听了去……万一被人发现他不是真的……万一……无情葬月不敢再想了,他承受不了任何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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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慌不择路地去捂风逍遥的嘴,瞳孔震颤着絮絮道,“你别说话,不要说,再别说这种话……我就当没听过,你不要和任何人提起……明天你就离开吧,回去对岸,不要再管我,你就当我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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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逍遥没料到他反应如此剧烈,直到月满是冷汗的手贴上自己的脸,他才意识到自己吓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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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月…等等!”风逍遥捉住他乱颤的手,“别慌,这里没有别人,没有人能听到我们的话,你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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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葬月像捉住了救命稻草,抬头紧盯着风逍遥近在咫尺的眼睛,昏暗的屋内只有那一点点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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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逍遥压低声音,“全都交给我,你不要想那些事,我只问你愿不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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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不愿意……”无情葬月颤抖着重复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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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不愿意,”风逍遥放软了语气,吐字有些含混,像是询问又像是自言自语。他像是想到了什么,轻轻笑了一下,刀锋般的眉目变得很软,温存备至,“……跟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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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葬月五雷轰顶般呆呆地看着他,看了许久,看到眼睛酸胀刺痛难忍,才恋恋不舍地眨了一下眼睛。这好像一个信号,他的眼睛不再受控制,又一次哭了起来,他咬紧牙关,不让一丁点声音从牙缝里漏出,只有眼泪,唯独眼泪,没完没了地往下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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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逍遥抱住他,让无情葬月的耳朵贴在自己的胸口,他不再试图寻找月胸腔内的枷锁的钥匙,风逍遥要用更简单直接的方法,他的心跳就是最有力的武器,去敲、去击、去砸那些陷进无情葬月骨肉中的铁链,他要那些布满困顿和苦楚的镣铐化为齑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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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你没有罪,你该离开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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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逍遥紧紧地拥着无情葬月,这是他们重逢以来,第一个像样的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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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逍遥很主动地承担起了照顾无情葬月的责任,无情葬月被安置在边上,不准起身,不准动手,他什么都不能做,只能捧着那袋蜜饯果子看风逍遥忙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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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逍遥将枕头并排放了,又铺好两床棉被,他看搪瓷杯里的水见底,就去烧水把暖瓶灌满。忙了半天在屋内站定,他扫视了一圈,目光忽然落在无情葬月悬空的小腿上,后知后觉取了架子底下另一个大些的盆,重新烧了水端到无情葬月面前,他坐在小板凳上,作势要脱人脚上的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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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大哥,你不用做这些事。”无情葬月惶惶摇头,他躬身去推风逍遥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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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逍遥不理他,“和大哥讲究这些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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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葬月早知道瞒不住伤,而且风逍遥肯定也已经从修儒那里听说一二,可知道归知道,他哪敢让风逍遥真的看见,他即使说不准脚上的伤现在如何,也能料到肯定很不堪入目。他弓着背伸手挡着自己的鞋袜,固执道,“我自己来,大哥,我自己来,你去洗脸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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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凕,你这样不好。”风逍遥握住他的小腿,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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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抬着头去看无情葬月,第一次叫无情葬月的本名,月肩膀一缩,手上不敢再用劲,怔怔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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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伤要治,瞒是瞒不好的,对吗?”风逍遥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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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葬月心虚地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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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大哥看看,不然我会担心。”风逍遥很知道如何让无情葬月无法拒绝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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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无情葬月讷讷松手,不再阻挡风逍遥的动作。风逍遥小心翼翼地褪下他的鞋袜,左脚还好,只是洇着些擦伤和冻疮,右脚就比较惨烈了,一开始应该就是崴得很了,拉伤了韧带,但长期没得到照顾休养,现在完全成了慢性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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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逍遥将他缠上的棉布一条条解下来,能感觉到无情葬月还使着劲,脚悬空绷着,没有把重量落在他手里。于是轻轻拍了拍月的小腿,“放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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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布条脱落,他终于看清无情葬月右脚的真实面目。青紫色的瘀斑遍布整个脚踝,关节比左脚肿大了一圈,看着有些骇人。风逍遥隔着皮肤都能感到月滚烫的血管突突乱跳,他不动声色地闭了下眼睛,以掩藏心内的剧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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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都是如此,他无法想象这样的脚怎样支撑一个成年男人身体的重量,支持他走路,犁地,挑水,支持他如同常人一般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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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逍遥平复了一下心绪正准备开口说话,月的声音率先从头顶传来。他抬起眼,见月弯着眼浅浅露出一个笑,“大哥,只是看着吓人,其实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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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风逍遥不说话,他又补充道,“之前好很多了,最近天冷才又有点发炎,过了冬天就会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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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逍遥如鲠在喉,红着眼发狠似的点了点头,“嗯,说得对,过了冬天就会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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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无情葬月的脚浸在热水里,用手舀着水往他两只脚踝上淋,“按理说你这个应该冷敷,但是现在太冷,先洗过脚,我明儿去寻点草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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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葬月知道自己已经惹了风逍遥伤心,不再跟他犟着,乖顺地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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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里有纱布吗?”风逍遥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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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月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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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逍遥想了想,“明天还要上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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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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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以替你吗?”他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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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葬月被他逗笑了,摇摇头,“不能,而且大哥也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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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逍遥一哂,无奈叹息,“也是,我什么也不会,炉子也烧不旺,净给你添麻烦,不知道到底是谁照顾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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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葬月看风逍遥低着头,满脸明晃晃的沮丧,觉得很新鲜——他从没在风逍遥脸上见过这样的神情。于是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轻轻摸了摸风逍遥的发顶,“不要紧,大哥来见我,我很开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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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摸着实把风逍遥的心摸得很熨帖,他像只被主人激励了的大狗,脸上又有了神采。他歪着头想了想,“不然这样,明天我去趟镇上,后……嗯…晚上回来,但可能会晚一些,你不要等我,早点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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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动作一顿,摇摇头,“镇上太远了,大哥睡一宿,白天再往回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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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行。”风逍遥捞过旁边的毛巾,给无情葬月擦干了脚上的水,扶着他往里边躺,“我怕黑,一个人睡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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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葬月一时无言,他从没见过这么不走心的谎言,暗暗为大哥张嘴说瞎话的水平折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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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逍遥看他一脸欲言又止止言又欲,觉得好笑得很,连带心头的阴霾也散去不少。他今天上午出发,日头将落才到村里来,虽说也有不熟路线的原因,但总归是真的很远,当天来回确实有点勉强,可他刚在村子里招摇这么一大圈,这时候不陪在月的身边太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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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想过不然等几天再去,但是风逍遥向来做事速战速决,早点把情况告知俏如来,也好快点了结。更何况他看了后心里就有数,月脚上的伤不能拖了,就算现在立刻着手去医也必然留下后遗症,再等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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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逍遥倒了脏水,自己草草洗了把脸就钻回屋里,外面真的很冷,只站了几分钟就一身寒气。他脱了外衣熄掉灯,眼睛一时不适应黑暗,摸索着想往被子里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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炕烧得很暖,月贴着边坐,在黑暗中准确握住了风逍遥的手,“大哥,这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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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的手很暖,他刚摸了凉水,冰得不行,急忙忙往回抽,“哎,别抓我,我太凉,你睡里边,快,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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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事,不凉。”月不松手,不由分说地按着他,硬是拖着他爬上床,看着他在身边躺下,自己慢慢躺在外侧,“我起得早,我睡外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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炕不算很宽,但是躺下两个人还是绰绰有余,无情葬月贴着边一动不动,大半空位都留给风逍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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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逍遥平躺着,他一点困意也没有,睁大眼睛盯着黑黢黢的天花板。屋里太静了,连窗外的风都停了下来,只有炉子里时不时传来木柴爆裂的噼啪声。月裹着被子背对着他,离他有点距离,风逍遥蓦的有些不安,他屏息凝神,甚至听不见月的呼吸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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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忍不住出声,“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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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无情葬月也没睡,立刻给出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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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逍遥松了口气,放缓了声音,“靠我近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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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没出声,沉默了几息,终于保持这个姿势向里移了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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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逍遥还是不太满意,干脆自己靠了上去。他的手从自己的被子里伸出来,探进月的被子,摸索着握住了月的手——很粗糙,可以摸到上面的疤痕。风逍遥怕压到他伤口,只是虚虚握着,即便是这样也足够他发出一声舒缓的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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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来了。”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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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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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看不见无情葬月的表情,但风逍遥就是知道月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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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先前一直在等你的消息,我总想着国内逐渐平稳了……你就会主动联系我,只要你联系我,我就来接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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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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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这个意思。”风逍遥想了想,迟疑着努力措辞,“我是想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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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没说话,等着他的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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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等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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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逍遥说完,自顾自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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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天亮得很晚,月坐起身摸索着换衣服的时候,风逍遥迷迷茫茫被惊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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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几点?”风逍遥闭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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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葬月看他边睡边问的样子觉得好可爱,轻声回答说还早,叫他再睡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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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逍遥听着动静就感觉无情葬月要下床,他心中警铃大作,腾地坐了起来,“别动,你要什么,我去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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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动作幅度太大,倒是把月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点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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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点。”风逍遥来不及披外衣,翻身下床去摸架子上的火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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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葬月无可奈何地盘腿坐着,见风逍遥点了灯,又把炉子烧得旺了些,甚至还妥帖地端了水杯过来。他哪习惯被人这样忙前忙后地照顾着,接了杯子赶忙伸手拉住风逍遥,“大哥,别忙了。”说完又觉得这样讲不太好,“……我不能永远什么都不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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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风逍遥恨铁不成钢地戳他额头,“脚要少动,在外面我没法子,屋子里就别想着乱走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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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葬月垂着头不应声,风逍遥猜他不服,只能语重心长地继续说服他,“好好养,稍微养好些,我们还要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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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触到无情葬月的心弦,他惊惶抬眼,“大哥,别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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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说,可你要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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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葬月沉默,但是郑重地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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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门时天还没亮,二人一同出了村子,风逍遥本意是把他送到田边再走,但无情葬月催促他,叫他快去快回。他这样说,风逍遥就一点办法没有,只好在村口道别,两人一个往南一个往北,风逍遥一步三回头,直到再望不见无情葬月的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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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条路昨天刚走过,风逍遥脚程快,来时四十分钟的山路他硬是缩短了一半时间。不会有驴车一直等在山路路口,与其等在那碰运气,风逍遥干脆自己往前走,等天稍微亮些自然会有赶集的老乡,可以载他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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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走了三四里,就遇上进城的农民,看他一个人孤零零往外走,主动拉他进了镇子。进了城日头已经大了起来,风逍遥一分钟都不想耽搁,直奔邮局给俏如来去电话,不知是时间不巧还是工作繁忙,半天也没有接线员给他转接。后面想打电话的人排了一长串,他也不好意思一直占着位置,只能悻悻让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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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风逍遥不仅仅是为了打电话,还有其他事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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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之前整理欲星移塞给他的那个文件袋,只把身份证件和通关文牒拿出来分门别类地放好,他自己带了点毛票,欲星移给他的钱大多都没用。这边不像香港,什么事情抬头都要加上“计划”二字,没钱好似寸步难行,其实更多时候钱攥在手里更像一把没用的废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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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票,再多钱也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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粮票、布票、油票皆有定量,风逍遥不知道月手里有多少,但看着就不像富裕的样子。好在他之前打探过,进到市镇里只要寻对地方就能找到些投机倒把的农户,买些农副产品不是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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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葬月可以不把自己当回事,日子一天天凑合着过,可是现在风逍遥来了,就不允许他继续这么熬下去。风逍遥想起那个铁盆,早上他揭开看了看,里面就属红薯和玉米多,还零零落落放着两三个饼子,他皱着眉,天天吃这些怎么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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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不以为意,回答说还有些白菜和土豆,要过冬了,单调些很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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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逍遥不跟月争辩,他没过过这种日子,自然站着说话不腰疼,看什么都不满意。但他心里清楚,自己来这里是想要月好过一些,想要和他站在一处,而不是为了推他到对面,站得高高的,低着头数落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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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转了几圈,自小混迹市井之徒的经验让他轻车熟路就找到了几个小小的农贸摊子。风逍遥四下观望,眼见实在买不到大米和白面,只能退而求其次要了一斤玉米面,除此之外还出手阔绰地买下两板鸡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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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逍遥想买点肉,可惜实在没有,只有拿着肉票去生产队才有机会分到一些。他和手上的钱面面相觑,恨不得遇上个有票没钱的老乡,还有机会央求对方给自己分一块。风逍遥无奈,心想欲星移怎么这么糊涂,给钱不给票有什么用,真不知道算不算是舍本逐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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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有鸡蛋也是好的,反正他们也不会在这里住太久。他只能如此宽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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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何况比起食物还有更重要的事,风逍遥提着手里的东西,直奔镇里的公社卫生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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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镇子其实也没多大,只是相对来说比村子里好一些,卫生院是大队给安排的一间小房,也就是诊疗室,医疗室没有具体名称,公章也是合作医疗保健站。风逍遥敲敲门,没多时就有个年纪不大的小伙子开门引他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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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逍遥看他背着药箱一副准备出门的样子,猜他应该就是所谓的“赤脚医生”,立刻询问,“同志您好,卫生社需要挂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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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言年轻人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随即了然,“同志是从县里来的吧,这地方小人也少,不搞那一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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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逍遥点点头,“原来如此。我家里人在这边,我第一次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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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这儿不比县里,只能治些头疼脑热。”年轻人安排他坐在靠墙的长板凳上,“卫生员马上就来,我还得去出诊,麻烦您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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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看病,我是想来开些药。”风逍遥一把拉住人,摆出一脸迫切的样子,“但我有些急,得趁天黑前回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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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人哦了一声,“您家人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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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逍遥点头,“我小弟脚扭了,肿得很厉害,走路也有些困难,有没有什么草药可以让他敷一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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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人想了想,从柜子里拿出一本卷了边的大簿子,“那还好。您弟弟在哪个村?叫什么?我这边记录一下,抓些药给他外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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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风逍遥想的还顺利,他面露喜色,赶忙报上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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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在乡下这实在不算什么事,看他一脸焦急,医生一边包药一边忍不住嘀咕县里的人太娇气,扭个脚的事,养几天就好了,至于大费周章的从村里跑来镇上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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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卫生员心里藏不住事,想什么全写在脸上,风逍遥也不恼,他不在乎别人怎么想,也不在乎别人怎么看自己,月的事就是大事,比天还大,如果不是种种客观条件限制,他恨不能将人捧在掌心里,不叫一点风吹着他雨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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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年轻人手里接过药包,仔仔细细问了用法用量,风逍遥才心满意足地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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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活完这些事,他左右手算是没有一点空档了,风逍遥又一次折返邮局,这次总算顺利地拨通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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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将自己的所见所闻详细给俏如来描述了一遍,提到月的身体,他语气也带了些焦急,“你没来这地方,不知道有多困顿,我想春节前就带他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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俏如来沉默了半晌,简单记了些信息点,安抚他道,“没这么简单,我这边可以尽快调动他的档案,但想要过关还得看海关那边给不给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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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等风逍遥说话,他语速飞快,“我得去联系一下欲师叔,两边同时操作,双管齐下可能会快些,孤鸣家那边的担保确定没问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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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逍遥听这意思是有了实质性的解决办法,忙不迭点头,“没问题,我走前就打点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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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便好。”俏如来点点头,“有你在应该不会出什么乱子,但在村里还是要谨慎些,实在不行就装作市里下来视察,多少能拖延一时半刻。我这边一旦有了眉目就立刻差人把文件送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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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招已经用过了,风逍遥想,他郑重地嗯了一声,“不会再有这种事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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俏如来说的很隐晦,他听完心里咯噔一声,风逍遥很明白俏如来指的是什么,被打成“右派”的日子不会好过,他不知道这一年多月硬生生挺过多少次那样的折磨,也不敢问,只能装聋作哑避重就轻地含糊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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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了电话,风逍遥看看自己满满当当的双手,从未如此真切地体会过归心似箭,该办的事都已经办完,得回去了,不能让月等他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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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近黄昏,风逍遥找不到顺路的老乡愿意载他,他急得不行生怕今晚赶不回去,虽然嘱咐了月不要等自己,但他还是想按照约定回到他身边,他不能再失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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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容易遇上了邻村的农户,风逍遥软磨硬泡好说歹说,甚至还塞了一块钱过去。一块钱不是小数,对方一看,觉得自己占了天大的便宜,也不再啰嗦,硬是绕了一圈把风逍遥送回了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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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逍遥腾出手看表,已经十一点多,算深夜了。大半夜他一个外乡人,提着大包小包正大光明地在村里乱逛总归不好,于是便顺着昨夜月带他走的小路,一路悄没声地溜回月的小屋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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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在院里,可以看到床头的煤油灯隔着窗子发出模模糊糊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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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晚,月可能已经睡了。风逍遥紧了紧手上提的布口袋,轻手轻脚地推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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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葬月坐在小板凳上,猛地回头,刚好对上风逍遥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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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风逍遥喉中一滞,他没有如愿看到无情葬月安安稳稳抱着被子睡在榻上。炕上两套被褥并排铺地整整齐齐,无情葬月挨着炉子,坐在小凳子上,炉上煨了一口小锅,他正聚精会神地拿了个小勺在里面搅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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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葬月见他回来,面容顿时柔和起来,赶忙撑着架子站起身,想走过来迎风逍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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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风逍遥顾不上手里的东西,直接松手放在门边,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月面前抱住他的手臂,“不是说了别乱动,又不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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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语气太柔,简直算不上责怪,无情葬月假装听不到,回抱住风逍遥的胳膊,“怎么真的大半夜往回赶,明天再回也不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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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逍遥心说我要是真的明天回来,你指不定还要等到几点。但他不戳破,就当给小弟一个面子,只是拍拍月的手背,“这是煮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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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葬月看看小锅,又看看风逍遥,面上染了不自然的羞赧,“想着大哥一路匆忙,回来肯定饿了,我看屋里还有点棒子糁,就煮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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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逍遥是真的饿了,连着两天风尘仆仆,又几乎没吃什么东西,外面天寒地冻,这时候能吃上口热的不要太满足。他双眼一亮,伸手去揭锅盖,只见澄黄浓稠的棒糁粥在锅中沸腾,散发着馥郁怡人的粮食香气,闻一闻都妥帖到心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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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他来说这实在算不上什么好吃食,但风逍遥就是觉得,这个世界上也不会有什么比这碗薄粥更好的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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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亮着眼问,“可以吃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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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葬月没在他脸上看到想象中的不满,也轻轻松了口气,“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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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想去给他拿碗,风逍遥让他别瞎忙,自己就着小锅和煮粥的铁勺吃了起来。他埋头喝了小半锅,总算缓解了胃里翻滚的酸水,才想起来月还在一旁坐着。他抬头,“你吃了吗?吃的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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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葬月坐在榻边点头,“吃了馒头和咸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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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逍遥一愣,把手里的锅塞给他,“那你也喝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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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吃饱了。”月不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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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个人喝不完这么多。”风逍遥冻得发僵的脸总算被热粥和炉火暖热,甚至还冒了一层薄汗,“我也想吃馒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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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葬月犹豫地看着他,硬是把风逍遥看笑了,“快点,等会儿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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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月总算伸手接下了锅把,风逍遥熟门熟路地去盆里拿馒头,他已经把月这个小屋摸了个底朝天。说是馒头其实也不是白面,想也知道白面那么贵,只可能是玉米面,风逍遥掂了两个窝窝头在手里,也不嫌冷硬,大口嚼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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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一边喝一边瞄他丢在门边的一堆东西,想过去看看他带了些什么回来,又怕风逍遥说自己乱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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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逍遥把他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心内好笑,主动解释,“我今天给俏如来去了个电话,后面的事他会安排,我们只要好好在这里等着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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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葬月抬起眼,琥珀色的瞳孔亮晶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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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弄了点鸡蛋,你身子不好不能天天只吃粗粮,还去卫生所给你要了点药草。”风逍遥狼吞虎咽塞完一个,把另一个窝头放在炉沿热着,起身去拿那些布口袋。他一边掏,一边把几个药纸包提溜出来,“快喝,喝完今天就敷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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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葬月有些不好意思,风逍遥早上走的时候没找他要票,那肯定是从农人那偷摸换来的,玉米面撇下不提,那些鸡蛋足有二十来枚,他日子过得清贫,一口气花一两块钱是难以想象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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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其实不用买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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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这十来年的生活环境不同,风逍遥心里清楚,这些钱对自己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但对月来说不是这样,他想了想,才宽慰道,“月,不要和我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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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葬月没来及开口,他就接着说,“你同我这么生分,那我和其他人还有什么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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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葬月果然哑了声,他张张嘴,半天想不到反驳的话,明知道大哥是在装可怜,可哪怕一点点,他也不愿意让风逍遥寒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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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不出话,只好闷头吃自己的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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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无情葬月吃得差不多了,风逍遥像昨晚一般,先打了热水过来帮月洗了脚,又将药包挨个打开,按照小卫生员的嘱咐一样样弄碎调成糊状,用手沾了涂抹在无情葬月的脚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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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肿得比昨晚还严重,青黑的皮肤下隐隐泛着紫红,风逍遥一点力气都不敢使,一手托着月的足跟,另只手将药糊敷上去。尽管他已经这么小心,在指尖触到皮肤的瞬间他还是感觉月的脚崩了起来,风逍遥抬头看,无情葬月额头上冒了一层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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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轻些。”风逍遥连忙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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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葬月摇摇头,“没有,只有一点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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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撒谎,风逍遥腹诽。等他帮月把涂完草药,两个人俱是大汗淋漓,一个痛的,一个紧张的。风逍遥没弄到纱布,只好退而求其次,翻出昨天月固定脚踝的棉布条,一条条仔细缠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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扎好最后一个结,他轻手轻脚将月的脚放在被褥上,“你动动看,有没有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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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葬月小心翼翼地活动了一下,风逍遥绑得很熟练,既结实又不臃肿,跟自己之前的乱缠一气截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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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他没露出不适,风逍遥放心道,“明早洗一洗,我再替你重新绑,这样固定好,你出门也方便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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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葬月点点头,伸手拉风逍遥的胳膊,“大哥,时候不早了,快些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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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先睡,我把东西收拾收拾。”风逍遥拍拍无情葬月的后背,扶着他躺进里侧,又掖好被角,“马上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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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睡得晚,心绪又一直反复起落,无情葬月早就乏得不行了,一直撑着一口气等风逍遥回来。他也想过,可能今天太晚,风逍遥干脆就住在镇上,这也没什么不好的,但就是固执地想等等,等不来就再等等。风逍遥为他的执拗等了二十年,那他多等这一时半刻也算不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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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风逍遥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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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葬月半个脑袋都蒙在被子里,只留了一双眼睛在外面。他侧卧着,正好能看见风逍遥忙忙叨叨的背影。有什么热烈又澎湃的东西从他心脏干裂的罅隙中生根发芽,然后横冲直撞地恣意疯长,这种感觉既熟悉又陌生,让月的手脚都跟着燥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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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忽然想起田野里那些拍打翅膀掠过天幕的鸟雀,他曾坐在泥土里,抬着头仰望它们,看它们扑棱棱地将一成不变的青白色撕出豁口,一遍,又一遍,鸟雀的挣扎是否是徒劳,无情葬月不知道,因为那穹庐总会在下一瞬还原,一遍,又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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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忍不住蜷紧身子闭上双目,不再去看风逍遥,曲着腿缩在被子里长长吐了一口气。他放弃了,他不求甚解,不盘根不问底,反而得到了某种隐秘的答案,它那么真实,那么触手可及,它能解答一切未竟之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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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葬月的呼吸变得轻柔均匀,风逍遥蹑手蹑脚靠近床边,见他那双布满伤痕的手从被窝里伸出来,紧紧攥着自己平整的被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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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逍遥一根一根掰开月的手指,抽出布料将自己的手替换进去,他低头亲了亲月的额角。在这个世界上,疯子勇往直前,傻子兴高采烈,风逍遥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只知道这一刻他历经千辛万苦,终于还刀入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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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平平稳稳向前过,无情葬月仍是起早贪黑,脸色却一天天好了起来。风逍遥看犯人似的,只要他一进门便盯紧了那条伤腿,早晚泡脚成了定式,风逍遥知道无情葬月不上心,自己则一天懒也不敢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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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眨眼大半周过去,风逍遥上次要到的草药所剩无几。他琢磨着改日再上一趟镇子,除了草药之外他还得跟香港那边去个消息,也算是报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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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走就走,他早上出门时和月打了个招呼,保证如上次一样当天来回。无情葬月推脱,他全当听不见,反正脚长在自己身上,什么时候回还是自己说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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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进城风逍遥已经熟门熟路,先去卫生所拿了药,又赶往邮局。他本想寄张明信片回去,又觉得何必那么费事,干脆给欲星移去了个电话,叫他联系香港那边,顺便叮嘱了一下通关文牒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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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俏如来知会过我了。”欲星移沉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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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好。”风逍遥满意地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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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其他事么?”欲星移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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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逍遥想了想,好像没什么要说的,老实回答,“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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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筒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捂住听筒在处理事情,风逍遥料到他估计忙得脚不沾地,识趣地说,“你先忙,有事再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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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星移果然没放下话筒,听他这么说,声音带一点歉意,“好,你多加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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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了电话风逍遥本想直接折返,犹豫几息脚步还是转向上次他弄到物资的黑市。反正时候还早,不如再去碰碰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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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才落他便已经赶回村里,恰好碰上无情葬月下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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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逍遥看了看四周,没几个人影,低声问他,“今天感觉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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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葬月在原地站定,稍微动了动脚踝,像是展示给他看,“好很多,都没什么感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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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逍遥不是傻子,好肯定是好些,但要说没感觉还是太夸张。他赶忙把人扶住,“好啦,我知道了,难得这么刚好,我背你回去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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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葬月下意识回头看看周围,见没人注意,赶紧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别说笑了,像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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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逍遥遗憾道,“那好,我扶你总可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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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葬月不忍心再拒绝,为难地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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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逍遥今天心情很好,两人回到屋内亲亲热热地挤在一起说了会儿话,他就把无情葬月按在榻上,轻柔地按起了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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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最近没事就把月的手掌拽到跟前,放在自己手心里捏过来揉过去,动作很轻,疼倒是不疼,就是总弄得无情葬月很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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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葬月一开始还往回缩,后来风逍遥说这样活络血管经脉,对他的冻疮有好处。其实自从风逍遥来了,无情葬月基本就没机会再接触冷水,冻疮也好得七七八八,偶尔痒得难耐,风逍遥就握紧他的手防止他抓破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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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可以了。”无情葬月反握住风逍遥的手,“今天你比较累,多休息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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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你这儿等我就一点也不累了。”风逍遥拍了拍无情葬月的手背,“你别出声,好好躺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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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一时无言,忽然,无情葬月目光被门口墨绿色的铁罐吸引,那明显不是自己的东西,只可能是风逍遥方才带回来的,看着既不像装了鸡蛋,更不像放了草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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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好奇,“大哥,那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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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逍遥顺着他的目光,看到那罐自己软磨硬泡弄来的羊奶,脸上笑开了花。他颠颠跑过去,献宝似的把铁皮罐子端过来,“我本想买些肉,但那老头不给,我只好拿别处买的蛋和他换了这么一点点羊奶,明早起来热一热,你多喝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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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葬月手指一僵,想接又不敢接,为难地看了几眼,“……这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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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不好?”风逍遥没听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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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就是不好。”无情葬月摇摇头,“我的事大哥清楚……不能搞这些‘小资’的事情,这是犯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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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逍遥纳罕,“……?喝点奶,怎么就‘小资’?怎么就犯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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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葬月也不指望风逍遥真的理解,只是胡乱编些理由坚持推拒,“真的不要了,而且我不喜欢羊奶,膻味太重,喝了反胃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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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逍遥怀疑无情葬月又在诓自己,但月死活不要,甚至连看都再不看一眼,他也无法,只好妥协,不吃就不吃,也不是什么大事,一点奶而已,他总能想别的办法给月补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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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嘴上说不累,身体上的疲乏可是实打实的,两人早早便歇下,难得有一日他比无情葬月先进入梦乡。早上月睁眼的时候风逍遥已经醒来了,正坐在那倒腾炉子。他观察了几次月的动作,大概明白了要怎么弄,晚上睡觉的时候把下面的掏灰口堵起来,火上面弄个大些的煤砖压住,这样就能温温热热烧一整晚,早上要烧水时把煤砖挪开,再加些薄木片上去,火苗就会猛地窜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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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会只是没经验,真着手收拾几次就学得七七八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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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逍遥听见背后传出动静,回过头,见无情葬月坐起身定定看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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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睡傻了?”风逍遥拍了拍他的背,“脚伸出来,给我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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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换了些新的草药,除了消炎镇痛还有些别的效用。无情葬月头懵懵的,看上去晕头转向,听了风逍遥的话,反应了半天才乖顺地掀开被子,把腿给他看。风逍遥看他这副模样更觉得可爱,干脆俯身在他额头上结结实实吧唧亲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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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葬月彻底呆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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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干什么!”他涨红了脸,整个人往后缩,肩膀都抵到冷硬的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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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魁祸首假装听不见,煞有介事地,“嗯,有精神,恢复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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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无情葬月低声嚷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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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不闹你了。”风逍遥见好就收,抓住无情葬月的脚踝轻轻按了按,又一圈圈将棉布解下来。昨晚的草药糊已经结成干瘪的黑块,贴在无情葬月的皮肤上,风逍遥托着他的后背和膝弯,将人抱到床边,那里放着他刚兑好的温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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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俯下身,让月的脚浸在水里,指尖轻轻去揭药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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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逍遥在踝骨和韧带处轻压了几下,抬眼问月,“我这样碰,痛得还厉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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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点。”月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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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是有效的。”风逍遥面露喜色,“来,擦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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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葬月抬起脚,风逍遥自然地用布包裹住,轻柔地拭干水迹,寻了几块干净布条,按昨晚的方法重新固定好,他拿了鞋袜过来递给月,“今天还要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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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今天要帮忙修农机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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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逍遥对这些没什么概念,听不出来有什么区别,只好嘱咐,“别做重活,走路小心些,一会儿我去给你弄个拐杖,以后做什么都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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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葬月没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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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逍遥察觉异状,抬头看他,紧张兮兮道,“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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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葬月避开他的眼神,喉结上下滚动,半天才挤出一句,“……大哥,多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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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嚯。”风逍遥以为怎么了,月突然不吱声,吓得他捏了把汗,“突然说这些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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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葬月不知想到了什么,低低笑了起来,轻声重复了一遍,“没什么,多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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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着风逍遥去洗脸的功夫,无情葬月弄了些玉米面,混着棒子糁又煮了一小锅热粥,熥了两个烧饼等着他回来。风逍遥进门时见那个装着羊奶的铁皮罐子还搁在架子上,明显没动过,他心下无奈,但也只能由着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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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咬着烧饼就了几口腌的咸菜,风逍遥多少年没吃过这种苦,他自己倒是无所谓,但实在是见不得月再在这里熬着,哪怕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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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嘴上同月闲聊,心里恨不得站在俏如来边上监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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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无情葬月要出门的时候天也没完全亮,风逍遥坚持送他,月拗不过,只好由他搀扶着一步一步往外走。临出门前无情葬月突然想起什么,嘱咐风逍遥回来之后快些把羊奶喝了,风逍遥不解其意,只当是他怕放坏浪费了,随口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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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逍遥不让他走快,等俩人挪到田边地头的时候太阳已经升起来一些,埂子上零零散散聚集了几个乡亲,无情葬月看了他们一眼,又回头看了看风逍遥,表情没什么变化,但风逍遥就是看出了一点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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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他偷偷捏了捏无情葬月的食指,“中午早些回来,我煮鸡蛋给你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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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葬月点点头,“快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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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逍遥松开掺他的胳膊,看无情葬月跛着一只脚慢慢走进朝阳的晨曦里,那光不刺目,只是一点点亮,将无情葬月整个背影包裹上一层毛绒绒的金边,他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才踱着步悠悠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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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走进村口,看村长和两个不认识的青年人正站着说话,三人见风逍遥朝他们走来,忙不迭热切地迎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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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逍遥本身就烦透了皮笑肉不笑的虚与委蛇,往日在香港,除非必要的活动,这种事他都能逃则逃,实在逃不了了,简单寒暄后也要一个人偷跑出去透气吹风。现在他对这整个村子就没什么好感,但碍于无情葬月还在这里,只能把情绪暂且压下与他们笑脸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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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长提心吊胆了两天,没想到风逍遥非但没有为难他们,甚至连面都不太见得到,他这才信了风逍遥真的不是来找他们算账。这不,他正和村书记商量村生产队置办年货的事,恰好看到风逍遥独身一人,赶忙热络地招呼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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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逍遥逃不过,村长招呼着几人一起去村委会坐着聊,他也找不到合适的托词,只好硬着头皮跟着几人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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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几年根本没回过大陆,具体的事情一样也不了解,整副心思都用来应付面前几人时不时的询问。那小书记看着年纪不大,聊了没几句就亲热地管他叫哥,小半辈子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县里,对城市里的事好奇得很,风逍遥没法,只好说自己以前是北京人,后来去了上海,然后把从月和修儒那听来的事随便串了串讲给他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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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神时间到了中午,村里陆陆续续热闹起来,他们伸头去望,发现是下工的男人们回来了。风逍遥忽然想起自己答应了月要在家里等他,可村长非要留他,叫他去家里吃顿便饭,正当他绞尽脑汁想办法拒绝的时候忽的听到外面乱糟糟的,好像有什么人打作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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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村长有些不高兴,叫小书记出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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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书记来去匆匆,回来时脸色煞白,看了看风逍遥,又看了看村长。风逍遥很知趣地站起身,顺势告辞,“你们先忙,我就不打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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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同志等等!”小书记一把拽住他的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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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一下把村长和风逍遥两人搞得面面相觑,不知道他到底什么意思。小书记怯怯瞄了一眼风逍遥,“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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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逍遥愣住,那一眼看得他一后背白毛汗,紧接着就是阵突如其来的心悸,一股巨大的,说不清道不明地恐慌摄住了他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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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出什么事?”风逍遥嘴唇哆嗦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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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小书记不敢开口,犹犹豫豫地给村长递眼神,村长被他俩反应吓得不轻,怒道,“有话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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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逍遥恍若被五雷轰顶,他踉跄了两步,手及时撑在桌面上才没有倒下去,小书记声音很小,却像炸雷一般在他耳边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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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哥……岳哥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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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脚好像都不再是风逍遥自己的,他试探着动了动手指,下一秒身体就不受控制地跳起来,直直往外冲。村长一把把他拉住,“等等,怎么回事,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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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今天村里‘丛中笑’那帮半大小子,不知道发了什么疯,突然又四处搜查起来,好像是老张儿子带的头,他们……”小书记谨慎地抬起眼尾看了风逍遥一眼,“他们说要‘抓老鼠’,趁男人们没在,查了村里的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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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这跟月有什么关系?”风逍遥怔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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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未落,他脑袋忽然轰地一声炸开,风逍遥忽然想起早上分别时无情葬月嘱咐他快些回去把羊奶喝了,想起昨夜无情葬月口中的“犯错误”,想起那个被他随手放在架子上的,墨绿色的铁皮罐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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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A#nnu1
风逍遥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跟随村长和小书记奔到村口的。他们到的时候已经围了三十来个村民,虽是冬天,但正午日头还是足,明晃晃的笼着人群,叫人睁不太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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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是料到场面不太好看,村长无不担忧地瞥了风逍遥一眼,示意小书记先拉住他,自己一个人往里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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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子虽然不大,但总归也是个小生产队,一个小小水泥台子被围得水泄不通。台上一人站着一人跪着,站着的十七八岁,脏兮兮的左臂袖口上别着块洗掉了色的红袖标,小孩洪亮激愤的声音不需要借助任何设备就足够清晰。他涨红了脸,黑色的眼睛里冒着炯炯的光,那视线灼热滚烫,反复在底下人群和跪在自己脚边的人身上流连扫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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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风逍遥第一次见这样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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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上的人先是举起手臂握拳高喊口号,然后底下的人学着他的样子重复一遍,有人脸上写满狂热,有人眼里透露畏缩,可是每个人都在喊,都握紧了拳头,他们挥舞,他们呐喊,冲着那个被压弯了脊背的人影,冲着青天黄土。风逍遥迷茫地注视着这一切,这些人的愤怒惊惧如有实质,却又流露出毫无目标的空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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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上的小孩满意地注视着台下的一切,那些情绪像黑色的雾气,蒸腾旋转着上升,滚滚而来的反馈再一次激励了他,他暗色的瞳仁里得意与拂郁交织,泄愤般一脚踢在无情葬月的腰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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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葬月喉咙里挤出闷哼,身子直挺挺往前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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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装死?”小孩亢奋地弯下腰揪住无情葬月额前的头发,强迫他直起身子,“你们这些罪大恶极的‘黑五类’,平时闷不吭声,还敢私藏公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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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呸。”他一口唾沫吐在无情葬月脸上,撤回手,拎起脚边的婴儿小臂粗细的棒子,使了狠劲砸向无情葬月后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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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下几乎把无情葬月砸吐血,他双手被反剪在背后,粗粝的麻绳捆得死紧,两条胳膊早就失去知觉,连带着脖子上的牌子,全身的重量都压在那一双膝盖上,现下失了平衡,彻底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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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怎么了。”村长好容易挤进里边,他看了一眼脸色青白的无情葬月,对上红小兵的眼睛时,也不自觉打了个哆嗦,连带着声音没了底气。
Lg~ll$ U
无情葬月原本一直低着头不做声,任他们打骂施暴,方才那一下更是疼得他脑仁空白,甚至不敢大口喘气,生怕自己一口血直接吐出来。他看到村长脚上一双布鞋的瞬间,突然恢复了些许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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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敢动,更不敢抬头,只能谨慎地抬起眼尾往人群里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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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风逍遥。
OA^6l#
_F5*\tQ
风逍遥离他不远,只有七八步的距离,无情葬月垂下眼艰难地咽下喉咙中的血沫,鼻腔里的气音带一点微不可查的笑意,他从没见过风逍遥那样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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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大哥哪见过这样的阵仗,肯定吓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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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葬月忽然不合时宜地烦恼起来,这下糟了,晚上得同大哥说说好话,安慰安慰他,可自己向来是个不善言辞的,别三两句把人惹得更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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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围嘈杂的人声如同隔了一层毛玻璃,他听得不甚清晰。那些激烈的情绪恍若潮水,在他周身起起落落,他被浸泡其中,时不时漫过他的口鼻,逼得他呛咳出声。台下不知何时奔上来两个人高马大的半大青年,一人扳起无情葬月一边肩膀,强迫他重新跪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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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袖标小子踩住他的伤腿,看他受不住浑身颤了几颤,才狰狞又兴奋地开口,“自己说说罪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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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dM~' Q>\
无情葬月下工时心情很好,不知道是草药真的那么有用,还是一想到风逍遥在屋里等他,连脚步都轻快了些。但当他前脚迈进村子,看到面前雄赳赳气昂昂拦了七八个人的时候心里咯噔一声。
`FEa(Q+s
他犹豫着低下头,想侧身绕过他们,却被人一把捉住手臂。两个人绕到他身后,冲着他的膝弯一人一脚,他便支不住身子,哐地跪在地上。
J;=T"C&
无情葬月心里一惊,明明前些日子才……不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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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回过神,只见一个熟悉墨绿色的铁皮罐骨碌骨碌滚到自己眼皮底下,无情葬月动作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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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来的躲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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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感觉自己的脑袋从未如此清晰,既然这群人在这里等自己,就证明没人找风逍遥的麻烦,风逍遥……没事,风逍遥没事,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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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日子他不止一次梦到风逍遥身份败露,他看他被这些乡民压在地上,头发散乱面容苍白,看到那些石头和棍棒招呼在风逍遥身上,看到他倒在地上吐血,殷红的血和着尘土混成艳色的泥巴,沾在自己的鞋底。
PQp =bX,
这不是梦,他们来这里堵自己,风逍遥没事。无情葬月心中滚烫几乎落泪,从未有一刻如此感念上苍,他最害怕的事情从未发生。
#IJeq0TVB
……上天待他不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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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及此处,他深吸一口气,忽然释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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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nC&UY
这不是无情葬月第一次被斗,一开始他羞愤地恨不得自杀,可后来来来回回数次早已经习惯,只要顺从地伏下身低着头,紧紧咬住牙放空大脑,太阳迟早落山,情绪总能耗完,人群不时便会散去,就算捱过一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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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忍着细缕麻绳仿佛要割掉头颅的剧痛,稍稍抬起脖子,冲着人群外的风逍遥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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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K_oV+
那一棍落在无情葬月脊梁上的瞬间,风逍遥自己先在喉头尝到一口腥甜。他的心好像被撕成一条条丢进滚沸的油锅里,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冲,小书记拼尽全身力气去拉他,急切地小声道,“别……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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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逍遥甩他又甩不开,理智全失地回过头,额上青筋凸起,像一头双眼血红的野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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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去,同志……不能和他们对着干……不能……”小书记几乎要哭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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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逍遥哑着嗓子,“你们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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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书记惊慌地移开眼,眼神乱飘,他没法回答风逍遥的问题,只是本能地拽着他,“……真的不行,会害了你,别去,忍一忍,安静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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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逍遥听见人群中又一次传来欢呼,他惊惶地回过头,恰好对上了无情葬月沉静的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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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葬月离他那么近,又那么远,满脸土和血,眼神却满是阒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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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Pyzx\6\
风逍遥被那一眼钉在原地,四肢在摧心裂肝的痛悔中麻木,甚至抬不动脚冲进人群,他看得分明——无情葬月冲他摇了摇头,然后淡然垂下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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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秒无情葬月嘴唇翕动开始说话,他声音很小,站在自己这个位置什么也听不到,风逍遥急得发疯,却不敢乱动,月叫他别出声,叫他等。
0{g*\W*+~
他只能等。
y$_@C8?H
二十年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
9}u,`&
,2^4"gIl
无情葬月从来没如此配合过这场无意义的处刑,他态度良好,说话也很利索,跪在高台上低头认罪,自己心术不正贪婪无厌,因一时欲念偷存羊奶,染指公社资源占为己有,罪大恶极实不可恕。
]8}51y8
上上下下的乌合之众围着他或尖叫或欢呼,像是在欢庆一场盛大的典礼,只差点一把火引爆沸腾的空气。
"VZXi_P
无情葬月反反复复地重复这段话,直到口干舌燥嗓音嘶哑,再也发不出一丝声音。他被按倒在泥土里,宛如圣坛上的祭品,失控的信徒抄起手边的刀叉,加入这场人妖颠倒的狂欢。棍棒,石头,拳头,无情葬月分不清了,他索性闭上眼不闪不避,身体并未在剧痛中麻木,可是却没以往难熬,无情葬月又偷偷看了风逍遥一眼,他得勇敢些,只要挺过去,挺过去……
DU0/if9.
NcP/W>lN
风逍遥抵着他的鼻尖,黑黢黢的屋子里只有风逍遥的双眼是亮的。
:aK?DtZ
他含混地问,“愿不愿意,跟我回家。”
3+15 yEeA
pF4Z4?W
无情葬月倒在地上,口鼻中都是血,但胸口是炙热的,于是他低着头把脸往自己胸口埋。喉咙实在太痛了,发不出任何声音,他只能无声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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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意。无情葬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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骚乱没能持续太久,生产队的人也赶了过来,风逍遥一眼就看到了上次那个有一面之缘的生产队长。那人长得人高马大,远远看了看风逍遥,带着几个公社社员一起驱散了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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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都知道羊奶有问题,无情葬月跛一只脚,自从来了村里就再没能离开,就算他有心也没法子欺上瞒下地昧下一罐,可他认了,一口咬死是自己犯错,其余的半个字也撬不出来。生产队的人赶走了村民,重重拿起轻轻放下,念在他认错态度良好的份上,只作没收处理,剩下的不再追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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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生产队的人在场,村长也硬气起来,小红袖标们对这样的处理结果很不满意,怨恨地瞪了几眼,还是割断捆着无情葬月的麻绳,忿忿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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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逍遥望着满是纷杂脚印的黄土地,抖着肩膀就要上前,手臂被身后小书记不轻不重地拉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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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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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长把无情葬月扶起来,冷着脸又教育了几句,待他站稳了,才无奈地掸了掸他的衣服,低声问,“……你不想连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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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葬月一怔,抬眼看着村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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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连累……就叫他快些走,他们市里人哪里见得了这些。”村长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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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葬月低低嗯了一声,他不抬头,也不看风逍遥,浑身散发着死气,不管脸上手上的土和血,一个人虚弱艰难地往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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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逍遥看着月,难以言喻的巨大恐惧扼住了自己的脖颈——月就像他们初次见面那天一样,不愿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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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无情葬月慢慢挪到屋门前的时候,门突然从里面打开,无情葬月吓了一跳,来不及反应整个人就被拥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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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逍遥被小书记先一步送回来,叫他乖乖在这儿等无情葬月回来,千万不要再生枝节。听他这么说,风逍遥哪敢再动,只能心神不宁地等,他不知道等了多久,久到以为无情葬月昏倒在路上的时候,门口终于传来拖沓的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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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抱着无情葬月,却止不住自己的颤抖,等待处刑一般等着无情葬月下一步的动作,推开他、痛斥他、或是愤怒、或是憎恨,或是失望,每一样都是风逍遥无法承受的,但他必须绷紧脊背等着,等无情葬月给他一个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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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葬月被风逍遥抱着,能感觉到风逍遥整个人抖得厉害。他不知道风逍遥想到哪里去了,想开口安慰又实在出不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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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了又想,于是抬起酸麻的手臂,一下接一下,轻轻抚摸风逍遥的后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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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只手落在身上的刹那,风逍遥触电般顿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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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风逍遥抖得更厉害了,他咬紧了牙不让眼眶里的泪水落下来。这一切都是他的错,是他太傲慢,不把月的话放在心上,嘴上说着谨慎行事,实则由着性子胡来,月三番五次提醒,自己还是给他惹祸上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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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逍遥从未有一刻如此痛恨自己,犯错的人是我,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月来承受这一切,那些残暴的血腥的画面,如有实质的狂热和惊惧,无情葬月古井无波的双目,一帧一帧在风逍遥眼前循环,他不再敢用力抱紧怀里的人,自己还有什么脸面站在这里,祈求他的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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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逍遥松开手,仓皇地向后退,凌迟般的刺痛在他五脏六腑间翻滚,喉咙里涌起的腥甜再也无法压抑,他开始剧烈地咳嗽,下意识伸手捂自己的嘴,但是来不及了,一口鲜血直直喷出,顺着指缝滴滴答答漏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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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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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葬月瞪大了眼,踉跄着伸手去扶,他喉咙嘶哑,拼尽全力也只发出一点气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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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好吗?没事吧?慢着些……别看,别看……”顾不上嗓子里尖锐的灼烧感,他一边喃喃地念,一边按住风逍遥的手腕往下压,他顾不上自己也沾了一手的血,抬着胳膊想用袖子去擦风逍遥的嘴,但又想起自己身上太脏,只能跌跌撞撞去架子上取毛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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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别说话。”风逍遥眼冒金星,一口血吐出来反而清醒了些许,“我没事……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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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艳艳的血映在无情葬月的视网膜上,他拼尽全力将风逍遥拖到炕边,一把扯过毛巾去擦风逍遥脸上手上的血。眼见风逍遥终于顺过气儿,他的手臂才软下来,一头栽进风逍遥怀里。无情葬月也不知道刚才究竟是什么样的力量支持着他不往下倒,先前被恐惧麻痹的疼痛在此刻苏醒,他靠在风逍遥怀里,抬抬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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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逍遥战战兢兢地环抱住他,哪怕穿着棉衣也能感觉到怀里的人很瘦,很轻,很冰冷,但是月的鼻翼微颤,一呼一吸的气息喷在风逍遥露出的手腕上,是活着的月,不像方才那样浑身死气。无情葬月像是担心他,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风逍遥的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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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逍遥犹豫着,小心翼翼拨弄开无情葬月后脖颈上散乱的长发,他不知道那块木牌究竟有多沉,细硬的麻绳勒进肉里,留下青紫的勒痕,棘突处甚至已经破皮流血,毛刺扎在伤口上。那伤口实在骇人,风逍遥看了半天还是不敢随便碰,只能绕开伤处,如履薄冰般轻轻吻了吻无情葬月的后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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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葬月伤极痛极,本来半点力气也没有,感受到风逍遥的动作,他突然小幅度挣扎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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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逍遥以为自己弄痛了他,他不知道无情葬月衣服下到底还有多少伤处,只能惊慌地松开手,“……哪里痛?对不起我……”话没说完他就想扇自己一巴掌,想也知道无情葬月身上恐怕没一处是好的,哪里能不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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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葬月见他曲解了自己意思,匆忙摇头,用伤痕累累的手指握住风逍遥的小臂,将他的掌心抵在自己额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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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风逍遥慌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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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事,不怪你……”无情葬月终于笑了笑,撑着一口气喃喃地念,“大哥,别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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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逍遥浑身过电,终于再也忍不住,佝偻着脊背俯下身,将无情葬月整个人箍在怀里,再滚烫的眼泪一旦掉下来,也尽数成了冰冷的水,噼里啪啦落在无情葬月的下颌,血和尘都被带走,隐进衣物之间,只留下晶莹的水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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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逍遥不想哭的,至少不该现在哭,但他实在忍不住了,哪怕咬紧了牙都止不住低低的呜咽,他含痛闭着双眼,颈上暴起青筋,颤抖的怀抱拥着无情葬月缩成一团,像一只受伤的小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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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葬月心中无奈又熨帖,手指搭在风逍遥后背上,轻轻地触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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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长不便出面,便差小书记晚些时候送了些药来。屋里点着煤油灯,小书记战战兢兢地敲了门,却不见有人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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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法,又去敲了敲窗户,低声唤风逍遥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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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下屋里传来了动静,风逍遥一把拉开屋门,脸色黑得像个煞神,看清来人眉目才松缓下来,但语气仍是冷淡,“……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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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书记将手里的袋子递给风逍遥,也不敢抬头往里张望无情葬月,只说给他们送点药和吃食,不等风逍遥回应便一溜烟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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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逍遥知道对方好心,但此时此刻看到村子里的任何人他都止不住内心沸腾的恨意,一句谢在舌尖翻滚半天,还是吞进肚子里闭口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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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关了门回到房里,无情葬月刚换好干净的里衣,坐在凳子上把煤炉子弄得更旺盛,见他面色不善,茫然地问,“大哥,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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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逍遥摇摇头把袋子放进无情葬月怀里,没事。看他抄着煤钳戳弄,忙凑过去,“冷了吗?我来,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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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葬月干脆点点头,把手柄直接递给风逍遥,专心翻弄起布袋,见里面还分装了两个袋子,分别是三两个白面馒头和几个瓶瓶罐罐,散发着一股浓烈的刺鼻药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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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热乎乎的馒头递了一个给风逍遥,“大哥,别忙了,快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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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中午什么也没吃,风逍遥也一样,两人回来兵荒马乱地忙活了一阵,无情葬月身上全是伤,动也不能动,他嫌烧水麻烦,只说去河边擦一下就好。风逍遥听了一蹦三尺高,说他大冬天不要命了,忙前忙后地烧了几锅水,统统灌进澡盘里,叫无情葬月脱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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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葬月到底不好意思,只褪了上半身衣服,不叫风逍遥看,自己拿毛巾投洗了几次,擦掉了身上斑驳的血汗尘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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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逍遥也换掉了身上全是血迹的衣服,就着热水把两人换下来的脏衣服洗了。他太多年没亲自动手,用过搓衣板洗衣服,动作生疏地翻过来调过去,晕染成一片的血渍也不能完全搓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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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葬月不愿静静躺着,赤着脚坐在床沿上看他动手,他的嗓子一时半刻好不了,只能时不时发出一声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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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当这时风逍遥就会无奈地跟着他一起笑,“对不住,我笨手笨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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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一起吃了饭,风逍遥研究了一下村长和书记送来的那些药膏,叫无情葬月脱了上衣,细细给他涂了。不出他所料,果然月背上没一块好的地方,横七竖八都是青紫红肿的伤痕,浅浅洇着血,但仍属脊梁骨上的那一棍最重,斜斜从右肩头劈下,横亘整个脊背,落在左侧腰腹处,紫红紫红肿得老高。风逍遥指尖轻轻碰到,就听无情葬月倒吸一口冷气,大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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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逍遥前些年在香港也见识过械斗,见过各式各样的伤疤,他看一眼就知道,这一棍真的是照着打断无情葬月骨头的架势来的。风逍遥几乎捏碎手里的药瓶,他克制不住自己手指颤抖,生怕再弄疼了月,只好告诫自己定心,闭上眼沉沉吐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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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葬月察觉到他情绪不稳,“……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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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风逍遥强迫自己放轻松口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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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葬月摇摇头,不愿他继续难受,随口胡诌,“快些,有点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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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逍遥回神,忙不迭地点头,把自己一只手臂递到月手里,嘴上叮嘱,“你忍忍,痛得狠了就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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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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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葬月恭敬不如从命,瘦弱的指尖握住风逍遥的手腕,腔子里那颗心也随之平定下来,他手指逐渐下移,直到和风逍遥十指相扣。他眼睛望向窗外,夜里或有大风,可心里沉甸甸暖洋洋的,思来想去,无情葬月隔着自己的手指吻了吻风逍遥的手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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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怕被发现,所以弯着唇无声偷笑,却不知道气息扫弄得风逍遥有点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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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蓝色的夜坠落在世界时,没人看见我们手牵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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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不压到背后的伤口,无情葬月晚上只能侧躺着睡。风逍遥不准他脸朝着冷冰冰的墙壁,可无情葬月也不愿意和风逍遥面对面,他控诉风逍遥总是睁着眼盯着他看,看得他面红耳赤毫无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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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逍遥无法,只能退而求其次,平躺着闭上眼,再三保证不睁眼偷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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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是这么说,但是无情葬月脸上的几道划痕太刺目,风逍遥即使闭上眼,画面也挥之不去。他看无情葬月被掼倒在地满脸是血,甚至以为那些人在混乱之中打断了无情葬月的鼻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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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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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逍遥忍不住眯着眼偷摸去瞟,恰好对上无情葬月亮亮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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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逍遥尴尬地闭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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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无情葬月憋不住笑,“好了,想看就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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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逍遥得了赦令,立刻翻了个身,凌厉的双眸对上无情葬月笑弯了的眼睛。可是真的盯着人看了,风逍遥竟又犯起了难,他想道歉,但心里清楚无情葬月不想听他说这个,说些不疼不痒的……不如不说,他心里一团乱麻,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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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他局促的模样,无情葬月心软成一汪水,于是他先开口,“大哥,我好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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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逍遥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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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说不清,”他声音越说越低,好像没了底气似的,“你来找我,带我走,我想都不敢想……我说话伤你的心,你也不同我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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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葬月腼腆地垂着眼睛,“……一开始我真的有些怕,但是现在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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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风逍遥没听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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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无情葬月鼓足勇气硬着头皮迎上风逍遥的目光,他摸索着去抓风逍遥的手,“……大哥,带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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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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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我走。”无情葬月一字一顿,郑重又诚挚地重复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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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葬月疲惫得很,硬撑着一口气把自己想说的话传达给风逍遥,话音落了没几息就像泄了气的皮球,困倦地合上眼睛恹恹睡去,他甚至没来得及看清风逍遥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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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逍遥辗转反侧没有困意,他轻手轻脚地下了床,给无情葬月掖住被角,随手披了件外衣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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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面在刮风,一阵一阵直往人骨头缝里钻。风逍遥靠着墙根坐在篱笆桩上,从外衣口袋里摸了支烟点上——这时他才后知后觉,自己已经很多天没抽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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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破月明风不定,他常年待在香港,很少抬头,生怕被五光十色的霓虹灯晃了眼,可村里同市里不一样,林木含白露,星斗在青天,白日里的尘嚣都远去了,只留下静谧萧索的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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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明白月一直在开解他,月也许是真的习惯了,认命了,也许仅仅是在宽慰自己,风逍遥也说不清,可他知道月不怪他,也不想看他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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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是霜露般的白色,慈悲又冷漠地凝视着这片土地。一支烟几口吸完,风逍遥抬脚碾了碾烟头,火星灭了,他胸口澎湃的烈焰也被月光熄灭了。他捧着胸口的一地余灰不知是该继续憎恨,还是放过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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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到如今他仍不明白那罐羊奶究竟是什么错误,可是却隐隐理解了无情葬月先前或惶恐或寂灭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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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得吗?他问自己,也问无情葬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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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的洪流不讲道理奔涌向前,它不为任何人停留,冲毁一切堤坝河床,无情葬月一介肉身,迎着汹涌而上,他献出了自己一颗赤诚的心,奉上脊梁块块傲骨,却落得如此下场,这是对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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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能原谅,我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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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逍遥肝肠寸断,他无法,只能含着泪质问那轮悲悯的圆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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