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9.19 【赤俏】你是我沒有寄出的第十封情書 (三十一) 更新141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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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87)

140樓發表於: 2024-09-29 0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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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俏】你是我沒有寄出的第十封情書 (三十) 更新140F

（三十）

久違的再次踏上史家宅邸，一種恍若前塵的悵惘頃刻間湧上赤羽信之介的心頭，讓他不禁回想起自己初次來到史家那一天。

卑微的性命化為塵埃，與隱在眼眶裡的水光一同風過無痕後，孤獨的送葬者終將不知是榮耀還是罪業的過往盡數封藏。鮮豔的太陽旗仍在空中高傲的飄揚，可赤羽信之介卻在無人所知之處換上了巡查部長漆黑如夜的制服，黯然而決絕的走向了前路未知的陰影深處。

指責他自私也好，懦弱也罷，即便要徹底落入黑暗的漩渦，至少最後回顧來路時，赤羽信之介希望自己此生還能留下一點屬於人世間的美好，而非只有一路上永不褪色的血跡。

然而在史家轉過身那一眼，竟是緣分未盡的故人與自己久別重逢，那人帶著昔日的因果走到他面前，本該為復仇而抬起的手，卻是輕緩的撫淨了赤羽信之介蒙塵的餘生。

他知道自己即使更換新的身分，想為中原做許多付出與彌補，過去所造成的傷害也不可能得到寬恕，因為怨恨的詛咒已然化成夢魘，從未停止糾纏他的夜晚，然而以巡查部長的身分度過的那段日子，依然是赤羽信之介兵馬倥傯這麼多年來難得寧靜的時光。

走在熱鬧熙攘地街道上，感受笑容滿面的人們心底的親近與喜悅，如此祥和而平靜的生活已然令赤羽信之介感到欣慰，他本以為自己此生再無所求，然而當凝望史精忠柔和的側臉時，他從那雙金色的眼眸中看見了光。

那道溫暖明亮的光芒，總是在絕望中為他融化了命運的寒霜，於是赤羽信之介幾番掙扎後，終究忍不住推開緊鎖的心門，步履蹣跚的奔向那道光芒，他彷彿渾身是傷的穿越滿目瘡痍的戰場，艱難地從身分及恩怨的枷鎖裡掙脫而出，才終於踉蹌的跌進了這世上唯一肯接納他的擁抱。

當赤羽信之介鬆開手裡的槍，只為張開雙手與所愛之人相擁的瞬間，他明白自己的內心已然做出了選擇。

「我......」

在安靜的幾乎能聽見落針聲響的書房裡，赤羽信之介對著史艷文沉默的背影，幾度欲言又止後，終於下定決心張開了口。

不論這份感情被認為是多麼荒誕不羈，赤羽信之介也要竭盡所能向史艷文證明，他雖然背負勝利的使命渡海而來，為表效忠而曾與史精忠互為生死相見的敵人，可如今前塵已散，現在的他只是一個願意付出所有，只盼望能與所愛平淡相守的平凡人。

然而就在赤羽信之介懇求史豔文能相信自己對史精忠的一片真心之前，史艷文卻在這時轉身面向赤羽信之介，手裡不知何時拿著一封已經被拆看過的信。

這世間事曲折無常，就如同複雜的人心，難以一言道盡，惟餘一聲悠長嘆息。

史艷文將信遞給了不明所以的赤羽信之介，說：「昨晚精忠離開前，在我的書房留下了這個。」

史家眾人以為史精忠昨夜是不告而別，各個都慌亂不已的著急尋人，卻原來是因為史艷文刻意將史精忠留下這封信的事給隱瞞了起來。

史艷文會這麼做一定是有理由的，而答案就在這封史精忠的親筆信裡。忐忑的接過那封信，赤羽信之介展開素白的信紙，垂眸細讀裡中的內容。

「這是……」

當赤羽信之介驚訝的睜著眼，捏著信紙的指尖難以控制的輕顫，史艷文輕輕頷首。

「沒錯，精忠已經將與你之間發生過的事，一五一十的跟我說了。我雖然看出來他對你的在意有別於旁人，但沒有料到你們的緣分竟然這麼深。」

史精忠有一手文雅絹秀的筆跡，然而其落在白紙上的每一個字，卻像是蘸滿了半生的血淚。

從中原國破那一日起，若緣似劫的紅線便將兩人的命運連繫在了一起，從此以後心亂如麻，無處可逃，最終一步一步地淪陷。

細數不堪回首的過往，他們痛著、傷著與絕望著，然而珍惜於心的回憶裡，卻也笑過、愛過和歡喜過，不論經歷過多少次磨難和分離，兩個飽嚐孤獨的靈魂終是互相依偎在了一起。

史精忠寫在信紙上的一字一句，只是詳細的解釋了他與赤羽信之介所經歷的恩怨糾纏，然而這些文字的背後，蘊含的卻是那麼多的回憶和彼此之間銘心刻骨，不再隱藏的感情。

未免讓自己的聲音洩漏一絲顫音，赤羽信之介小心的將信紙疊好收起，調整氣息後才再開口：「抱歉，這些事情應該要由我親自開口解釋才對，但是……我不希望讓你們覺得我是為了替自己辯解，畢竟你本不用容許我出現在這裡。」

史艷文此時能夠平靜有禮的與自己說話，是因為有著一名文人仕紳的教養，但這不代表這些年所歷經的家國動盪和天倫破碎，非是他一生難以抹滅的憾恨。

「作為史家的當家，或許是吧。」

這句話史艷文說得很輕，最後幾個字幾乎沒有聲音。他閉了閉眼，似是不忍回憶這幾年來故土遭難，百姓受迫之苦。可半晌後，史艷文仍是緩緩鬆開緊握的手，真誠地看著赤羽信之介的眼睛說道：「但如果只站在一個父親的立場，我依然感謝你救了我的兩個孩子。」

天部與地部對日軍的抗爭行動接連以失敗告終，作為反抗組織的主謀，史精忠和史仗義本不可能有生還的機會，然而他們都在赤羽信之介的幫助下活了下來。

遽聞赤羽信之介在軍隊裡頗受景仰，他原來何嘗不是一個前途坦蕩的軍官，可如今史家父子團聚，他卻一個人承受了失責的代價。兩國多年的恩仇或許難以消解，可這份相救之情，史艷文終生不能或忘。

史艷文理了理衣袖，而後朝赤羽信之介躬身俯首，不論赤羽信之介是出於愧疚、悲憫或是其他理由而這麼做，他都誠心地感激赤羽信之介讓自己免去了和愛子天人永隔之苦，可赤羽信之介見狀立刻跨步向前扶著史艷文的手臂，對於如此鄭重的拜謝不勝惶然。

「請別這麼說，他們身陷險境，我不算毫無責任。」

當初既然決定以軍人的身分踏上中原，兩國開戰所造成的種種傷亡，赤羽信之介早有預料，也並非沒有面對生死的勇氣。只是每當回想起炎魔幻十郎輕蔑而冷酷的眼神，以及天部和地部為大義或深仇慘烈赴死的結局，即便他不過是當局者手裡的一把刀，赤羽信之介也做不到在史家人面前大言不慚的說自己全然無辜。

思及那些不論有多悔恨都已經無可挽回的往事，赤羽信之介黯然神傷的垂下眼眸，可那無聲無息卻又滿溢而出的苦澀，讓史艷文不禁有些愣怔。

漫長的人生裡，每個人多少都會留下幾個難以癒合的傷口，即便人事已非，前塵已遠，自縛其中的人仍不肯放過自己。

若有所思地凝視著將他扶起後便默默往後退一步的赤羽信之介，史艷文忽然提起另一件事：「我聽溫皇說你本來要回日本了。」

「…… 是。」

原本赤羽信之介是打算在參加完史精忠的婚禮後，便向柳生鬼哭說明自己的決定，或許義父會想在軍隊裡尋個職位，將自己留在他身邊幫忙，可不能再以軍人的身分為國效力，也被所愛之人放開了手，宛如被灰暗的迷霧所壟罩的世界，讓赤羽信之介找不到繼續漂泊他鄉的理由。

有些話其實不該由自己來開這個口，然而此時此刻，史精忠所提及的關於赤羽信之介的每一句話，他的善良、脆弱、堅強和悲傷，都因為站在自己面前的赤羽信之介而有了真實感。

史艷文猶豫再三後，依然在赤羽信之介驚訝的目光中將手搭上他的肩頭，語氣和緩的如同一名寬容和藹的長輩。

「從軍之路艱難，你能走到現在的位置並不容易，兩國敵對本就各有立場，亂世中所造成的傷亡也並非是你一個人的錯，所以我並不責怪你，為國征戰本就是你的職責。」

看見史艷文朝自己露出一個像是諒解的微笑時，赤羽信之介愣住了片刻，一股酸澀立刻湧上了眼眶。他忽然明白史精忠所擁有的將他從絕望中救贖出來的溫柔，大概就是源於他的父親吧，究竟是多麼寬廣的胸廣，才能連敵人的苦衷都能予以包容。

赤羽信之介負疚多年，如何能不被這份惻隱所感動，他本想說些甚麼感謝史艷文的寬慰，可此時他肩頭上的重量卻驀然一輕，史艷文的眼神仍是柔和的，可赤羽信之介心裡卻像是有所預感，心情悵然的看著史艷文將手收回後背。

「我昨夜沒有攔住精忠，是不希望他留下終生的遺憾，但是你還可以回頭。」

史艷文語調淡然，可字裡行間的深意，聰明如赤羽信之介不可能聽不明白。

其實史精忠昨晚將親筆信留給他的父親，一方面是詳細的解釋他與赤羽信之介之間相知相識的始末，可另一方面也是給了史艷文阻止他的機會。

畢竟這世上沒有一個父親會無動於衷的看著疼愛的孩子，走上一條可能萬劫不復的道路。

史艷文能體諒他的不易，赤羽信之介自然也能理解他內心的顧慮。他坦然直視史艷文，道：「你是不是擔心我有一天會因為承受不住壓力，而對精忠心生怨恨？」

個人的感情是何其渺小，如何能抵擋時代奔流的巨浪，或許史艷文是預見了他和精忠終有一日會面臨更加殘忍的選擇，到時候身處兩難，史艷文無法確定他對史精忠的感情是否真能熬得住人生的關口。

赤羽信之介說的不錯，這也是史豔文所擔憂的將來可能發生的事，然而此時的他卻輕輕搖頭，或許是人到暮年，說話時總不禁流露幾分感慨。

「有些人生來便無從選擇。」

說話間，史艷文側頭朝窗外望去，他的書房外有一個景致十分優美的庭院，庭院中間種了一棵枝繁葉茂的茄冬樹。恍惚中，他似乎瞧見一個小小的身影坐在樹上，衝他露出一個調皮的微笑，而燕駝龍大喊二少爺的聲音似有似無從遠方傳來，看來這個不省心的孩子又再捉弄大人了。

然而看著小空開懷的笑臉，史艷文也不禁微微一笑，想要出聲提醒他小心別摔了下來，然而這時一陣微風吹過，樹葉婆娑，光陰斑駁，目光所盡之處已經什麼也沒有。

抿起不知不覺間變成苦笑的嘴角，史艷文面向赤羽信之介，神情似乎顯得更加悵然：「精忠出生在史家，注定一生難以平順，但是你不必也過這樣的生活。」

能夠自幼便錦衣玉食，受到良好的教養，富貴安然的過完一生，一無所知的人都道史家是人人羨慕的高門望族，或許他們還不如此時的赤羽信之介看得透徹，他與史精忠不能在一起，並非只因為他是以軍人之姿前來中原的日本人，還有史精忠自出生起便繼承了家族世代傳承下來的誓言與使命。

史家人心念家國，憐憫眾生，直到身死魂消之前，一輩子都要與中原同生共死。

為了貫徹守護中原的職責，史家前仆後繼，不知道犧牲了多少代的人，而這份使命往後將由史精忠來背負，雖然他們都是自願為中原撐起殘破的脊梁，可代價便是再也不能為自己的人生肆意而活。

中原對赤羽信之介而言終究只是他鄉，為了與史精忠在一起而被迫一同扛起這累世的重擔，甚至可能因此站在同胞的對立面受人指責，史艷文於心不忍，也認為赤羽信之介將來可能會悔不當初，畢竟他這麼年輕，就算離開軍隊，他的人生也有其他更好的選擇。

是提點也好，是告誡也罷，史豔文希望赤羽信之介能明白，方才對他說出那些話的並不只是史精忠的父親，更是一位歷經無數聚散的人，實不忍見後人重蹈這悲歡無常的命運。

人生道路上的抉擇，或許便是在這一念之間，史豔文與赤羽信之介安靜的相對而立。半晌後，赤羽信之介微微低下頭，他的表情就像是回憶起了久遠的往事，眉宇間縈繞淡淡的憂傷。

「我的父母很早就離開了這個世界，我們家境貧窮，不只無法看病，連處理後事的錢也沒有。他們明知一個只有六七歲孩子根本不可能獨自活下去，不知為什麼卻忘了將我一起帶走。」

赤羽信之介頗為無奈的笑了一下，或許是認為在這個人人皆艱苦求存的時代，他的苦難也許根本不值一提，但史艷文沒有出聲打斷陷入回憶的赤羽信之介，耐心的等待他傾訴壓抑多年的心事。

赤羽信之介頓了一下，繼續說道：「我永遠無法忘記自己變成孤兒的那天，家鄉下了一場好大的雪。」

潔白的雪花晶瑩美麗，至今依然是他最為思念的故鄉景色，可那些雪落在赤羽信之介弱小單薄的身驅上卻是格外冰冷刺骨，當時飢寒交迫的他蜷縮在無人在意的角落，感覺自己只要一閉上眼，好像就再也不會醒來。

記憶裡那個被遺棄在大雪中的孩子，孤單而無助的閉上了眼睛，而此刻的赤羽信之介緩緩抬眼望向史豔文，道：「從那時起我就領悟了，人活在這世上是很苦的。」

能讓一個人從小就有這樣的體悟，其所經歷過的絕望和痛苦，定然比他所說的還要更多，令人不忍再問。如果不是赤羽信之介主動提起，不只是史艷文，或許大多數人都沒能想像的到，他原來曾有過孤苦無依的童年。

一顆自幼便體會過世間冷暖的心，大多都被寒雪淋的寂寒而麻木，然而赤羽信之介此刻卻釋然的輕撫自己舊時的傷疤，一雙閱覽無數滄桑的眼睛，對這個世界仍有溫度和依戀。

「不過當養父母和精忠對萬念俱灰的我伸出手時，我心裡還是浮現了想要活下去的希望。」

無論是大雪漫天的街道，抑或是黯淡無光的水底，在赤羽信之介對這個世界不再抱有期待的時候，卻依然有人並未放棄他。養父母代替離世的雙親給予了他缺失的親情，而想起史精忠的面容，想起每一個因為他的陪伴而被捂熱心扉的瞬間，赤羽信之介莞爾一笑，曾經對命運所心生的憤慨、淒惻和徬徨，便都煙消雲散了。

即便與世間的苦痛相比，他們之間所擁有的只是微不足道的一點甜，可也已經足夠赤羽信之介鼓起勇氣，再次相信這世上仍有美好之物值得自己留戀。

「史先生，謝謝你願意對我說這些真心話。」

赤羽信之介誠摯地向史艷文道謝，他知道史艷文並不是想要為難他，反而是將他視為一個晚輩那般苦口相勸，可就當作是他執迷不悟吧。

明知前路險阻難行，赤羽信之介卻仍心念堅定地說道：「不論未來究竟會如何，只要精忠願意，我就想與他一起走下去。」

赤羽信之介這番話真情坦蕩，猶如生死不悔的誓言，終令史艷文微微瞠目。縱容理智上他還是想繼續勸阻，各自相安於天涯對他們才是更平順的選擇，可是看見赤羽信之介誠懇無畏的眼神，史艷文忽然不知該如何開口了，或許是他終於明白一切為時已晚。

「既然你們都已經下定決心……」或許這就是宿命吧。

迎視赤羽信之介深情無悔的面容，史艷文恍然間想起，家族的禮數教條雖然嚴格緊束，可也有一個少年曾經怦然心動，對一眼傾心的女子許下一生恩愛不移的承諾。

雖然他們夫妻緣淺，沒能如願相守到老，然而那些年朝夕相伴的淺淺歲月，至今依然是他所珍藏的回憶之一。

史艷文淡淡地揚起唇角，他已經讓妻子等待許多年了，所以自知不可能永遠陪在孩子身邊，就算等在他們前方的真的是無盡業火焦灼的煉獄，至少……他們還有彼此可以互相扶持。

不知是因為忽然攀上心頭的思念還是對孩子為愛孤注一擲的感嘆，史艷文沉沉的嘆了一口氣，但在良久的沉默後，終於朝屏息以待的赤羽信之介點了點頭。

「溫皇說精忠這次病得很重，需要在家裡休養一陣子，精忠就請你仔細照顧了。」

茶行生意繁忙，必須要有可以做主的人在，而精忠與常欣既然取消了婚約，那麼後續通知賓客及如何賠禮也必須想辦想法才行，總之還有很多事情等著史艷文處理，屆時他與史存孝難免分身乏術，若有人可以替他們專心照顧史精忠，那麼史艷文自然可以放心些。

「您的意思是......」

他能夠在史家留下來，不再只是因為史精忠對父親的請求，而是……史艷文也認可了自己。

得知這份難以被世人所接受的感情，原來也有機會得到應允和祝福，赤羽信之介驀然心頭一顫，竟止不住熱淚盈眶。

「請你放心，我一定會的。」

我會永遠照顧他，我用性命保證。

似乎從赤羽信之介的表情讀出了鄭重不悔的誓詞，史豔文愣淡然一笑。付出所有也想守護一個人的心意，他心領神會，無須再多言語。

根據溫皇所言，史精忠這次病況來的如此迅速，可能是長久下來積壓成疾導致，若想讓身體徹底恢復如初，需要很長一段時間的休養。

為了讓赤羽信之介能更方便照顧史精忠，不必多花時間在住處和史家來回奔走，史艷文喚來了人，囑咐他們將閒置的空房整理出來讓赤羽信之介暫時住下，而後又對隨後到來的燕駝龍表示，自己等會要先去一趟正氣茶行，讓他先協助安排赤羽信之介之後在史家生活所需的事宜，他晚一些回來後再去探望精忠。

將家裡大小事務交託給信任的管家後，史艷文這才安心的動身前往茶行。雖然知道內情的人定然對赤羽信之介的身分感到微妙，但燕駝龍仍是待他十分有禮，他向赤羽信之介解釋僕人還需要一段時間才能將客房打掃乾淨，詢問他是否要先回去準備一些換洗衣物和行李過來，可赤羽信之介聞言後，卻為自己給他們添了麻煩而表達歉意，還請燕駝龍不必為了他的事而太過費心，現在最令人掛心的是史精忠的病情，如果可以的話希望自己能先去見他。

其實史家因為從商的緣故交際廣闊，隨時都備好了供客人暫歇一晚的客房，並沒有如赤羽信之介所以為的那麼興師動眾，燕駝龍會如此提議，是因為察覺赤羽信之介氣色不佳，似乎是身體不適或有傷在身，才想藉機讓他先回去休息。可赤羽信之介既然開口了，燕駝龍還是從善如流地答了聲好，領著赤羽信之介去往史精忠的房間，然而路至中途，他們便遇見了看起來剛從史精忠房裡出來的史存孝。

史存孝和他心思縝密的父兄截然不同，是個直來直往且藏不住情緒的人，而此刻見到赤羽信之介出現在這裡，他緊皺著眉頭，對於眼前這個男人的喜惡不言而喻。

可史艷文既然已經同意赤羽信之介留下，那麼他現在便是史家的客人，自然不能怠慢。燕駝龍心知自家三少爺心直的脾性，便清了清嗓子，正準備說兩句話來緩頰氣氛，然而赤羽信之介卻朝燕駝龍微微抬手，用眼神謝過他的好意。

就算燕駝龍帶著赤羽信之介過來已經是最好的證明，可史存孝像是為了再次確認，親自開口對赤羽信之介問道：「是父親允許你留下來照顧大哥嗎？」

赤羽信之介頷首，道：「是，所以我會在這裡叨擾你們一段時間。」

不只從赤羽信之介口中得到肯定回答，一旁的燕駝龍也表示這的確是老爺的意思。史存孝沉默了一瞬，才又開口：「大哥剛才吃過藥，現在應該已經睡了。」

「我知道了，我會好好照顧他的。」

沒有什麼地方比在自己家裡更適合養病了，而這段期間自己也會無微不至的照料和陪伴，相信要不了多久史精忠一定就能痊癒的。思及此，赤羽信之介便迫不及待的想到史精忠身邊，然而在越過史存孝身側時，一個漠然的聲音攔住了他的腳步。

「我知道你在大哥心裡很重要，但我還是無法相信你。」

一名日本人、一位殺敵無數的軍官，甚至還是一個男人。

他們本應該是永生永世的敵人，而且比任何人都更有殺了對方的理由，可荒謬至極的命運卻讓這個人堂而皇之的出現在這裡，任由他與史精忠靠得這麼近，宛若脣齒相依。

不同於史艷文一視同仁的心慈悲憫，赤羽信之介心知史存孝敵視的目光，其實才是一般人對他真正的看法。真實身分被揭穿後，他本來也沒有勇氣再踏進史家，可為了等待著自己的史精忠，赤羽信之介早已決定坦然面對任何責問。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我不會勉強……」

「你傷害過他！」史存孝驀然提高了音量，慍怒非常地瞪向神情一慟的赤羽信之介。

日夜守在重傷昏迷的親人身邊，不知是否下一刻就會面臨生離死別的心情，赤羽信之介真的理解嗎？

「你怎麼還能……」

「三少爺！」

在燕駝龍及時制止下，史存孝立刻止住了聲音，沒有放任自己說出更尖銳傷人的話語，然而即便燕駝龍沒有出聲打斷，赤羽信之介轉眼間變的落寞而傷感的表情，也讓史存孝不知該如何質問下去，反而像是被人狠踩了某一處似曾相似的傷口，令他的心臟隱隱作痛。

盤旋在心頭的困惑沒有人可以解答，焦躁的怒氣也無處發洩，史存孝最後一言不發的憤而離去。望見那道怒氣沖沖的背影，燕駝龍向赤羽信之介表達歉意後，便憂心地跟了上去，剩下赤羽信之介獨留在原地，他沉痛的閉著眼，沉浸於這一生或許連他都無法原諒自己的懊悔。

然而當躺在床上的史精忠看見推門而入的赤羽信之介時，他已經整理好了心情。

見本來好像快睡著的史精忠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在確認來的人是他後，終於放下心中大石似的鬆了一口氣。

雖然相信父親應該不會為難赤羽信之介的，可關心則亂的史精忠難免忐忑，好在赤羽信之介依然順利留下來了。

「抱歉，吵醒你了嗎？」

赤羽信之介走過去，在床榻找了個空位坐下來，他用修長的手指撩開史精忠輕落在額前的髮絲，確認傳遞到掌心的溫度已經恢復正常，赤羽信之介臉上也浮現安心的笑容。

「我剛才好像聽到門外有什麼聲音……」

開始發揮作用的藥效讓史精忠的腦袋昏昏沉沉的，他隱約中似乎聽到外面傳來有人對話的聲音，卻沒能聽清楚他們在說什麼，但隨後見到赤羽信之介走進來，便大概猜到應該是他的三弟剛才和赤羽信之介說了什麼吧。

因為自己病的突然，沒能先為赤羽信之介和家人化解彼此之間的誤會，一想到方才肯定讓他受了不少委屈，史精忠便不由感到歉疚，然而見到史精忠露出悲傷的表情，赤羽信之介只覺得心疼。

他輕揉史精忠的髮頂，溫柔的安慰道：「沒什麼，不用擔心。倒是你現在覺得怎麼樣？」

雖然已經退燒了，可史精忠看上去依然十分虛弱。他抬眼凝望赤羽信之介關心的表情，用疲倦地聲音回道：「全身都沒有力氣……」

史精忠試著抬起手腕，想要撫摸赤羽信之介英俊卻擔憂的面容，然而他此時渾身痠軟，只是動一動手指，好像就要耗盡全身的力氣。

對於重病難起的自己，史精忠也感到很無奈，明明還有許多重要的事情等著他處理和負責，可他現在卻如此病重無力，連撫平赤羽信之介眉間的憂思都做不到。

「你現在需要休息，睡吧。」

猜到史精忠此時的沉默，一定又是在責備自己，赤羽信之介替他拉高被子，不許他再繼續煩惱了，因為現在沒有任何事情比他的身體重要。

在史精忠入睡之前，赤羽信之介本想起身替他將放在桌面上的茶水取來，讓他喝一點水潤一潤喉嚨在睡，可史精忠不知為何卻猛然攥住了他的衣襬，赤羽信之介回頭望去，驚訝地對上了史精忠惴惴不安的目光。

「我醒來後……你還會在嗎？」

史精忠怔怔的問著，彷彿只要自己一閉上眼或是一鬆開手，他以後便再也見不到赤羽信之介了。

曾經受傷過的心，留下太多關於分離的記憶，讓史精忠連眼前的真實都害怕去相信。看見他因為自己而如此擔憂後怕，赤羽信之介倏忽感到一陣酸澀，他也是在這時才明白，因為生病而困頓疲倦的史精忠，精神應該早就撐不住了，可他依然為了想見自己一面而努力保持清醒。

原來史精忠也會感到害怕嗎？害怕這短暫相伴的幸福不過是黃粱一夢，害怕清醒後發覺孑然一身的夜晚是如此煎熬。

史精忠蒼白的指尖彷彿冬日裡的冰雪那麼寒涼，可赤羽信之介沒有任何猶豫地握住了他的手，並如史精忠所願的回到他的身邊。

「我答應你，我不會走。」

語罷，赤羽信之介誠摯地捧起史精忠的手，低頭在他的手背印下彷彿承諾的一吻。

即便赤羽信之介的唇已然離去，史精忠卻依然能感受到他留下的餘溫，溫柔的撫慰著自己傷痛的心，像是在告訴他從此以後都不必再害怕了，未來的日子裡也不要再為彼此流淚。

人生雖然艱難，可只要他們在一起，一定也會有快樂的記憶，那麼這一生便已經足夠了。

即便只是短短的一句話，可所愛之人真情的言語，便能將那些令人患得患失的擔憂後怕一一撫平。在赤羽信之介深情的凝望下，史精忠終於淺淺的笑了，如同融化料峭春寒的暖陽，那是讓赤羽信之介眷戀了一輩子的笑容。

感受著赤羽信之介近在身側的氣息後，終於安心下來的史精忠很快就沉沉睡去了，而赤羽信之介注視著他平靜祥和的睡顏，也綻開一抹欣慰的微笑，因為他知道史精忠應該會有一場好夢。

薄風斷寒柳，雪盡花落聲寂寞，此生有何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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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1樓發表於: 2025-01-27 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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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俏】你是我沒有寄出的第十封情書 (三十一) 更新141F

(三十一)

是夜，歌舞宴席卻依舊不散，梅香塢內的繁華自成一個世界，彷彿永遠不聞外界紛擾。

而在淡雅梅香裊裊的香閣內，寒月撒落的清輝映照了一道清瘦高挑的身影，那是卸下了繁複的釵環，身著男式白衫和長褲的萬雪夜，其白淨清冷的面容，如同寒冬裡的一抹清冷雪色。

其實進入聆府再到參與天部的很長一段時間，為了方便鍛鍊身手，他一直是以這副男裝的模樣生活，奈何人間幾回寒暑，情緣幾度聚散，世人還記得聆秋露的名字，卻已無人再識得萬雪夜。

以往梅香塢的每一個喧鬧又孤寂的夜晚，萬雪夜總是獨自對著鏡子，在自己的眉眼上描摹故人妝容，以訴無解相思。可今日的她卻未施粉黛，因為還有一個人也在香閣裡。當萬雪夜坐到他身前時，那人安靜地閉上眼睛，讓萬雪夜用沾了妝粉的指尖，塗抹自己左眼處那道淡色的傷疤。

女孩子所使用的妝粉胭脂，不僅能為她們增添容顏的美麗，有時候也能是用來變換容貌的手段，在搭配不同以往的髮型和衣飾，讓一個人徹底改頭換面。

當煞魔子走進房間裡時，正好與剛換上了華麗的紫金長袍的人對上目光，那人從前墨綠的短髮似乎留長一些，現在已經被染成了低調的深紫色，長年躲在暗處的膚色依然蒼白，可他的眉眼在化妝的修飾下，似乎真的稍稍改變了臉型，若是不開口說話，幾乎無法從這個人身上察覺半點史仗義或者戮世魔羅的影子。

雖然早就猜到能將自己徹底裝扮成另一個人的萬雪夜，在喬裝上一定是個能手，但親眼見證這神乎其技的變裝術依然讓煞魔子嘆為觀止。

「這個新裝扮還不錯，如果戴上面具，絕對不會有人認出你。」

不過是為了躲避追查而暫時掩人耳目的裝扮，竟然還認真品頭論足起來，史仗義斜目瞥了一眼上下打量自己的煞魔子，冷聲說道：「你還沒走阿。」

史仗義平常總是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沒想到也會有覺得彆扭時候，看著以往總是輕裝從簡的史仗義難以習慣這身厚重華服的表情，煞魔子悄然壓下嘴角的笑意，不過他特意來到梅香塢當然不只是為了來看史仗義笑話的。

「是該走了，我今天來是要把這個交給你，既然要偽裝就要徹底一點不是嗎？」

說話的同時，煞魔子取下一直負在身後的琴盒，放到了桌上。琴盒裏頭毫無疑問的是那把陪著他潛伏於梅香塢多年的三味線，在史仗義轉身看過來時，表情一向沉著的他竟露出一個有些玩味的笑容。

史仗義曾經用煞魔子在梅香塢的偽裝嘲諷過他無數次，而如今身分對調，煞魔子料想史仗義定然是百般不情願，正等著看他表現出一臉嫌棄的神情好讓自己嘲笑一番。然而史仗義看見那把三味線時的確愣了一下，因為他原本以為煞魔子是為了善後才會晚一些回去魔世，可他這個舉動分明是要將這個捏造的身分也一併轉贈給他。

煞魔子仍留在中原的理由，竟然與自己所以為的不同，史仗義臉上的神情一改往日的漫不經心，微微皺起了眉頭。

「我聽說港口已經很久沒有魔世的船靠岸了。」

這幾年為了取得日本相關的情報，魔世派人苦心的在中原建立了完整的情報網，可在開戰前夕卻選擇將他們大部分的人撤回，可想而知這場戰爭會是多麼凶險，連不在第一線戰場的中原可能也難逃牽連。

可魔世既然不想他們的人枉死，又為何獨獨留下了煞魔子，除非……他們依然捨不得全然放棄這個情報網，因此決定留下一個棄子，為他們堅守這個情報網至最後一刻。

一個走過這世上最黑暗無光的道路，自覺早已將人性之良善與感情盡數拋棄的人，此時卻不自覺的捏緊拳頭，眉宇間泛著一股冷冽的寒氣。

對此，煞魔子似有若無的笑了一下，他知道這似曾相似的經歷可能會勾起史仗義最深沉的記憶，畢竟那是他心裡一輩子的結，但是能讓史仗義因為自己而產生片刻動搖，老實說他還是很意外，這段在黑暗中相偕前行的日子，原來並非只有鮮血與仇恨、利益和目的。

但有一件事史仗義想錯了，縱然結局是他再也沒有機會回到魔世，煞魔子也絕無任何的不甘與怨懟。

「我是自願留下來的。」煞魔子垂下目光，輕聲地說：「因為我想找一個人。」

史仗義臉上寒霜般的神色，在聽見煞魔子留在中原是出於自己的選擇後稍微緩和下來，可眉心的皺褶仍未舒展半分：「如果那個人這些年來一點消息都沒有，我勸你還是放棄吧。」

魔世的情報網幾乎遍布了中原各地，可這麼多年來卻都沒能探詢到這個人的半點蛛絲馬跡，那就說明他早已不在中原，若是往更不幸的方向去猜想，這個人或許早已不存於世了。

「我本來也是這麼想的，或許我來的太晚，這一生已經沒機會再見到他。可是前陣子我們竟然意外找到了多年前在中原失聯的組員，這件事又讓我有了希望。」

如果連去記憶的人都有機會被尋回來，煞魔子又怎麼會願意放棄與故人重逢的可能。

「真的非找到他不可嗎？」史仗義沉聲問道。

為了找一個生死不明的人，值得賠上自己的未來嗎？似乎是從史仗義的眼神裡讀出這樣的質疑，煞魔子思忖了一會，因為明白了什麼而微微揚起唇角。如今的史仗義雖然已經見識過人間諸多的陰暗和苦痛，可這世上仍有些不幸，是幼時曾安穩地躺在父母懷抱裡的他所無法理解的。

「他是我小時候流落街頭時照顧過我的哥哥，若不是遇到他，我活不到現在。」

每個從小就被帶進魔世情報單位的人都有不願回首過去，那些在世人眼中極為悲慘的遭遇，家破人亡而淪為乞兒、剛出生就被遺棄在孤兒院或是被人販子拐賣失去尊嚴與自由的比比皆是，於他們來說都沒有什麼特別的，煞魔子甚至覺得自己其實已經算很幸運了，因為在髒亂的街頭顛沛流離時，還有個人能互相依偎，雖然他們沒有血緣關係，卻是這一生對彼此最重要的人。

如果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周身環繞一層無形戾氣的史仗義聽到他現在這番話，大概會斥之以鼻，且定會毫不避諱地用盡刻薄的話語來嘲諷他的天真，因為家人這兩個字對當時的他來說是這世上最荒謬可笑的詞語。

可這一刻，史仗義只是安靜地與自己對視，煞魔子不知道這片刻的停頓中他在想些什麼，但他能看見雙淡金色的眼睛裡，不論是恨怒或仇怨，已不似當時寧死不休的狠決。

自認為孑然一身，心中無所牽絆的人，是不會有如今這般百感交集的眼神。

半晌後，史仗義終於撇開了目光，說：「我知道了，把你哥的姓名特徵寫下來，我會幫你留意。」

史仗義的語氣聽上有幾分不耐煩，好像心裡其實一點都不情願做這些，可煞魔子卻不住失笑，畢竟偕伴同行一場，史仗義的個性他還是知道一點的，這人雖面冷心硬卻最為護短。

「這可真不像你。」

自己難得熱心一回，煞魔子竟敢得了便宜還賣乖，史仗義掃了對面之人一記眼刀，皺著鼻尖冷哼一聲。

「我只是很閒罷了，難不成你以為我之後會認真為日本人彈琴嗎？」

終於如願看見史仗義充滿不耐的盯著桌上那把三昧線的表情，煞魔子心底的一點哀愁也跟著煙消雲散，雖然藏木於林是掩藏蹤跡最好的辦法，不過要史仗義在日本人面前隱忍，恐怕比要他殺人還要難。

「你不如就當作彈琴是為了梅香塢的女孩們吧。」

循著煞魔子投來的目光，史仗義也側頭看向一直安靜跪坐在旁的萬雪夜。

地部之亂剛結束不久，梅香塢的老闆娘和萬雪夜卻還是願意冒著風險為他提供庇護，也是因為地部潛藏於梅香塢的期間，他們暗中保護了不少女孩們免受欺凌。雖然地部已經消失了，可過往恩義仍在，她們並不認為史仗義是累贅，反而他留在這裡才能讓她們真正感到安心，若來日風雨飄搖，也不至於徬徨無依。

其實煞魔子也知道這些事情根本不需要他特意提醒，當他看到史仗義自願換上這身華貴的服飾，就知道他已經下定了決心，無論自己有沒有讓出這個位置，在戰爭結束之前他都會留在梅香塢，守護這些孤苦伶仃的女孩們。

「對了，就當作是感謝你難得的熱心，我告訴你一件事吧。」

聽見煞魔子的聲音，史仗義收回了目光，等著他還要告訴自己些什麼，可煞魔子所說的話卻令他猛然身形一頓。

「網中人在魔世等你。」

煞魔子話音方落，周圍的空氣像是忽然凝結，就連萬雪夜也悄然抬眸睨了一眼的沉默的過於突兀的史仗義。

本以為雨夜一別後，這一生都不會再聽見這個名字了，史仗義面上仍維持看似冷靜的表情，然而倏忽間紛亂的心緒終究難以自欺欺人。

「是他要你轉告我的嗎？」

史仗義的聲音倏忽失了從容，其實他也不確定自己是抱著什麼心情開口，又想要聽見怎麼樣的回答。

他依然記得落在自己唇上的吻是那麼蠻橫，彷彿要他記住一輩子，卻也記得自己悵然若失的坐在淒冷的大雨裡，而網中人始終都沒有回頭，明知這就是他們之間最後的回憶了，可為何此時的自己竟又生出了不該復甦的期許。

然而面對神情複雜的史仗義，煞魔子搖頭：「並沒有，我猜的。」

這種毫無憑據的猜想，煞魔子的語氣還如此信誓旦旦，史仗義愣了愣，隨後沒忍住的笑出了聲。若是網中人知道煞魔子膽敢背著他胡言亂語，那張冷酷的臉不知道會露出什麼表情，想想就覺得有趣。

史仗義就像是聽到了過於荒謬的笑話，笑的他停不下來，邊撫著發酸的嘴角邊對煞魔子說，網中人不在後你的膽子倒是大了不少，這種話也敢隨便開口，然而眉眼間始終透著的一絲落寞，並沒有逃過煞魔子的眼睛。

這個世界即將迎來一場關乎生死存亡的巨變，這種朝不保夕的時刻，為了各自要堅守的事物，他們都沒有餘裕去思考這份感情該何去何從，可是……

『如果那小子有需要就幫他。』

得知煞魔子自願留在中原後，網中人在離開前曾獨自來找過他，留下了這句簡短的囑託。

從網中人嘴裡聽到這句話的時候，煞魔子並沒有感到太過驚訝，畢竟當初看到網中人是空手而歸的時候，他就什麼都明白了。那個本該斬斷一切的夜晚，網中人的身體被雨水澆淋的濕透冰涼，可他的心大概是前所未有的滾燙。

「信不信由你。」煞魔子聳了聳肩，抬眸望向史仗義的目光卻別有深意：「不過你不是最喜歡和命運對賭嗎？」

在比死亡更為絕望的牢籠之中，史仗義曾經頑強的撐著一口氣，不論付出什麼樣慘痛的代價，也誓要與這不公的命運抗爭。

那惡魔胸口裡那顆為他生出了溫熱血肉的心，他有沒有勇氣也去爭一爭呢？這個問題只能留給他們二人自己去思索了。

「話就說到這裡，我該走了。」

既然將事情都交代清楚了，煞魔子站起身，朝史仗義與萬雪夜頷首告別。

像他們這樣的人總是聚散倉促，為了掌控各種機密線索，再次無聲地融入不見天日的黑暗裡，與孤寂和鮮血為伴，或有再見之日，也或者再會無期。

史仗義望向煞魔子往陰影裡走去的背影，心裡竟第一次湧出了難以言明的感受，他忽然想對他說點什麼，然而這股衝動卻只是盤桓在齒間。史仗義緊抿唇瓣，終究什麼都沒說，因為無論是告別還是多加珍重的話語，對他們而言可能都太過奢望。

而在煞魔子的腳步聲已經遙遠的聽不見後，一晚上都沉默無語的萬雪夜，忽然用低柔的像是輕嘆的語調對史仗義說道。

「你應該早點去找他。」

這世上有諸多的遺憾，而與摯愛生死相隔的感受最是心如刀割，萬雪夜實不忍他人也承受這種蔓延餘生的痛苦。

就是因為生逢亂世，才更要在還能觸碰到彼此的時候珍惜再一起的日子，萬雪夜一定是這麼想的，所以才語重心長地相勸，對於尋常人來說也的確是如此。

然而他們一個是行事冷酷的魔世特務，另一個是引發血腥戰亂的叛亂組織首領，與某個人平淡相伴是他們最不可能擁有的人生。

「秋露姊真是說笑了，我哪有什麼人要找。」

史仗義微微一笑的說道，朝萬雪夜伸出手。

就如煞魔子猜測的那樣，史仗義知道他們真的為他準備了一個面具，是用來隱藏身分，抑或是掩藏那些難以宣之餘口的心事。

只要並非無情無心，人活於世便注定受到無數心中牽絆所束縛，沒想到竟然連這兩個人也無法例外。萬雪夜凝視了史仗義一會，而後微微搖頭，從一旁的抽屜裡取出一張紋有金色線條的深色半臉面具，親手覆上史仗義的面容。

萬雪夜落下來的目光似乎蘊含了幾分憐憫，可面具下的人早已經將那一點微不可察的動搖都收斂乾淨了。眼角餘光瞥見抽屜還放了一把摺扇，他饒有興致的將其取出，在手上把玩一番。

「笑光輝不過是一個流浪天涯的普通琴師，得梅香塢看重才是我的榮幸。」

流利的一甩手，摺扇便順著力道的方向展開了質料上好的扇面，遮住了他難分悲喜的笑，難參冷熱的心。

***

「魔伶小姐，這邊請。」

「恩，謝謝。」

在僕人的引領下，魔伶久違的踏入這座散發著悠遠古韻的史家宅邸。上一次她來這裡作客，是跟著母親和表姊一起來拜訪家主史豔文，不過聽聞稍早他和管家都去了正氣茶行，此時並不在這座宅子裡。

魔伶聽史精忠提起過，這座老宅遽聞已有百年的歷史，依靠著家族每一代人的細心維護才能傳承至今，一磚一瓦幾乎都被好好的保存下來。然而故景依舊，卻反而襯托出人世的變化無常，只是半年多的光陰，身邊人事物的種種變化，讓魔伶已經有一種恍如隔世的錯覺。

神思飄忽間，走在前方的僕人在一個房間的門前停下腳步，他敲了兩下門板，畢恭畢敬朝屋內喚了一聲大少爺。

魔伶現在代表幽暗聯盟管理他們在中原的商會，將來到訪史家討論生意合作的機會並不少，可她今天來到這裡不為別的，就是來探望聽說生了重病，已經好幾天沒有在外露面的史精忠。

聽聞來的人是魔伶後，房間裡的人很快就有了回應，僕人得到史精忠應允，便為魔玲打開房門，請她進入房間與他們的大少爺會面。

能夠這麼近距離的了解史精忠的生活，對魔伶而言還是第一次，她忍不住環顧了一下這個屬於他的私人空間。史精忠的臥房很寬敞，除了供主人休憩的床鋪外，從一旁堆滿了各式各樣書籍的書架，便可猜到他為何還要多放一個書桌。

而吸引魔伶目光的還有一幅掛在牆上的畫作，景色遼闊的山水畫為這個房間增添幾分雅致，雖然現在的史家已經轉為從商，可這個房子裡的人與物卻依然透著文人書香的氣息。

而在魔伶進到房間裡後，史精忠也從床上坐起身，朝她露出一個充滿歉意的笑容：「不好意思，用這副模樣見妳。」

史精忠這次的確病的不輕，不只斷斷續續的發燒了好幾天，也吃不太下東西，因此身體虛弱的連走出這個房間都有些艱難，否則在臥房與女性客人會面，以史精忠從小所受的教養是絕無可能的。

史精忠的神情看上去不只無奈，甚至有點難為情，他將披在肩上的外套又裹緊了一點，似乎在思考為了方便養病而只穿了一件輕便內裏的自己是不是太失禮了，不過魔伶倒是不怎麼介意，還因為史精忠願意接受她的到訪而感到有些開心，因為這應該就能代表自己在史精忠心裡不是這麼絕對的外人吧。

「病人就好好躺著吧，跟我還這麼客氣。」

魔伶在僕人剛才離開前為她搬來的椅子上坐下，示意史精忠不用糾結這種小事了，她是來探病的，可不想反而造成病人的負擔。

史精忠單薄的身形與蒼白的臉色，似乎比上一次魔伶見到他時又更加憔悴，她想像的到史精忠這幾日定是因為這場病痛受了不少折磨，可意外的是他看上去心情很平靜，就像是終於放下什麼，不再為此飽受痛楚與哀傷。

魔伶猶豫了一下，終是開口說道：「其實常欣也很關心你的病情，所以託我過來問候。」

想起那個穿上嫁衣卻是為了與自己告別的女孩，史精忠下意識的蜷起手指，眼眸裡滿是苦澀。

「她最近還好嗎？」

史精忠自知他的這場病來的不是時候，一定給常欣添麻煩了，他原本就內心有愧，現在甚至感到無顏面對她了。

「不用擔心，你父親將這件事處理的很好，沒有什麼人敢再對常欣隨便議論。」

「恩……那就好。」史精忠微微點頭，安心地嘆了一口氣。

眾人期望已久的婚禮，卻在大喜之日的前幾天宣告終止，所有人乍然聽聞這個消息皆是難以置信，街頭巷尾間也紛紛傳出許多臆測，幸好在流言甚囂塵上之前，史艷文十分快速的做出了應對。

他對外解釋史精忠與常欣是為了回應長輩的期許才答應這樁自小定下的婚約，可兩人對彼此始終只有兄妹之情，沒有男女之愛，長輩們不願孩子為了盡孝道而犧牲自己終生的幸福，因此史艷文請來了常伯和一些德高望重的長輩，在眾人見證下收常欣為義女，證明兩家之間沒有因此產生隔閡，關係甚至更加緊密，這件事到此也算順利落幕。

「不過你們以後見面可就要以兄妹相稱了，真的不在意嗎？」

對於身分的轉變，大概沒有辦法這麼快就習慣吧，否則常欣又為何不敢親自前來看望？

不論是多年的仰慕還是永遠無法彌補的歉疚，都是一種綿長的會使人感到煎熬的情緒，橫亙在這兩人之間，不知要多久才能歸於平靜。

史精忠無奈地閉上眼睛，說：「對我和常欣來說，這樣的結果已經是最好的了。」

有緣無分的兩個人，下次見面該用什麼心情面對彼此，史精忠的心裡抑是悵惘，然而有一件事他卻想通了，如果不論怎麼選都是辜負，那麼至少將自由還給她吧，天高海闊，人生漫漫，常欣可以選擇自己想過的生活和值得她所愛的人。

分開與割捨似乎總象徵人生的哀愁，可對他們而言卻是一種祝福，一段緣分的結束，同時也是另一場人生的開始。

「既然婚事已經取消了，你之後有什麼打算？」

迎視魔伶別有深意的目光，史精忠竟莫名有些緊張：「妳是指……」

調皮地眨了眨綠寶石般的眼睛，魔伶笑著說：「我聽說赤羽信之介守著你好幾天呢。」

在聽見赤羽信之介的名字時，史精忠因病弱而蒼白的臉色，竟肉眼可見的浮起一片紅暈，轉瞬亂了方寸。

「妳怎麼會知道……」

史精忠記得父親告誡過所有人，赤羽信之介這段時間住在這裡的消息絕不能傳出去啊……

然而沒等史精忠追問魔伶是從哪裡聽聞這件事的，一陣銀鈴般的笑聲便在房間裡迴盪開來。

「竟然是真的阿，我剛才隨口說說的。」

史家這位處變不驚的大少爺，卻因為被人戳穿這點小事就露出無所適從的表情，魔伶簡直被史精忠這青澀的猶如十幾歲少年的反應給逗笑了。

當然說隨口一猜也不全是，臥病在床的史精忠需要有人長時間的貼身照顧，可這幾日史艷文和史存孝都代替史精忠在茶行忙碌著，那就代表有其他人負責了這件事，幽暗聯盟的女人可是很聰明的，這時候會是誰寸步不離的守候在史精忠身側，答案不言而喻。

「魔伶……」

沒想到因為一時大意而被套話了，史精忠看著魔伶的眼神充滿無奈，可細想這件事本就不必瞞著她，畢竟她一直以來都知道自己和赤羽信之介的感情早已越過了友誼。

「好啦不逗你了。」在史精忠難為情的好像快要躲進棉被裡之前，魔伶終於平復笑意，正色下來問道：「我是想問你這次真的想好了嗎？」

雖然他們終於肯面對自己真正的心意，不再違心的埋葬這份感情，可現實依舊殘酷，責任、立場和戰事都無一可避，或許往後的路會比現在還要困難百倍，預見這兩人在一起後將可能面對波折四起的人生，這讓魔伶不知該如何給予他們祝福。

而魔伶話語裡對自己深切的擔憂，也讓史精忠垂下眼眸，陷入了思緒。

其實他也曾偷偷幻想過，如果自己與赤羽信之介是天底下最為普通的兩個人，或許他們就能逃到天涯海角，去過不問世事的人生，然而事實上他們身上各自的重擔實在太沉重了，而且越沉重越無法放下。

深深的愁緒轉眼間便佔據了他的眉心，史精忠低聲說道：「其實我心裡依然覺得很不安，我不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麼，也不敢問自己將來會不會後悔。」

與同伴在如血殘陽下被押上刑場，母親病故卻不能回去見最後一面，朋友痛心疾首的質問，赤羽信之介傷重垂危的闔上含淚的眼眸……

這一路走來，層層堆疊的遺憾在他心裡烙下無法抹滅的傷痛，如若將來再度發生憾事，或許就真的承受不住了。

受過傷的人會學習如何保護自己，以免再經歷同樣的痛苦，可魔伶在史精忠滄桑的眼睛裡看見的從來並非只有膽怯，因為生命裡的苦難同樣教會了這個人堅強和勇敢。

「就算如此，你還是想和他在一起吧。」

魔伶瞭然的微笑，與聞言後抬頭面向自己的史精忠四目相對，那雙明亮的金燦眼瞳，還是魔伶所熟識那般溫柔堅定。

「我果然無藥可救了是吧。」史精忠也不住跟著笑了。

「是阿，陷入愛情裡的人都一樣。」魔伶點頭附和著。

哪怕前方的每一個選擇都是歧途，他們都會願意為了深愛的人盡力一試，只要兩人偕手相伴，或許難以前行的荊棘叢也會被他們走出一條幸福的花徑。

「對了，我想為之前的事向你道謝。」

史精忠突如其然的對自己認真致謝，令魔伶有些摸不著頭緒，她偏頭想了想最近發生的事情，然後有些不敢置信的看了史精忠一眼。

「你不會是說我一回來就罵了你一頓的事吧？」

那時候的魔伶一心只想著質問史精忠，卻沒有先詢問他有沒有苦衷，也沒有立刻關心他一身的疲倦。其實她心裡對這件事一直很過意不去，想找機會好好道歉的，沒想到史精忠竟然反過來感謝自己。

大概是真的想不明白史精忠究竟要感謝自己什麼，沒想到一向聰明伶俐的大小姐也有迷茫的時刻，魔伶的反應同樣把史精忠逗笑了。

不過面對淑女可不能態度這麼失禮，忍下嘴角的笑意後，史精忠才緩緩說道：「妳當時說的沒錯，我在感情的事情上太過優柔寡斷，不僅自暴自棄還傷害了我在乎的人，我並不是一個很好的伴侶。」

「我可沒有這麼說過。」

魔伶不滿的將手交叉在胸前，因為史精忠誤解了她當時的意思了，況且像他這樣溫柔良善的人如果都不算是一個好伴侶，魔世那些只將婚姻當作籌碼的少爺們豈不是更無顏以對了。

既然史精忠主動提起，魔伶便正好趁此機會解釋誤會，然而開口之前，魔伶忽然看見史精忠深深地望著她，時間的流速彷彿都因為這一刻帶著傾訴的凝望而緩慢下來。

「所以……謝謝妳的心意，我非常感激。」

當時各懷心事的他們以爭執的方式宣洩著心裡的痛楚和傷懷，而暗藏在字句背後的真心，本以為早已在這混亂中了無痕跡，卻原來被這個人好好地收在了心裡。

魔伶驚訝的微微睜大雙眼，而史精忠平和地凝視著她，沒有一絲一毫的迴避，他的這份坦承讓魔伶驀然心頭一酸，再也無法隱藏自己的動容。

先是作為常欣的朋友，而後又知曉了赤羽信之介的存在，魔伶自知不論他對史精忠的愛戀有多深刻，都已經沒有機會說出口。而史精忠即便發現了，其實也可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為自己省去許多的尷尬。

可或許是這段時發生的種種讓他重新有了成長與體悟，史精忠不只學會接受心底真正的願望，也選擇好好地面對她的感情。縱使是一輩子都無法得到回應的單戀，可有幸認識這樣值得所愛的人，魔伶竟然覺得此生也已經足夠了。

悄然的拭去眼角的濕潤，魔伶苦苦壓抑著複雜的感情，卻仍堅持對史精忠問道：「我們還是朋友嗎？」

即便知道沒有緣分走到一起，卻還是不想變成彼此人生中的陌生人，史精忠對魔伶而言就是這樣重要的存在。

而在魔伶忐忑又期待的眼神下，史精忠沒有任何猶豫的朝她頷首：「在我茫然無措的時候，妳是唯一點醒我的人，所以請妳務必繼續與我做朋友，相信只要有妳在，我就不會迷失方向。」

「說這種話也太狡猾了。」這讓人如何狠下心來，不去喜歡這樣溫柔的人。

魔伶嘴上雖然說著抱怨，可心裡的歡喜早已變作了臉上的笑容，希望就如史精忠所說的，他們友誼長存，又何嘗不算一生相伴呢。

像是最後一次容許自己將滿心的愛戀傳達給對方，她依依不捨地握住史精忠放在外面的那隻手，而史精忠沒有拒絕這最後的依戀，他輕輕莞爾，包容的讓魔伶與對自己的感情告別。

趁著天色方霽，史精忠還沒從睡夢中醒來的時候，赤羽信之介悄悄出了一趟門，所以此時剛從街上回來的他，便在走廊上撞見了從史精忠臥房離開的魔伶。想起最後見面的那一場飯局以及對方和史精忠的關係後，兩人竟一時相顧無言。

不過相比很快就恢復從容的赤羽信之介，年輕的魔伶顯然這對種氛圍更加沉不住氣，為了掩飾自己的尷尬，她故意以挑釁的語氣對赤羽信之介說：「看你這表情，沒想到我又回來了吧。」

當時赤羽信之介為了讓她回去魔世，不惜在史精忠面前扮黑臉，折損自己在心上人心中的形象，可惜魔伶自小就不是個聽話的公主，到最後她還不是回來了，讓赤羽信之介白忙一場。

怎麼說也算是自己的情敵，魔伶多少也有想欺負一下赤羽信之介的壞心思，好撫平心中的酸澀和不甘，可是赤羽信之介只是靜靜看了她半晌，而後委婉的說：「只是覺得……我應該向妳道謝。」

當時若不是魔伶一時語快，及時讓他幡然醒悟，赤羽信之介可能到現在還無法辨別自己真正的心意。

這回魔伶倒是一聽就明白赤羽信之介的意思，可是她更情願自己聽不懂，她沒好氣的瞪著赤羽信之介說：「你們兩個不會是說好的吧！」

在內心酸澀的腹誹這兩人還真是有默契阿，道謝的理由都讓人開心不起來，魔伶眼神一瞬不移的往前走，不想讓自己看見對面那人因為獲得史精忠的愛而滿足的笑臉，然而在越過赤羽信之介之前，她還是忍不住停下腳步。

「我真的很忌妒你，赤羽信之介。」兩人並肩而立，魔伶用只有她和赤羽信之介聽得見的聲音輕喃：「最後能陪在他身邊的人果然還是你。」

真心是這世上最珍貴無價之物，奈何不是所有人的真心都能幸運的被自己傾慕的人所接住。因為赤羽信之介率先住進了史精忠心裡，讓魔伶青澀的愛戀只能沉寂於歲月，可她卻唯獨對赤羽信之介傾訴自己一生的遺憾。

赤羽信之介偏頭看向這位遠從魔世而來的女孩，從那泛著些許微紅的眼眶，他才發覺魔伶對史精忠的感情原來與他是一樣的，比起自己都更希望史精忠能得到幸福。

為此，他們不惜跋山涉水、深入烽煙，只願能守護珍惜的人到最後一刻。

「你與我本來都不應該繼續留在中原的。」

「是阿，無藥可救的應該是我們才對吧。」

魔伶自嘲的笑了笑，而赤羽信之介朝她的方向微微頷首。愛著同一個人的他們有著相似的心境，或許是這世上唯一理解彼此的人也說不定，然而命運所指的方向，讓兩人終是交錯的各自往前走去，魔伶獨自緩步離開了史宅，赤羽信之介則推開了臥房的門扉。

「你回來了。」

聽見熟悉腳步聲時，史精忠便已經笑逐顏開，迎接赤羽信之介俯身而來的擁抱。

剛回史家的前幾天，因為高燒而病得有些犯糊塗的史精忠時常會夜半驚醒，甚至強拖著病體想起身查看赤羽信之介還在不在，直到被赤羽信之介擔憂的撫著額頭，確認眼前的人不是夢之後，才又在赤羽信之介休息的客房昏沉沉的睡過去。

總是心懷憂慮該如何好好休養，於是赤羽信之介猶豫再三後，還是決定去取得史艷文的允許，讓他在史精忠的房裡留的晚一點。他會在史精忠睡前將人摟在懷裡，輕聲細語地哄著，直到史精忠枕著自己的手臂安心沉睡。

如今史精忠的病情已有好轉，不再那麼頻繁發燒，然而兩人單獨相處時透過擁抱來感受彼此的溫暖，大概已經習慣成自然了。

赤羽信之介親暱的摩娑史精忠的髮絲一會，而後才在床上的空位坐下來，關心的問道：「看你睡得很熟就沒叫醒你，吃藥了嗎？」

「恩，吃過了。」

經過這段時間的吃藥治療，史精忠的氣色的確好了許多，剩下的就是等食慾恢復後在慢慢調養了，赤羽信之介有時候抱著他消瘦許多的身體都感到無比心疼。

「剛才下人跟我說你去街上了？」

赤羽信之介為了照顧自己而臨時住進家裡，或許還是安排得太匆忙了，史精忠想關心他生活上是不是還需要什麼，要不要讓人去幫他採買。可赤羽信之介卻朝他露一個神祕的微笑，變戲法一樣的不知從何處拿出了兩三顆糖果放到史精忠手上，像是在獎勵有乖乖吃藥的孩子。

看來這才是赤羽信之介特意出門一趟的原因，史精忠看著掌心裡那幾顆色澤鮮艷的糖，不禁笑了出來。

「要是龍叔知道了會說我怎麼還像個孩子一樣，連存孝五歲後生病都不吃糖了。」

「就知道你會這麼說，所以我剛才回來的路上先吃了一顆。」

明明是給他買的糖，怎麼自己先偷吃了，究竟誰比較像小孩呀。

然而在史精忠開口打趣之前，赤羽信之介忽然輕輕地捏住他的下巴，湊近過來送上了自己的唇瓣。融化後的糖果在口腔裡留下了一股香甜的味道，順著纏綿的唇舌一起傳遞了過去，與彼此的氣息相互交融在一起。

史精忠嘗出來了，赤羽信之介剛才吃的那顆糖應該是檸檬口味的，而那股酸甜的滋味不只縈繞在嘴裡，也透過這個吻蔓延到了心上。

「甜嗎？」

分開前赤羽信之介留戀的點吻了一下史精忠微微勾起的嘴角，雙眼盈滿了笑意，而史精忠被他突然的舉動惹得雙頰緋紅，害羞地避開赤羽信之介過於熱切地凝視。

「我感冒還沒好，會傳染給你的。」

史精忠大概不知道自己低著頭害羞的模樣是多麼的惹人憐愛，而顧左右而言他的回答更是讓赤羽信之介開懷不已。

「我們這幾天都待在一起，你現在才說這個？」

赤羽信之介玩味的用指尖輕點史精忠挺直的鼻樑，而發現自己被反過來打趣了，史精忠無奈又好笑的拍了一下赤羽信之介的手背，小小的埋怨他明知自己臉皮薄還趁機捉弄人。不過看見赤羽信之介臉上再次出現笑容，史精忠驀地內心一軟，他已經許久沒看見這麼好看的笑顏了。

「真的不想吃嗎？龍叔今天也去茶行了，他不會發現的。」

赤羽信之介這個語氣，彷彿他們是兩個頑皮的小男孩，準備背著大人作一些調皮搗蛋的事。兩人相望一眼，隨後不約而同的笑了出來。

怕被老管家察覺大少爺生病吃糖自然都是玩笑話了，赤羽信之介其實是在想史精忠天天待在屋子裡會不會覺得沉悶，所以買了幾顆糖，想在枯燥的養病日子裡讓史精忠開心。

赤羽信之介從史精忠手裡將糖拿過來，問他喜歡什麼口味，想要替他撕開包裝，可史精忠卻按住了他的手。

「想……但不是這個。」

史精忠抬起自己薄紅的臉頰，在看見赤羽信之介略為驚訝的神情後似乎更羞赧了，可握著赤羽信之介的手並卻未收回。

恍惚間不知是誰的心跳聲，在安靜的房間裡鼓催起曖昧的熱度，當溫熱的掌心如願覆上臉龐，史精忠闔上眼，微微張開的唇瓣便被另一個人溫柔的含吻住，極盡繾綣綿長，心動搖曳。

其實赤羽信之介也很久沒有吃糖了。

尤其對小時候的他來說，糖更像是一種對幸福的憧憬，是他這種一無所有的人，再將死之際都不可能得到的東西和夢想。

然而此時此刻，赤羽信之介卻覺得史精忠的吻比曾經幻想過的那塊糖還要甜美，還要令他感到幸福和滿足。

薄風斷寒柳，雪盡花落聲寂寞，此生有何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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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雨九脈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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