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11.4【剑龙群像】伪阴阳师系列 (金银双秀篇 9 完) F1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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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tian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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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樓發表於: 2021-08-03 04: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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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龙番外四（6）

（6）

杜一苇还是死了，就在剑子和龙宿不欢而散大半年后的一个月圆之夜。

他是被吊死的，但也可能被吊上去前就已经死了。总之，他的妻子见他一夜未归，第二天鸡还没啼鸣就去饭店寻他，结果发现他被吊在自家饭馆的牌匾下，脸孔狰狞，眼球突出，没气了。

杜一苇虽死状狰狞，但尸身仍看着鲜活，跟活着没啥区别，只是燃着淡淡的黑火魔气。他妻子见了惨叫一声，当即昏了过去。最后还是有好心人帮忙找上了豁然之境，正好剑子也在，这才及时把杜一苇尸身内尚未被吞噬殆尽的魂魄给释放了出来，但也剩不下多少，不知得聚养多少年才能再次入轮回。

是月圆之夜杀人的邪祟，竟没被剑子彻底消除，沉寂数月后，又重新聚合，恍若杀不死的怪物。

剑子闯入疏楼西风时，没走大门，没等侍者出迎，没经过通报，直接从天而降，突破疏楼西风的层层结界，径直降到了龙宿所在的院落。这时候，龙宿一如既往侧躺在后庭长廊上，懒洋洋吃着葡萄。他见了更是血气上涌，冲口质问道：

“你早知道，魔龙祭天的怨气并没有被彻底打散，是也不是？”

龙宿没给多大反应，不紧不慢地坐起，似早就知杜一苇受袭身亡之事了。他并没有回答，更没有与剑子对视，只是眯了眯眼，冷冷盯着听见响动匆匆赶来，如今躲在剑子身后低着头活像做错事的穆仙凤。然而，他的视线很快就被剑子跨前一步彻底挡住。见穆仙凤被吓得缩着脑袋不敢吱声，剑子再逼前一步，怒道：“仙凤可不是你，说谎面不改色。我看她神色就猜到了。”

“是。”龙宿摊摊手，没作狡辩就坦然承认了，“因为吾知道要消灭它就只有两种方法：一是由吾亲自斩断它与吾的联系，二嘛，”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看向剑子身后露了半只脑袋的穆仙凤露出玩味的神情，但很快再次被剑子移步挡了个严实，他不怒反笑，抬眸直接对上剑子双眼，眸光锐利中带戏谑，狠厉道：“那就是亲手杀了汝，满足它的愿望。”

闻此惊悚之言，又冷不防对上眼前之人的凛然杀意，剑子仍处之泰然，反是他身后的穆仙凤被狠狠一吓，立即面露恐慌，不知所措地抖着手扯上了剑子的袖摆，不由得靠近半步。剑子无奈，不得已先回身安抚了几句，才再次转向龙宿，皱紧眉头，警告道：“你最好解释清楚。”

杜一苇是他难得交心的友人，而且不过是个普通人，所想不过是过上平平凡凡的日子，因他不察而惨遭横祸，还是因为眼前之人。平日里他可以对龙宿那些意味不明的游戏趣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在不违背原则的前提下配合打闹，但这一回，他不能就这么算了。

“不然如何？”龙宿很是不以为然，冷着眸，挑了眉好笑道：“杀了吾么？屠龙高手。”

“说清楚。”剑子身形不动，但双手已在宽袖下暗暗握紧。他皱紧眉，眯起眼对上龙宿的视线，再重复了一遍。于是，两人就这么一言不发地僵持上了。仿佛是看得累了，龙宿先挪开了视线，再次躺下侧身，对着庭院，随意回答道：“因为魔龙祭天死时以吾为器，对汝进行咒杀。”

数千年前，他受挫不甘，宁自毁元神以求同灭，亦不愿沦为阶下囚，却不知是何缘由，龙魂本该散尽却意外留了一缕飘入人界，落入血龙湖这片神奇的水域，受到湖水滋养，一点一点稳定恢复。他虽得幸重生，所剩之力却不足以支撑，便陷入了长久沉眠。沉睡中无岁月，不知过了多久，有一日，湖中落入了活物，魂灵虽残破，但蕴含力量。混沌中，许是察觉那活物的魂灵散发着与自己相似的气息，他本能就去吞噬用以恢复。然而，沉睡时的事他只有依稀意识，记不太清，于是醒来后，他只道是那魂灵被他吞噬，补足了他缺失的力量，让他得以苏醒，便没做多想。直到后来，好几次他遇见剑子，都莫名产生一股不属于自己的杀意，才有所察觉，仔细检查之下，发现自己着了道，龙魂被用来下了咒。

他篡改了一下天庭往事，去掉些细枝末节，跟剑子说了个大概，末了又瞟了对方一眼，发现那人脸上写满了“怀疑”二字，顿觉不悦且丢脸。他好歹是无所不能的龙族，竟糊里糊涂就被用来下咒，刚察觉时，别说剑子，连他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

然忆往昔，他还是不由得感慨道：“吾沉睡湖中，不知还要多少年。他好歹唤醒了吾，也算是份恩情。”说着，他的语气突然转平，态度漠然而残忍，像讨论天气三餐般道：“于是吾想了个法子，撺掇当时的儒教主派，以协助祈雨祭祀为由，建了纳云塔，再将他融在吾体内的咒魂剥离出来，镇于塔下，好歹给它留了一线生机，也算是在他葬身之所附近厚葬了，呵。”他扯起嘴角，侧过脸，自下往上斜睨着剑子，冷笑道：“汝说是也不是？”

奇怪的事，如此残酷之语，一贯仁慈的剑子听了不仅不觉不适，反是眼底忽而亮了一瞬，连语气都开始有了缓和。流云袖下，他轻轻扣紧袖沿，压低声量，似怀了什么期待又怕被人知晓，故意道：“杀了我，一劳永逸。”他顿了顿，直勾勾地看着龙宿，心下忐忑，问：“彼时你我既不相识，你为何不愿杀我？”

“汝想多了。”龙宿立即别过眼，故作不屑，阴狠道：“汝算什么？吾不过是反感被人利用，不想让他如愿而已？”然后，他将视线往下移，仿佛透过剑子的身躯，看到躲在他身后的人，意有所指道：“至于它是怎么逃脱的，想必汝也清楚了。”

“所以它在逃脱后，才会来找你。”没得到想要的回应，剑子有些失望，但很快收起心思，继续话题。

“自然，没有吾，就他那点咒魂，能拿汝奈何？”龙宿轻蔑一笑，眼中旋即闪露出些许不知是狠厉还是赞许的神色，道：“呵，就算只剩下一缕咒魂，变成邪祟，它仍是工于心计，知道怎么样才是对付汝最好的办法。”

“啊！杀人诛心！它找上那些人，是想让剑子先生不能心安。”穆仙凤终于忍不住跳出来惊呼一句，见龙宿投来视线，又马上躲回到了剑子身后。

“吾就说嘛，仙凤一遇到剑子先生的事就变聪明了。但是，”龙宿调侃着，笑意更深了，他金眸一转，露出别有意味的神情，道：“呵，它要这么单纯那就天下太平了。汝说，是也不是，剑子大仙？”

剑子不应话，脸色瞬时沉了几分。反是穆仙凤止不住担心，探了半个脑袋出来，硬着头皮问：“为什么？”

这时倒是剑子先开了口，语气强硬道：“我却宁愿你杀我，那些人便不必白死了。”

“也可以是汝杀了吾，一劳永逸。”龙宿似笑非笑道。

剑子却不正面回应，只是忽地问：

“你不是恨我么？”

“哦？”

龙宿双眸一眯，瞬时杀气四泄，气氛一下就变得剑拔弩张起来了。穆仙凤站在原地瑟瑟发抖，还来不及理顺思路，就被狠狠吓到了。两人的对话听着莫名，自家主人的杀意更是起得莫名，她不知他们之间到底结过什么仇怨，竟能论及生死，明明平日里这两人往来，虽偶有争执，时近时远，但总体表现还算友好和谐。想到自家主人是力量强横的上古神龙，而剑子先生虽号称屠龙者，终究不过一介人类，要真对上，是定要吃亏的。她顿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一急起来，不知哪生出的勇气，一下就上前挡到了剑子面前，强迫自己直视龙宿的目光，脱口请求道：“不！主人，不要伤害剑子先生！凤儿求您了。”

她这么一冲动，反是恰到好处，打破了僵局。两人同时一愣，先是龙宿大笑一声，若无其事地率先调侃道：“哈，看来真是女生外向。明明是吾养着，一有什么事，却总向着汝。要不吾这就做个主，将她送汝好了，反正汝不是一直不满吾的教育嘛。”

“主人莫要说笑，”穆仙凤本能就拒绝了，然而等她意识到自己都说了些什么，又开始暗自后悔。她偷瞄了一眼剑子，见对方眉头紧锁不打算接话的模样，神色一黯，迅速低下头，补充强调道：“凤儿愿永远服侍主人。”

龙宿见了了然，也不深究，给自己铺了条阶梯，摆摆手道：“玩笑罢了。”然后，他挑眉看向一直不说话的剑子，冷冷道：“吾自然恨汝。”然后，他满意地看到剑子猛然投来惊怒难解的目光，忽地语气一变，转而捉弄道：“汝趁吾不备，拔了吾一枚龙鳞，害吾完美无缺的身体上出现了个缺口，能不恨么？”他见剑子皱着眉别过眼，轻笑两声，继续调侃道：“但吾还不至于为这事恨得要杀汝。放心好了。” 说完，他等了很久，还是不闻剑子说话。这时，倒是他摸不准剑子心思了，心中竟莫名开始不安，突然就不想继续较劲，便缓下口气，让步道：“没将事情全盘托出，算吾不是。吾去纳云塔那边查过了，确实已经修复完成，原本的阵法也再次运作，汝可以和素还真将它捉回去重新封印，或用其他什么别的法子封印，吾绝不插手。如何？”

剑子却不满这样折中的提议，强硬道：“有封就有破，这次地震导致塔崩就是教训。”

“那汝是要吾亲手除掉他，还是杀死汝？”龙宿脸色一沉，声音顿时冷了半分。

“皆可，随你。”剑子很快接了一句，也不知是有恃无恐还是心有觉悟，“但魔龙祭天绝不能留。”

龙宿猛地坐起，面向剑子，锁紧对方双眼，压着怒火，尽量保持声线平稳道：“若吾拒绝呢？魔龙祭天就算干尽天下之恶，但于吾毕竟有恩。”

剑子却质问：“你怎可因小恩而舍大义？”

“何为大义，何为小恩？由谁定？汝么？”龙宿也变得尖锐起来。

“天下人。自我良知。”剑子也不退让。

“天下人与吾何干？”龙宿眯起眼，冷笑道：“蝼蚁存亡，又与吾何干？剑子仙迹，汝凭什么对吾说教？” 窄廊的地板随最后一句突如其来的拔声怒喝晃动了一下。

——蝼蚁存亡与吾何干。

数千年前在天界，神龙泫禺因不满侠刀盗天水降雨时，也说过类似的话。

剑子感觉心脏跳漏了一拍，气势瞬时弱了半分。他心绪还没回稳，就忽地又听龙宿意味不明道:

“第二次了。”

可剑子听得明白，本能回避道：“我与龙宿相识不过两三百年，何来第二次之说？”

“呵，也是，真还不如不识。”龙宿也不纠缠，自嘲一笑，敛眸低喃了一句。好一会，他才猛地抬眸，对上剑子双目，认真求证道：“如果吾说，除去那邪祟会对吾造成伤害，汝还坚持么？”

剑子听后有一瞬心惊迟疑，然一转念，他很快皱起眉，不由反省自己竟轻易因龙宿的推脱之词动摇，稳下心神，调侃式回应道：“你可是无所不能的神龙大人，区区诅咒，能耐你何，消灭区区邪祟，不损你能为。”最后，他强调道：“更何况，这本就是你放出来。”

“说到底，汝就是要逼吾。”龙宿语调更尖锐了。

“天下间，何人有本事能逼神龙大人就范？”

“呵，说不定呢，”龙宿闭上眼，沉默了一会，竟偃旗息鼓，改口道：“要吾帮忙也并非不可。只是，”他一睁眼，见剑子面露喜色，心下暗哂，神色平淡，不轻不重地把剩下的话补完，道：“吾若出手，世间再无疏楼西风。吾之友人，不会使吾为难，请吧。”说完，他不再看剑子，重新躺下，抬手做了个送客的手势，便闭眼假寐。

过了好一会，他还是没听到剑子回答或是对方离去的声音，便猛地睁眼，冷冷瞥向穆仙凤，厉声道：“穆仙凤，送客。”

听自家主人连名带姓唤自己，穆仙凤彻底被吓到，再不敢打圆场，立即扯着剑子的衣袖，示意剑子先离去。

剑子心下无奈，闭了闭眼，转过身，才要迈步，忽似下定决心，又侧回身，回应道：

“寻到魔龙祭天那日，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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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樓發表於: 2021-08-05 09: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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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龙番外四（7）

（7）

月缺久则盈，竹影交错成牢，风瑟瑟，暗含肃杀之气。

林中茅屋残破，木门轻掩，烛光黯淡。临近午夜，樵夫尚未上榻歇息，坐在桌边，背对着门，看向对面窗外的夜林幽暗，似有事萦怀，又似在等待访客。

“找到了，嘿嘿嘿嘿——”

冷不防一阵阴笑传来，由远及近，烛火应声而灭。阴风徐起，掠入茅庐，涔凉得有若黄泉使者来招魂。屋外天空，四散的流云快速聚拢，遮蔽了明月，形成巨大阴影笼上破屋。

然后是静，死一般的安静。

倏地，一道黑影快速穿出竹林，直直窜入屋内。

啊——

一声惨叫后，万籁归寂，仿佛时间停顿了一瞬。

下一瞬，轰的一声巨响，破屋原地炸开，爆风转瞬移平方圆数里的竹林，扬起漫天尘土。紧接着，尘烟中猛地窜出一道黑影，笔直往竹林方向逃窜而去。可它还没进入竹林，就不期然被一道无形的障壁弹了回来。它停滞一瞬，旋即转头，逃往别的方向，再次在竹林外围被无形障壁给撞了回类。它不死心，再次扭转方向，然后又一次，两次，不知多少次尝试，就算尝试往高处飞，还是出不了这片被炸出来的空地。

是陷阱！

仿佛得到这一认知，它一顿之后横冲直撞得更急更狠了。这时，一把戏谑声自缓慢散开的尘土中传出：

“让你逃第三次我岂不是太没面子了。”

流云散开，尘土消弭，月光落到破屋残骸处站立的飘然白影上。那人玉面道冠，负手而立，气质沉稳，白衣华发，飘然若仙，哪还有什么樵夫。

熟悉的身影，熟悉的气息，还有那熟悉的声调，沉稳中满是自信的调侃，让它至死都不能甘心。

果然——

“是你！是你！又是你——”

数百年前，机关算尽，汲汲营营，它输的不是天意，而是一个普通的人类修仙者。如今亦同。让它怎么不恨？

那黑影形体狠狠一震，然后更是疯了般怒吼着四撞。它这般持续狂乱了好一会，扰得人头晕眼花，才冷不防掉转头，对准那白衣人来个出其不意的偷袭。

“剑子仙迹，受死吧！！！”

然那白衣人并不中计，拂尘一甩，轻而易举就挡下了黑影的攻势。瞬即，一白一黑，一正一邪，一人一邪祟，很快缠斗在了一起。

确实是缠斗，剑子背上古尘未出，亦未现杀招。

他一边应战，一边估摸着，眼前这残缺不全的邪祟，对付普通人还行，却远不是他的对手，过去活着全盛时是这样，更何况如今。只是，他不能再像上回那般以极招将它驱散，让它有机会渗入大气中逃逸。

杀阵已启，只欠东风。他在等，不是等一个人，而是一条龙。

确定邪祟的真身和目的后，他与素还真联手于此地布下术法屏障，由他化身为樵夫，在自己身上临时伪造出前世因缘，诱导魔龙祭天出现。同时，他也给龙宿稍了信。

只有龙宿斩断己身与魔龙祭天魂魄连锁，才能切断这邪祟的再生能源，给它致命一击，彻底根除——这是上策。如若不然，退一步，他就只能用束缚法术将它捕捉，重新镇回纳云塔底，又或者另找更稳妥的封印之法，只是终归治标不治本。

不知不觉，夜已过大半，圆月开始滑落枝头，而他与邪祟也已不知纠缠了多少回合，却仍不见龙宿身影。

术法屏障虽强，终归有时效限制，如今已不若最开始时的坚固，无形气墙在邪祟数度撞击下开始出现不稳的迹象。他握紧拂尘，感觉手心已然湿透，心头反是隐隐有松了口气的感觉。面对龙宿，他总分不清自己期待的是什么，是来，还是不来，是见，还是不见，是生离，还是死别。他甚至不能完全确定这条龙是不是就是他等的那条，还是两三百年的纠缠追逐，不过是他在数千年的无果等待中生出的一厢情愿的相信，连自己都蒙蔽。

即便如此，他还是忍不住想，确实，封印有封就有破，而破了的封印总会有再结上的一天，但断了的因缘，可能就是永生永世。

一定是的，龙宿就是他一直在等的龙。

他心头一颤，握着拂尘的手一紧，神色一稳，当下有了决定，快速与邪祟拉开距离，空出的手移至胸前，食指和中指并拢，要施展术法缚住邪祟。然而，他张了张嘴，咒语还没出口，就不期然听到不知何处，竟飘来了熟悉的琴声，悠扬却杀伐。

他一怔，心跳慢了半拍，动作一滞。仅一瞬失神，那琴音已快他一步，化作利刃，割破空气，似要割断与这世间的一切连结般，贯穿了邪祟。猝不及防下，那邪祟顿受重击，虽没有立即消散，已是失力坠落到地面。他回过神，也跟着落到地面，看了一眼在地上打滚、黑气散逸的邪祟，没有补上最后一击，而是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

琴声仍在继续，潮水般在空气中蔓延，又空虚得让人感觉不到存在。幽暗竹林深处，隐隐约约出现一道紫蓝色人影，周身笼着珠光，正坐在折弯了的竹腰上抚琴。竹林与空地不过隔了一道看不见的气墙，而他却感觉与那人，似隔了千山万水、万年永世。

琴声如刀，一下接一下割散着邪祟的魂体。那邪祟本是仗着自己的再生能力有恃无恐，正要重新聚力，却发现自己的力量源源流失的同时但无以为继，顿时大惊失色，本能看向琴音传来的方向。距离太远，视线模糊，它看不清林中之人，但仍能认出对方的气息，心一惊，怒火上冲就要破口大骂，可“你”字才到一半，催命琴声已至，自四面八方同时贯穿它，散去了他大部分的灵体。

“你！！！”

它再吼一声，本欲垂死挣扎，又忽似想到了什么，毫无预警大笑了起来，彻底放弃挣扎，边笑边道：“哈，哈哈，哈哈哈！足矣足矣，吾仇报矣……”

它大笑着恶毒地看向剑子，然后，声音戛然而止，魂体被琴音利刃彻底打散。

整个过程中，剑子什么都没做，就那么定定地站在原地，看向林中之人，仿佛一走神，那人也会彻底不见了。那弹琴声继续了好一会才彻底停了下来。然后，那人抱琴跃下地面，与他摇摇相望，神色无悲无喜，却让他感觉到了告别的意味。

夜还深，离黎明不知还有多久。

片刻后，那人一言不发就转身离去了。他却像被钉在了原地，也不知是为了什么。

——吾若出手，世间再无疏楼西风。

或许，要再见，就难了吧。

又或许，那人根本就不是他所等的执着，这缘才会断得这般轻易。

等确认那邪祟已彻底不存后，他才颇为心灰意冷地回到了豁然之境。

天，悄然无息地翻起了鱼肚白。他站在自家茅屋前，本能眺望山的另一面，却不期然看到那边云雾弥漫处，在一般人眼里空无一物的山头，仍若隐若现地坐落着一大片豪华宅院，已然冷却的心瞬时又生起了希望。

还在。

还有机会。

千秋万载，只要还有一口气，就总还有机会。

然而，他没有立即前往查看，而是停留在了豁然之境，没有继续云游。

一连数月，疏楼西风仍屹立在那，没有要消失的迹象，他一直提在嗓眼的心才放了下来。他虽郊游广阔，却不擅长处理冲突，尤其面对重视之人，见事情稳定下来，便准备继续远行，等事情丢淡后再若无其事找上门说和。

然而，他还没离开豁然之境，某日夜深，这一带忽的天摇地动，爆发出强烈的龙气，还隐有龙鸣。

许是这般猛烈爆发下，龙魂本身的气息再无法伪装。他识得这龙气，那气息早已融入骨血，天上凡间数千载，心心念念，不过就是想有再见一次的机会。

是他！真的是他！

千年万年，亘古永恒，一切的等待都是值得的。

然而，这龙气的爆发，并非龙体强盛的体现，更像是强弩之末的溃散挣扎。好几千年前，他曾近距离体会过一次，便成了他余生的噩梦。如今噩梦再临，他浑身一颤，脚软失力踉跄了一下，连忙稳住便掠身出门，却不料被一道清秀人影撞了个满怀。那人撞了他也不拉开距离道歉，反是不顾礼仪地拦腰抱紧他，放声大哭了起来：

“先生！主人、主人他不要凤儿了！”

是穆仙凤。

穆仙凤哽咽个不停，说话颠三倒四，大意就是龙宿毫无预兆将她赶出了疏楼西风，让她往后想跟谁就跟谁，再别回来，她尝试回去，却被一道障壁隔着，再进不去疏楼西风了。这孩子是他某次拉龙宿外出赏花时凑巧救回的小凤凰，从小看着长大，乖巧伶俐，虽然偶有任性，却极少像这般不知所措、无礼失仪。平日里，龙宿虽然时常玩笑说要将穆仙凤送与他，但也不过说说而已，他看得出来龙宿对这孩子的喜爱。

果然事情不寻常了。

他内心焦虑，却仍是耐下性子安抚穆仙凤。可很快，又一声贯天龙吼响起，再次震得地面猛烈一晃，但明显更是中气不足、力气不济。他心头大骇，一抬眸，冷不防看到山对面的豪宅竟开始摇曳扭曲了起来——宅子的主人已无力继续维系宅子的存在。他再次腿一软，一个踉跄后站定，再顾不得穆仙凤，直接化光往疏楼西风掠去。

他直接突破疏楼西风的外围屏障，朝着龙气最浓郁的地方奔去，在龙宿最常住的西风苑后庭长廊上找到了那龙。此时，龙宿正姿势优雅地侧躺在长廊上，双眼紧闭，若非脸色苍白得吓人，以及人形隐隐开始不稳，远远看去和平时慵懒休憩时没什么区别。如故奢华的疏楼西风，优雅的睡姿，即便到了这个地步，这龙还是不忘体面。

剑子皱紧眉一个箭步过去将龙宿扶入怀中，发现对方已是陷入了昏迷，龙魂极其虚弱，只怕很快就会回复龙身。他当机立断抓紧龙宿脉腕，将自身真气灌入龙宿体内，让他能尽量维持人身，这才发现龙宿的龙魂不知为何竟缺了泰半。龙魂不全导致龙气空虚，他灌入的真气不过杯水车薪。惊骇之下，他还来不及细想缘由，就感到怀中的身体动了动。他低下头查看，冷不防和龙宿的眼神对上了。

龙宿不知是何时苏醒的，许是感到身边有人，又许是剑子的真气还是起了那么一点作用。然而，他只是漠然看着剑子，目光迷蒙，却掩不住眼底的了然和讽刺。然后，他扯出一抹冷笑，什么都没企图说，就头一歪，再次昏了过去。

仅一瞬，剑子觉得自己的心被狠狠刺穿，再顾不了多想，强行终止维系疏楼西风的龙力，让其尽数回到龙宿身上，然后一把抱起龙宿，化光往血龙湖飞去。血龙湖，隐藏在深谷茂林中的神秘湖畔，他想，当年既然是那神湖保住了泫禺的一线生机，如今应该也能救龙宿。

月夜下，湖泊一如既往，在一片漆黑茂林深处安静地笼着薄光，飘溢着神圣的气息。他满怀希望，抱紧龙宿一同沉入湖中。不知是回到熟悉的环境放松了下来，还是再支撑不住，龙宿一没入湖中就恢复了龙身。然而，他的龙体十分虚弱，渐渐变得透明，似要与湖水融为一体。

剑子看不真切，蓦然间想到了豁然之境那场年复一年的大雨——龙若身死，便会依据自身属性化归自然的一部分——泫禺是水属的神龙。然后，他又想起泫禺死前龙气失控撞破天池酿成天灾之事，恍然明白到龙宿最后那一眼的意味，心头升起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不，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并不是因为担心龙宿的龙气失控伤及无辜才找上门给他灌输真气的。

不，不是的。

他一遍一遍地解释着，急急抱了上去。

过去多少年，他从来不觉得自己需要对龙宿解释什么，过去已成，未来未定，当下也无甚好解释的。所以他不确定自己要是解释了，龙宿会不会听。于是，他只能贴上抱得更紧了。然而，龙的身躯是他的数百倍，他只能张开臂贴上龙嘴的部分，将自己躯体紧紧靠上去，不要命似地将自身真气连同功体一同传过去。

“真的，我只是想救你而已。真的。”

然而，下一瞬，他传送的功力被尽数弹回，他整个人也被弹开。

龙宿在拒绝他。

他身心止不住颤抖，泫禺自毁元神的一幕再次冲入脑海，让他生平头一回感到不知所措了起来。

怎的就忘了呢？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这龙都是恨着他的，是宁死都不愿意接受他帮助的。

可是，怎么可以，他都追了他到凡间，等了这么些年，由绝望等到希望，怎么可以……

茫然之际，有什么随着湖水漂浮到了他眼前——是他胸前挂着的龙头白玉。

是了，他怎么忘了，还有这个！

他一把扯下龙头白玉，紧紧握在手中，像是握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然后，他再次强行贴上龙宿，情不自禁地往龙嘴上轻吻了一下，又抱紧，坚定道：

“这是第二次了。我绝不允许。”

[ 此帖被ltian28在2021-10-23 11:06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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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樓發表於: 2021-08-07 1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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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龙番外四（8）

（8）

有水在流淌，带着很哀伤的情感。

迷迷糊糊中，穆仙凤感觉自己整张脸都湿透了，很是粘稠很是难受。

然后，她听到有人在唤她，由浅入深，一声又一声，拨动着她的心弦。

凤儿，凤儿——

穆仙凤！

绵长的呼唤冷不防变为一声厉喝，她被狠狠吓了一跳，本能弹起身坐直，好不容易醒了过来，一睁眼，又差点被入眼的金光给闪瞎了眼。

啊，是藏宝库。

是梦……

她怔了一瞬才彻底清醒，想到自己陷入梦境的起因，便立即拾起落在手边的龙头状白玉，暗自提气护体，要查看个究竟，却猛不防听到头顶传来熟悉冷冽的声音：

“让汝下来找些东西，汝竟敢在这偷睡？吾是否对汝太过放松了？”

啊！是主人！

穆仙凤浑身一震，这才意识到半梦半醒中那朦胧的呼唤是真实存在的，声音的本体还就站在自己身边。她赶忙回过身给龙宿请了个安，慌忙解释道：“不，不是的……都、都怪这玉佩啦！”她支支吾吾了一会，终于找到了能甩锅的对象，便一边抱怨着，一边双手捧着龙头白玉递上，委屈道：“凤儿是真有在认真收集藏宝库里的肉芝，只是一不留神撞掉了这东西，拾起要放回去时，就突然没了意识。”

龙宿本就没有生气，不过是逗着穆仙凤玩而已。他瞧着穆仙凤这慌张冒失的模样，已有很久不曾见过了，怀念之余又觉得好笑。只是，当他看到被递上来的龙头白玉时，脸上笑意一滞，当场愣住了。好一会，他才回过神接过白玉，马上就能感受到白玉透过肌肤传来的浅淡熟悉的气息，一下将他的思绪带回到了于他的岁寿而言还算不上太遥远的过去。

那是近千年前的事。那时他和剑子的关系还远没有如今的亲密，尤其是在发生过魔龙祭天的冲突后，就更疏远了，用人类的时间算，可以说是过了很长一段年月才再次靠近。当年他失去意识后在疏楼西风转醒，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在他面前一向恪守礼仪的穆仙凤就忽地扑了过来，抱得他差点透不过气来，啜泣着发誓再不会向着剑子先生，哭求自己不要抛弃她，听得他是一脸莫名。然后，他发现自己怀里放了一块龙头白玉，龙头的雕工差强人意，以他自认不算太苛刻的眼光看甚至有些粗糙，而且整块玉除了龙头的部分就没有其他装饰性的雕纹，很不精致美观，质朴得一看就知道不是他的所有物。但他还是很快就认出这是剑子一直佩戴在胸前的玉佩，却不知为何会到了自己身上。想到魔龙祭天那茬，他气仍在头上，便不想再见到任何有关剑子的东西，可临了掂量来掂量去还是舍不得弃了，便直接丢入藏宝库，眼不见为净。然后时间一久，就忘了。

这么想着，迟来了上千年的兴致一起，他就将龙头白玉翻来复去研究了一下，这才发现这可不是什么普通的白玉，是天赐灵石，历史久远，恐怕是天地初开时遗留下来的灵石，不仅可以聚魂养魄，甚至能创造生命，如今怕是绝迹了。自六界分化，各类生灵陆续诞生繁衍，天地自然的力量开始逐渐消退，再难孕育出这等存粹的灵石。

然后，他又仔细看了看白玉上的龙头，有些意外地发现竟与自己在天庭时的模样有几分相像。

雕得好丑。

这是他本能第一反应。

然后他又不禁琢磨，当时自己怎的就没发现呢？果然是雕得太丑了，若承认是自己，只会更气昏头。

虽是这么嫌弃，他心中却忍不住受触动，不禁用指腹来回勾勒着龙头的轮廓，又将整块玉凑到鼻前嗅了嗅，不期然竟感觉到了属于他自己的龙气，虽然很淡了，不由得一怔。想到那人数千年在豁然之境观雨，原来还有这么个目的，他的眸光立即柔了下来，嘴角浅浅勾起一丝弧度，口上却仍是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抱怨道：“真是的，龙魂若灭，光收集这散逸的龙气又有什么用。”

他正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耳边忽然传来一把幽幽声，平缓，却让人感觉如泣如诉。

“刚才，凤儿做了个梦，”说话的人深深低下头，将脸和表情藏在阴影下，“凤儿梦见主人不要凤儿了。”

“说什么呢，”龙宿有一瞬怔然，自龙头白玉上移开视线，看向穆仙凤，依稀记得确实好像曾有过那么回事，然后很快就明白到，大概是这龙头白玉将穆仙凤带入了过去的记忆中，当真是和原主人一样，顽皮计较得很。于是，他象征性安抚了一句，道：“做梦罢了。”

穆仙凤却猛地抬头，执拗地迎上龙宿的双眼，一字一顿强调道：“凤儿一直都是主人的凤儿。”

这么说着，她觉得自己心口又开始隐隐作痛。那不仅仅是龙头白玉的梦，更是她不愿回顾的噩梦。当年那事发生后，多少次梦回惊醒，她睁开眼，就怕自己已不在疏楼西风。直到今日，她仍清晰记得那心悸的感觉。那时候她不过是只刚成年的凤凰，可以算是被自家主人和剑子先生捧在手心里长大的，虽然主人平日里严厉，但总体上仍是对她十分宠爱，让她渐渐生出了些骄纵，再加上她不怎么接触外界，便不通什么人情世故，根本想不到有一天，自己会被主人扫地出门，无论怎么哭求都再进不去那个住了百余年的大宅子，再见不到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的主人。偶尔，她也会偷着想，若主人真不要她了也好，那她就能毫无顾忌地随剑子先生云游了。

只是，当那一天真的来临时，她慌了，不知所措，明知道主人不喜欢自己依赖剑子先生，仍是忍不住匆匆跑到豁然之境求援，因为除了剑子先生，她不知道还有谁能帮她找回主人。然后，她到了豁然之境，还没说几句，剑子先生就急匆匆化光走了，没多久，连疏楼西风都不见了。

主人不要她了，家没了，剑子先生也不见了。她独自一人，茫茫然站在一片豁然之境那片广阔的大草原上，看着悠悠远山，没有尽头，不知何处可去，感觉天地之大，就只剩她一个了。于是，她蹲下来，抱着大腿，不顾仪态地嚎嚎大哭了起来。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哭了多久，总归剑子先生还是回来了，带着主人一起，和她一同回到了疏楼西风。她自剑子先生手中接过仍在昏迷的主人，紧紧抱入怀中，暗暗起誓这辈子再不会让主人难过了。

龙宿看着穆仙凤倔强的神色中透了穿越时空的恐惧和委屈，不由得心生内疚，语气便软了几分，叹道：“哎，那时候，哎，若吾真出了什么事，总得找个人照顾汝不是？”

当时他感觉到自身龙魂不稳，已是打算回血龙湖沉眠休养，便把穆仙凤逐出了疏楼西风，就是想到穆仙凤离了他肯定会找剑子，而剑子，就算和他闹矛盾，怎么也算是看着穆仙凤长大的，肯定不会丢下这孩子不理。他盘算着，穆仙凤有人照顾，他就可以放心闭关隐匿了，是真没想过后来会发展成那般戏剧性。

决定去竹林赴约根除魔龙祭天时，他就预料到自己的龙魂会再次受损。数千年前他不顾一切自毁元神，所求不过是死前多拉一些垫背的，自然没想过会活下去，伤害之大可想而知，所以后来虽在血龙湖沉眠数千年，龙魂复原的程度仍远远不足够支撑他苏醒甚至到外界行走，是魔龙祭天将自身残存的龙魂结合诅咒注入了他的龙魂，补充了缺失的部分，才使他得以苏醒甚至离开血龙湖活动。也因此，魔龙祭天的部分龙魂与他结合在了一起，除非将这一部分彻底拔出，否则被他分离出来的魔龙祭天的咒魂部分能依靠本源的力量不断重聚，不死不灭。可将他龙魂中魔龙祭天的部分彻底消除，就意味着，他会失去魔龙祭天的力量补足。

只是他当时确实是对自己太过自信，想着离开血龙湖已过了近三百年，再加上自己平日里调息调理，可是比在血龙湖无意识沉睡更有效果，龙魂该是恢复得不错，就算少了魔龙祭天的力量，最多难受虚弱一阵，再严重点大不了回血龙湖继续沉睡，反正这世上没什么值得他留恋的，正好合了龙族隐匿六界的意向。可没想到，即便他强行压制调息，龙魂的溃散速度之快，转眼就到了失控的地步，让它连回血龙湖的力量都没有，直接陷入昏迷。后来他琢磨了一下，觉得那大概是个双向诅咒，在针对剑子的同时，也在防止他变节，所以在他强行消灭魔龙祭天后，才会遭到反噬。

不过，他之所以那般决绝，很大部分也有跟剑子赌气的成分在。

如今回想，当年他若将自己的难处坦白告知剑子，依剑子的性子，肯定会优先采取封印的手段，确保他不受严重损伤，再另寻消灭之法。只摆在当下，他就是不忿。和剑子不同，天庭一别再到血龙湖再遇，数千年光阴于他宛如昨日，睁开眼，被逼自毁元神之事仍历历在目，到魔龙祭天脱逃也不过三百年上下，而距离他与剑子重新来往更不过一两百年光景，该记恨的他还在记恨。于是，就算当下他不过是利益受损，于性命无忧，他也要明白知道，数千年过后，重新认识，重新开始，那人是不是仍要选了天下苍生，就像选了天庭一般，就是不选他。若是，那他又何必再重复同一个轮回。于是他还真的就像个娘们一样一哭二闹三上吊，不管不顾，自虐般把一个多项选择硬生生改成了单项，逼那人抉择，现在一想还真是丢脸丢到家了。

他心中正哀叹，忽地又闻穆仙凤喃喃声：“主人不明白，凤儿原本也不明白。”

“什么？”他一时没反应过来，便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主人难道没听过人类的一句话，”穆仙凤抬头对上龙宿的眼神，眉眼舒展开来，释然笑了，复又俏皮地眨眨眼，道：“别人家的总是最好，只有自己家的最亲。”

龙宿一愣，明白过来后十分罕见地在自己侍女面前露出不自在的神色。然后，他轻咳两声，故作不悦道：“都说多少回了，不要学人类那套的寒酸小气。”

“嗳？难道不是别学剑子先生的寒酸小气吗？”

“他就是个飞升不成的人类。”

说完，他见穆仙凤竟当着他的面掩嘴偷笑，面子一下就挂不住了，便摆摆手，故作不耐烦道：“好了好了，都过去了。”然后，他看了一眼宝物堆下已经整理出来的一大堆肉芝，又借题发挥道：“这些肉芝长了千年万年，珍贵得很，拿几根就够了，汝的剑子先生皮粗肉厚，用不着浪费。”说完他见穆仙凤笑弯了眉眼，似有话要补充，立即催促着下逐客令，“他一会就到了，汝快快去准备吧。”

然后，他看到穆仙凤偷着笑，抱了满怀的肉芝小跑着离开了，不禁叹气又摇头。

哎，真是个麻烦的丫头，哪来的乖巧伶俐，怎的以前就没发现？

然后，他低下头，再次看向手中的龙头白玉。

哎，那人也是，以前真是怎么看怎么好，恨不得整个儿属于自己就好了，近来怎的就越看越糟糕，麻烦透顶了。

这么忿忿想着，他的脸上却露除了柔和宠溺的笑意。

果然还是亲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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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樓發表於: 2021-08-10 1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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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龙番外四（9）- 尾声

（9）

七月流火，夏已晚，秋风渐起。疏楼西风的天候法阵仍未张开，自然时节的秋风一阵阵吹入宅中。

观莲池的莲花仍开着，但稀疏了不少，应该是过冬沉睡前的最后一批了。

池上水榭的宴席已备置妥当，如往常一般，一张矮桌，几份点心，只是这回并非酒具，而是茶具。龙宿已在矮桌一端就坐，竖起一条腿，侧着身，正百无聊赖地观赏池中莲花迟暮，却没觉难看，也不感到哀凉，想到若不管不顾，这满池莲花下一年还会盛放，嘴角反是不由自主翘高了些。

穆仙凤侧坐一旁，一边仔细泡着茶，用的是不久前在藏宝库翻出来的肉芝，一边与龙宿闲聊对答，皆是些陈旧往事。

若不是因着龙头白玉引发的梦境，她实在不太愿意回顾那段不堪回首的时光。当年之事过后，好长一段时间里，她跟在主人身边，每天都提心吊胆，小心翼翼，就怕一个不留意又做错了什么，或说错什么，再次被赶离家。正好那时默言歆了结完私事，彻底入住疏楼西风，还被安排了守门的要职。她知道默言歆与主人有故，毕竟能让主人亲自外出寻访的人，和主人关系必然不一般，于是心里就更慌了。她明了自家主人的性子，独居疏楼西风百余年，从不使用相同的妖精侍者，便总担心默言歆会替了自己。从那时起，她学会察言观色，很少主动提及剑子先生了，还开始迎合主人的喜好，将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久而久之，不仅习惯了，还喜欢上了。实际上，那样的改变对她而言并非有多难，她没多久就适应，还开始怡然自得起来。后来她曾琢磨过，说不定并不是适应习惯，而是华服珠钗、绝世风华才是她心头所好，可为了不切实际的念想，她愿意花心思去改变自己，隐藏本真，只为钦羡之人回眸一顾。她想，说不定，她的主人早就看穿了她。

时过境迁，难得再临往事，她心有疑惑，便不避讳问出来：“这数百年来，剑子先生断断续续有过很多个叫杜一苇的厨师朋友，莫非就是那个人?”

“汝说呢？”龙宿动了下眉毛，不回答，而是饶有兴致地反问道。

那便是了。穆仙凤不动声色地在心里给出答案，复又奇道：“可不断转世都叫同一个名字，还都是厨师，真是稀奇。”

“有什么可稀奇的？”龙宿回过头，脸上露出意味莫辨的笑容，“前世的因缘未断，就有可能维系到下一世。”

“凤儿可不信有这么多巧合，主人又在誆凤儿。”穆仙凤微微嘟起嘴，撒着娇抱怨道：“肯定有主人的一份。”

龙宿轻轻一笑，又转回头将视线重新投向池中莲花，不言不语。

等了好一会仍不闻主人回应，穆仙凤心下叹气，终是忍不住道：“剑子先生若知道了，肯定很生气。”

她知晓剑子先生最是重情，当年的杜一苇之所以会死，部分是剑子先生自己大意了，部分是他轻信了自家主人的说辞，可无论如何，关系到魔龙祭天，就都和主人有关联，所以剑子先生才会气急败坏地上门质问，所以即便后来元凶伏诛了，他仍在内疚自责，才会一直和同一个人的转世交往，必要时给予帮助。一想到杜一苇生生世世的命缘被自家主人这么又搅和一下，安了些定数，她就更担心了。若剑子先生发现了，肯定是要不高兴的，她可不希望剑子先生和自家主人再次闹翻，尤其两人和好才没几个月。想到这，她忍不住对天祷告，希望剑子先生永远不要发现真相。剑子先生的朋友因主人受难，剑子先生难受，主人因剑子先生的坚持而受伤，剑子先生更难过。直到现在，她仍记得当年剑子先生抱着主人回疏楼西风时的情形。剑子先生的脸色苍白得吓人，脚步有些虚浮，明显是气力不济，却仍是执拗着耗费自身真气，勉力施法重现疏楼西风，反反复复了好多次才成功。然后，她看到这个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寡淡道人毫不遮掩地露出了松了口气的满足神情。就是那一刻，她才恍然发现，她一直崇拜追求的逍遥仙人在面对自己在意的人时，也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人类而已。

这般想着，她蹙起眉，一不留神呢喃之语就脱口而出：“希望剑子先生不要发现。”

龙宿听了却嗤笑一声，无所谓地揭破道：“连汝都怀疑他能一无所觉?”

她听了不由得瞠大了双眼。

龙宿冷哼一声，不以为然道:“他若不满，可以自行更改，吾不阻挠。”

“可既然那人还叫杜一苇，就表示剑子先生什么都没做。”穆仙凤更不解了，歪着头问：“为什么？”

龙宿单手拄着腮帮，侧过脸，颇为漫不经心地看着满池秋水，似在想怎么回答，又似并没有回答的打算。然后，他忽然抬眸，转头看向远处长廊转角，嘴角勾起玩味的笑意，道：“正好，汝可以问他本人。”

穆仙凤一愣，顺着龙宿的目光看去，就见剑子由一只红蜻蜓引路，正走出长廊转角，朝这边走来，一袭白衣飘飘，一如既往的潇洒自在。

他自主来到龙宿对面坐好，见穆仙凤看到自己后便一副拘谨的样子，打趣道：“凤儿怎么这模样，该不会你们主仆俩又趁我不在背后说我坏话吧。”

“没、没有，怎么会。”穆仙凤矢口否认，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龙宿则分别瞥了两人一眼，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他金眸一转，拉长尾音，揶揄道：“凤儿嘛，是怕吾做了什么事要惹剑子先生生气呢。”

“哪有？”穆仙凤本能出声反对，又迅速略低下头，神色开始局促，视线在两人间游移。龙宿看着好笑，便替她开口了，“吾们正好谈起汝好友‘杜一苇’来着。”

剑子闻言，脸部表情显而易见一僵，但很快就恢复自然。他装模作样挑了块糕点，放入口中品尝，然后笑着对穆仙凤半调侃半称赞道：“哎呀，杜一苇好友的厨艺虽一流，但论糕点，还是凤儿更技高一筹，甚得我心。”说完，他又喝了一口穆仙凤递上的香茗，本想继续评论一番，却尝出了茶味，愣了半瞬，本能看向龙宿，目光蓦然柔了几分，好一会才又看回向穆仙凤，继续将话说完，道：“泡茶的手艺也愈发娴熟了。”

穆仙凤会意，顺着话笑道：“凤儿这不是担心自己手艺不好，要剑子先生因而不来疏楼西风了，罪过可就大了，这不，就想着要不要去向名师大厨请教一番。”

“胡闹！”

龙宿先是被剑子柔光一晃，再被自己侍女出言调侃，面子一下就挂不住了。他见茶宴打点得差不多了，便摆摆手让穆仙凤退下，省得这丫头继续添乱，落他面子。只是这碎嘴多事的丫头偷笑就算了，临了还自作主张将在藏宝库里翻出来的那堆肉芝一股脑全塞给了剑子，更强调说是他让找来给剑子调理伤体的，窘得他一扬袖，直接将她整个儿化了去。哎哎，这丫头真是越来越不把他这主人放在眼里了。

他这厢正心里忿忿算着帐，忽地就听到剑子迟了半拍的温声道谢，那语气撩人心痒，使他一瞬怔然，本能回过头，正好与那人赤裸真诚的乌眸对上，一时间觉得更是窘迫了。

水榭长廊上就只剩他们俩。风在无声无息地吹拂，池水泛起阵阵涟漪。龙宿先别开了眼，故作无事取了茶杯，转身面向水池，小口小口啜饮着，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剑子也捧着茶杯，一直笑看着龙宿，不发一言。

明明是秋风凉意，却莫名似盛夏般燥热难安。

僵持了好一阵子，终是龙宿先受不了，重重叹了口气，生出一种名为破罐子破摔的心情，将茶杯摆一旁，抬手探入怀中，掏出一样东西，保持面对池塘的姿势，状似随意地给剑子递去，故作嫌弃道：“喏，凤儿整理藏库时发现的，一点都不华丽，也不知哪来的，占地方，正好汝来了，就赠予汝吧。”

是一块龙头状的白玉，看着和剑子如今胸前佩戴的是同一款。

有一瞬，剑子觉得自己浑身血液停止了流动。他看不明白龙宿的意思，不禁锁紧了眉头。真是的，杜一苇，龙头白玉，今日究竟是怎了，提到的尽是些不开心的往事，还绕不过去了。他以为前不久龙宿愿意大费周章去取魔莲子替他解毒，又与他一同看过日出，应该与他和好了，莫不成这才不过短短数月，又发生了什么？

他一言不发地看着龙头白玉，并没有接过。

数千年前落凡后，他跋山涉水，怀着寻友之心，好不容易来到豁然之境一带，却只得到了一年接一年的磅礴大雨。那雨中沾染着泫禺的龙气，于是，他以为泫禺是真死了，只是不甘，才会化作大雨，年年在它身亡的一刻重回世间。他与雨中的龙气相伴数百年，终是无法继续忍受。于是，为了再见一面，为了解开误会，为了将来不及说出口的话、迟来的感情告诉泫禺，他开始游历六界，去找寻复活龙的方法，失败了一次又一次，还染上了四处云游的习惯，弄得连好友佛剑都觉得他入了魔障。后来，他在极其偶然的情况下找到了一块由天地孕育而成的古老灵石，似是天地初开遗留的产物，不仅能养魄铸魂，还可孕育生灵。回到豁然之境后，他亲手把这块灵石按着记忆中泫禺的样子雕成龙头形状，年年在雨中收集龙气，期冀着有朝一日龙气能聚合成龙魂，复活成泫禺。

当年在血龙湖，龙宿拒绝了他输送的真气，多亏了这白玉中贮存了数千年的龙气，配合他的力量催发，融入龙宿体内，才稳下溃散的龙魂。之后，因为这灵石有安定魂魄的功效，他便将其留在了龙宿身上。事后，龙宿一直没提及龙头白玉的事，也没有归还，他以为龙宿该是变相接受了他的这份心意，没想到竟是被丢进了藏宝库。别人不晓得，他却知道，藏宝库里堆的，再珍贵稀有，都不过是龙宿不要的东西。

他不知龙宿挑这时候将龙头白玉还给他是什么意思，还是，发现了什么。比如说，多年来，他时常导出灵石内的龙气去救助急需的人。龙气这种东西，对一般人而言是可遇不可求的珍品，吸上一丁点，就能延年益寿，疗愈伤病，强身健体。他云游时带着龙头白玉，免不了遇到有需要的人，便时不时分出灵石中的龙气。遇见龙宿前，他一直十分内疚，却仍是忍不住去帮助有需要的人。那时他曾很丧气地想，说不定正是因为自己放不下受难之人，龙气才会一直收集不够，泫禺才会一直复活不了。而不久前，龙宿也正是因着类似的缘由，才避居到三分春色不理他死活。魔龙祭天那事也差不多为着类似的因由。

就在他挤着一张脸胡思乱想时，龙宿忽地倾身过来，不由分说抓起他的手，将龙头白玉硬塞给了他，又重新坐好继续喝茶。

猝不及防接过龙头白玉，他心中本是委屈，下一瞬却似忽地发现了什么，立即将龙头白玉拿好，仔仔细细反反复复检查了数遍，脸上很快露出惊喜的神色——龙头白玉中竟藏了一缕龙魂，游丝般在灵石中流转。

这时候，龙宿说话了，听着很是随意：“对了，吾刚才把玩时发现这东西似乎能承载龙魂，一时好奇，便尝试着放了一缕进去，没想到还真成功了，嗯，就权当给自己备条后路吧。咳，汝也知道弃天帝强悍，要哪天真应命对上了，哎，真是亏大了。”他变着口气说了一连串，喝了口茶，想想还是感觉过于刻意，又改口道：“那个，汝先前有一段不是老去上天界找尚风悦打听复活龙的方法吗？其实他所做的，不过就是留住了最后一丝龙魂重新培养。”

说完，他又欲盖弥彰地就同一个话题东拉西扯了一长串。这期间，剑子没有应上一句话，连一个音节都没有，只是直勾勾地盯着他。他越说越不自在，终于受不了，转过头狠狠给剑子一瞪，命令道：“汝好歹说句话。”

剑子一惊，愣了一下才反应到是该说些什么，却蓦然觉得难为情起来。“这，说什么呢，嗯，啊，这样，”他视线游移了好一会，才别过眼，轻声问：“不会对你的身体有影响吗?”

龙宿眼中泛起波光，却仍是故作随意道：“不过弄出来一缕玩玩罢了，汝想留就留不想......”

他一边说着，一边作势伸手要取回龙头白玉，却被剑子灵巧地避了去。

“剑子一定好好保管。”

剑子快速说了一句，便解开胸前挂着的配饰——是一块普通白玉雕成的龙头玉佩。当年将灵石给了龙宿后，他总觉得缺了什么，就又找了块上好的白玉，雕成一模一样的龙头配饰，挂在胸前。可是，终究是不同的。

他小心翼翼地要把寄宿了龙魂的龙头白玉系上去，可他心是颤的，手是抖的，故作淡定，却仍是怎么都系不准确。他正为难，就看到一只手伸了过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张精致绝美的俊脸，带着熟悉温暖的气息——是龙宿探过身来，接手替他将龙头白玉系上。

“谢谢。”他停下手，僵着身体安静地看龙宿动作，终是忍不住轻声开了口，语气里满是掩不住的欢喜。

龙宿一听，赶忙加速系好，收回手退回原位，一脸不自在地道了句：“随便汝。”也不知应的是哪句。只是无论哪句都阻不了剑子笑逐颜开。

然后，两人不约而同地面向莲池，继续喝茶赏花，享受这片刻宁静。

不知过了多久，剑子又拿起一块糕点，放入嘴里，再细细品尝一次，心下老实地评论：确实是差杜一苇那么一丢丢。然后，他想到刚到时主仆二人的对话，仍是不免惆怅。

其实“杜一苇”为什么一直都叫“杜一苇”他和龙宿心里都门清。龙宿想让他记住，他也不想忘记，便一直这样了。

心中正叹气，他忽然听到耳边飘来龙宿慵懒的声音：“吾觉得嘛，汝是时候换个厨子了。”

他疑惑着扭过头，正好看见龙宿吃了块糕点，皱着眉，似乎很不满，又将几样小点心混在一起，浸了些许茶沫子，似在尝试些什么新玩意，颇有大厨试菜的架势。他心中领会，霎时豁然开朗，便调侃道：

“那龙宿愿为剑子洗手做汤羹么？”

“想得倒是美。”

哎，被狠狠拒绝了。但是他也没觉怎么难过，随手又捡了块点心丢进嘴里，迎着池风撑坐着，心情好得不行了。

他心想，这样就好了。

尾声

那是不详之力，不能接受。

混沌中，它本能开始拒绝注入体内的力量。

这时，一般充满诱惑的声音响起：“你不想报仇了吗？”

想，怎么不想，若它有命活着，害它自毁元神之人，它一个不能放过！

只是很快它又沉静了下来。

何必？何苦？这般继续沉睡，正好合了龙族退隐的宿命。

这时，那声音又再次响起：“替吾杀了剑子仙迹，吾就让你苏醒。”

剑子仙迹，是谁？不认识的名字。

然后，一丝丝意念传入他的神识，黑暗中出现光点，逐渐扩大。光中，站着一个白衣白发的道人，熟悉的背影，那人在耀眼的光亮中缓缓回过头——

是他！

它一惊，就被强光吞噬，失去了意识。

是恨，亦或是——

千年万年，或许，那一瞬，它不过是想再见一面罢了。

（剑龙番外四完）

[ 此帖被ltian28在2021-10-23 11:06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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鷇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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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樓發表於: 2021-09-16 1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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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8.10【剑龙群像】伪阴阳师系列（剑龙番外四完） ..

终于找到这个文了，lof的收藏找不到了，寻思着36雨估计能找到，大大写的超级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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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uohuaxi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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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樓發表於: 2021-10-21 17: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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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8.10【剑龙群像】伪阴阳师系列（剑龙番外四完） ..

好看哭了
楼主写的剑龙太好看了，大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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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樓發表於: 2021-10-31 09: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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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104-105楼

引用
引用第104樓鷇墨于2021-09-16 12:27發表的 Re:8.10【剑龙群像】伪阴阳师系列（剑龙番外四完） .. : k^Gf2%k
终于找到这个文了，lof的收藏找不到了，寻思着36雨估计能找到，大大写的超级好 p;Lp-9H\33

乐乎太麻烦了，就回到36雨了。谢谢喜欢。

引用
引用第105樓luohuaxiang于2021-10-21 17:43發表的 Re:8.10【剑龙群像】伪阴阳师系列（剑龙番外四完） .. : Q,`:RF3
好看哭了 jnu!a.H
楼主写的剑龙太好看了，大爱 2#1G)XI

有人喜欢看我的文很开心。现在看剑龙文的人越来越少，希望一直喜欢剑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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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7樓發表於: 2021-10-31 09: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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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隼篇序

赤隼篇（微日月）凤凰树

注：文中赤隼的对唱戏文和誓言出自原剧口白。

序何人无有少年时

骄阳如火，夏日的炎热就如同年少的青春烈火，灿烂不过一季，转眼流火西坠。年年复年年，凤凰树下，徘徊的，是走不出的过往情仇。

树荫下，一群孩童围坐一块，正津津有味地看两个略为年长的少年演戏。

长得温顺好看的少年大喝一声“恶龙受死”，一个灵巧的凌空翻跃，手中树枝顺势迎头打到另一个红发少年头顶。那被打到的少年立即配合着惨叫一声，应声倒地。然后，那生得好看的少年继续用树枝耍了个收剑的姿势站正，清了清喉咙，字正腔圆地道了句结语旁白：“自古邪魔不胜正，邪龙不敌终伏诛。”

声一落，围坐的孩童立即拍手叫好，轰地一下围上，开始你一句我一句发问。

“这是什么？新戏吗？以前都没看过呢！” 其中一个孩子跳着举手问。但他的声音很快就被其他提问声淹没了。

“再来一次，再来一次嘛！”

“好过瘾！”

“就是就是，尤其是最后那一下，打得好！”

这个时候，一把抱怨声插了进来：“被打的又不是你，当然好。”是那个被打倒的红发少年，他正坐在地上龇牙咧嘴地揉着头，一脸不满地嘟哝着。

那生得好看的少年见了不禁莞尔。他温声安抚下正在激动中的孩童，回答道：“这戏叫《斩龙》。是戏楼的新戏，今日第一次上演。”同时，他转回身，弯腰朝地上的红发少年伸出手，关心道：“你没事吧。”

那红发少年一听，立即换上个大笑脸，嘿嘿两声，道了句“小意思”，也不借力，便鱼跃而起，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复又噘着嘴不高兴道：“可是凭什么是我演恶龙，下次我要演仙人。”

那好看的少年听后面带迟疑，显然也不想演“恶龙”这个大奸角。他指了指自己那标致的面庞，很是为难道：“可我怎么看都不像恶人，怎么演恶龙？”

“合着小爷我长得像恶人了？”那红衣少年冷哼一声，抱手撇撇嘴，不高兴了，“不要！下回再演，我来当斩龙的大英雄。”

“这，”好看的少年本来还想推托，但一见红衣少年似乎真生气了，就立即靠上去，想了个折中的法子，安抚道：“要么这样，下回我们一起演英雄，另外找个人当恶龙，如何？”

“真的？”

“当然，有什么好事我能不带着你？”

红发少年得到保证，脸上乌云尽散，笑得那叫一个灿烂，立即握住那好看的少年的双手，想要说“就这么定了”，却不料那群围观的孩童又一拥而上，挤着他俩此起彼伏地嚷嚷个不停：

“我也要当英雄！”

“我不要当恶龙！”

“当英雄，当英雄！”

……

人人皆想当英雄，而《斩龙》中，斩龙的仙人，就只有一个。

光阴流转，一转眼，数载年华匆匆而过。月华之下，依旧是同一棵的凤凰树下，同样的红发少年和长得好看的少年站在树下。

“明月为记吾为兄，长叩九声誓同生。”
“明月为记吾为弟，长叩九声誓共死。”

两个少年肩并肩，对着凤凰树，伏拜在地，异口同声道：“月有圆缺时，情义无离合，从此兄弟称，不违生死盟。”

然后，长得好看的少年率先站起，转身将红发少年扶起，郑重道：“明日我虽先行离去，但你放心，等我立住了脚，一定会回来接你和其他弟妹。”

“好。”红发少年双手搭上好看少年的双肩，认真点了头，双眼满是信任，清亮得无一丝尘埃，“我等你。”

接着，两人分别在树干上刻下了各自的名字，以及“永不背弃”四个字。

那一夜，凤凰花开得特别旺盛，绚丽夺目，如同两人的誓言，似永不熄灭的火焰，连绵不绝，要将黑夜映照成白天。

然而谁能想，那样纯粹的青春之火竟有一日成了真正的熊熊烈火，烧毁了所有童年的纯真和誓言，蔓延成复仇之火，无休无止。

一过上千年。

月黑风高寂寥夜，一间被丢弃已久的破庵里，只有一株盛放的凤凰木在黑暗中散着点点燃火般的灵光。一阵夜风起，灵光四散，刮落数红花。悄然无声间，一黑一白两道身影随花落到树下。

“奇怪，怎么还没反应？”黑衣人落地后绕着凤凰树走了一圈，最后来到树干前，上下左右打量了好一阵子，才回过头看向白衣人，露出一脸狐疑，半探问半揶揄道：“你真的和他在这树下结拜了吗？”

那白衣人长得儒雅，看着应是待人接物温和有礼之人才是，如今却抱着手睨向黑衣人，毫不掩饰地不以为意和不满写了满脸，悻悻然道：“大概是因为我与他相交不长，情谊不深，结拜不过是为了配合你的权宜之计，所以刺激不够？”

“舌灿莲花，”那黑衣人仍是有疑，“真没诓我？”

白衣人听后直接就丢去了个白眼，没耐心道：“我都把自己豁出去了，还能有假？而且，”他皱了皱眉，直接点明道：“目标既已找到，与其继续配合你周旋，还不如我直接动手，省时省力。”

“还不是你素行不良，让人放心不下？”那黑衣人小声嘀咕了一句，又撇过脸冷哼了一声，借故控诉道：“若不是为了帮你对付异度魔界，我家就不会被魔火烧了，仆人也不会平白牺牲，”说着，他眉一挑，神态一转，好整以暇道：“若找不到一个称心的新答应，我就去龙宿那把小莲领回去，反正上回龙宿也同意了。”小莲是龙宿为了捉弄人一时兴起弄出来的酷似苦境素贤人的莲花精侍女。

那白衣人冷不防被噎到，气极反笑，却没有反击回去，只是不着痕迹地快速看了眼不远处的凤凰树，便若无其事地装作被惊得呛咳了几声，竟是受胁退了一步，问：“那你想怎样？”

黑衣人也不拆穿他的装模作样，也看向凤凰树，淡淡提议道：“把他引到青石楼。”

这一回白衣人是真惊讶，但很快又露出玩味的神情，揶揄道：“那可是剑子的地盘。没想到啊，多年不见，你这是愈发恶向胆边生啊。”

黑衣人听了眨眨眼，指了指天，神色促狭，不以为意道：“天塌了有高个的顶，没事。”

白衣人一听就明白那黑衣人的打算，便只是装着样儿叹了口气，惋惜道：“只可惜，苦境以后又要少一个怪谈了。”

“假惺惺。”黑衣人狠狠吐槽道。

白衣人也不在意，轻轻一笑，不应话，信步来到树干某处停下，目光落到了树干上的刻痕上。是两个名字，以及一句誓言。他伸手摸了摸那句誓言，感叹道：“听说这凤凰树结义的力量来源于一段年少情谊。若有人在树下结义，就算分道扬镳也能重归于好。”

“年少情谊么？”黑衣人有一瞬怔然，一抹苦笑后抬头看向凤凰木红火的树冠，声调平平道：“据说若是不能重归于好，会死得很难看，哎呀，真可怕。”

“你也会怕遭报应？”白衣人挑眉看过去。

“你又有资格说了？”黑衣人毫不客气地对视回去。

白衣人先别过眼，轻咳了一声，干笑道：“哈，还好我们小时候精明，没做那种结义立誓这种傻事。”

“可做不做不都那样了？”黑衣人叹了口气，颇为感慨道：“再说了，谁无少年时？”

“确实。”似不愿继续这话题，白衣人率先开口作了结语，“极好极恶，不过人心。怪谈也不外如是。”

黑衣人听了，也收回视线，对上白衣人双眼，郑重提出要求，道：“将人引到青石楼，剩下交我，你的事我也帮你解决了。”

“好。”

话音落，两道人影同时掠出破庵，融入夜林中消失了。

仿佛受了什么触动，这时凤凰树才似后知后觉地开始猛烈摇动起来，满树的火花散发出激烈的点点萤光，散入夜色中。同时，树干中由浅至深发出诡异而幽怨的唱戏声：

“叠叠风，叠叠云，叠叠万里见劳君，一弦思，二弦思，三四激奏跳文武，弦弦拨里破相思，忆来当年岂相知，丹心赤诚歃血誓，漉漉一刀断魂诗，一刀死，二刀死，如今还魂讨命迟，‘是郎讨命来’恍恍前尘随命逝，谁记年少风发时，绵绵离恨呕红衣，一声是，二声是，郎来舞弦奏血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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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8樓發表於: 2021-11-01 10: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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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隼篇（1）

（1）腾飞亦是离别意

五月初至，世外居所疏楼西风红了一片，远远看去就像山头起火了一般。剑子难得提早回豁然之境等雨，前脚才落下地，一抬眼就看到了。但他并没有对此感到特别讶异，毕竟龙宿一心血来潮就会给疏楼西风的植被来个大换血，他早就习以为常，就不知这龙此回大费周章，是受了什么刺激，特殊时期，可别闹什么幺蛾子才好。

等他造访疏楼西风时，才知道原来是满宅子的凤凰树开花了。

他难得登门，一贯懒宅家里的龙宿却不在。于是，他被穆仙凤领到了凤凰花开得最旺的飞凰苑后庭等候。不得不说，凤凰花盛放时确实有种夺人眼球的张扬风采，火色艳花一簇簇拥在树冠上，冲天而长，颇有凤凰腾飞之势，莫怪以凤凰为名。待穆仙凤离去，他下了窄廊，信步来到其中一株凤凰树下，就近欣赏其花开的风采，不知不觉就着了迷。

凤凰木下长相思。

多少年了，他每每回归豁然之境必先造访疏楼西风，而登门时，龙宿大都已齐备酒宴，倒屣相迎，仿佛早算准他的到访一般，像这样让他扑空干等的次数寥寥可数。听穆仙凤说，龙宿进来时常外出，似在外头结交了感兴趣的人。这倒是个新鲜事，毕竟龙宿眼光严苛那是众所周知的事。他琢磨了一下，许是自己过久没在这一带活动，偶尔回来也只是为了观雨，才会落了情报，竟不知这穷乡僻壤还出了能让龙宿青眼的人物，更别说还能劳动这懒龙双脚踏出疏楼西风了。该不会和这满宅子的凤凰树有关吧？这么一想，他忽地就觉得这满树的凤凰花莫名看着刺眼。

他正心烦着，身后不期然传来熟悉的气息，伴随着惯常的揶揄声。

“哟，这时节在吾这疏楼西风见着剑子大仙，稀奇，真稀奇。莫不是吾走错地了吧？”

是龙宿回来了。他嘴上说着消遣的话，心下却是真惊讶。虽然已提前得到过穆仙凤的通报，但等实际见到人，还是不由得有些恍惚。他确实没料到剑子会在这时间点登门拜访。

剑子暗叹了口气，收回心神，这才侧回身看向龙宿，四两拨千斤应道：“哎呀，一向懒出境界的龙宿不在疏楼西风，才真是奇哉、怪哉。”

“噫，不奇、不怪，”龙宿弯了弯眼眸，以扇掩嘴，轻笑两声，眸光流转间，意有所指道：“长日漫漫，无聊得紧，吾就不成去青石楼听曲看戏么？”

“早了吧？”剑子皱眉道。

“嗳，青石楼的戏曲繁多，吾就不兴看别的？”龙宿眯着眼笑，不答反问，“倒是剑子，早了吧？”

缘何早了，他们都心知肚明，却仍乐此不疲地用各种方式打这种心照不宣的哑谜。

今日，是五月的开端。再过两日，便是个特别的日子。每年这一日的午时三刻，豁然之境一带会下一场大雨。剑子会在豁然之境观雨，龙宿则会到黄梅小镇的青石楼听一曲《斩龙》，互不见面，年年如此。而且，不仅仅这一日，连带着整个月份，两人几乎不会互相拜访。这样的相处模式已持续了上千年之久，近些年却有被逐渐打破的苗头。

剑子没回答，也没续话，只是转回身，抬头看向被阵风刮得一下下扬起的凤凰花簇，若有所思。龙宿也不追问，顺着剑子目光看了一眼那满树红花，又将视线落到剑子身上，眸光一转，故意捉弄道：“凤凰木有相思之意，瞧剑子大仙这神态，啧啧啧，莫不是云游时遇到了哪家心仪的姑娘，不慎留了情，这会儿刚回来就开始犯相思了。”

剑子闻言怔了一下，竟一反常态没有回嘴，只是又回头看向龙宿，目光倏地一柔，淡笑着用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叹道：“是啊，既然挂念，便回来了。”然后他见龙宿很快别过眼，显然是听闻了他的低语，却也不觉有什么不妥，反是心情大好，便挑了眉，这才一脸好笑地调侃回去，道：“噫，这话要问龙宿才对，种了这满宅子的相思树，到底是为了哪家心仪的姑娘？”

被反将一军，龙宿皮笑肉不笑地“呵呵”了几声，才想要回击，却见剑子很快又重新对向凤凰树陷入沉思，一计上心，嘴角勾出狡黠的笑意，施施然靠到对方身后，距离之近，几乎整个身体贴了上去。然后，探头凑到剑子耳边，故作暧昧道：“哎呀呀，好友终年云游在外，归期不定，又不回信联络，吾日夜苦候于此，这思念之火啊，”他玩得正兴起，忽地感到剑子衣袂微颤，这才猛然意识到自己逾矩了，便立即若无其事地拉开距离，故意“啧啧啧”砸了下嘴，末了又不知该怎么把话圆下去才不失尴尬。是有些失控了。魔莲那事过后，他与剑子是愈发亲近，连带那早已遗落在遥远时空中的不曾明言的心动也跟着回来了，相处就更为随性了，而剑子也没有表示抗拒，随他放纵，让他都快忘了这人就算落了凡，也是个清心寡欲的修道人，广结善缘不假，待他也非同一般，却不喜沾染那些个俗世情欲。暧昧最好，只要不说破就能自欺欺人，一旦挑明，味道就变了。偶尔他会回忆起天河边上那没得到回应的偷吻，进而忍不住自我反省，固然当时那一吻下去，掺杂了很多因素考量，不仅仅出于他的情不自禁，但确实打破了两人间的平衡。这么一来，那人后来对他的冷硬，说不定除了在谴责他叛出天庭的行径，也有拒绝那份情感的成分在。好在如今时过境迁，他还是注意些好，别重蹈覆辙了。

他顾盼了好一会，心下懊恼，却不期然听那人开口道：“说得好听，我若真常来造访，龙宿怕不是要觉着我烦，便是要多心了。”这话说得调侃，却让人听着有种抱怨的意味，还莫名掺了些难为情，真不像这向来豁达的人会说出的话。也不知那人是什么时候转回了身，他一怔之下本能抬眸，冷不防就撞上了那人眼底一闪而过的认真和执拗，心头不由一颤，可再定神看去，却只剩下满是笑意，也不知方才那一瞬是真实出现过，还是他的错觉。

他很快用轻咳掩饰了自己的失态，连忙玩笑着说了好几次“误会”，心下松了口气，才彻底恢复常态。这时，他才将视线投向剑子身后的凤凰树，认真道：“可惜了，吾这凤凰木寓意的可不是离别相思。”

“哦？”

“凤凰展翅高飞，是‘飞黄腾达’、‘步步高升’之意。”

“那还真是头一回听说，”剑子也回身看向凤凰木，意味深长道：“两种毫无关联的意义啊——”

“如何？”龙宿眯了眯眼。

“该不会是你顺口胡诌的吧？”剑子回过头朝龙宿眨眨眼。

“孤陋寡闻。”龙宿差点没给他翻白眼。他皱起眉头，将视线上移，看向凤凰木的冲天火冠，看那满枝头的凤凰花像被什么牵引着不断往上冒，仿佛就欠一阵东风，便能直飞云霄。这般看了一会，他的神色倏然冷了下来，嘴角勾起惯常似笑非笑的的弧度，嘲讽道：“吾倒觉得‘成功’和‘离别’也可是同一个意思。”

“哦？”剑子见怪不怪地动了动白眉，“愿闻其详。”

“比如说，二人同行，若一人落后无从跟上，岂能不渐行渐远，终归别离？”

“若真心以待，情谊坚定，先走之人探得前路，必不会忘了回头拉落后之人一把。”

“可若这一把之后，原本落后之人反倒迟来赶超，又该如何？”

“谁先谁后有何紧要？重要的是彼此间的情谊。”剑子摇了摇头，一如既往对龙宿的消极不予以苟同，“若情谊不变，何愁不能互相扶持、互相帮助？”

“汝啊，明明非是天真之人，却总把人和事往好的想。”龙宿噗呲一笑，也无讥讽之意，只是犀利指出道：“比如说，登顶之路，道宽且长，竞逐者可彼此追赶，甚至并肩而行，互相扶持，可顶峰却只能容下一人之足，又该如何抉择？这世间，很多事都免不得一人得一人失，怎能不让人斤斤计较？再真挚的感情在得失面前亦是不堪一击。”

剑子听了不反对亦不认同，仅是颇为沉重地叹了一句：“一念之间，天堂地狱。”叹完，他马上语调一变，转而轻快道：“而且，不是我乐观，也不是我把人和事想得过于美好。这世间，万事万物皆有两面，我只是拥有一双善于挖掘美好的眼睛而已。”

“哦？比如说？”龙宿见这人态度转变莫名，挑起眉，就等着听他要说出什么惊人之语。这时候，剑子忽地眼藏狡黠之色，悠悠然道：“这么，比如说，”说着他装作跌退了两步，在龙宿身侧站定，侧过脸对龙宿露出一副得逞的笑意，“剑子和龙宿站一块，画面就很美好，上古神龙和区区人类。”

“哼，”龙宿一愣，立即用扇掩去了大半神色，“吾只感到丢脸。”

剑子不以为忤，打了个哈哈，这才回到原题，问：“和凤凰树有关？”

“算是吧。”龙宿扭头看向剑子，似在斟酌着什么，良久，才问：“汝可知黄梅镇近郊的紫乌山中有个破庵？”

“是传闻中结义树所在的那个吗？”话到一半，剑子恍然大悟，“我记得那树也是棵凤凰树，啊，原来如此。”

龙宿得到答案，神态语气反而冷淡了起来，只是简单应了句“看来是知道”。

剑子不明所以，很不以为然地抛过去个死鱼眼，不满道：“拜托，那结义树的怪谈都上千年了，直到现在还有人在传，说是若在树下结义了，破镜也能重圆。当然，也有传闻说，如果结义双方无法重归于好，背叛的一方会被割颈血尽而亡。”说完他挑着白眉，面露得意之色，伺机消遣道：“怎的，无所不知的神龙大人现在才听闻？果真是宅久孤陋寡闻了。”

“哼，”龙宿眯了眯眼，反唇相讥道：“不是孤陋寡闻，而是想不到，都上千年了，这邪树竟还没被收掉，果真是一群沽名钓誉以斩妖除魔自居哄骗愚民的伪君子啊。”

“噫，更正一下，那可不是‘邪树’。那杀人的诅咒和树本身无关。如此，留着当怪谈也不错。”剑子一脸得意地摇了摇食指，又道：“反正苦境人无聊，正好多个茶余饭后的消遣。”

龙宿听后只是斜了一眼过去，露出了然的神情，冷笑道：“所以果然是去调查过了。”

剑子点点头，也不隐瞒，坦言道：“都快上千年前的事了。是有人找上我，还是别的什么因由，记不太清了，总之结果就是我去查看了，发现那凤凰树内竟封印了怨灵。嗯，说是封印，也是保护吧，因为当我想除掉那怨灵时，遭到凤凰树的负隅顽抗。我，”他在此处莫名顿了顿，才继续道：“当时有事萦怀，又不愿杀生，见那凤凰树有心封印怨灵，也有那能力，便利用紫乌山的地形设了迷阵，将破庵隐藏了起来，避免一般百姓误闯。”说着，他想到这怪谈千年下来仍断断续续流传，必然有人闯入过，不禁皱起眉，颇为怒其不争道：“明知后果还是有人不怕死，费尽心思闯进去，非要在凤凰木下结义。三岁孩童都知不要随便玩火，反倒是大人，越是明知危险就越要去试，真要出事，与人无尤。”

龙宿却凉凉道：“因为啊，结义之时，情谊正浓，任谁都不会想自己会是背叛之人。”但他仍是对剑子的话颇感意外，“真难得汝也会有这般心思。”在他认知中，剑子为人慈悲宽厚，尤其是对那些能力低下的无知愚民，会给予更大的包容，会如此责难实属罕见。过了一会，他仍不闻剑子开口应话，也不深究，勾着嘴角接续道：“所以，汝也知道那破庵的故事了？”

剑子点了点头，将自己知道的和盘托出。不过是千年前的一件小事，没什么大不了，比这大的事在苦境中原多了去了，因此结果大多数人就只记住了怪谈的内容，谁还理得怪谈背后的故事。那时龙宿刚定居疏楼西风，《斩龙》刚现世，破庵也不是真破庵，而是个隐世的慈善庵，里面住了善心的老尼，以及不少无父无母的孤儿。孤儿们在小庵里同吃同住，彼此间的感情比亲兄妹还亲，尤其是最为年长的两个少年。那两个少年经常替年迈的老尼到镇里化缘换粮，还会偷偷趴在戏台外墙听曲看戏，回来后表演给庵里的其他弟妹。后来，其中一个少年被富人看上接走了，临走前与另一个少年义结金兰，在凤凰树下许下永不背弃的诺言。多年后，先行离去的少年守诺回来了，将另一个少年接出了小庵。再后来，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小庵遭逢了一场大火，据闻最先着火的地方是那棵凤凰树，之后小庵就被彻底丢空了。

“听说有旅人夜宿破庵时曾听到过呼天抢地的哭喊声，听着是孩童的声音，说是在那场大火里被烧死的孤儿，尸体被埋在了凤凰树下滋养邪树。”龙宿插言道。

“没这么邪门。”剑子皱起眉，仔细回想了一下，道：“至起码我去的时候并没有发现什么尸体。看那树的长势，应该活很久了，修为应是不错，一般大火奈何不了它，这才没被烧毁元神，在大火后复原了。不过嘛，我也说不准，毕竟我去的时候离那场大火已余百年，甚至可能更久，很多痕迹都消淡了。”

“是么……原来最先起火的是凤凰树啊。”

“怎么？”

龙宿本是面露讥讽，又忽地金眸一转，饶有兴致问：“汝说，那树里封着的，是那烧树之人，还是来不及烧树之人？”他不等剑子回应，又自问自答道：“若真如汝所说，树在保护怨灵，很大可能是来不及烧的那位。”

“我怎么可能知道？而且，什么叫来不及烧？”剑子无奈扶额，“感情在你眼中就没有无辜受害之人了？”

龙宿却冷漠道：“一段情谊既已走向破裂，背叛是迟早，端看是谁抢先捅出第一刀而已。若是吾，必然——”忆往昔，他眼底闪过一丝阴狠之色，却在抬眸时蓦然见剑子脸色有些发白，愣了一下，立即缓了语气，转而调侃道：“必然是没有剑子大仙那双擅于发觉美好的眼睛。”

“罢了，”剑子叹气，感觉有些心累，实在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便回到原题道：“我想，大概，在凤凰树下结义的人都被在无形中被怨灵下了咒吧，一旦背弃，便要应咒而亡。”

“哦？汝怎确定不是那凤凰木下的咒？”龙宿故意质疑道：“毕竟它可是被烧的对象，是受害者，而且还是无辜受牵连，怎会不怨恨。”

剑子却摇了摇头，认真辩道：“我仍记得，那凤凰树的气息很清澈，不会是它。”他综合了一下所有传闻，推测道：“我觉得那些关系破裂的结义之人之所以会重归于好，很大可能是受到了凤凰树的庇护。它那般做，大概是知道怨灵在它控制不到的地方作祟，为了它造更多杀孽，导致怨气更深，最好的方法就是让结义之人不决裂。”

龙宿似乎并不怎么在意剑子的推断，只是冷笑道：“呵，汝知道的倒是多。”

这下子，剑子算是听出问题来了，这一席话下来，龙宿兜兜转转其实是同一个意思，似在刺探他，就不知是为了什么，于是，他皱着眉问：“你想说什么？”

“没，”龙宿很快摆出一脸无辜状，接了个单音，又若无其事地将早先的话接续下去，道：“那汝可知，那凤凰树最初的怪谈可不止如此？”

“啊？”剑子一怔，“缺了哪部分？”

“这嘛，”龙宿眸光流转，“啪”地一下合上折扇，一边用扇柄敲着手心，一边故意卖关子道：“就让孤陋寡闻的神龙大人告诉无所不知的剑子大仙吧。”

“要说就说，你今天废话特别多。”

“呵呵，最初的怪谈里，背弃之人还会面目全毁，被削了面皮。”

[ 此帖被ltian28在2021-11-02 12:56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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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9樓發表於: 2021-11-02 12: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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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隼篇（2）

（2）茫然不知前行路

闲谈间两人移步上了屋后檐廊。此时，原本空无一物的廊上已不知何时摆上了檀木小几，上面置了酒水和下酒小菜，生面孔的艳美侍女跪坐席边，分别为两人斟好酒，轻施一礼就“啪”的一下消失了，只留下一朵鲜嫩的凤凰花落在地上，以及弥漫在空气中的清淡花香。

龙宿嘴角噙着浅笑，信手拈起凤凰花，轻柔地展顺花瓣，将花装饰到酒壶上后，才睨向剑子，挑眉饶有兴致道：“看吧，两种不同的惩罚，双向的背叛。”

剑子并不觉猜对这种事有什么可得意的，相反，他一脸不适地皱起眉，评判道：“若诅咒的形态便是曾经的背叛，剥去脸皮，何其残忍。儿时相依，亲如手足，何以终是相背相残，还落了个死亦不能休的下场。”

龙宿却满不在乎道：“名利、权势、金钱、美色，世间来来去去不就这些？年少无知，呵，又怎抵得过这纸醉金迷？成长的代价啊，呵。”他轻蔑一笑，“人类不是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同甘苦易，共富贵难’，岂非金玉良言？”说着，他执杯喝了口酒，有意无意地睨着剑子，忽地问：“汝真的不知？”

没有前言，没有后语，就这么突兀的一句问话，仿佛被问的人合该知道他所问为何，无需他多言。可剑子是真听得一脸莫名。果然不是他的错觉，谈话到一半开始，龙宿就时不时说出些让他完全摸不准头脑的话，仿佛他该知道些什么。于是，他真的就问了：“我该知道什么？”

然而，龙宿马上挪开了视线，顾左右而言他道：“没。只是觉得可惜而已。还以为剑子若是与那凤凰树有缘，该会多知些内幕，就能满足吾无处宣泄的好奇心了。”

剑子心下生奇，却也没继续追问，只是猜测道：“只怕那凤凰树也只知断义之实，不知断义之由。”他叹息般摇了摇头，再补充接续道：“再说了，那都是快千年前的事，我怎么可能还记得详细？又不是没别的事可挂心了。”说完，他一双眼直直盯上了龙宿，满是谛视的意味。

“这样啊。”龙宿本能举扇挡去那极具攻击性的目光，长叹一口气，露出很是无趣的模样，给自己斟了酒，一口喝完，再深吸一口气，坐正面向剑子，正色道：“好了，吾说完了，轮到汝了。” 这语气听起来怎么都有种破罐破摔的感觉。反倒是剑子，毫无预警下，面对这与其说突如其来，不如说是莫名其妙的转变，喝酒的姿势一滞，愣是没反应过来，只发出了个单音：

“啊？”

“装得倒无辜，”龙宿瞬时就不满，登时一双眼冷冷睨了过去，“还有什么，汝准备拖吾下水的开场白啊。都给汝铺这么长台阶了，还装傻，到底是想说不想？”一想到自己难得体贴不予这人为难，这人竟还敢东绕西绕不着边际，他就生气。

“啊？”剑子怔了一下，总算是明白了过来，不由得恼道：“你说的什么话！”一时间，他是真不知该气还是该笑。然下一瞬，他又感到不自在了起来，执杯的手忍不住来回磋磨着杯壁，良久，才压着声量，坦言抱怨道：“我今日，就只是突然想找你喝酒而已，不成吗？”真真是真心被当成驴肝肺。

“真的？”龙宿很明显被这突如其来的直白惊吓到，质疑脱口而出。然后，他见剑子别过脸不回应，便忍不住盯着他的侧脸瞧，却怎么都瞧不出什么端倪，这才悻悻然收回视线，转动手中酒杯，低头看酒中倒影，低声指出：“这时节，若非大事，汝从不造访疏楼西风。”

“次数少并不等于零。”剑子本能反驳了一句，一双眼望着不远处凤凰树，总有错觉那荡在树梢的摇曳之火，只消被风一吹，就会飘往不知名的远方，任谁都留不住，牵动着他的心绪。心有触动，他有感而发道：“想来便来了。剑子拜访龙宿，还需要什么理由？”

“哼，说得倒是好听。”被这么一抢白，龙宿怔了一瞬，也开始有了些局促。

这时，剑子反是定了神，坦然起来，便直言道：“倒是你，今天很是奇怪。”他收回视线看向龙宿，“听你说话，仿佛我该知道些什么？”

“这，”龙宿皱起眉，心下叹气，决定不再绕弯，明言道：“冥界原属红冕边城的赤王逃到人界还潜伏在这一带之事，汝有否听闻？”

剑子皱起眉，一时间摸不透龙宿这一问的用意，唯有先据实回答，道：“冥界重犯脱走人界，这么大的事，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两人所说的赤王在冥界曾是个传奇。他本为人类，听说是含怨而死，魂魄落入冥界，因缘际会获得了深海异力，致使魂力大增。鬼王看上了他的能力，免他入轮回，封他为麾下大将，让他镇守冥界要地之一的红冕边城，后来还因他的功绩破例册封他为赤王。在冥界，只有生于冥界的纯鬼才可被封王，赤王功高可想而知。赤王称王后，开始在红冕边城暗中招兵买马，收为己用。然奇怪的是，他此举并非为了称霸冥界。后来在某一年的中元日，阴气最盛、鬼门大开之刻，他领着招回来的鬼兵回到人界，一举覆灭了当时人界的平朔新月城，还将城主的面皮活剥了下来，挂在自己身上作为战利品。此后，赤王在平朔新月城称王，建立鬼都，以为据点，欲逐鹿人界。事情变得一发不可收拾，影响到了人鬼两界的平衡，于是两界的主事者决定联合对赤王发起围剿。结果是赤王及其麾下鬼兵被遣送回冥界受刑，作为头领的赤王被镇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赤王被镇压后还算安分，过了近千年都没发生过什么事。然而，就在早两年一个中元夜，赤王竟挣脱底层罪牢的枷锁，趁鬼门大开之刻再次逃入了人界。鬼王担心平朔新月城之事重演，立即派冥将入人界追缉。据闻赤王为挣脱罪牢已散去大半深海异力，在人界只能以中阴身存在，魂体虚弱且无脸，极易辨认，若不能找到有缘之人寄身，很快就会魂飞魄散不复存在。然而，鉴于赤王过往的威胁，冥界仍不敢任其流亡人界。只是没多久，赤王的魂息忽地开始时隐时现，变得难以追踪，而到了豁然之境一带，就彻底消失了。负责追缉的冥将认为赤王之魂尚存，更可能是找到了能寄宿之人，不知用了什么方法掩去魂息，但他鬼身不方便在人界行走，便委托人界之人代办了。

“也是剥去脸皮么，”龙宿说了一大堆，剑子却抓住了个完全不符合他个性的重点，“难怪他要回来此地，原来是和那凤凰树有关。”他这么叹完，就继续一边赏花，一边夹菜喝酒，动作神情自然不做作，很自在惬意的感觉，没追问赤王之事的细节后续，或什么有别的可疑举动，仿佛对这冥界要犯出逃一事并不太在意，这很不符合他多管闲事、怜悯苍生安危的性格。这让龙宿犯了嘀咕。他故作无事喝着酒，时不时偷瞄对方两眼，等酒杯见底了，才憋不住问：“汝这次真不是为协助捉拿赤王提前回来的？”重点是，不是特地上门忽悠他淌回水的？

有花有酒有好菜，还有龙宿作陪，剑子吹着凉风，心情正好，人便随意起来，闻言没多想就应道：“你明知这时节，若非必要，我不喜打搅，亦不自找麻烦。”

龙宿则闷闷接道：“汝也说了，若非必要。”

“你！”

“怎了？吾说得不对么？”

被这么一堵话，剑子什么好心情都被气走了，不由得恼道：“看来这筵无好筵，会无好会，我还是回豁然之境吧。”说着，他一甩袖，便要起身离开。龙宿一见，连忙倾身拉过那人衣袖，皱着眉，缓下声，难得服软道：“哎，算吾错了，不该怀疑剑子一番心意。这般可好？”话虽这么说了，他还是嘴上不饶人，末了硬是忍不住多补一句，道：“可若不是某人前科累累，吾也不会多想。”

剑子听了好气又好笑，但回想到自己往日作为，还是不觉有些心虚，气势便弱了下来。他重新坐好，叹着气坦白道：“这事素还真和谈无欲已接手处理，与我无关。”他一说完就听龙宿冷不防阴阳怪气重复了一遍那两个名字：“素还真和，谈无欲，吗？”

然后，他一抬眸，就看到龙宿笑得一脸如沐春风般，看得他头皮发麻，就不知这两师兄弟到底是哪位得罪了他。他狐疑地看着龙宿，龙宿却只是主动为他斟了些酒，笑着道了句“没什么，喝酒，喝酒”，感觉更是可疑了。他权衡了一下利弊，觉得还是不要深究为好，但想到赤王一事，他仍是不免担忧，便道：“赤王已被镇压有千年，这时才不惜散魂越狱，千里迢迢回到这里，不知想干什么。”

龙宿听了，似有感而发，又似随意道：“说不定他自己也不知道呢。”

“啊？”

“说不定，”龙宿淡笑着看向剑子，眼光柔了几分，也不知是不是被这满院子火红的凤凰花给染暖的，“回来了，见到了，就知道了。”就如他在血龙湖初醒再遇剑子时一样，他不知自己到底期待与这人有个怎样的结局，也不知这早便断了的缘分是否该续上，抱着这般既愤恨、忐忑又隐隐期待的心情，他应邀住到了豁然之境隔壁。这么想着，他不由得叹道：“只有跨出了第一步，才知道后续该怎么走。”

“是么？”剑子心灵感应般应了句。

龙宿却故意嘲道：“怎么，后悔了，现在想要插手了？说不定还不迟。”

“怎么会，有日月才子在，犯不着我费心。”

“谁知道呢，”龙宿轻笑两声，忽然风马牛不相及地道：“吾亦想知道。”

“知道什么？”

“秘密。”

[ 此帖被ltian28在2021-11-07 03:30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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