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11.4【剑龙群像】伪阴阳师系列 (金银双秀篇 9 完) F1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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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tian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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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樓發表於: 2021-05-26 1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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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邪玄莲篇（6）

（6）万难不过放不下

吞佛童子现世，一剑封禅自然也就不存在了。只是，谈无欲不会说没有意义的话。无论如何，找到吞佛童子，就能找到一剑封禅。

但吞佛童子又在哪？

圆教村、鎏法天宫、定禅天，欲开启赦道，就必须先破坏这三处封印。

鎏法天宫和定禅天皆为苦境重要的佛教圣地，早已重建，不复留存破封时遭损毁的痕迹。最后，龙宿来到了三处封印中最不起眼的圆教村。曾是与世无争的平凡小村，却隐藏着关键所在，走向毁灭之时，启动了曾一度停止的命运轮盘，是最初被破坏的封印。就是在这个村落，剑雪无名与一剑封禅换了剑，然后，魔火焚村，过去与未来皆变得一片荒唐。

近三百年过去，村子仍维持被焚毁后的模样，部分焦土边缘已开始重新长出野草，但草身泛黄，折着腰，看上去很是营养不良的样子，残留下来的焦木半埋土下，被虚掩在稀稀疏疏的杂草下，放眼望去，一片荒凉，与村外的原野融为了一体。

龙宿来到原是村口的地方站定，迎着风，望向村外茫茫无际的草原，视线落到天草相接的尽头，忽的就感到茫然了起来。

实际上，凭龙族之能，只要他想，剑子身上的邪气也好，坚持抵抗的魔莲也罢，都可以用最直接粗暴的手段解决，他也不明了自己为何会一而再再而三受到煽动，踏上这趟寻找答案的旅程。

其实世间并没有真正的谜题，是人心中疑惑，谜题才会成为谜题。

他想，他落入陷阱了。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踏入九峰莲潃时，还是登上萍山时，若追溯源头，或许还能更久远，久远到他还不自称疏楼龙宿时，久远到一时兴起到外界游玩，巧遇一个叫凌云的仙人时。

他需要一个答案。他想透过别人的因果去厘清心中疑惑。他想知道，是什么束缚了剑雪无名，而这人执着等待一剑封禅，又是在等待怎样一个结果。

看着看着，他不其然浑身一颤，再定神，发现周遭的一切倏然褪色，长草渐渐缩回土中，地面被烧焦的痕迹开始扩大，变得明显，烧剩的村落残骸零落坍塌，还隐隐冒着火星。

残破凋零，是曾经崩倒的现实。是谁的过往记忆，又是谁的自身认知。如影随形，即便不想再追，仍一再纠缠。

看着眼前来自过去的景象，他心中有感，就在这时，他感到有什么悄然出现在身后，来到了他所站在的位置，与他的身形重合在了一起，仿佛在透过他的眼睛，在看往不知何处的远方。

有叹息声传入脑海。

——过去你苦，是你太痴；我的悲哀，看不破啊。

他感同身受般心头一震，不由回忆起那些自己不愿再触碰的天庭往事，不禁苦笑了起来。是啊，活在当下，可是当下多难。

再一瞬眼花，褪色倒流的景象恢复如初，只剩来人的身影没有消失。那身影穿过他，踏着沉重的步伐，继续往前走。

快到了，再往前走一段，就是传说中剑雪无名与吞佛童子决战的地方。

是觉悟与使命的较量。

仿佛受了什么牵引，龙宿没有任何动作，只是跟着那道半透明的人影来到了断崖上。

断崖上长草旺盛，风吹得劲。风如刀，割得断草满天飞，断草亦如刀，似要随时割断人的咽喉，可风草如刀，却割不断命运的绳索。渐渐的，天色开始黯淡下来，不一会就聚满了乌云，很快还下起了细雨。

狂风大作，断草乱飞，雨意纷乱，一时间，龙宿竟分不清，这雨这草，到底是真实之景，还是此地的记忆。

细雨中，剑雪无名和一道红白夹杂的人影缠斗在一起——是九峰莲潃幻象中将地上宝剑取走的红发男子，龙宿一眼就认出来了。

原来，九峰莲潃，魔莲早就见过了不再是一剑封禅的吞佛童子。它当知道，一剑封禅已经不在，为何还拒绝开放，拒绝重入轮回，是还在等什么吗？

难道，魔莲等的并不是一剑封禅，是他猜错了？

就这么一瞬恍惚，不分轩轾的缠斗已有了结果，是剑雪无名略胜一筹，他一剑突破，将吞佛童子击落半空。就在这时，坠落的吞佛童子忽的变成了另一副模样。

龙宿想，这就是一剑封禅吧。

剑雪无名一见是一剑封禅，便像见了什么失而复得的珍宝，立即收起了所有剑势和防备，一掠而去，接抱住对方的身体，忍不住喜悦道：“是你，回来了。”

同一时间，龙宿快速别过脸，缓缓闭上了眼。

果不其然，下一瞬，他听到利器刺穿身体的声音，伴随着冷酷而残忍的话：

“骗你的，傻剑雪。”

等他再睁开眼，剑雪无名也好，吞佛童子也罢，都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可雨还在下，草还在飞。

是希望。

龙宿恍然大悟：只要吞佛童子还在，剑雪无名就不能放下一剑封禅。

他迎着蒙蒙细雨，长吁了一口气，已经明白自己接下来要去哪。

他有留意到，朱厌剑在吞佛童子手中，而剑雪无名幻影背上的剑，他认识，名为莲谳，寓审判定罪之意，很久远前，他曾在天界见过数次。剑的主人为了协助封印异度魔界到了人界，便再没回去。

朱厌剑，点燃剑雪无名、一剑封禅与吞佛童子互相纠缠的导火索，是将一环环脱了节的扣连上的命运的丝线。

有人留意到了，企图将线斩断，换走了剑，却仍是解不开环扣相连。

无论如何，一剑封禅已经不在。一剑封禅若在，剑雪无名便不会死。

就如同，他无意间落入血龙湖，留存了性命，数千年后被唤醒，剑子也落入了凡间，然后他们相遇了。抹不去的过去，不可期的未来。当年弃天帝因他而逃过死劫，被封印在了人界，世情辗转，与当年相关的人都因各种因缘而落入人界，包括他自己，然后，时机来临，封印解开，剑子要拉他趟这浑水。

一环扣一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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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樓發表於: 2021-05-26 1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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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邪玄莲篇（7）

（7）指路仙人本迷途

泥镜台，谜一般的所在，据闻能为迷途者指引迷津。迷途者若能见到泥镜所映照的三千世界，就能找到传说中的极乐净土。也有传闻，泥镜不过是仙人化身，为有缘人指点迷津。无论真实如何，总归是苦境人津津乐道的怪谈之一。

又是白天与黑夜交替，天地间极暗一刻，泥镜台如常陷入了浓雾之中。忽来一道紫雷落下，冲散了附近的雾气，在泥镜前化为人形。感应到来人，粗糙的石面渐渐变得如白玉般晶莹剔透，有影像开始浮现——是乌云密布的渡头，雷雨交加的长河，以及天朗气清的彼岸，还有传春报喜的梅花，以及渡河的剑客与游僧。

随着泥镜画面的变化，有声音在浓雾中扩散。

——杀诫引出了吞佛童子潜藏的善念，命运依旧遵循它自己的路途，一念，却是无限的变数。
——一念的变数，一念可以改变命数。

——人、事、物，简称一词就是变化。天下间，哪有从头开始之事？
——有一莲托生，有一剑封禅入世；有剑雪无名，亦可以让吞佛童子再土沉眠。
——让问题绑死的，究竟是他，或是你？
——也许他脱出问题，问题就不在了。
——也许你远离问题，问题就不是问题。看问题不是问题，则是接受，接受非是逃避。

彼岸处，梅花落下泥土——春天即将来临，新一轮的枯荣流转又要开始。前行的脚步趋向停缓，最终，剑客解下身上佩剑，插入土中，毫不留念地转过身，准备就此孤身前行。

——舍下，方的得新生。

看着剑客的觉悟，游僧解下身上佩剑，递了上去，末了，仍是忍不住给了最后的忠告。

——不要让他影响你的判断，不要让他左右你的决定，你够坚定，才救得了你与他。

命数变化，只在一念，如同剑雪无名的弃剑向前，如同游僧的不忍忠告。

只是，剑雪无名仍是死了。

龙宿皱起眉，宽大的袖摆往泥镜上一挥，扰人心弦的画面和声音瞬间消散，镜面又恢复了最原始的粗糙质朴。接着，他再一摆袖，就地化出草席、矮桌、酒、以及两只酒杯。简陋的布置，却适合当下，以及即将对饮之人。

龙宿席地坐下，整理了一下衣衫，为两只杯子都斟了酒，唇角淡淡勾了些弧度，才对着泥镜举杯道：

“汝还在。”

说完，他也不等回应，就径自喝了口酒。

仿佛是受到了酒香的诱惑，泥镜传出一把缥缈的声音：“您也还在。”

是方才幻影对话声中的其中一把。

那声音在雾中扩散，同时泥镜中穿出了一道半透明的身影，缓缓凝成实体，来到无人享用的酒杯前，与龙宿对坐下来，执起酒杯，也喝了一口，一脸满足地叹了句：“好酒。”

龙宿理所当然地面露浅笑，再喝一口，才纠正道：“不同。吾还活着。”

眼前之人早已死去。在约莫三百年前，异度魔界封印被解开时因误入陷阱而丢了性命。

此人名为玄莲，是龙宿很久远前认识的天上之人，擅术法结界，剑术超群，能力非凡却一直只是个散仙；修佛道，又将佛门戒律都破了个遍，还得了个“破戒僧”的恶名。他与此人仅有数面之缘，却深知其智慧，比起天上那些自命清高、高高在上的上位仙人不知要高出多少层境界。

时不时，他会想，他不厌恶此人，却不愿与其往来，大概便是害怕这人若看清了他的迷障，便要将他点化了。

魔界破封时，这人其实是不必去的。他甚至不必留在凡间，因为他最初下凡的使命，早在数千年前弃天帝被封印时便已完成。

仿佛看穿了龙宿的想法，玄莲笑着指出道：“我也还活着。生死不过生命形式的一种。活，并不局限于生与死。”

要开始了，佛门中人特有的故弄玄虚。

龙宿浅浅皱眉，心中一哂，又喝了口酒，默不作声。

他心中明了玄莲所指为何。苦境各地仍留存远古神话的记载。记载中，有一仙人，以莲为号，身负圣剑，以“谳”为名，将企图灭世的堕天神祗封印，救众生于水火。

数千年前，弃天帝逃落人界，仍不改其志，整合残余部众，开始在地上对人类进行清剿。弃天帝虽不敌天庭势众，但对付弱小的人类已是绰绰有余。而天庭则担心弃天帝一日不死，待其处理完人界之事便会重返天庭复仇，便以保护人界众生大义为名，派了一众天兵天将追至人界。当时弃天帝旧伤未愈，又因清理人界进一步耗损，终不敌仙界众人，再次败走。最后，他用尽余力开启了魔界与人界的通道，企图让残存部下逃往魔界，却不知为何如今竟是留在了两界夹缝之中。境界间的通道本就诡异，当年为了避免不必要的伤亡，天庭一众决定不深入追击，仅是封印了通道入口。玄莲便是设下赦天封印的主力之一。

任务完成后，大部分仙人都回到了仙界，各归各职，只有少数抗命留了下来，还因此被拔除仙籍，此生不能再回仙界。留下来的仙人，在协助人类重建家园后便隐居了起来，时刻注意封印的动向。练峨眉是一位，玄莲也是其中一位。这些仙人的仁心仁德受到世人称颂，还被编撰成戏剧话本在人界广为流传。

而如今，泥镜台为迷途之人指点迷津的美谈仍在市井流传。

确实，眼前之人还活着。

念及过往，龙宿似忽然想到了什么，颇为嘲讽地轻笑一声，道：“呵，当年若非他被勒令留守天庭，也轮不到汝下凡设下封印，留下千古佳话。”

玄莲虽是结界高人，然，高人之上仍有高人。

龙宿指的是当年在天界负责征讨弃天帝的三主力之一，凌云仙君。若有那人下凡设封，一人足矣，更何况，剿灭弃天帝一众本就是那人的任务，让人逃了，也该是由那人处理后续。只是当年弃天帝一众落入人界后，神龙泫禺因最终战受了重伤，无力继续追捕，留在了天庭龙宫休养，而佛剑则同时收到佛门高层指示，不再插手。其后，凌云仙君也被天帝勒令留守天厅。于是，来到下界追捕弃天帝的苦差就落到了别的仙人头上。

玄莲笑笑，低头细细品了口酒，点破道：“这也多亏您，不是吗？”

龙宿瞬时变色，但很快就恢复了常态，似心中早有预料。“果然”他苦笑，“连汝都察觉了，更何况是他？”

玄莲摇摇头，唏嘘道：“因为您从未获得天庭信任。”

“不信任啊，哈，”龙宿先是不屑一哂，然后长吁一口气，叹道：“所以才能成事啊。”

当年最终战，紧要关头，是他故意被弃天帝重创，才会导致后来的一切。

是他的一念，让弃天帝得以落入人界。

弃天帝被正式驱逐出神界前，曾访龙宫邀他倒戈，作为交换，同意将自己的部分神力分予他。神族之力，神秘、古老而孤高，即便是与天同寿的龙族亦只知其名，不解其秘。他好奇神族之力，也不屑人类，遂不反感弃天帝的提议，只是，他向来明哲保身，不愿沾染腥臊，便假意答应弃天帝在天庭做内应。而后紧要关头，弃天帝需要他协助时，他却阵前反背，与凌云和佛剑联手，声称自己从未背离天庭，不过将计就计博取其信任。盛怒之下，弃天帝果不其然将攻击矛头尽数集中在他身上，于是，他顺理成章受了重创，既没得罪天庭，又让弃天帝有机会落入凡间。

他一直知道，天庭不会信任他，即便他受伤了，亦会提防他。因为他是龙，异类必生异心，更何况是力量强大的异类。天庭之人排除异己之心，比之下界人类不遑多让，不愧同出一源。需要他，又提防他，所以最初凌云才会接近他，邀他一同上天界。一个拥有屠龙之力的仙人要与龙结交，何其可笑，但既是天庭的战帖，他便接下，不然龙生漫长，岂不无聊。只是，结果他不是棋差一着，而是一败涂地。

所以，只要他留在天界，天庭又怎会安心让凌云离去？因此，无论凌云如何请命，仍是被勒令留在了天界。至于佛剑，他本想着要是他和凌云都不能到凡间，为保留实力以防万一，天庭那边应该也不会继续寻求佛剑协助。毕竟在当时而言，他和凌云、佛剑联手，可谓是仙界最强战力之一。然而，佛剑却是被突然召回佛门，才无法参与对弃天帝的追捕。如今想来，大概佛门那群老秃驴早就算准弃天帝运数未尽，也不想过早耗损。

当年事情定下来后，他一直在观察凌云，但凌云除了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造访龙宫，什么都没说。凌云不提，他自然不会主动揭破自找没趣，总归那人再生气，还是会回来的，因为天庭仍需要他。又或许，在他心中，也在隐隐期待，那人是真不知情，只是有事不能常来。

果然，即便看破，人还是会忍不住幻想。只怕那时起，凌云就更为提防他了吧，后来有侠刀君枫白一事也就不奇怪了。白头如新，倾盖如故，不过如此。也难怪剑子一直那么积极想要拉他加入对抗异度魔界的阵营。天意人意，看穿了，不过同一回事，看不穿，结果也没什么区别。

“怎么，汝这回又要做无用功了？”他一开口就是讥讽，声音已经降至冰点，“还是汝也要将吾当迷途之人教化引导？”

玄莲听后却是忍不住笑了，道：“放眼六界，除了凌云仙君，哪位敢对泫禺大人说教？”他见龙宿脸一沉，了然地摇了摇头，敛起笑意，叹道：“只要活着，皆会迷惘，不分人神仙魔妖鬼。”说着，他猛地灌了一大口酒，“停留此间，我亦是迷途之人。”

“说吧。”龙宿瞥了他一眼，转了话题。

“什么？”

“剑雪无名和一剑封禅的开端。”

“在哪？”玄莲道：“任何事都可以是开端，任何事亦可以是终结。结束便是开始，开始便要结束，首尾相连，往复循环。”

龙宿皱了皱眉，单手支着腮帮，视线越过玄莲，落到后面的泥镜，道：“那就说汝让剑雪无名放下朱厌剑时所说的故事。”

玄莲会意，道：“那是一代高僧渡魔的故事。”

“又异度魔界有关？”

玄莲点点头：“当年并非所有弃天帝的部众都来得及到原始林汇合逃往夹缝。留下的部众遭我们追杀，求神不得，便舍尽内心善念，从此成魔，徘徊在人界。亦有些部众是故意留在人界为弃天帝卷土重来制造契机。一莲托生曾在灵山遭逢这样这类的魔物，佛欲渡魔，魔欲噬佛，他舍身修行，让此魔脱胎羽化成为原胎，无所有的原始存在，并带到九峰莲潃以净莲供养。后来他再次入世游历，遇到了企图破除赦天封印的吞佛童子，欲再次渡魔，便以自身佛力铸剑杀诫。”

“一剑封禅的佩剑？”

“没错。”玄莲喝了口酒，“一莲托生设计与吞佛童子换剑，而吞佛童子明知有诈，却因过于自负而应下换剑之事。杀诫引出了吞佛童子内心的善念，制造出一剑封禅的人格。其后，一莲托生则以性命将吞佛童子的佩剑朱厌镇在九峰莲潃，随后坐化。”

原来九峰莲潃幻象中的，是一莲托生的遗骸。遭到此番设计，也难怪吞佛童子取剑时会气得将那遗骸挫骨扬灰了。回想起幻象中的情景，龙宿不无悻悻地想，要是他，也铁定要这样做。

此时他亦能大概推出整件事的原貌了，便接口说出了后续：“只是不料原胎竟苏醒了，不仅拥有解开赦道封印的圣魔之力，还带着被封印的朱厌剑入了世，于茫茫人海中，遇到了一剑封禅。”说着，他忍不住冷笑了一声，嘲讽道：“呵，即便剑雪无名发现了端倪，刻意避开一剑封禅，却又因谈无欲的无意之举再次与一剑封禅重逢。”

一莲托生一念渡魔，吞佛童子一念换剑，剑雪无名一念入世，谈无欲一念流言，等等等等，人之一念是命运的变数，然无数变数过后，命运仍是回到了既定的轨迹。

“哈，哈哈。”龙宿涩笑数声，抬手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喟叹道：“命，皆是命，宿命难违啊。”

“谈无欲当年亦如是说。”玄莲道。

“难怪。他当时该是想，如果一切皆已注定，那他何必挣扎，不如顺了天意，与素还真来个真正的生死角逐。”

日月不同天，自然天理，是命，而谈无欲与素还真，以日月为名，自是不能见容彼此。

“世人皆喜欢通过分析别人的因果来推断自身的命数。”

“那，”龙宿停顿了一会，低头看着杯中清酒，低声问：“他呢？”

玄莲了然一笑，道：“您不是出现在这了吗？”

“呵，”龙宿笑得更苦涩了，他抬头看向玄莲，问：“汝呢？”他见玄莲一愣，接着道：“汝有否想过，正是因为汝之引导，才造成了剑雪无名最后的动摇。放下朱厌，放下过去，他放下的，并非一剑封禅。”

当问题不是问题，便不存在接受与否，更无从说逃避。他防备似地尖锐指出玄莲的谬误，道：“是汝让他看见了问题所在，让他被心中的答案束缚。”

玄莲听后一怔，淡然的脸上竟露出了些许苦涩、些许透悟，无奈道：“哈，原来如此。泫禺大人才是真正的通透啊。”

龙宿还不愿放过，接续道：“分明与汝无关，剑雪无名与一剑封禅的过去与未来，是生是死，随缘便好，汝何必插手，劝其放下？”他顿了顿，对上对方双眸，执拗地讨要一个答案，问：“汝一念相劝，所执又是为何？”

玄莲与龙宿对视了一会，才合眼叹道：“不舍芸芸众生。封印赦道，阻止赦道开启，是我的责任，亦是我留在凡间的目的。”说着，他坦然承认道：“您说的不错，是我被我心中的答案束缚了。”

设下封印时，他就明白有封必有破，可当下为了避免盲目冲入未知之地所造成的伤亡，他选择了封印；知道剑雪无名真身后，明知剑雪无名与一剑封禅的羁绊，仍是去引导剑雪无名放下过去，欲借其手除去吞佛童子；听闻赦天封印被破除后，他也算出自己很有可能会因涉入而丧命，还是选择了为芸芸众生请命，就和他最初决意留在人界一样。

并非看不破，而是放不下，任谁都一样。

堪破他人命数容易，轮到自己就难了。

他心下感慨，看向龙宿，道：“那如今泫禺大人又看到了什么？”

龙宿只是道：“魔莲尚未开放，还没完结。”

玄莲却道：“吞佛童子却已不在。”

[ 此帖被ltian28在2021-09-10 12:03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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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樓發表於: 2021-05-29 1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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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邪玄莲篇（8）

（8）缘起缘灭不由人

九峰莲潃，是起点，亦是终点，由始而终，由终归始。

龙宿回到莲池前，久久看着池中黑莲，看它不愿开放的执拗，竟莫名生出了一种名为为难的感情。以他的能耐，有的是手段催发魔莲成长，取得莲子，但他并不想这么做，尤其是知道了那些个前因后果后。再说了，魔莲子也并不是去除剑子体内邪气的唯一方法，他只不过又一时无聊，陪某人玩了场顺藤摸瓜的解谜游戏而已。

龙生一世，他行事说白了就一个标准——想与不想。

不知呆了多久，他忽然听闻溶洞外传来细碎的踏雪声，回过头，看到有人一前一后走了进洞。

走在前面的人一身佛衣纯白镶金边，盖着帽兜，满头银丝，犹如雪峰初阳般温和干净，周身散发了神圣佛气，一看就知是佛门高僧。跟在后面的人，满头张扬的红发束在头顶，白色为主的狩衣装扮，脸上表情平静中透着坚毅，丝毫没有龙宿在幻象中看到的张狂邪性。

他想，这就是答案了吧。

走在前方的佛者向龙宿简单行了个礼，道：“吾乃万圣岩的一步莲华，听闻此间有亡魂作祟，特带弟子前来超度。”

呵，亡魂吗？勉强算来也是。

龙宿瞥了一眼池中魔莲，从善如流道：“大师所指大概是这朵黑莲吧？”

“阿弥陀佛。”

一步莲华不置可否，只是示意身后的弟子上前。那弟子也不多问，依吩咐向莲池靠近，还没几步，魔莲就开始激动起来，不断抖着花苞，散发出点点半魔半佛的荧光，似在呼唤什么。

然而，那红发僧人却始终一脸平静。他来到魔莲前站定，双手合十，开始颂念经文：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
哆地夜他
阿弥利都婆毗
阿弥利哆悉耽婆毗
阿弥唎哆毗迦兰帝
阿弥唎哆毗迦兰多
伽弥腻伽伽楉
枳多迦利娑婆诃

得生净土，拔一切业障根本，不受业障蒙蔽。

是往生咒。

咒语周而复始，不止不休。渐渐地，魔莲停止了抖动，然后如佛陀落泪般缓缓张开莲瓣，又一瓣一瓣剥落，最后只剩下莲蓬。一颗混合着佛魔之气的莲子自莲蓬中缓缓升起，漂浮在半空。

超度事毕，一步莲华没有其他动作，也没说什么，只是向龙宿又行一礼表示告辞，便转身离去，仿佛这一行就真的只为超度亡魂。红发僧人见了，也要转身跟随离开。

方才的一切，于魔莲而言是一辈子的等待成空，而对这僧人而言却不过一个寻常的超度仪式。

也不知是为了谁的不甘，龙宿唤住红发僧人，问：

“大师可知此莲为何？”

红发僧人道：“是迷途众生。”

龙宿不死心，又道：“数百年，唯汝能渡化此莲，可知为何？”

“许是夙世因缘。”

“不好奇？”

“缘起时起，缘尽还无，不外如是。阿弥陀佛。”

话毕，红发僧人向龙宿行了礼，转身跟上一步莲华的脚步。在红发僧人要踏出九峰莲潃时，龙宿看着他的背影，倏地再次开了口，与其说在与人对话，更像自言自语，又似在陈述一段已成定局的过往：

“剑雪无名。”

这是一个名字，一个过去，更是一个咒语。

一个人曾给另一个人入世的名字，然那人并不知自己在给接受名字的人下咒，一个名为束缚的永生不灭的咒语，被下咒的人也不知道，在自己接受名字的那一刻，也给对方下了一个相应的咒。此生相连，不死不休。

红发僧人并没有什么反应，连停顿都没有就离开了溶洞。

咒消失了，下咒的人和应咒的人，都已经不在了。

没有什么缘是单向存在的，被拉扯的线，只要一端放手，线就会落下。问题从来都不在一剑封禅，而在剑雪无名，选择亦在剑雪无名。而剑雪无名，选择了一剑封禅，这就是定局。

念及己身，既然那人没放手，他也还放不了手，就要想办法继续下去。

等吞佛童子彻底离开了，龙宿才转过身，看着魔莲残蓬缓缓没入池中，释然道：

“相识是缘至，相忘是缘散。缘起缘灭，缘聚缘散，一切都是定数啊。”

[ 此帖被ltian28在2021-09-10 12:03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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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樓發表於: 2021-05-29 1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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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邪玄莲篇（9）

（9）日升日落仅一念

天色晦暗，阳光微弱，光与暗在互相侵蚀，天地很静，满池莲花在静谧暗影中沉睡。

剑子在凉风中幽幽醒来，意识还没完全聚拢，只感觉自己应是躺在一处开阔之地，身上还覆了层凉被。他正觉头昏脑涨，全身不适，冷不防就听到不远处有人淡淡道了一句：

“吾曾犹豫要不要捏碎莲子。”

他浑身猛地一震，彻底清醒了过来。这时，他才闻到大气中若隐若现的莲香，侧过脸，果不其然就看到了一整池睡莲正在一片昏暗中沉眠。很快，他认出这是疏楼西风的观莲池。他没有挣扎起身去确认说话的人是谁，仅是抬眸看向外墙边上透出的微末阳光，想到这余晖很快就会被黑暗吞噬，心头失落，口上却只是故作无事地自我调侃道：“看来我这一觉睡忒久，一不留神又睡过了头，不知不觉就日落了。”

说完，他侧着头，沉沉闭上眼，感觉十分疲惫。

过了很久，仍是无人回应。

他等得有些紧张，便开始后悔刚出口的话，想着要再说些什么补救，只是，他才要开口，那声音的主人叹了口气，纠正道：

“是日出。”

他闻言双眼一瞠，愣了半晌，本能撑起身，想要将这混沌不明的天色看个真切，却忘了自己手臂方接上，才一用力，就冷不防一阵锥心之痛，一失力，就又往回坠，好在有人及时扶了上来。

是龙宿。

感受到熟悉的气息，他本能扭过头，蓦然看到一张熟悉的俊脸，背映着柔暖的胧光，仿佛本身就在发光，心头一动，脱口叹道：

“啊，确实是日出啊！”

紧接着，他听到龙宿噗嗤一笑，取笑道：“果真是睡久睡糊涂了，连日出日落都分不清了。”

说着，龙宿仔细将剑子扶起坐好，才挪回到原来的位置，倚靠上檐柱，看向日出的方向。两人不约而同地不再发言，就这么安静地看初阳缓缓升起。阳光一点一点驱散黑暗，落入庭院每一个角落，池中的莲花陆续开放，气温开始变热了起来。

等太阳彻底升起，龙宿才又故作随口道：

“好好养伤，悠着点。有汝、吾、佛剑联手，放眼六界谁可与敌？”

他盘着双腿，双手随意搭在腿上，昂起头沐浴在阳光下，神情慵懒闲适，有感而发道：“与神对抗啊，真是久远得像是前生之事了。”

剑子亦是一愣。他与佛剑还有泫禺一同对战弃天帝，如今回想，确实宛如隔世。当年那一战赢得着实惊险，他甚至不敢想若是泫禺没有故意受创，他们将弃天帝逼到真正穷途，是不是还能全身而退。所以，当年他气泫禺别有居心，却仍是忍不住私底下为对方找借口，比如说，泫禺是不希望他与佛剑有伤亡，才会那样做，毕竟，弃天帝最后仍是离了仙界，他们也不算完全失败。

如今龙宿虽说得暗昧，也算是松了口旧事重提，他却没有借故逼龙宿承认过往身份，事实上，他已经很久没这般做了。同时，他也没有因为得到龙宿的保证而露出得逞愉悦的神情，反是低下头，不言不语，既不应承，也不拒绝。

没得到回应，龙宿有些意外，侧过头，不期然就看到剑子脸上的挣扎，又一言不发地转回去垂下。他摊开一只手伸入阳光下，缓缓握住，又缓缓张开，看着璀璨的阳光铺满手心，忽地有了豁然开朗的感觉。

苍生大义之外，这人心中仍是有他特殊的位置。即便只是踌躇，也足够了。

世上难有两全事，求得多了，便是入迷障。

他深吸了口气，再次侧脸看向剑子，心情大好地揶揄道：“哎，吾若不应承，岂不是辜负了剑子大仙一片自残的苦心？”

剑子一怔，立即别过眼，轻声辩驳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龙宿看着觉得好笑，却懒得理这人的欲盖弥彰，继续懒洋洋晒着太阳，无所谓道:“那算吾突然看破汝不拉吾蹚浑水就不死心的本质吧。”

“就这么突然的？”剑子还是忍不住问了出口。

“禅宗讲究顿悟。”

“我还以为你不信神佛。”

“哎呀，谁让吾与汝还有佛剑是好友，潜移默化吧。哎，真是亏大了。”他装模作样地抱怨了一句，瞥了一眼剑子满脸不服气的神情，轻笑一声，意有所指道：“吾去了趟泥镜台，玄莲大师说吾有慧根，指不准哪天就彻底看破世情成佛了。”

“咳咳，”甫一听到“泥镜台”三字，剑子就被呛咳了两声，他视线游移，继续装傻道：“就是那个据说有泥镜能照出三千世界的泥镜台吗？原来玄莲大师还在那，就不知他从生到死看着泥镜，都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芸芸众生，自己不解的迷障。”说完，龙宿再瞥剑子一眼，又闲闲提道：“据说谈无欲也去看过。”

“哦？” 这回剑子是真惊讶，不禁好奇道：“谈无欲又看到了什么？”

“日月竞逐，日升月隐，心中的不忿。”

“那龙宿呢？”剑子顿了顿，扯着淡笑，轻声问：“又看到了什么？”

“泥镜而已。”

说完，龙宿暗中瞄了剑子一眼。

那汝呢，又看见了什么？他本想这么问，却意外看到剑子先是瞠大双眼露出惊讶的神情，又见这人一点一点低下头去，掩去了脸上所有神色。他摸不准这人在想着什么，只听对方轻声低喃道：“甚好，甚好。”

“甚好么，”回顾这趟经历，他敛起玩乐的神情，认真道出了这一遭的体悟：“世间事有定数，皆因‘缘’的本质不变。谈无欲不忿，因为他看不清，月是日之影，日是月之华，并不是看不见，就不存在了。玄莲亦同，不舍众生蒙难，心心念念异度魔界破封造成的危害，却忘了，问题并非封印本身，而是善恶一念。堪破堪破，先堪后破，看透难，放下更难。世人苦苦寻求堪破，却不明了若放下了，看不看得透也就不重要了。”

“确实，看透是智慧，放下是心境。”剑子闭上眼，长叹了一口气，总结道。

“所以说，”龙宿又露出玩味的笑容，揶揄道：“汝打算告诉吾，吞佛童子到底如何了吗？”

“你不知道？”

“专门留给剑子大仙解惑呢。”

“不复记忆往事。”剑子惋惜般叹了口气，道：“吞佛童子被一步莲华抓到，担心自己会抵挡不住佛音，泄露异度魔界的计划，竟然自行洗去所有记忆。没有过去，如同新生。”

“然后一步莲华给了他新的存在意义么？”龙宿冷笑了一声，“呵，何等相似的轮回。”他停顿了一会，仍是忍不住喟叹：“难怪。吞佛童子与一剑封禅本就是同一个人，一体两面，因同一份执念而生，无法真正分割，吞佛童子不在了，一剑封禅亦不复存在，明白到这一点，剑雪无名也没有继续等待的必要了。”

“据说剑雪无名极具佛性，有慧根。这般人物都要到了遗忘这一步，才能彻底放下，众生愚昧，何以成佛？”

“人都做不好了，闹到被神唾弃的地步，还妄想成什么佛？”龙宿不屑道。

“哈，正因愚昧，只着眼眼下，才需要被救赎。”剑子偷瞄了一眼龙宿，有意无意道：“哪像神龙大人来得有慧根，一点就破。”

“哼，吾才不想成佛。”龙宿冷哼了一声，满心不悦地补充解释道：“只是，当吾看着泥镜时，突然就明白，吾不过想更好地做自己而已。”

“做自己？”

“嗯。”龙宿点点头，“即便知道命数牵引，吾也会争取，会放弃，会抗争，会随缘。”

他想，或许，他会遇到凌云，留在仙界，会放走弃天帝，会与天庭对抗落入凡间，又在血龙湖与剑子相遇，遭逢异度魔界解封，他会受剑子潜移默化的影响，被这人拉扯着，一步一步重回世间，很可能在不久的将来会再与剑子佛剑一同对战弃天帝，还有许许多多暗含因果的事，甚至所有牵扯在其中的人的一执一念，都受到命数牵引，冥冥之中早已决定。命运最狡猾的陷阱便是让人看透了后，才因不可为而生执。过于执着于堪破，就是执相，必然放不下。

而他，只想把握当下所有，顺心而为，明天之事待到明日再算。

于是，他看着剑子，目光柔和下来，道：“就如同此时此刻，吾与汝坐在这里闲聊，看明日升起，花开正好，便是一种缘分，随缘正好。”

剑子愣了一下，感觉心底有什么障壁被敲碎，变得敞亮轻松，便开始三分颜色开染坊，打探道：“那龙宿打算告诉我三分春色在哪了吗？”

“汝可以问佛剑。”

“不一样。”

“哪不一样？”龙宿凉凉扫了他一眼，故意讴道：“都说了缘数，缘到汝自然会知道了。”

“龙宿，别将耍赖当缘数！”

“随汝怎么说。”

龙宿懒洋洋一笑，直接忽略剑子的不满抗议，抬头迎着风，心想，总会有那么一天的。然后，他闲散地往后撑着身体，忽而想到了什么，侧过脸对着剑子灿然一笑，道：

“呐，这自然的盛夏，偶尔也不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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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樓發表於: 2021-05-29 1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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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邪玄莲篇（10）

（10）泥镜复明染尘时

幽幽泥镜台，绰绰孤魂影。

徘徊人界的魂灵坐在泥镜前，与之对视良久。

昏暗中，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中似有什么人在对话。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那泥镜台上的泥镜又是什么？
——你说它是什么，就是什么啰。
——你看这面泥镜数千年，又看出什么了？
——我嘛，看见三千世界。
——泥镜中什么都没有，如何照出三千世界？
——三千世界本就什么都没有。泥镜不正是反映透彻？
——看见三千世界，看见芸芸众生了吗？

魂灵轻笑一声，回应道：“哈，看见了。”说着，他忽衣袖一挥，在泥镜上洋洋洒洒写了两行字。

白玉陷泥何曾洁，泥镜复明染尘时。

然后，孤影缓缓消失。紧接着，“咔擦”一声，泥镜裂成两半，露出了陷于污泥中的无暇白玉。

空无一人的泥镜台上，叹息声久久不绝：

“去弃，去弃，休问罗更，踯躅花上，杜鹃嚎啼，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双邪玄莲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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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樓發表於: 2021-07-18 1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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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龙番外四（1）

剑龙番外四龙头白玉 GfEWms8z

（1）

夜，伸手不见五指的夜。

幽谷僻静，密林森然，阴风寂寂，暗月无光，时不时三两夜枭低鸣。

夜林某处，有黑雾自四面八方徐徐汇聚成人的形貌。

那“人”头顶长了角，珊瑚状，边长边短。他的身躯并不完整，缺了的部分没有流血，而是源源不断冒着黑雾，而那黑雾一接触空气，没一会，就消散得无影无踪了。

甩开了吗？

坏吾好事，还死咬着不放一路追杀，真是缠人！

坚持住，这种时候，不能现出真身，不能被发现。过了这个坎，有的是卷土重来的机会。

怨愤！不甘！若再给一次机会，吾一定——

那“人”这么愤懑着，不断地勉力坚持往前走，仿佛前方有什么在牵引他。很快，他穿过了密林，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宁静的遗世湖泊。没了林叶遮掩，月亮倒映在湖心，显得格外清亮安静，很是神圣，感觉有什么神秘的力量在守护着这片湖泊。

他恍惚着靠近了几步，突然察觉湖中传来一股熟悉的气息。

是同族的气息！是力量！哈哈！天不亡吾！

他心一喜，精神大振，更是加快脚步拖着残躯挪向湖边，没多想就投身入湖。他需要力量，只要得到同族之力，他就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然而，他满怀希望没入湖中，还没适应水中环境，就遭到一股强大的魂识吞噬。那魂识似乎也受了伤，全无自主意识，只是凭本能吞噬湖中之力以治愈伤体，完全无法沟通交流。那魂识虽伤残，但仍旧强悍霸道，若是完整，能为远在他之上。他若以全盛之姿尚能与其一拼，只是如今伤重垂危，无力抵御，只能任人鱼肉。

时运不济，本想夺取力量，却不料沦为饵食。

还有那个臭道士，处处跟他作对。若非如此，他很快就能称霸人界。

苍天不公！

不甘，太不甘了！

他一边怨怼一边挣扎，却不过徒劳。就在他要被彻底吞噬之时，忽的有什么画面碎片侵入他脑中，走马灯般一一闪过。

画面中，是那道士，不，看那装扮，更像是仙界之人，还有，一条紫金色的巨龙。

万剑穿心，巨龙震天怒吼。是怨，是恨，也是不甘，和如今的他一般。

熟悉的画面，他似曾见过。在哪呢？啊，是了，那道士胸前的龙头白玉。

过往对战时，他发现那道士对胸前的龙头白玉十分重视，短兵交接时都有意无意护住，于是，他便以那龙头白玉为媒，企图诱出那人心魔，制造幻象，动摇那人心智。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吾既活不了，你也不能好过！

无声湖水中，他阴冷地笑了起来，越笑越恣意。同时，他猛地凝聚体内所有剩余力量，尽数转移到那魂识中。

吾之同族啊，光吞噬吾之躯效果可不大，与其浪费，不如就让吾助你彻底苏醒吧。

只是，作为交换，你必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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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樓發表於: 2021-07-21 10: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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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龙番外四（2）

（2）

疏楼西风地下有个藏宝库，和地面上以术法筑成的亭台楼阁不一样，是真实的存在。藏宝库内堆满了龙宿自六界搜刮回来的奇珍异宝，种类五花八门，其中有不少稀奇古怪的东西，比如说魔界猫妖的胡须，据说能避害测凶，也有极其珍贵的药材，有起死回生之效，还有凡间修仙人世苦求不得的可以加深道行的法器丹药，等等等等，是真正意义上俗世传闻的龙窟。

龙宿爱搜罗珍宝，却不怎么喜欢打理，东西玩腻丢入藏宝库后，只会在突发奇想时让穆仙凤去挖出来，上千年来，次数寥寥无几。因此所谓藏宝库，不过是龙宿的私人垃圾库，堆里面的东西和被丢弃没什么区别。他这龙爱好实在是太多了，兴趣更是转得飞快，得不到时费尽苦心去收罗，要回来了就感觉没意思了，极少有宝物能留他身边超过一个月这些年来。这些年来，他一直随身携带的，就只有一张通体白玉配了鎏金饰物的七弦琴，曾经还有一把深紫色看似镶金的长箫，只不过那箫被剑子要了去，一直没还就是了。

穆仙凤上一回造访藏宝库也不知是几甲子前的事了。这一回她专门下来一趟，是为了找龙宿不知何时丢进去的万年肉芝。

她在堆成一座座小山的宝物间爬上爬下东翻西翻了好半天，好不容易才在某个角落挖出了一小块肉芝。她找得有些累了，便随处坐下歇息，将这一小块奇形怪状的肉芝翻来覆去在手中把玩，不由得想起自家主人将她打发到藏宝室时的情景。那还是数个时辰前，龙宿忽地招了她过去，说是貌似哪个谁很久远前曾给过他一些稀有的肉芝，又说剑子先生今日要来访，正好找出来泡茶，好让那寒碜老道见识一下什么叫珍藏。

她家主人说得随意，她却心下明了，早些日子异度魔界来犯苦境，剑子先生在豁然之境遇袭受创，后来又受了邪气侵体，调养了好一阵子，身子还是没痊愈，只怕这回是伤及根本，要花长时间调理。剑子先生最初受伤时，两人刚闹翻没多久，她家主人更是气得直接搬到三分春色藏了起来，这会儿虽是和好了，但她估摸着以自家主人那高傲的性子，大概还是拉不下脸面直接提出关心，等会很大可能是要以泡茶为引，然后把肉芝顺势送出去吧。

嗯，果然还是再找多一点才行。

这么想着，她猛地又来劲了，便继续翻到别的宝物堆处去寻了。

她东挖挖，西翻翻，不一会就眼尖地看到某处堆叠的宝物间露了点疑似肉芝的边角，心一喜，便要爬过去看个仔细，却不料她一下动作太大，一个起身，手肘碰到了不知什么就“哐啷”一声响。她迅速回头，看到一个物件正要往底下掉，眼明手快，回身一把捞住。然后，她定睛一看，发现原来是一块白玉雕成的龙头状玉佩。这玉佩玉质滋润细腻，质感浓厚，灵气充沛，似极具灵性，不像寻常白玉。她猜想，既然是主人收罗回来的藏品，很大可能是块稀有的灵玉，说不定还有收集灵气的功效。只是，她怎么看都觉得这白玉眼熟。啊，是了，剑子先生胸前也挂了块类似的龙头玉。只不过那玉佩常年被遮掩在剑子先生垂落胸前的长发下，不然就是被他平放在胸前的手袖挡了，她看不真切，才没在第一时间联想起来。她仔细回忆了一下，隐隐记起剑子先生如今胸前挂着的那块龙头玉，并不是最初的那块，怎么说呢，看着很像，但感觉不一样，倒是像她手中的这块。

莫不成这其实是剑子先生的东西？怎么会落到自己主人手上的？到底是什么时候呢？

这么想着，她好奇心起，便忍不住凑近，想再看清楚一点手中这块龙头白玉。

下一瞬，忽然的，她莫名感觉到周遭的空气变得湿潮了起来，耳边由浅入深传来滴滴答答的落水声。

好似，下雨了。

疏楼西风内，天阴沉沉的，大白日却昏暗得感觉快入夜了。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整个宅子笼在朦胧雨雾中，显得缥缈无形。天气又闷又热，透着一股子霉劲，感觉应是初夏，但也说不准，毕竟宅子里的天候时常受龙宿的术法影响，与自然天候不同。向来溢满花香的宅子这会儿竟只飘着草叶混着泥土的气味，还渗了雨天里特有的黏着感。此时此刻，宅子里并没有特定植被的主题，很寻常的夏季里草木繁茂的感觉，宅子主人大概心情并不多好，便没了玩花样的心思。

穆仙凤发现自己竟不知何时换了衣衫，正站在门口牌坊下，翘首盼望着什么。她穿着白色衬底的艳红儒服，质朴的素色布料，样式简单，没有任何花纹刺绣，一头乌黑的秀发简单盘在头顶，用木簪固定，整个人朴素得和这奢华的大宅格格不入。不一会，她看到细雨中出现一道白影正拾级而上，眼神一亮，脸上露出喜色，不等那人来到牌坊下，便迎上阶前，脱口就道：“剑子先生，您终于来了，凤儿正盼着您。”说完，她敏锐察觉到来人得动作有细微停顿，脸色感觉更肃穆了些，马上意识到自己失态说错了话，便赶紧退了半步行礼，规规矩矩道：“主人等您很久了。”

剑子略微颔首，如故温声笑道：“才一段日子不见，仙凤已经长得亭亭玉立了。”

乍一听闻剑子夸赞，穆仙凤再顾不得矜持，献宝似地原地转了两圈，抬手顺着胸前落发，快活道：“看，凤儿已经可以幻化成大人的模样了，厉害吧？”

“嗯，看到凤儿成长，我很欣慰。”剑子恰到好处地接下话，不等穆仙凤继续就转了话题，半调侃半认真地催促道：“我这会儿来迟，你家主人那急性子，怕是等不及了吧，我们还是快快入内吧。”

穆仙凤听后脸上的喜悦直直落了下去，显而易见地变得失落起来，但她很快又打起精神，履行职责将剑子领入内。

她领着剑子穿过九曲八弯的回廊，经过大大小小的院落亭台，走向龙宿所在的院子。这时，雨势已有所收敛，眼看很快就会停止，大气中渗满了水分子，十分浓重，聚聚散散，缥缈如雾，朦胧了视野。走了一段后，穆仙凤终是忍不住，很快又开始叽叽喳喳不断询问剑子出外游历的见闻，时不时汇报一下自己修行的成果，还有疏楼西风的状况，以及自己的主人。但剑子均只是简单应了几声，最多不过一两句，只有在提及龙宿时才会多说上一两句，整体看来似乎并没有交流的意愿，感觉有事萦怀，又感觉只是常态。穆仙凤自说自话了会，许是自觉无趣，便安静了下来。

屋檐边缘滴着水，断断续续打落地上，发出不规则的声响，清脆悦耳，似在奏乐，又似在催促。

两人同行无言来到了龙宿所在的院落后庭。

后庭窄廊中部摆上了精致矮桌，桌上酒宴已置备妥当，龙宿端坐在矮桌一边，俨然是待客时的正装打扮，看着十分高贵典雅、礼节周到。他见剑子到了，淡笑颔首以示招呼，撩起袖摆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烟雨濛濛的疏楼西风，在她面前温和却十分有距离感的剑子先生，对剑子先生淡漠多礼得宛若陌生人的主人，还有盲目追求朴素装扮、不会遮掩情绪的她自己。

是梦，来自遥远过去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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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樓發表於: 2021-07-23 10: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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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龙番外四（3）

（3） hC-uz _/3

夜已过半，不知不觉，雨已经彻底停了，漫天乌云渐渐散开，露出清冷月色，高挂枝头，将落未落的感觉。雨后空气清新，残存水汽吸收了月光，散布在大气中，透了层胧光，映照得一切都感觉不真实了起来。

剑子和龙宿在后庭长廊对坐喝酒闲聊，穆仙凤跪坐一旁侍酒，一切如常。

两人闲聊的话题广泛，可以是花草鱼虫之类的生活趣事，可以是经天纬地天下大论，也可以是人类所谓的子不语怪力乱神，等等等等。只是，多是剑子在孜孜不倦地讲，龙宿则喝着酒，时不时应上一两句，遇到感兴趣的话题，便多说几句，但更多是在欣赏后庭雨后的氤氲之景。剑子拜访疏楼西风，两人相处时，多是这个状态。

此时距龙宿定居疏楼西风不过一两百年光景。那之前他统领儒门天下，一直住在门中的西风亭，方便管理内部事务。当时儒门天下风头正盛，隐有逐鹿中原之势，他却忽然下了道指令，严禁儒门天下涉入苦境事务，随后更是挂冠而去，隐居到了豁然之境隔壁，起名疏楼西风。

没多久，剑子就找上门了，自称是旧友兼邻居，隔三差五登门造访，美其名曰饮酒品茗闲聊作陪，时日一长，还会偶尔拐龙宿外出帮忙。穆仙凤就是某次剑子拉龙宿外出时偶然救下的被遗落在云端绝壁边缘的小凤凰。当时出手救助的是剑子，龙宿只是站在一旁看着，必要时搭了把手。因此，即便后来穆仙凤跟了龙宿，在她眼里，真正的救命恩人仍是剑子，对他甚是膜拜。

剑子对龙宿的自来熟一直都是穆仙凤心中无解的难题。刚遇到时，她以为两人互为好友，毕竟能一同外出游玩的，关系肯定不错。渐渐的，她觉得自己想错了。至起码，她觉得自家主人并没有自己最初想象中的那般待见剑子先生。在她看来，自家主人对剑子先生态度冰冷，有时甚至不搭不理，但剑子先生仍是每隔一段时间就上门拜访，莫不成是来图个寂寞？后来，她发现，剑子先生确实有所图，但不是图个寂寞。有好些时候，剑子先生专门来一趟疏楼西风，东拉西扯了好半天，为的其实是找主人伸出援手，而她的主人，虽是不耐，但多数时候终会应下。于是她想，那大概就是人类常说的人际往来吧。可她还是隐隐觉得不对，因为有好几回，她瞧见剑子先生看着主人的眼神并不单纯，但她看不明白那是什么，只是每回见着，都会感到莫名失落。对于剑子先生和她家主人的事，她总觉云里雾里。

如今她端坐一旁，为两人续着酒，心里忍不住猜测这回剑子先生上门，到底是为了什么，是单纯与自家主人联络感情，还是有事相求。常年相伴，她可以感觉到自家主人今日心绪不佳，因为这一夜下来，剑子先生一直说个不停，她家主人却只是偶尔发出了几个单音，没有发言，较往日小聚更清冷了。

该不会和剑子先生有关？

她正揣摩着，龙宿就开口说话了，是他这夜第一句连串的整话。

龙宿把玩着酒杯，睨了一眼仍在滔滔不绝的剑子，将杯中残酒饮尽，勾起半边嘴角，戏谑道：

“说到怪谈，汝可听闻最近中原一带出现了专挑月圆之夜杀人的邪祟？”

说完，他见剑子似被什么呛得猛咳了几下，心下了然，却金眸一转，故作惊讶地嘲弄道：“难不成素还真亲上豁然之境找汝不是为了那事？”说着，他冷笑一声，言语中嘲讽的意味更明显了，“哈，他也真会挑时间，知道什么时候能在豁然之境找到汝。”

剑子本是要接话，可听了后半句，脸色就瞬间沉了下去。然后，他皱起眉头，对上龙宿双眼，沉声道：“不仅素还真，全苦境都知道。”

就只一人视而不见。

这会儿，轮到龙宿眯起眼不说话了。

两人所指的，是逢年五月初三那日。那日一到午时三刻就会下雨，下足两个时辰才停，从不误时，年年如此，而剑子每年都会在这一日回豁然之境观雨。确实是苦境人都知道的事，还被编成了戏曲广为流传。只是那一日，剑子避不见客，更不喜人踏入豁然之境，仿佛这雨合该只属于他一人一般。寻常人闯不过豁然之境的术法屏障，剑子的友人则会十分识相地避开这一日。素还真会挑这日找上门，肯定不是小事。

视线僵持片刻后，终是剑子别开眼，一脸无奈地叹了口气，语带埋怨道：“我可是什么都没提。”

“吾替汝开了口，不好么？”龙宿漫不经心地转动着酒杯，无所谓道：“反正早晚都要提，省汝为难，亦免吾疑心。”他说完一抬眸，便见剑子眉头深锁，感觉连眼睛都要被锁进去了，神情很是压抑，便不觉得缓了语气，改口道：“权当吾好奇。所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剑子知事情绕不过了，便猛喝了口酒，再叹了口气，交代了。

原来近这大半年，每逢十五月圆，中原一带都有人死于非命。月圆之夜有妖魔作祟害人，那是常事，死人并不少见，尤其是苦境这种怪谈遍地走的所在，毕竟月圆之时是不少妖魔鬼怪力量全盛之时，挑这时候出门猎食很正常。之所以引起注意，是因为有人上琉璃仙境找了素还真。

那是约莫半年前，某个月圆后十六，受害者家属上琉璃仙境哭诉，说是家里的当家暴毙身亡，死状诡异，希望素还真去看看。

那尸体确实不寻常，过了整整一日，仍旧保持着鲜活的面容，若非面容过于苍白，没了呼吸心跳，感觉和睡着没区别。素还真仔细检查了尸体，发现死者的魂魄似乎被困在了尸身中，无法离去，而尸身内部燃有邪怨之气，持续灼烧着被困于体内的魂魄，一点一点将其吞噬。那邪怨之气吞噬魂体的速度十分缓慢，似一种无休止的折磨，直至那魂灵彻底燃尽。若非素还真及时发现并救出，只怕这人的魂魄将从此消亡于世间。这得是怎样的怨气，夺了生命不够，还要如此折磨一个人的魂灵。

直觉事不寻常，接连几日下来，素还真都留在死者家中戒备，顺便调查邪祟来源，以免其再回来祸害其他家庭成员。然而，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他也没查出这户人家与什么人结怨或是祖上有什么恶缘。过了月余，那户人家仍旧好好的，没发生什么特别的状况，事情便不了了之了。当时素还真猜想，大概是邪祟大仇得报，安息去了，便转去处理别的事了。

直到两个月前，类似的事再次发生，同样是月圆之夜，相同的怨气，以及被禁锢折磨的魂灵，不过是换了个地点，发生在另一户大户人家。那家死了个举足轻重的人物，便有人找上了琉璃仙境。调查之后结果还是一样，找不到结怨的源头，除了受害者，其他家人都没发生什么事。

有一有二必有三。于是，素还真花了很长一段时间追踪调查，这才发现这只邪祟一直都在月圆之夜杀人，最早能追溯到约莫一年前，只不过并不是每个冤死之人都有人替他们找上琉璃仙境，所以一直不为人所知。事情既然摊到他面前了，他就不能不管。于是，他尝试用之前收集来的邪祟残息追踪，却受到其他更强烈的气息干扰，无法准确探出邪祟行迹，然后在上一个满月时，他趁邪祟阴气最重之时再次追踪，希望减少干扰，却不料才追到一半，那气息就忽地没了。他计较了一下，便找上了豁然之境。

“这邪祟当真如此能耐，连素贤人都镇不住，需要找先生帮忙？”听到此处，穆仙凤忍不住插嘴一问。

“素还真是镇不住，” 龙宿似笑非笑地瞟着剑子，呷了口酒，抢在他开口前意味不明道：“至于汝么，说不准，毕竟吾也不想贸贸然对上屠龙高手。”

经龙宿这么一抢白，剑子神色一滞，便再没回话的意思了，反是穆仙凤不明所以，双眼放光，急急追问道：“什么屠龙高手？”

“哎呀呀，”龙宿这会儿来劲了，他睨着剑子，眼神里满是戏谑，故意道：“难道汝的剑子先生没告诉汝他会屠龙之技，是龙族的天敌么？”

“好厉害！”穆仙凤不知因由，只道龙族厉害，而剑子一介人类，竟能压制龙族，心中除了钦慕还是钦慕，完全没留意到剑子的脸色。然后，她想到前言，又不解地问：“但这和主人有什么关系？”

龙宿轻笑了两声，倾身凑近剑子，挑眉露出玩味的表情，明知故问道：“是啊，与吾何干呢？”

“你想说就说，与我何干？”剑子闷闷灌了口酒，又重重放下杯子，几乎是直接砸上了桌面。

气氛是不对了，飘出了些剑拔弩张的气味，连穆仙凤都感觉到了。她心下忐忑，有些战兢道：“是凤儿问了不该问的话么？”

“没什么，和你没关系。”先是剑子叹气安抚了一句，紧接着龙宿就凉凉接话道：“是没什么，不过是汝的剑子先生刚刚忘了提，那邪祟的怨气中混了吾之龙气而已。”

剑子不应话，只是皱了皱眉，自顾自斟酒自饮去了。

穆仙凤思考了一会，才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难怪素贤人的追踪会受到干扰。”龙气霸道，很容易就会掩去别种气息。说完，她似想到了什么，脸色大变，本能往龙宿前方挪了挪，面向剑子，脱口回护道：“与主人无关。”

龙宿有一瞬露出了讶异的神色，眸光一动，却也没说什么，只是故作嫌弃地摆摆手，示意穆仙凤坐回原位。然后，他抬起头侧过脸，遥遥望向高空一轮明月。今夜的月亮圆若玉盆，无缺无损。他心中哂笑，用眼角余光瞟了剑子一眼，淡淡揭破道：“所以说，剑子今日是要在疏楼西风夜宿一宿么？”他晃了晃杯中残酒，一饮而尽，将酒杯轻扣上桌面，回眸看向剑子，勾着嘴角嘲弄道：“还是说，汝更想与吾饮酒对谈至天明？”

剑子闻言慢吞吞地啜饮着杯中酒，等喝得差不多见底了，才突然垂下执杯的手，重重叹了口气，皱着眉无奈道：“哎，心知肚明不就好，何必非得说破？”

“吾说了，省汝为难，免吾疑心。”龙宿冷冷重复了一遍。

听到此，穆仙凤是彻底听懂了，想到关联，便急急再次为龙宿辩护道：“真不是主人！那邪祟还闯了疏楼西风偷袭主人……”她话到一半就被一道冷凝的目光给瞪停了，然后，她低下头，揣着衣裙边角，硬着头皮小声把话说完整，道：“才会染上了主人的龙气。”

“你和那邪祟交过手？”剑子听后大惊，一反方才温吞的状态，猛地看向龙宿， “什么时候的事了？”

龙宿一下就用扇子挡去了剑子攻击性的眼神，再眯眼扫了一下穆仙凤以示训斥，才随随便便回了句：“不记得了，约莫一年前吧。”

察觉自己反应过度，剑子很快恢复了常态，稳住语调，问：“结果怎样了？”

“逃了。”就两字，语气随意得就像谈论天气一样。

“逃了？”

“嗯，逃了。”

“就这么轻易？”

“不然呢？”

龙宿语意轻佻，满不在乎，一下就挑起了剑子的怒意。剑子猛地一下站起，居高临下地看向他，怒斥道：“你怎可轻易放它逃了？你可知它害了多少无辜之人，那些人被吞噬魂魄，是要……”

“与吾何干？”龙宿冷冷打断道。他不紧不慢地抬起头，一双金眸凛然对上剑子，在清冷月色下泛着青光。他噙着冷笑，漠不关心道：“逃便逃了，不足为惧，吾又何必追赶？”

剑子被龙宿的眼神慑了一下，气势弱了一点，语气仍是不满，道：“如果你当时……”

“怎样？”龙宿再次冷言打断，“即便这六界生灵都死光了，只要碍不到吾，与吾何干，更何况区区个把人类。”

“你……”剑子再次被堵了话，心中气闷，责备之语本要冲口而出，却临了硬生生吞了回去。反是龙宿，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凉凉替他续上后半句，道：“无药可救，罪无可赦吗？”他说着抬手对着自己的颈部斜着一划，比了个杀人割项的手势，眼中满是讥讽。

剑子见了心跳一滞，差点倒退半步，气势立即被卸去大半。然后，他颓然坐下，不再续话，露出松了口气的神情，出乎意料道：“哎，好在事情已经顺利解决了。”

“哦？”龙宿一挑眉，摆明了不信。

剑子往后挪了挪，靠到檐柱下，放松下身体，才摇晃着酒杯，把事情缓缓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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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樓發表於: 2021-07-29 09: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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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龙番外四（4）

（4）

说是“解决”，更多的是赶巧。

上月十五，正好是剑子好友杜一苇饭馆开张的好日子。杜一苇是个厨子，手艺挺不错的，在外打工了大半辈子，就是想着终有一日能在老家开个属于自己的饭馆。这会儿，他和妻子好不容易攒够了钱银，便一同回乡盘了个地儿，前前后后忙活了大半个月，终于开业了。开业那天，他宴请了不少在外打工时结交的友人前来聚餐庆贺，剑子便是其中之一。

只是，剑子没有参与群聚，只是等宾客散尽快打烊时才姗姗来迟，与杜一苇单独饮酒叙旧。

剑子每隔个两三年就会去探望杜一苇，品尝一下对方的新菜式。两人相识已有数十年之久，对剑子而言不过是漫长一生中短得微不足道的一段时间，于杜一苇却是大半辈子了。和剑子的其他密友不同，杜一苇不过是个普通人类，非是什么神仙转世，也不求修仙，只想平平安安和家人过完这一辈子。然而，两人有过命的交情。杜一苇年轻的时候，也当过几年侠客。当时正值妖魔作乱，一群自称“叶口月人”的妖物群党从天而降，祸乱中原一带，死伤了不少无辜百姓，于是中原群侠自发组织起来联合驱赶妖物。杜一苇也一腔热血加入了，这才遇上剑子这个神出鬼没的半仙之人。两人在抗战期间出生入死，因而结下了深厚的情谊。后来剑子时不时在中原除妖，也数次得到杜一苇帮助，一来一往，交情就更深了。

月色正好，两人凭栏喝了几坛杜一苇珍藏的陈年桂花酿，聊了聊别时经历。等酒过三巡，话头打开，和往常一样，杜一苇开始絮絮叨叨关心剑子的近况和收获。他知剑子一直在找寻能让死者复生的神器，在听说剑子观雨的传闻后，便更确信这人在等一个很重要的人，而且很是执着的感觉。不仅在他眼里，只怕在天下人眼里，剑子都是胸怀天下、豁达洒脱的道士，实在很难将这人和“执着”两字挂钩。也正因此，他才对剑子这份难得的“执着”特别挂心。

杜一苇是在某次协助剑子除妖时无意中知晓此事。他这人嘴巴紧，热心肠且善解人意，能让人安心相处。剑子虽然交游广阔，但一向注意与人保持交往距离，尤其是普通凡人，百来岁寿，与他相距太远了。杜一苇是第一个知晓他心中隐秘，却不明了他过去的人，而且就因凡人寿命不长，才不会给他造成长期的困扰，所以即便是巧合，却让他多了个能无后顾之忧说些心里话的人，于是他才会忍不住一反常态深交。

这一回，他和杜一苇说：“也说不上放不放下，只是美梦犹来易醒，梦醒成空可不好受呐。”

“所以是找到了么？”杜一苇很是惊讶。

“不确定。”剑子回答道。也不知指的是人还是物。

“啊？”

“哈哈，差不多就是那么回事。”

“那活在当下就好。”

“哈，说不定，真是。”

待两人尽兴一同离开饭馆，街道上已空空如也，圆月当头，透着寒意。剑子告辞后便御剑离开。然而，他还没飞多远，心头忽有一抹猩红掠过，顿感不详，便立即折回去，正好赶上杜一苇被一道黑雾追赶。杜一苇四处抱头乱窜，眼看就要被追上，幸得剑子眼明手快，及时掠过去将黑雾挡了下来。那团黑雾蕴含的怨气极重，短兵交接的瞬间，不知是不是错觉，明明没有面孔没有形态，剑子却似看到黑雾对他露出了阴险的邪笑，莫名熟悉，却想不出个所以然。

那黑雾似有灵性，见有人搅局，便不再纠缠，立即掉头离开。但剑子如何允许，立即御剑追了过去，与对方缠斗了数十回合，最后用除妖咒术将其驱散。在确认黑雾的气息彻底消失后，剑子才折回头亲自将杜一苇送回家。既然邪祟已被除去，而在苦境邪祟袭击人是常事，剑子便以为这是杜一苇不好运，夜路走多了刚好遇上，没怎么上心，直到他回豁然之境观雨时，素还真找上门，才知这邪祟还另有关联。

“哦，这么说来，在素还真找上汝前，汝就知道那邪祟身上有吾之龙气了？”

剑子的陈述中删删减减，只留下了个梗概，龙宿却一语道破。他看着剑子，神色暗昧，似在估量什么，声音反是较先前缓和了不少，轻笑了一声，调侃道：“知情不报，难怪他要找上汝了。”

剑子一怔，很快别过眼，低声反对道：“拜托，他又不知道是我除了那邪祟，”说到一半，他叹了一口气，继续原题，道：“他找上我，不过是……”

剑子话到此处停滞了一瞬，便被龙宿冷冷接了过去：“因为那邪祟身上有吾之龙气。”他冷哼了一声，眼神瞬时阴暗几分，发狠道：“他素还真打得好算盘，想在观察汝的态度同时，让汝主动负责处理吾？呵。”

“说什么呢，”剑子眼神游移了一下，“素还真的打手多了去了。”

“可这事却非汝不可。”龙宿冷笑道。

“为何？”剑子看向龙宿，话意中有些期待，更多的却是刺探的意味。

龙宿一挑眉，却只是问：“汝道这苦境有几个‘屠龙者’？”

剑子听后脸色“刷的”沉了下去，但很快掩了去，讪讪然泼着凉水道：“咳，别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他见龙宿露出一脸戏谑的神情，忽地就感到不自在了起来，立即解释道：“他找上我，是因为那邪祟确实我有关。”说完，他见龙宿忽地严肃起来，知其担心自己，不禁暗喜，便忍不得逗趣道：“哎呀呀，事情没彻底弄清楚前，谁敢惊动华丽无双的神龙大人？”

龙宿还没有应话，倒是穆仙凤一惊一乍抢过了话头，道：“啊，难怪主人会被袭击，原来是和剑子先生交好的关系啊！”然她话音还没落就被龙宿冷冷瞪了一眼，便立即闭上嘴，规规矩矩低下头。

这时，龙宿才关切道：“怎讲？”

“素还真不是去调查了嘛。”

“不是没查到什么吗？”

“那小子是查不到此生的关联，”剑子摊摊手，露出不知是赞许还是无语的神情，“他不死心，竟跑去冥界查轮回簿了。”

“哦哦哦，”龙宿对素还真难得发出了“另眼相看”的感叹，“想不到他还挺敬业的，吾还真的以为他就只是个‘素闲人’，事情都丢汝办了。”末了，他没听到剑子接下话，好奇看过去，这才发现剑子正低头看着杯中酒水，神色不对，便敛起玩笑的神情，认真问：“那他查到了什么？”

剑子沉默了很久，解闷似的一口将杯中之酒饮尽，才沉声道出：“他们在某一世，都曾是我救下的人。”

“还有？”

“还是在同一个时代同一段时间里救下的人。”

“结论？”

“是魔龙祭天。”剑子咬着牙，一字一顿说出了个名字。

“何人？”龙宿听后却不复方才的认真谨慎，只是晃了晃杯中酒，淡淡问了句。

剑子眼神闪烁了一下，才回答：“魔界之人，都是遇到你之前的事了。”

事情发生时龙宿还沉睡在血龙湖。那时苦境遭逢千年不遇的连年大旱，大地干裂，粮食歉收，民不聊生。有天灾自然就少不了人祸。百姓正处于水深火热中，中原一带忽然冒出不少反朝廷的势力，打着“朝廷不得天命”的旗号，在地方作乱，后来有传言说这些势力与朝廷内部的反动势力有关。

听到这，龙宿嗤笑道：“呵，所谓天命，岂是天不降雨这般简单之事。”他鄙视凡人的原因之一便是因为这些人无能无知却自我标榜着正义推波助澜，被人愚弄后又怨天尤人。

剑子自然明白龙宿的想法，他不置可否，只是说：“总归还是有聪明人。”

“哦？”

“只可惜一个接一个死于非命，死因不明。”

当时有少数明白人开始着手调查动乱的真相，企图揭穿阴谋，却接连离奇死亡。这些人的死因涉及了些巫蛊邪术以及玄学之类的虚无缥缈之论，于是有人决定先去请能人异士一探究竟，再研凝后续计划。当时素还真因封印覆天殇元气大伤正闭关谢客，那些人就找上了剑子。剑子涉入后抽丝剥茧，最后发现问题出在一个得势的朝臣身上，这朝臣的身体早被妖魔占据，用异能操控了不少民间叛乱势力的人，制造动乱，还用邪术咒杀了企图查明真相的人。

“魔龙祭天那么厉害，直接把那皇帝杀了，再把所有不服的人都杀光不就好了吗？哪用得着这么麻烦？”听到这，穆仙凤一脸不解地歪过头，忍不住问了句，然后下一瞬，又忽地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自问自答道：“哦，他怕闹得太大，引来剑子先生这样的能人，然后给收了。”

她在提及剑子时，语气里掩不住是满满的钦慕之意，然而，她才说完，就收到了剑子责备的目光。她不明所以，便很是委屈地咬着唇低下了头。然后，她听剑子柔声教导道：“天生万物皆有灵性，残害生灵不可为，亦不可想，知道了吗？”

她听得似懂非懂，正要点头受教，又听到自家主人冷冰冰驳斥道：“呵，放眼六界，哪处不是弱肉强食？弱者因无能而丢掉性命，本就理所当然。”

龙宿说着抬起手，赞许般地摸了摸穆仙凤的脑袋，主动为她解惑道：“那魔龙祭天有意竞逐王者之位，自负可想而知，怎会会怕了所谓的能人。”

“那为什么？”穆仙凤更不解了。

“以己所长去征服别人，是最简单保险的做法，却也是最无趣的做法。那魔龙祭天是个有头脑的魔类，喜好玩弄人心。他大概觉得用人类的方法去愚弄人类，征服人类，才更有意思，更有挑战性。”

“可剑子先生不是说他还是用了异能了吗？”

“这嘛，大概就是人类所说的兵不厌诈吧。”龙宿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剑子，“要完全遵循人类的规则，也很没意思，剑走偏锋行危险之道却不被发现，获胜时才更有胜利的快感。再说了所谓操控之术，人类也有会用的，只是受制于体质能为，没有他高深而已，算不上犯规。”

“原来如此啊。”穆仙凤不明觉厉，感叹着点了点头，又马上听剑子愠怒道：“龙宿，说多少回了，不要教仙凤奇奇怪怪的想法。”

“说好她的教育归吾管，是汝管得太宽了。”龙宿不满地冷哼了一声，回到原题，问：“然后呢？”

“然后我揭破了它的身份，将它重伤，只可惜让它逃了。”剑子的语气里难得透了杀意。

龙宿却玩味道：“哦？那还真可惜了。吾还以为剑子大仙斩龙绝技招无虚发呢。”

剑子一怔，深深皱起眉头，低声道：“说什么呢？”

“不是说‘魔龙’吗？”

“别以为凡是名字里有个‘龙’字的就是龙族。”剑子别过眼，“不过是个魔界的魔族。”

“原来不是吗？”龙宿故作惋惜地接了句。

“那不是重点！”

“那重点是？”

“我当时与魔龙祭天周旋，曾在他手下救走过几个人。”

“其中一个是杜一苇的某一世？”龙宿开始感到有些无趣了。

剑子点点头，道：“素还真来找我，就是为了向我确定当年魔龙祭天的生死。”他有些愤懑地补充道：“他那么一提我才想起，难怪当时那邪祟给我一种熟悉的感觉，原来竟是那祸害。”

龙宿不以为意，继续问：“那汝怎么说？”

“我也不知道。”剑子叹气道：“当年魔龙祭天败逃，一开始还能追踪得到气息，可中途忽的没了。”

“这个凤儿知道，”穆仙凤抓住机会，献宝一般道：“听说纯种魔族和龙一样，一旦死亡，就会烟消云散，不复存在。那什么魔龙祭天大概是伤重撑不下去死了吧。”

剑子听了沉下脸来没有回答，龙宿却可有可无地纠正道：“魔族是烟消云散，龙则是回归自然天地，两者不同。”

“都是没了不能转生，有什么不同？”穆仙凤一脸不解。

“当然不同。”

“哪里不同嘛？凤儿就没看出来。”

“这嘛，龙族即便死了，仍旧留存于世间，只是形式不同而已。”龙宿别有深意地瞟了剑子一眼，谑笑道：“汝说吾说得对不对，剑子？”

剑子听这主仆两对答扯谈，神色本就不对了，一直不作声，听龙宿这么一问，脸色便更阴暗了。他不愿继续探讨这个问题，生硬地转回原话，道：“总之后来我一直都有留意，但魔龙祭天没再出没，”说着，他偷瞄了一眼龙宿，继续道：“至于为何没有消散，还变成了邪祟邪灵，我也不清楚。”

邪祟邪灵由生灵因恶念变异而成。虽然少数生灵活着时也会因强烈的恶念而变异，但邪祟邪灵的形成多是因为死亡所带来的怨憾冲击。而且，只有内心脆弱的生灵才会被恶念占据。魔龙祭天这类自负的魔族，若侥幸存活，应该不至于退化成低等邪祟，若是死了，就没了，也成不了邪祟。

“而且，还沉寂了这么多年才再现，中间发生过什么事也难说。”剑子又补充了一句。

“确实，”听到此处，龙宿已经完全明了剑子造访的目的，便盯了过去，冷笑着揭破道：“所以说，为了确保不再出事，素还真让汝来观视一夜，又或者，是汝自己觉得不保险，主动过来一趟。”

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最初的话题。

剑子没有应话。

龙宿了然一笑，取了酒壶，给自己添了点酒，低下头，看着酒中倒影，自嘲一笑，忽地低声道：“那邪祟沾了吾的龙气……”说着，他倏地一口喝尽新添的酒，抬眸看向剑子，满是讥讽道：“好友，汝却没问吾是否安好，呵……”

剑子心中一惊，急急张嘴想补救，却见龙宿执起酒壶，疏离而有礼地倾身替他添酒，再坐下为自己斟了些许，到嘴的话就只剩下两个字：

“龙宿……”

然后，他见龙宿对着他，以敬酒的姿势，双手举起酒杯，淡淡道：

“所以说，对谈也好，无言也罢，这酒，吾们继续饮，待到天明，吾可证清白，汝亦可向素还真交代，或是对自己有个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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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樓發表於: 2021-07-31 0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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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龙番外四（5）

（5）

苦境以东的血龙湖位于群山环绕的深谷，隐没于谷底浓密的林海中，原不为人知晓，直到约莫三百年前的一场大旱，群山一带传出湖中有神龙出没的传闻，儒教挑头在湖边兴建祭坛，延请道士登坛祈雨，才曝露于世。除了湖边祭坛，临湖的其中一处山头顶端还建有一座高塔，名为纳云塔，也是儒教修建，据说是祈雨设施的一部分。据说儒教之所以加建此塔是受了一位神秘方士的指点。后来龙宿创立儒门天下，几近一统儒教，便把这塔也纳入囊中，初时更是频繁到塔中视察。后来龙宿退隐疏楼西风，极少外出，连儒门天下的公务都尽数丢给门内高层处理，便再无亲自巡视这偏远地带的高塔了。

然而如今，龙宿竟破天荒踏出了疏楼西风，还带着穆仙凤不远千里来巡查纳云塔。

说是巡查，其实驻守纳云塔的人并不知道龙宿身份，只是见龙宿衣着光鲜，身上佩着儒门令牌，便道是门内大人来巡视。大旱过后这约莫三百年间，苦境一直风调雨顺，好得不能再好了，于是这高塔和湖边的祭坛渐渐被丢空，被派来驻守此塔的门人也乐得清闲，日日不是吟诗作对就是翻阅塔内典籍，这时见到龙宿突然到访，委实下了一大跳。

龙宿虽然对门人的偷懒感到不悦，却也没说什么，只是很快将人打发走，自己一人进入塔内，开始在内部走走停停，似在查探些什么。过了一会，在外探听情报的穆仙凤小跑着进入塔内，可还没几步，不知怎的，就忽然解除了化身，变回凤凰之躯，扑腾着翅膀，颇为狼狈地飞落到龙宿身边。她见龙宿向她投来注视的目光，心一慌，赶忙解释道：“是凤儿失礼了，请主人恕罪。凤儿也不知为何，一进入这塔就感觉使不上劲……”

“无妨，汝法力尚浅，自然如此。”龙宿仿佛早有预料，摆了摆手，示意穆仙凤不必介意，问：“有结果了吗？”

穆仙凤点点头，据实回报道：“和主人猜测的一样，那些驻守的门人说约莫一年前这一带发生了大地震，这塔因此被震塌了大半，门内派人来修整重建，约莫小半年前才彻底修复完成。”说完，她歪了脑袋，不解道：“主人怎么知道的？”

龙宿不回答，换了个话题问：“仙凤可知这塔是什么时候建成的？”

“两三百年前？”穆仙凤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那时凤儿还没跟着主人呢。”

“嗯，那时吾也还没定居在疏楼西风。”龙宿的语气听着有些感慨。

“凤儿听先生提起过，主人曾在苦境闯荡，就是那时建立的儒门天下。”

穆仙凤本是随口一说，龙宿却眯了眯眼，一脸警惕道：“他跟汝说这些作甚？”

穆仙凤一惊，自知多嘴，还连累了剑子先生，便赶紧低下头细声恳求道：“请主人莫怪先生，是凤儿好奇追问，先生也是迫于无奈才说的。”

“迫于无奈？他么？呵。”龙宿冷嘲了一句，然后了然似的睨了一眼乖顺低头的穆仙凤，神色缓和下来，凉凉调侃了一句：“汝倒是会为那凡人道士着想。”穆仙凤听了，脸一红，将头压得更低了。龙宿见了，无声冷笑了一下，继续原题，问：“汝可知这塔是为何而建？”

这会儿，穆仙凤恢复了常态，中规中矩回答道：“听说是大旱时期和下面湖边的祈雨祭坛一块建的，”她说着扭回头，看向塔外延伸下山的路，猜测道：“莫不是大旱祈雨的一部分？”

“不是，”龙宿嘴角勾出似笑非笑的弧度，玩味道：“但也不算是毫无关联。”

“为什么？”

“这纳云塔下镇着恶龙，”龙宿说完又自发更正道：“嗯，也不算是，勉强算是恶龙的一部分吧。”

穆仙凤听了一惊，立即环顾了一下塔内，这才发现这塔内的结构摆设及其讲究，与其说是奇门遁甲这类用于防御的阵法，更类似于降妖除魔的攻击阵法，难怪她一进门就感到无形的压力，乃至恢复真身。然后她看向自己主人，身处阵法中仍泰然自若，更是生出了崇拜之意。在她心里，剑子先生是个温柔厉害的人类，但主人却是无所不能的上古神龙。只是很快，她敏锐地察觉到自家主人似乎对此间结构异常熟悉。然而她还没来得及细想，就忽地灵光一闪，脱口惊乍道：“这里镇着的莫不是当年降雨的神龙？凤儿听说那是剑子先生召唤出来的。”

龙宿瞟了她一眼，调笑道：“他的事汝倒知道得详细，”说着，他倏地敛起笑意，叹道：“呵，算是和那老道有关吧。”

他这么说着时，语气很是淡漠，穆仙凤能明显感觉得到他看似漫不经心的表情下掩盖着不悦。自前不久的月圆之夜，剑子先生和自家主人在疏楼西风饮酒自天明不欢而散后，自家主人就一直处于这般阴阳怪气的状态。只是就穆仙凤看来，说是不欢而散，其实不过是她家主人单方面发脾气而已。她揣摩着，大概是在气剑子先生因邪祟的事怀疑到自己身上吧。那之后，主人开始时不时心不在焉，偶尔会露出慎重的神情，似遇到了什么难题，如今还出门远游，是不对了。可转念她又想，以自家主人的能为，能遇到什么难事，很大可能还是因剑子先生的态度而感到不悦吧。她知道自家主人在意剑子先生，这个认知让她时不时会有不甘和不知所措的感觉。同时，她也不喜欢剑子先生怀疑主人，更不喜欢见主人因为剑子先生的怀疑而不高兴。想到这，她心里难得对剑子先生产生了些许怨怼。

然而，她还是什么都没问。大多数时候，她还是个懂得察言观色的聪慧孩子，听得出自己主人语意不快，便换了对方感兴趣的话题问：“那恶龙为什么会被镇压？”

果不其然，龙宿挑了挑眉，来了兴致，不复方才的冷淡，金眸一转，却仍是语带不屑，道：“因为它想活成人，以人的身份称霸人族。”

“还有这种事？”

“为了融入人类，避免被苦境能人察觉，它还散了大部分龙魂，仅留下元神，占据人的躯体，以人的身份生活，一步一步爬到了帝王身侧。”

“那还真是意外。”穆仙凤惊叹了一句，歪过头，不解道：“别说人类，就是其他生灵，也想得到如龙种神族般强大的力量和无尽的寿命，他却想成为人。”

“因为人的一生短暂，能力又低弱。”

“啊？那凤儿就更不解了。”

“为了留下永恒的瞬间，如同焰火绽放，如同花开一季。”龙宿本视人类如尘埃，如今提及，眼底却擦出了些许热情的火花，比起往日里无所事事呆在疏楼西风更具有生命的活力，“人的一生太短，较其他种族，先天能力不足，想要的却太多。所以人会拼命，会奋斗，会无所不用其极，甚至会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耗尽所有只赌一瞬功成，才能成就精彩。” 说着，他长吁一口气，有感而发道：“龙族啊，漫漫一生无尽期，没有真正所谓的天敌，不必为任何事追赶，连时间亦非吾们对手，何其无聊。而且，”他顿了顿，颇为认同却仍是不屑道：“棋逢对手，才是对弈的乐趣所在。若以龙族之力碾压人类，又有何乐趣可言？”这也是他当初化身为人，掩去龙气，浪迹苦境建立儒门天下的原因。仿佛是数千年前叛逆的延续，又或许是对曾经失败的不甘，初出血龙湖时，他也曾怀了以人类的身份只用人类的资源逐鹿苦境的野心，只是中途放弃了而已。如今，他站在这镇压魔龙的高塔中，感受着塔中阵法侵扰，不由得想，若当年他没有放弃，会不会落了同一个下场，而收他的，会不会就是剑子。

穆仙凤并不知道龙宿心思，只是好奇问：“那它做到了吗？”

“没有啊，”龙宿回过神，自嘲一笑，断言道：“所以他才会愤恨不甘。”然后，他看向穆仙凤，仿佛穿透时空，看回很遥远的过去，伸手抚了抚穆仙凤的凤冠，眼神徒然一利，一字一顿教育道：“仙凤，记住，只有赢家，才有资格说精彩。”

穆仙凤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问：“它为什么失败了，是因为散了龙魂力量不足才斗不过人类么？”说着，她突然想到不久前自家主人与剑子先生在月圆之夜的对话，更正道：“不，是因为做了坏事，惹了不该惹的人，最后被识破身份吗？就像那个魔龙祭天一样。”

“算是吧，”龙宿眼神闪烁了一下，没有正面回答，“它混迹人中多年，深谙人类社会的规则，也会加以利用从而操控人心，只可惜，”他轻蔑一笑，“他忘了人类有句话。”

“什么话？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龙宿冷哼一声，进一步解释道：“乱世出能人，引发动乱乃民心所向，胜与不胜皆得称英雄，名留青史。而在和平的世代，能人犯上夺权，却只会落了个奸臣乱党的罪名，吃力不讨好。无风无浪时，即便上位者平庸，亦不由有能者取而代之，若否，便是叛逆、谋反、扰乱民生。更何况，那位帝王亦非庸才，它潜伏多年仍找不到机会下手，好不容易得天赐良机，给了它绝好的借口。然而，它却急了，不惜动用龙力推进事情发展，这才被帝王拿住了把柄，请来方士将他镇压。”

“是什么天赐良机，让它这么等不及？”听到此处，穆仙凤已掩不住满心好奇。

龙宿看着她，笑而不语。

她知道，自家主人是在考验她，让她自己思考出答案。于是，她仔细回想着早前的对话：“您说这的恶龙和剑子先生有关——啊！”灵光一闪，她恍然大悟，“是旱灾！谁都不能保证旱灾何时会结束，时机一失，那帝王很可能会倚靠灾后重建再次获取民望。共历灾劫总能使人团结。那时，恶龙的良机便会变成帝王的转机。”她对上龙宿双眼，肯定道：“这里镇压的是魔龙祭天。”她见龙宿没有摇头，仍旧笑着不说话，知自己说对了答案，心中兴奋，便讨赏似地撒娇道：“主人，凤儿猜对了，是不是，是不是？”

“汝啊，”龙宿无奈轻笑了一声，用手指点了点穆仙凤的额头，宠溺道：“一遇到汝剑子先生的事就变得聪明起来了。”

“才不是呢，是主人教育得好。”穆仙凤“嘻嘻”地笑开了，难得没因龙宿的调侃而脸红，反是兴致勃勃地讨好了自家主人一番。然一转念，她又疑惑道：“可剑子先生不是说它不是龙吗？”

“魔龙祭天是魔族也是龙，生于魔界，是魔族的龙种。”

“啊，难怪剑子先生不知晓。”

“怎么可能？他可是屠龙者，怎可能认不出龙气。”龙宿的语气又冷了下来。

“为什么？”穆仙凤疑问还没说完，就似突然想到了什么，自顾自道：“莫不成是剑子先生将魔龙祭天镇于此地？不，不对啊，剑子先生说他也不知晓魔龙祭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会变成邪祟。这么说，素贤人竟没查到这塔也是奇怪。”

龙宿瞟了她一眼，漠不关心地解释道：“大概是因为在素还真着手调查前，这塔便已修复完工，重新将残留的邪气封印了吧。”

“这样啊，”穆仙凤不由得露出忧心的神色，“那要不要告诉剑子先生？”

龙宿却不以为然反问：“不是已经被消灭了吗？”

“可是……”

“那夜之后剑子没来找吾，就说明没有人死亡。”

龙宿打断了穆仙凤的话，说完后，见她还是一脸担心要开口的样子，浅浅皱了皱眉，举起手中折扇，挡了大半张脸，故作调侃道：“哎呀，吾家仙凤果真担心剑子先生，”说着，他似想到了什么，沉思了一会，停顿很久，才低声道：“若哪日吾不再需要侍者了，就送汝到那老道处，如何？”

穆仙凤听了浑身一抖，心头忽地划过一丝不明的情绪，立即双翅伏地，弯下脖子，深深低下头，却终是什么都没说。

龙宿了然看了一眼，竟是罕见的露出了一抹苦笑。

[ 此帖被ltian28在2021-10-23 11:05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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