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世情百態戲劇綜藝 10.20 韓影〈綠洲〉簡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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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3260)

樓主發表於: 2021-10-20 2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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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0 韓影〈綠洲〉簡感

〈綠洲〉

導演：李滄東
主演：薛耿求、文素利

【提醒：下文大量劇透】

有時候想看某部電影，原因很簡單，可能是簡介的一句話，或者片名吸引了我。〈綠洲〉就屬於這類電影。

電影開頭是房間牆上的一幅掛畫，有綠洲、印度女人、小孩和大象，畫面由暗到黑影扶疏，漸漸轉明晰，剛好呼應了整片的基調，縱使內容沉重，但結局並不悲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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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概要是，為肇事逃逸致死罪服刑、不受家人歡迎的洪宗道，期滿出獄後因為愧疚，找上被害者住處，遇到罹患重度腦麻、被家人半遺棄的被害者女兒韓恭洙，兩人由糟糕的強暴未遂拉開序幕，慢慢譜出戀曲。當兩人情投意合下發生關係時，被恭洙家人發現，不問原由便認定恭洙是被宗道侵犯，憤而告上警局，於是宗道再度入獄，最後恭洙在明亮的房間裡，讀著宗道寫給她的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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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說我認知中的洪宗道。除了是個在社會上被界定為失敗者的邊緣人以外，他在處理人際關係上，有著難以克服的障礙。由於電影並未詳細描述他的過往，只知道他長年失業，入獄過三次，理由分別是傷人、強暴未遂和殺人（肇事逃逸致死）。他不是認知有障礙的人，他清楚知道哪些事是犯罪，其是非之辨識並未悖離一般常識，但他在情緒上，以及待人處世上有異於常人的障礙。我對心理學或認知神經科學領域不熟，但前面所謂的障礙，有些類似在表達自我及與他人溝通方面感到困難、處理自身情緒的能力低落等等現象。這類人比較容易因為無法處理或陷溺於自身的某種衝動或渴求，而做出逾越法律或道德或社會常識的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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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猜他的前兩次前科，也許有一部分源於這些障礙。這在之後的劇情也有對應之處，例如他像個長不大的孩子般，表達對母親的依賴；例如他第二次上門找恭洙，就強制猥褻她；例如他認真修車工作，卻為了想載恭洙兜風而偷開客人的車；以及最後他逃出警局，為了打電話給恭洙，在路上強抓一名女性逼她交出手機等作法。說這麼多，主要是想釐清他猥褻恭洙時的心態。他和恭洙後來的確是相愛了，但對於如何看待以猥褻為開端發展出的愛情，我始終很忐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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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道被恭洙吸引，至少有一部份來自於她身上同樣散發著社會邊緣的氣息，這與他或許也直覺感受得到恭洙內心的美好不相違背，只是一個明顯一個隱晦。說直白點，前者實際又殘酷，後者則不妨視為愛情的微妙處。宗道看得明白，恭洙是絕對弱勢，她根本無從反抗，而他渴望女人，卻是不被社會上大多數女人選擇的男人。換言之，她對他是個很好的機會，容易得逞之外，她也幾乎無法在事後替自己聲張任何權益。宗道第一次見面就誇她漂亮，但在強暴未遂收場，他接到恭洙電話後登門時，聽到恭洙（音似「公主」）的名字時，第一反應卻是輕笑表示「抱歉，妳真的叫公主？這與妳……」，他語帶保留，只往她身上上下比劃了會，意思已十分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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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宗道的觀點，恭洙與公主的形象沾不上邊。但要直接否定恭洙有其他不為旁人所察卻吸引著宗道的特質，也過於武斷。恭洙罹患重度腦麻，四肢扭曲五官歪斜，無法獨立行走，無法清晰俐落地進行意思表示。她能說話，但其他人沒耐心聽她組織結構破碎的語句，她被養在房間裡，她的兄嫂每月花點錢請鄰居替她準備三餐，單就這點，還真有些類似深閨裡的公主──如果忽略她兄嫂利用她的特殊身分便宜租借了寬敞的公宅，把她獨自留在舊宅這項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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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日常會做的活動，就是看掛畫、聽收音機，以及利用鏡子折射光線，幻化出各種美麗動物，有白鳥、有蝴蝶，在她一方天地裡翩翩起舞。恭洙有豐富的想像力，並且懂得運用這種想像力增添生活樂趣，她知道自己是家人的負擔，唯一作用就是特殊身分可以申請到的福利補助，縱使她本人並未享受到，她也平順地接受了。她是個成年女性，有人會有的渴望，是什麼原因讓她主動打電話約見猥褻自己的陌生男子？除了性本能被鄰居的活春宮勾誘出來之外，終於有個人願意正面與她互動這點可能佔比更大一些。即使這種互動很難給出「正常」的定義，但仍是真正把她當成一個「人」了是吧，並且，還對她有點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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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解讀的時候，會很忐忑是否為了提煉出「愛情」的純粹，必須忽視最初的暴力元素。但反過來看，這段感情（恭洙給了宗道進一步發展關係的機會）正是建構在這種不對稱的關係上，才會更突顯出社會對弱勢者的壓迫力道，除卻外來的壓迫，還有弱勢者本身的內在壓迫。宗道是弱勢，弱勢會欺凌比自己更弱勢的人，這無庸置疑，同時，更弱勢的人會試圖替自己的境遇尋找一個過得去的解釋。在現實中，弱勢者與弱勢者的結合，很大機率會往更悲慘的境地發展，然而，宗道和恭洙之間的相遇，卻另闢蹊徑開出一朵荊棘花。這大概是本片為何既寫實地揭露了社會邊緣人的痛苦，卻也讓觀眾看到了人類情感的真摯──以一種清奇的角度。

※

恭洙除了有豐富的想像力之外，她還有一定程度的學識。當宗道對她說他是將軍後代，她馬上回應那個人不是將軍，而是賣國賊。宗道四肢健全、行動自如，說話與處世卻像個心智未開拓完全的孩子；恭洙與他相反，雖然陷入戀愛中會像個小女孩，但心智表現很成熟，對於無法得到的渴求，會轉換成自己所能接觸的形式，自給自足。他們都是只能活在自己世界的邊緣人，宗道是找不到「合宜」的方式與外界溝通，恭洙則是沒人給她機會。一度，我以為「綠洲」指涉的是恭洙的心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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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兩人正式確立關係後，宗道有了認真生活的打算，他學修車，想有個固定工作，他的日子突然充實起來，可能也是第一次，他期望神父的祈禱能出現效果，雖然過程免不了磕絆，與家人的關係也談不上修復，可與恭洙的感情漸趨穩定。於是，他想正式向家人介紹她，偏偏又鬼使神差地，選了一個尷尬的場合，他媽媽的生日家宴。我不太確定宗道到底是有心或是無意，或者說，不太確定他做此決定時，究竟希望看到什麼結果，但我偏向宗道是刻意挑選母親的生日家宴，作為介紹恭洙的場合。而也就是在這個場景，情節有了重大翻轉，觀眾因此得知，原來宗道上一次入獄──肇事逃逸致死，是替他哥哥扛的錯。不能說他自願這麼做，其他家人就必須從此對他感恩戴德、言聽計從，但起碼不該視為理所當然。然自他入獄起，家人從未探視過他，更悄悄搬家與他切斷聯繫；他出獄後，家人對他的嫌惡不減反增。即使他一開始並不是為了獲得家人感激才頂罪，但在家人嫌棄的態度下，也很難不反向萌生憋屈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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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怎麼說，我們都是家人，我帶回來的朋友應該可以得到你們的尊重吧？』、『何況她是那個人的女兒。我們欠她的，讓她和大家一起吃一頓飯沒什麼吧？』我想，宗道大概有這些個心思。如果他哥哥不在家宴上強硬排斥恭洙，宗道不至於當眾挑明恭洙的身分。姑且不論宗道是否別有居心，他哥哥都會直觀地將宗道的動機揣想成報復。而對我來說，視為報復太沉重，畢竟宗道無意讓家族其他成員知道真相，但是，試探？有一點，試探失敗後的挑釁？可能也有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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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理會兄長的憤怒與不解，逕自走回座位，席間又提起一則故事。內容是：他小時候告訴父親，自家後院有很多麻雀，他父親卻說那些不是麻雀，是金翅雀，牠們的脖子有鈴鐺，此後，他就常站在大樹底下盯著雀鳥，找牠們脖子上的鈴鐺，因為他以為牠們脖子真的有鈴鐺。宗道說完，他哥哥更生氣了，不懂他講這個故事要表達什麼，宗道一邊大笑一邊說他也不知道為什麼要講這個故事，笑得不可自拔，笑得涕泗齊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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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宗道眼裡，麻雀和金翅雀同樣都是雀鳥啊，外性、大小、體態都相似，他不知道鈴鐺意味著金翅雀的叫聲，也不知道有沒有鈴鐺決定了什麼。他是隻融不進金翅雀群裡的麻雀，他生來就低別人一截，他的叫聲只是噪音，沒有人聽、沒有人懂，不管他多麼努力，他都無法被其他金翅雀接受。即使他又哭又笑，他家人也只會更惱火、更覺莫名其妙。「我真的搞不懂他在想什麼！」這是他哥哥最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無奈的是，這句話有主觀性、也有相對主觀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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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恭洙懂，她認為宗道不該強行帶她參加家宴，不該任性為難家人與她合影，搞得全部人雞飛狗跳，為此她對宗道發了頓小脾氣，但她同時也體會了宗道的苦，這種心情加深恭洙對宗道的惜憐，當晚她邀請宗道留下過夜。恭洙懂宗道，不僅因為恭洙敏慧，也因為她同是社會性失聲的人。大家可憐她、同情她，但並不把她當回事，她的命運、她的心情、她的需求，都有別人幫她做決定，連同她與愛人情投意合下的雲雨，都有別人幫她下註腳，不管那個別人是家人，還是任何救助性角色如社工或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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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人也想要愛？不能講，講了會被笑。這樣的人也有人愛？

「你對著她也能有性慾？」接到恭洙兄嫂的投訴，警察看到恭洙後，先是斥責宗道的「獸行」，緊接著便下了句自以為是的結論：對著她也能產生性慾，洪宗道你真是不折不扣的變態。對此，宗道沒有任何辯解，他甚至沒有否認「性侵」的指控，而恭洙即使激動到說不出話，激動到自己推著輪椅去撞牆，也一概被認定是羞憤交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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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人會相信宗道的辯解，一如沒有人會從恭洙的肢體和表情解讀出他們主觀認定外的任何意思。正如只有恭洙懂宗道的苦，在恭洙總是歪斜的五官上，到底標示著生氣還是開心，想說話還是不想說話，也只有宗道能夠辨別。宗道放棄辯白，他只想在進牢前完成最後一件事，解決那令恭洙害怕的樹影。

※

恭洙喜歡自家牆上的掛畫，卻十分害怕窗外那棵大樹枝幹在掛畫上投下的黑影。她告訴過宗道。每當夜晚恭洙獨自一人感到害怕時，宗道就透過電話，用情人間的咒語暗號抹消恭洙的恐懼，可他若去坐牢，恭洙怎麼辦？她是他的公主，他是她的將軍，他必須盡全力守護她。於是他逃出警局，在街上恐嚇一名倒楣女性搶來了手機，卻被恭洙家人阻絕，他只好奔去恭洙家，發瘋似地爬上窗外那棵樹，把枝幹全部鋸掉。正瑟縮躲在被窩的恭洙，看著張牙舞爪的黑影慢慢消失，她奮力爬向窗邊，將收音機音量調到最大，代替自己說不出口的話。

※

結尾是宗道再度入獄，恭洙一人在家，窗明几淨，比起開頭時，似乎更懂得調理自己的生活，柔和光線搭配旁白（宗道在獄中寫的信），喻示兩人對未來仍有盼想。從一段關係的角度來看，「綠洲」彷彿指代了宗道和恭洙在彼此生命中的意義。然而，沉澱過後，「綠洲」的意涵對我來說，更像是每個人心中與生俱來的一種，對美好的憧憬與渴慕，不管那份美好具體將以何種形式呈現。綠洲可能擴張，也可能消失，結果雖不總盡如人意，但每個人──不論位處哪個階段、哪個階級──都有可能、也具備能量，為了追求它而竭盡所有努力。

p.s.大推男女主演的精湛演技，本片3個令人看得摒息的場景：宗道猥褻恭洙、宗道講述金翅鳥的故事、恭洙在警局的有口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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