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文學創作耽美文學 04.08 雙心正文＋番外‧凡心(楔子)~(五)完，96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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蓮月．冰夜

入此門中皆為吾友風雪添做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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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78)

90樓發表於: 2017-03-07 21: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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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07 雙心(終章)中，90F

雙心(終章) 中

二月初，遲來的花季在溫度稍稍回昇時翩然到來。北方山林換上新裝，新抽綠枒取代枝上枯黃，大地綠意盎然。

初六清晨，五更之時皇城內已是燈火通明，宮人們起了個大早，開始為宮中即將舉行的慶典進行最後的準備，皇城內外張燈結綵，喜氣的佈置全為了今天這個重要的日子。

原來今天是禹君皇四十八歲壽誕，為此，各地官員紛紛趕在之前完成手上公務，專程返回皇城為君皇獻上祝賀。也因為如此，被外放到江南擔任郡守的德烻王爺，才會接到特赦御令返京。

離開京城十一年，直到現在，外頭仍然有不少傳言，說道烻王與當今君皇兩人自幼年起便水火不容，登上王位後，君皇為鞏固自身權威，才會在蕭淑妃過逝後下令收回烻王掌管兵部的權力，並將之外放。

然而真正的原因，只有兩位當事人和其下屬明白。

就見宮中人來人去，婢女和宮人忙著打掃，御膳房也傳出撲鼻香味，半個時辰的時間，整座皇城籠罩在這股香氣中。

為了這個隆重的日子，王公貴族亦早早起來打扮，務必要將最完美的一面呈現給君皇。

皇城各處忙成一團，養心殿也不遑多讓，同樣也是五更中旬就被愛人叫起來梳理的德倞王爺，早早穿戴整齊，此刻人正坐在南園湖西亭，一邊品茗，一邊等待朝陽昇起。

卯時一刻，南園三樓主人房間的門開了，頭載紫金髮冠，一身正式深紫朝服的德烻緩步而出，身旁是穿著一襲水藍儒服的書翰瑛，兩人一前一後下樓，往湖西亭而來。

「六王爺真是好興致，一個人在此泡茶欣賞風景。」
與德烻互望一眼，書翰瑛啟口說道，德倞笑了笑，招呼兩人坐下。「坐，今天不用上朝，二哥不也為了多陪陪書公子而晏起嘛？」
四兩撥千金，回得輕鬆自在。

「楓內侍呢？」
見招拆招，德烻直接詢問皇弟愛人去向，挑眉，正要回答，園子外傳來獨特的微揚嗓音。

「皇叔若是要怪楓叔叔一大早叫您起來，之後就不見人影，姪兒代他向您老人家賠罪，還請您大人有大量，莫與小姪和玉兒計較。」

乍然響起的高音，讓在場三人知道來者何人，德倞好笑地從石椅上站起，快步走往入口。

「呿，我可是什麼都沒講，你這小子可別亂安罪名給叔叔我呀！」
笑著擺手，帶領牽著愛侶小手緩步朝南園走來的兩人入園。
「用過早膳沒？一塊吃吧！」

「麻煩皇叔了。」
一身火紅衣飾的九皇子蘭胤，邊同德倞對話，邊將愛侶納入懷中，右臂環上其腰，左手則牽著人兒的左手，「慢慢走，注意腳底下。」

黑髮人兒點點頭，一步步小心謹慎，眼睛盯著下方，留意路況。

第一次進來南園時，因為積雪方融，小徑濕轆，玉兒行走時不慎滑倒碰傷膝蓋，幸好只是擦破皮流了點血，上藥休息幾天就沒事。從那次之後，帶玉兒出入南園時蘭胤總是格外小心，可以的話儘量陪同前來，絕不會放他獨自一人過來。

走出小徑，蘭胤帶著玉兒來到亭子，「小姪拜見二伯父，書伯父。」
玉兒也乖巧地向兩名長輩行禮。

示意兩人入座，書翰瑛笑著同玉兒招手，「玉兒，來書伯父這裡坐。」

轉頭看了蘭胤一眼，見其沒有反對，起身繞到對面，在書翰瑛身旁的空位坐下。

「前些天的傷好了嗎？」
柔聲詢問，玉兒輕輕點頭，伸出右手食指在桌上寫著：『已經沒事了，請書伯伯不用擔心。』

放寬心，拉著玉兒的手握住，「那就好，這幾天書伯伯還惦記著你的腳傷，知道你沒事，伯伯就能放心了。」

抵達皇城數天，蘭胤帶愛侶到養心殿做客，德倞趁此機替雙方引見。當他帶二人進入南園，玉兒因為沒見過仿江南人家風格建造的園子，好奇地四處張望，一個不小心，在濕滑的石板上跌倒，驚動當時正在亭子看風景的德烻和書翰瑛。

在德烻陪同下，書翰瑛二人前來探視，一番探問，得知是烻王姪子的情人受傷，書翰瑛便要蘭胤帶玉兒到一樓紅袖住過的房間休息，自已也跟去關心玉兒的傷勢。

對於不曾見過面的姪兒頗具好感，再見情人對單純的玉兒一見如故，德烻主動向姪兒提出邀請，歡迎他倆有空常來南園。善於察言觀色的蘭胤自也看出書翰瑛對愛侶的疼愛，欣然應允。

之後蘭胤只要入宮，就會帶玉兒一起過來，但因先前經驗，蘭胤總是將人平安送到伯父面前，再三交代愛侶不可亂跑，才會離開。

玉兒的乖巧懂事讓書翰瑛很是喜歡，又因其年齡與姪兒的小情人相近，就把玉兒當成自己的姪兒一般在照顧，每次玉兒來南園時，兩人總會溺在一塊兒，感情之好連德烻也頗為吃味，常在姪兒帶人離開後，跟情人發牢騷。

好脾氣的書翰瑛知道情人只是吃醋，總溫和迎合情人事後的要求，幸好德烻脾氣來得快去也快，在擁抱情人之後，依然歡迎玉兒來南園陪伴情人。

「只是小傷而已，請書伯父別記在心上。」
開口說道，泛漾柔情的鳯眼看向小臉微紅的愛人，玉兒抿抿小嘴，有些害羞地低下頭，書翰瑛看在眼裡，亦是漾開柔笑，鬆開握住的手，讓小傢伙回轉愛侶身畔，小人兒再度起身小跑步奔向蘭胤那方。

「用走的，別跑，要是又摔傷了，蘭下回就不讓你來了。」
張開雙手迎回愛侶，輕聲斥道，玉兒扁扁嘴，抓著蘭胤的手寫字：『蘭罵玉兒，壞！』

「你呀…」
愛人的回應教蘭胤覺得好笑，捏捏小傢伙鼻尖，柔聲解釋：「蘭不是在罵玉兒，只是怕玉兒又跌倒，姨娘會難過，蘭也會難過的。」

唔，如果自己受傷，娘親會難過，蘭的心，也會痛吧…

他不要…不要看到娘和蘭因為自己露出擔憂的表情，那代表自己又讓他們傷心了。

『蘭…』
放軟身子，向愛人撒嬌，『玉兒以後不會用跑的，會慢慢走，蘭不要難過了。』

「玉兒…」
愛憐地吻了吻人兒前額上邊的淺淺痕印。「蘭只要你平安，嗯？」

點點頭，任由紅衣男人將自己抱到其大腿上坐著，乖巧溫順的模樣教另一端的書翰瑛看了，眼裡笑意加深，亦將身子偎向情人。

「瑛兒？」
查覺情人細微動作，德烻低頭凝視，書翰瑛搖搖頭，笑而不語。

看看姪兒及其愛侶的互動，視線轉回到情人臉蛋，那淺淺盈笑的面容，漾著如蜜糖般的幸福。

此時，喜楓和小僮子端著早膳走來。

「大家都餓了吧？快吃吧，晚些時候還要入宮給聖上祝壽呢！」
把托盤放上石桌，要小僮子先行退下，在德倞旁邊的椅子坐下，替大家盛粥，德烻二人也各自替自己的情人挾菜。

張口吃下男人餵來的脆筍，看著對面的玉兒因為蘭胤挾至其嘴邊要他吃下的醃製蘿蔔皮，細緻小臉皺了起來，紅衣男人柔聲哄勸，幾句柔哄才讓黑髮人兒乖乖把東西吃下去。

另一對愛侶則相反，見德倞筷子挾來挾去，就是不肯動炒青椒一下，喜楓挾了幾片青椒往其碗裡放。

「楓？！」
小聲叫道，抬頭瞧見喜楓的別具深意的微笑，當場閉嘴，認命把不愛的菜挾入口中快速咀嚼，沒咬幾下就吞進肚子裡。

嗚嗚，他要抗議啦！明明知道自己不喜歡青椒的味道，喜楓還故意弄炒青椒來給自己吃！

「都這麼大的人了，別像孩子一樣挑食。」
好氣又好笑地敲了愛人一記，仍然體貼地盛了碗湯，讓德倞用湯把口中青椒味道洗去。

一頓飯就在溫馨的氣氛中度過，用完早膳，書翰瑛三人送情人離開養心殿。

踏出宮門，德倞要三人就此留步，蘭胤摟著他的玉人兒，嗓音低柔地叮嚀：「玉兒要乖乖待在書伯伯和喜楓叔叔身邊，不要亂跑喔！」
眨了眨黑亮眼珠，黑髮人兒點點頭，右手掌心輕拍了拍愛侶胸口，要他不必擔心。

「就有勞兩位照顧了。」
將摯愛輕推至喜楓那裡，蘭胤彎身行禮，書翰瑛微笑地回道：「我們會顧好玉兒的，蘭胤姪兒就請放寬心吧。」

「時候不早，咱們得先到前庭和大皇兄他們集合，胤兒你也要跟你那群哥哥們會合，進殿時你得排在八皇子後面。」
擔心再拖下去會誤了入宮時間，德倞催促著兄長和姪子上車，蘭胤率先上車，跟著德倞亦鑽進車廂，只有德烻不放心地又看了書翰瑛一眼，見他對自己露出安心的笑容，才轉身走上馬車。

負責護送三位主人的巽雷和譚飛甩動韁繩，被擊打的馬匹嘶鳴一聲，踢了幾下，揚長而去。

半晌，書翰瑛和喜楓帶著臉上滿是不捨的玉兒返回宮門內。

午時整，在禹君皇宣佈下，壽宴熱鬧展開！

＊＊＊

因為較晚吃早餐，中午喜楓準備簡單的蔬菜麵，和書翰瑛玉兒在養心殿偏廳用膳。

吃過午餐，喜楓提議到南園後方的梅樹林賞花，書翰瑛看向玉兒，被看者用力點頭表示贊成，三人前往梅林。

『書伯伯很喜歡梅花嗎？』
這幾年出入養心殿多次，從來不知道養心殿後面有這麼一大片的梅樹林，今年因為冬天過得慢，花季延遲了，雖然已經二月初，但梅花仍未完全綻放，只有零零星星的幾株梅樹，光禿的枝頭已見幾朵白花。

牽著玉兒慢慢走，書翰瑛看清楚在手心劃著的字跡，柔柔笑開。
「梅花對伯伯而言，有著特殊意義。」

特殊的意義？

「書公子累不累，咱們過去那裡坐一會兒，玉兒的腳也不好走太多路，先歇一下吧。」
走在兩人身後的喜楓，瞧見書翰瑛額上沁了層薄汗，開口說道，三人來到一株梅樹根坐下。

三個人挨著彼此靠坐，喜楓笑著同二人聊起德倞和自己過去相處時的趣事，玉兒專心聆聽，書翰瑛邊聽邊笑，從喜楓口中得知原來過去的德倞，並不像現在這麼幽默，而是讓眾人感到頭痛的任性小霸王。

時間就在天南地北的閒聊中消逝，太陽逐漸西沉，林間開始颳起夾帶寒意的晚風。

「哎呀，只顧著聊天，沒注意太陽快下山了。」
猛然發現天色已暗下，喜楓回過神說道，書翰瑛與玉兒同時站起，書翰瑛將身上風衣取下披到黑髮人兒肩上。「穿著吧，起風了呢！」

抓著披在身上的溫暖風衣，玉兒看著兩位長輩，眼裡透露如是訊息。

要不要離開了？

「差不多了，書公子，你帶玉兒先去偏廳等我，我去廚房準備晚膳，很快就過去。」
邊說，腦中已決定晚膳菜單。

「也好，玉兒，來。」
玉兒跟著書翰瑛離開，喜楓則往廚房走去。

離開南園，通往正殿的長廊，一藍一白兩抹人影緩緩走著。

此時的皇宮應該很熱鬧吧！

想起今晚注定要晚歸的情人，書翰瑛輕輕地笑了。

書伯伯？

不明白書翰瑛在笑什麼，圓亮眼瞳浮現困惑。

「沒什麼。再過一會兒，胤兒就來接玉兒回家了，耐心再等等，嗯？」

臉上綻開燦笑，臉上沒有不耐煩，懂事的表現讓人更加憐惜，摸摸小傢伙髮頂，正欲繼續走，陰暗處，一道人影從前方慢慢朝兩人靠近。

嗯？是烻他們回來了嗎？

想著，還沒來得及出聲，人影已由遠而近現身。

來人是位年約四十初頭的美麗婦人，從其一身貴氣衣飾可判斷其為正四品官員之妻，只是在這個時候，大臣都帶著家眷入宮參加宴會，這位夫人怎麼會落單？

思索著婦人來意，書翰瑛將玉兒拉到背後，上前詢問對方：「這位夫人，您來找人嗎？」

婦人神情有些恍惚，似乎沒聽見書翰瑛的問話，見狀，書翰瑛暗自留心，溫聲再問：「夫人您來養心殿，有什麼事嗎？」

但見婦人嘴唇蠕動，喃喃自語：「王…爺……六王爺……」

六王爺？

仔細聽出其口中叫喚之名，書翰瑛猜想此女也許是為求助德倞王爺而來，於是放下戒心開口給予建議：「王爺入宮去了，晚點才會回來，夫人若是不急著離開，請隨在下到偏廳暫候如何？」

聽到王爺二字，美婦人集中散亂的神智朝面前之人望去，卻在見著跟在男子後方的玉兒時，瞠大一雙眼睛。

是他…都是他……是他害的！

她會淪落到這個地步…她會變成這樣……都是……都他害的！

「夫人？」
婦人表情劇烈轉變讓書翰瑛神經再度繃緊，正要再問，美婦人越過自己，衝到玉兒面前，雙手舉高，十隻手指往玉兒臉上抓去。

「危險！」
動作極快地將被嚇到的玉兒拉過來，轉身要跑，美婦人已撲了過來。

「玉兒快走！」
顧不得自身安危，將玉兒用力往前推了一把，讓步伐踉蹌的小人兒倒退數步。

書伯伯！

慘白著一張玉顏，驚恐地看著讓書翰瑛死命擋住神色狂亂的女人。

「去叫人來，去找喜楓，快點去…呃…」
眼中閃過一絲痛楚，肩膀被失去理智的婦人咬住，悶哼一聲，轉身抵住婦人，用力將她從身上推離。

「賤人別走！」
尖叫著就往黑髮人兒撲去，仍被書翰瑛攔下，臉部表情愈顯猙獰，雙手不住揮舞。
「賤人──賤人，你跑不掉的──」

知道自己再留下只會激發出婦人更加殘暴的情緒，玉兒轉身跑開，去廚房搬救兵。

一個人怎麼會莫名其妙發瘋？再看玉兒的表情根本不像認識她，見著玉兒會突然兇性大發必有原因！

不論如何，還是先將她安撫住吧。

「這位夫人請妳先息怒…呃……」
鬆開制住婦人的手剛開口，婦人反手掐住其脖子，眼神陰狠駭人。「你幫他，你是他的同夥人…去死，你也要死！」

勉力握住掐按著自己頸部的手腕，睜大眼睛努力保持清醒。

看她的模樣，分明是患了失心瘋，這種人禁不起刺激，但是被她抓住的自己，也掙脫不了……

感覺勒住脖子的力量愈來愈大，眼前景象漸趨模糊，握住手腕的雙手也逐漸失了力氣。

「……是你搶走我的人，是你、是你……哈、哈……」

耳邊叫喊聲愈來愈遙遠，慘白無血色的唇瓣動了動，缺氧暈眩腦袋閃過心心念念的那人，時而掛在俊顏上，摻雜著二分正經、一分俊魅，以及七分專屬於自己溫柔的迷人笑容。

烻……對不起……

瑛兒沒法和你…相守到老了……

頹然垂落的雙手，無力點落的腦袋，一縷幽魂飄飄墜九泉。

就在美婦人咯咯怪笑，長廊那端響起疾行腳步聲，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喜楓，帶著玉兒匆忙趕來，聽到聲音，婦人鬆開掐扣十指，轉身迎向來人。

「是妳！」
看見婦人臉孔，喜楓驚訝地退後一步，視線掃向倒在地上的書翰瑛，眼神轉為嚴厲。
「妳對書公子做了什麼事？」

偏著頭，嘴角揚起詭譎弧形，牽動臉上本就駭人的笑容，雙眼異光閃爍。

「你，賤人，本宮終於找到你了！」
一步一步朝喜楓二人逼近，喜楓護著玉兒往後退，無懼之情現於言表。

「妳之夫家不過是正四品的刑司少卿王大人，怎敢越位稱自己為本宮？」
即使看出婦人精神異常，喜楓仍嚴厲斥責她的瘋言亂語，「擅闖養心殿，傷害王族之人，死罪難逃，勸妳莫再掙扎乖乖束手就擒，免受皮肉之苦。」

「不對！我是王妃，我是六王爺的妃子！我是王妃，為何不能稱本宮？」
神情瘋顛，完全不曉得自己在說什麼做什麼的婦人，固執地反駁對方訓斥。「放肆的奴才，見到本宮還不下跪？來人，家法伺候！」

不管她怎麼喊，就是無人出現，婦人怔愣地看了看四周，忽然大哭起來，邊哭邊吼：「為什麼沒人來？我說來人呀──」
在原地打團，又是扯頭髮又是跺腳，最後像是累了，跪坐在地。「來人，快來人啊，你們都到哪兒去了？為什麼不理本宮……」

就在婦人跪坐著喃喃自語，喜楓右指凝氣，正要以指氣點暈婦人，大門那方響起錯亂腳步聲，本來洩了氣的婦人再度目露凶光，兇性大發。

糟糕！

沒有多想，拉著玉兒就往聲音傳來的方向衝，婦人立刻起身追了過去。

聽著後面的奔跑愈來愈靠近，喜楓更是握緊玉兒狂冒冷汗的右手拼命往前跑。

「倞，別過來！」
感覺愛人就在幾步遠的前方，喜楓放聲大叫，隨即一道掌氣擦過兩人擊中緊追不捨的婦人，只聞一聲巨響，婦人癱倒在地。

幾乎是同時，一身火紅的蘭胤大步趕至，順手將飽受驚嚇的愛侶接入懷。「玉兒！」

熟悉氣息環繞四周，溫柔的嗓音聲聲入耳，稍稍撫平胸口的失控節奏，蒼白臉蛋埋進男人胸懷．雙手抱住如天神一般降臨的蘭胤。

蘭…蘭回來了……

眼淚如斷線珍珠，湧出眼眶，肩膀抖動的無助，教蘭胤不捨又心疼，低聲安撫：「沒事了玉兒，沒事了……」

另一旁的喜楓也被身體微微發抖的德倞按在胸前，聽著愛人的低喃：「天，真的嚇死我了…我的天啊……楓…你…你……」
看來他真的要跟皇兄請求多派人手來養心殿，不然相同的意外再發生一次，他的心跳會停掉。

「倞…你、鬆手，痛…」
被男人手勁勒得骨頭發疼的喜楓，忍不住出聲抗議，然而德倞卻怎麼也不肯放開，只得乖乖任他抱著自己。忽然瞧見緩步而來的紫衣男人，趕忙推推愛侶，從其臂彎中走出來。

墨眸微微瞇起，視線來回於喜楓和姪兒的小情人。「瑛兒沒跟兩位在一起？」

「書公子？啊！對了！」
憶起還倒在長廊的書翰瑛，喜楓忙轉身拉著德倞道：「倞，快點！跟我去看書公子！」

眾人連忙趕往通往正殿的長廊，光線昏暗的長廊上，淺藍身影一動也不動，仰躺其上。

「瑛兒！」
情人的異樣教德烻心臟漏跳一拍，來到男子身旁蹲下。「瑛兒你醒醒，瑛兒…」
呼喚之聲驟然停頓，不敢相信拂過伊人鼻端下方的手指，在那瞬間感應到什麼。

他的瑛兒沒氣了？

「瑛兒──」
不願接受事實，將人抱至大腿上，讓男子的頭枕在腿窩。「瑛兒，你醒醒，把眼睛張開…張開看著我，瑛兒……」

聽見德烻幾近崩潰的吼叫，德倞在兩人身旁蹲下，右手食中二指按上書翰瑛左手脈搏，皺眉，再細看男子頸項處，留有深紫指印的瘀痕，再再說明書翰瑛身亡原因。

「倞，怎麼樣？書公子他…」
德烻的反應讓喜楓不安，視線移至德倞臉上，正欲詢問，卻被德倞拉著退開幾步，「倞？」

表情凝重地搖了搖頭，喜楓眼眶一熱，淚水無聲滑落。

怎麼會這樣？自己和德倞與那女人之間的恩怨，怎會牽扯到無辜的書翰瑛身上去？

「皇叔，書伯父沒希望了？」
壓低音量，蘭胤向德倞做確認，只見德倞無奈地點頭，表示自己也無法可施。

書伯伯…

剛止住的淚珠再度落下，玉兒不敢相信和自己相處半個月，對自己甚好的長輩，會因為保護自己來犧牲。

「玉兒…」
輕嘆了口氣，摟著泣不成聲的小情人，讓他盡情哭泣，側過頭望向維持跪坐之姿，低著頭凝視已逝情人的紫衣男人。

參禪何須山水，滅卻心頭火亦涼

頂端

蓮月．冰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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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78)

91樓發表於: 2017-04-04 13: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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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04 雙心(終章)下，91F

雙心(終章)下

空曠的正殿傳來陣陣低泣，德烻卻像恍然無覺似的，兩眼定定睇著臂間已無氣息的蒼白容顏。

自己終究慢了一步……

但是瑛兒，你怎捨得離開本王，怎麼捨得啊……

耳畔響起那一剎那，幽幽入耳的輕喚，泛疼的心臟痛如刀割。

結束午膳，在晚宴開始之前，德禹找來諸位皇子和眾王爺在偏殿聚會，一家子熱絡地談天。

這些年來因為政務繁忙，眾人頂多是在早朝時碰面，德望和德汎因地利之便，常利用機會入宮覲見君皇，找德倞和君皇二人吃飯聚聚，而遠在邊防之地的狄宇及外放江南的德烻，則因路途遙遠無法時刻見到手足，尤其是德烻，因為當年前的御令，整整十一年不曾在京城露臉。

趁著難得的機會，王室子弟齊聚一堂，聽著皇子暢談任地的所見所聞，看著兒子們的成長，德禹頗為欣慰。微笑地聽大家說話，並不時要眾人用茶點。

聊著，大王爺舉起杯子，示意眾人向君皇敬茶。

只要心意到，以茶代酒又有誰會說這情薄？

高興地喝下代表著手足和皇子們敬上的清茶，正要開口，忽然瞄到端坐角落的紫衣男人劍眉微攢，似是心裡有事。

『二皇兄似乎有心事，發生何事？』
表情和藹可親，關心兄長為何突然變了臉色。

皺眉，單手按上心窩，對乍然而起的心痛不明所以，見殿內眾人因為德禹的話，紛紛將注意力轉至自己這裡，微笑地搖頭表示無事。此時，耳邊傳來飄忽嗓音。

烻…

這是、瑛兒的聲音！

下意識往四周張望，卻只見盛滿關心的眾人。

烻……對不起……

耳畔再度響起那人柔嗓，聲音忽遠忽近，微弱的讓人心驚。

德烻再也坐不住，倏地從座位上站起。
『請聖上允許微臣離席！』

殿內突然響起三個人的請命聲。

詫異地看著同時起身的德倞和姪子，見二人臉上亦是掩不住的焦心，知道他倆定同自己一樣，感應到什麼了。

『孩兒肯請父皇允准！』

沒有攔阻，德禹點頭，讓三人離開。

視線相交，三人邁開步伐走出大殿，等在殿外的二人沒有發問，翻身上馬，駕車趕回養心殿。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德烻雙手握拳，恨不得馬匹能再跑快點，當低喝聲響起，三人推開車門下車，匆匆奔入養心殿。

嚇人的咆哮聲迴盪整座宅邸，蘭胤先行進入，聽到朝大門急奔而來的二種腳步聲，隨即揚手送出掌氣，助兩人脫離身後之人的追趕。

本以為自己來得及，本以為自己能如當年那般避開失去情人痛，誰知自己仍然晚了一步，晚了一步！

「瑛兒…不要這麼對我，天啊──」

誰言男人不流淚，只因未到傷心時，鐵漢一般的烻王，此時此刻，只能抱著來不及挽回的情人痛哭失聲。

淚，如驟雨急下，心，似劍刺刀戮，人，已不再是氣概萬千的堂堂王爺，失去相伴一生的摯愛，他的人生再無繼續的必要！

將尚有餘溫的身軀納入臂彎，面無表情站起，往南園走去。

「主子？」
擔心主人會做出傻事，二名隨護快步跟上，德倞等人也跟過去。

一行人跟著紫衣男人來到梅林，赫然發現原本開得稀疏的梅花，竟然在短短一個時辰之內全部綻放！

這…好詭異的情景！

大夥兒心中一致浮現如是想法，還沒有時間細想原因，德倞在一株梅樹前停下，跪下來將他的情人平放在梅樹前。

「瑛兒，本王曾答應過你，此生絕對不會讓你再嚐到生離死別的痛苦。現在，你走了，本王守住與你的約定了……」
手指觸上人兒臉頰，輕柔地撫摸，「瑛兒…瑛兒…等我…本王說過不會讓你孤單一個人，即使是黃泉路，本王也會陪你一起走……」
低聲呢喃，左手掌心運足真氣，翻掌擊上左胸！

「王爺！」

「二哥！」

措手不及的一招，震傻了眾人，巽雷二人飛撲而來，制止男人自殘。「王爺不可以！」

口嘔朱紅，十成掌勁加上近距離，幾乎將男人胸脯震得移位，低笑著，任由血沫溢出唇。

「老二你在幹嘛！」
手指飛快在男人全身連點數個穴道，試圖穩住其傷勢。「你這麼做，瑛兒就會感謝你的專情嗎？你是想讓他連死也不安心嗎？」
邊罵，邊抓住抵在胸前的右手按到男人腹上，「你這麼做只會讓他傷心難過而已！」

「呵…唔…」
微微一笑，牽動胸腔傷勢，血絲嗆咳出來，沿著下巴滴落。「我曾答應過，不會…讓瑛兒一個人…孤孤單單的離開…」

「所以你連命都不要了？他死，你就跟著他走？」
氣極敗壞地痛罵，一旁的喜楓也挨過來協助緩住男人出血狀況。

困難地轉過頭，看著雙眼緊閉，長眠不起的人兒。

「瑛兒…等…等我…」
不顧自身傷勢嚴重，掙扎著將手伸向情人，喜楓見狀，只能幫忙將黑髮男子移至德烻懷裡，扶著紫衣男人靠上樹幹，並將不肯放棄的愛人拉開。

「楓，你！」
瞠目結舌，喜楓搖搖頭，要他安靜，清楚自己再努力也無法挽救手足性命，德倞不甘願地啐了口氣，與愛人退開。

瑛兒…

靠在樹幹上，帶著憐愛的指尖細細撫過伊人墨眉，見其眉心緊蹙，不捨地輕揉著。

到最後，你還是放不下我嗎？

血滴，蜿蜒而下，滴在泥地，染上樹根。

忽然，林中狂風大作，盛開白梅被風這麼一吹，紛紛掉落，像是受到某項東西吸引，全數往德烻所在的梅樹集中。

飛舞的落花，在風勢吸引下，形成一層屏障，團團將德烻眾人圍繞住。

同一時間，蘭胤將他的玉人兒鎖入懷中小心護守，喜楓則將德倞推到後面，巽雷二人凝神戒備。

白色落花如同雪花，隨風起舞，梅樹忽然發出耀眼白光，蘭胤連忙將玉兒壓在胸前，自己也側過身閃避強光。

待白光亮度稍減，喜楓忽然驚叫道：「恩公！」

德倞瞪著眼，看著不知從哪裡出現，佇立樹前的三人，一邊看了看面露喜悅之情的愛人。

一襲深褐宮裝，烏黑髮頂紮著雙髻的女子，烏亮瞳眸掃了眼不斷咳出血絲氣息出多入少的紫衣男人，同樣穿著一襲緊身淡紫宮裝，腰際處繫了數條絲帶，過腰長髮僅用同色緞帶綁著，表情冷漠難近的女子，夾帶凍人寒意的視線看向曾經搭救之人。

「喜楓見過恩公及兩位仙女姊姊。」
雙膝著地，向三人深深一拜。

恩公？喜楓口中的恩公，指的是被那兩個女子圍在中間的白髮…少年？

由於少年周身籠罩一圈光芒，其長相讓人無法看清，但就光暈依稀能辨認出那人的身型，是如少年一般的纖細。

邁步移至德烻旁邊，眼睛盯著已無氣息的黑髮男子。

他是你的誰？

平板沒有高低起伏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德烻微瞇雙眼，抬頭看向無聲無息來到自己跟前的陌生人。

你之陽壽未盡，冥府不收。

確定對方在跟自己講話，德烻低聲笑了笑，淡道：「縱使本王陽壽未盡，只要生氣盡失，冥府豈有拒收之理？」

他是你的誰？

重複第一個問題，來人輕振衣袖蹲下身。

就見一片雪白探上書翰瑛眉心，德烻欲阻，卻發現自己全身無法動彈。

這人是誰？他根本沒碰到自己，為何自己連手指也動不了？

烻…

經過肢體接觸，男子離世前最後的掛念傳導至少年腦中。

他在呼喚某人…

是這個人嗎？在他死之前，烙印在其腦識中的人，是這個人嗎？

下一秒鐘，置於書翰瑛眉心的雪色瞬間按上德烻眉心，紫衣男人只覺透體冰涼迅速導向全身各處。

像是感應到什麼，少年收手。

為他，你能付出什麼？

什麼？

立時回過神，心中昇起一線希望。

「我的命！」
簡單三個字，說的是每個人都萬分珍惜的所有物，但若提及要以此做為交換，絕非每個人都有那份勇氣。

為什麼？你不怕死？

「死嘛…」
眼底漫開柔情，睇著屬於他的人兒。「失去瑛兒，現在的我與死有何差別？」

聽聞其言，白髮少年平靜無波的瞳眸，竟有一絲淡芒閃過。

這就是…心中住著一個人的感覺？

微愣之際，紫衣女子在其身旁蹲下。

……少君。

紫燕，人類為何如此奇怪？為什麼要因為別人放棄原本屬於自己的生命？

少君，你對人類好奇嗎？

我…不能理解……不能明白人類的想法……

當年少君在懸壁下救起的孩子，少君還記得嗎？

那孩子，不是回去需要他的人身邊？

那孩子當時傷重瀕臨死亡，為了能重返心上人身畔，他拼著一口氣不肯放棄生命，少君不也是因為感受到他對心上人的執著，才會出手相救，讓他重生？

『我，不能死……為了倞，無論如何，我都要活下來……』

當年那人強烈求生的景象，忽然在少年腦海浮現。

人類，真的好複雜……

為了別人，拼了命想活著；為了別人，甘願放棄自己擁有的一切。

他無法明白這種想法。

少君？

輕輕柔柔的心音，傳入腦中，少年感覺到紫衣女子對自己的關心。

查覺主人心緒起了細微波動，褐衣女子收回打量男人的視線，蹲下來扶著少年。

少君不舒服嗎？

拉開扶著自己的那雙手，臉面向紫衣男人。

用你的命，換他重生。

八個字如風拂似地飄進耳裡，德烻絲毫不覺意外，開口說出了讓少年更加疑惑的回答。
「我願用我餘下壽命的一半少一刻，來換取瑛兒的重生。」

為何改變？你怕死？

「死亡對我而言並不可怕，但我對瑛兒承諾過，在他有生之年，不會讓他再嚐痛失摯愛之苦，我要比他多活一刻！」

失去的悲傷就由自己來承受，他的瑛兒只需在自己陪伴下，幸福過完這輩子就好。

聽著男人的低語，白髮少年起身，揚起衣袖，引來數朵梅花，右手拈起一朵落花讓它落至黑髮男子眉心，左手則將數朵梅花朝德烻拋去。

咬破左手食指，讓豔紅血珠滴下，當血珠懸在半空時，迅速以右手食指點上畫出五瓣梅花印。

由鮮血畫出的印記，瞬間發出金芒，但見梅花中央往左右各射出一道光束，以梅花花心為中間點，光束連接相擁的二人雙眉中間的白梅，凡人肉眼無法透視的陽壽真元從德烻眉心被引出，透過光束，一點一滴導入書翰瑛體內。

少年聚精會神施展延命之術，兩名女子為其護法，留意周遭變化。

不遠處，和德倞同樣觀看罕見術法施展的蘭胤，像是想到什麼，血色鳯眸微微瞇起。

我家少堡主天生異命，需以梅林少主之淚方能延其壽元。

梅林少主的眼淚？

正是，少堡主之命繫於梅林少主，然所用眼淚需是飽含對少堡主之真切情意的淚水，否則功效全無。

那年與塞北賀家堡單管事的對話，瞬間自記憶深處被挖掘出來。

看樣子那名白髮少年是以梅花為憑藉施予術法，再者此人看起來心性冷淡，不似多情之人，也許賀家堡多年欲尋之人正是他……

對於意外碰見友人相託尋覓之人，蘭胤心裡暗自盤算，然目前還是以救活烻伯父二人為首要目標。

不動聲色，繼續當旁觀者。

不知過了多久，當太陽完全沉入山裡，射向兩人的金光慢慢轉變成銀白色，空氣中瀰漫一股濃郁花香。

光暈中，少年額際沁出薄汗，耗費過多體力和真元的身子漸漸支撐不住，褐衣紫衣二女立即靠上前將少年扶住。

少君…

不理會隨身侍女的擔憂，咬破左手中指，再度畫出第二朵五瓣梅花印。

少君！

褐衣女子不甚贊成主人作法，然見白髮少年一臉堅持，只能盡職在旁守護。

當第二朵梅花印完成，轉為銀白色的第一朵梅花化作光點消失天地間，延命之術因第二朵梅花印延續，未曾中斷。

以吾之血，延凡子之命，以凡子之壽，續凡子之命……

心中默頌咒語，就在少年體力將近透支，男子唇瓣微啟，逸出輕吟。

成功了！

在場眾人屏住氣息，靜待男子甦醒。

在感應到施法之人有了生命反應，白髮少年收回右手，身軀倒向紫衣女子，二女護著主人消失眾人面前。

三人消失之後，狂風轉為柔和，輕拂似雪白梅，翩然飄落。

圍到德烻二人身旁，德倞先替兄長把脈，確定他無大恙，再替書翰瑛看診，指下脈動雖顯虛弱，但已逐漸恢復正常頻率，良好情形讓男人皺了好半天的眉間終於得以舒展開來。

「他們沒事了！你們兩個快點送他們回房，不然著涼可麻煩了！」
御用大夫大聲宣布，譚飛兩人趕緊一人抱一個，將人送回床上養著。喜楓開心地撲進愛人懷中，潸然淚下。

「哎呀，我說楓，二哥他們平安無事，怎麼換你在哭啊！」
忙著把流淌水液擦去，見自己愈講愛人哭得愈厲害，乾脆放棄擦拭，讓他哭個夠。
「算了，你要哭就哭吧，真是的，沒事就愛讓眼睛下雨，等會兒眼睛痠，可別怪我沒勸你…」
吱喳個沒完，然而凝視伊人的眼，滿滿是疼惜。

讓德倞哄了好一會兒，慢慢收住眼淚，喜楓推開愛人，面向梅樹跪下，對它拜了三拜。正要起身，德倞也湊過來，挨著他雙膝跪地，誠心向梅樹行禮。

「倞？」
他怎麼學自己跟樹行跪拜禮？

笑著將人攬進懷，低聲道：「多虧有那位恩公，不然本王就見不到你了，你說是吧？喜楓…」

含淚望著泛漾深情的俊顏，唇揚，勾起一抹笑，抱住愛人，仰頭看著滿天落下的白色花雪。

一旁倚在紅衣男人懷中的黑髮人兒，也同愛侶一塊，觀賞被徐風悄然拂落的白色花朵。

一切，都過去了。

＊＊＊＊＊

端陽過後，德烻帶著書翰瑛返回蘇州。

帶著姪兒和其小情人送上的真誠祝福，約定來年再見，馬車離開皇城，朝江南行去。

＊＊＊＊＊

隔年一月，北方稍來蘭皇子的問候書信。

西園主人房間，外廳榻上，黑髮男子倚在情人胸前，仔細讀過滿載關心的信紙，頸側讓情人輕咬了下，側過臉睨了情人一眼，柔柔地笑了。

灰暗的天空浮現魚肚白，山林彼端隱約可見淡淡的橘色紅光自天際一角往四周擴散開來。

靜謐的宅子，枝枒搖晃的樹林，儷影成雙一前一後往深處行去。

即使已褪去王候之名，仍不改喜好之色，一身淡紫的黑髮男人，背著手跟在穿著天藍儒服的男子後面，兩人漫步在香氣飄散的梅樹林間。

不趕時間，也無目標，兩人就這麼信步而走。

直到一座置了一只純白腰飾的石塊入眼，男子停下腳步，在石塊前跪下。

男人於情人身旁止步，定定看著石子上的白玉腰飾。

兩人皆是沉默不語。

半晌，紫衣男人蹲下身，將情人擁入懷中。

樹林裡，響起細碎的交談聲。

烻的這裡，仍然有瑛兒的位置嗎？

側過臉看著被歲月留下痕跡的臉龐，眼裡泛漾淺淺波紋。

挑眉，睨了情人一眼。

你說呢？我的瑛兒……

說著，拉起男子右手按上自己左胸口，藉由有力的躍動將答案回覆給情人。

唇邊帶開一抹笑，將左手輕輕按在自己的左胸。

瑛兒的這裡，有烻的心，也有那人的心呵！

輕喃著，泛笑眼眸摻入點點思念。

聞言，收了收環摟人兒肩臂的臂膀，將人用力圈向自己靠在胸前。

我知道，我不介意你留一個位置放他的心。

語氣自然，沒有半點嫉妒，反而多了幾分感謝。

因為有他，我才能擁有更加完整的你！

是嗎？

黑亮眼瞳隱見水霧，濛上閃動淡光的眸，卻是盪開淺笑。

是呀！這可是我的真心話吶！

額頭抵上伊人的，右手食指揩去凝於睫毛上的晶瑩。

別哭，你知道我不愛的，他也不愛看見。

對不起…

笑著輕聲道歉，用力眨了眨眼睛，將淚瑖眨去。

你看，太陽出來了！

瞄到已露出半輪光球的山頭，將人扶起，迎向旭日東昇的那方。

擁著凝淚微笑的黑髮人兒，男人收緊手臂，與伊人佇立風花共舞的梅林，仰首共看遠邊初昇朝陽。

靠在熟悉的胸膛，淚水悄悄滑落。

吸了吸鼻子，小心地在不被發現的情況下拭去頰畔濕意。

謝謝你…烻……

也謝謝你，瑋哥哥！

謝謝你們把心許給了瑛兒……

心裡呢喃著感謝，為著長伴身側的這人，也為著長駐心頭的那人。

(本文完)

參禪何須山水，滅卻心頭火亦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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蓮月．冰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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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樓發表於: 2017-04-07 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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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07 雙心番外‧凡心 (一)，92F

（楔子）

曾經，我把心交給一個人。

曾經，那個人對我說，

別怕，在這裡，不會有人欺負你，因為我是你的天，我會保護你。

但是，他失約了……

如今，我再度將心交給一個人。

那個人…他的眉眼總是彎出讓人心安的微弧，他的臉龐總泛漾著令人感覺溫暖的笑容。

還記得那一刻。

握著我的手的他，用著許諾的口吻，認真嚴肅地對我起誓。

我，書予琭，對天發誓，這輩子只當小凡的天，只要我活著的一天，他的快樂就是我的責任，若有違背誓言，教我遭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那一刻起，他成為我的天，我的人生從此不再孤單。

(一)

十二月的蘇州城，雖未降下白雪，然隆冬寒意籠罩全城，太陽下山，整座城安靜的彷若無人，大街小巷不見有人在外頭走動，靜謐的暗夜偶爾傳來門窗被風吹開的聲響，然而下一秒鐘就被畏寒的人們迅速掩上，阻止北風肆虐入內。

商行客棧遍佈的東大街，經商之人的行號仍是燈火通明，上至主事者下到奴僕，人人都為了年關將近做最後的打拼，希望能趕在過年前順利完成結帳工作，當然付出勞力的工人自是盼著今年生意興隆，老闆肯多發幾個銀子讓自己領回去好過年。

戌時末一刻，東大街商行大門陸續被打開，完成今天預定進度的老闆們逐一離開，下人也隨著老闆回轉住處，林立的屋子燈光一一滅去，整條街也被闇色吞噬。

街角，廣宣齋總行，前方舖子早已熄燈，下人也在酉時初就收工，裡面安靜的很。

往後面探去，昏黃燈光自主人辦公房間送出微弱暖意，在黑暗中看去忐是顯眼。

房間裡，一身靛青儒袍，以同色系髮帶紮起梳得整齊髮髻的男人，端坐黑色檀木辦公桌後，沿襲了已逝父親習慣擺放文案的方式，右邊桌案放著已核閱過的帳本，左邊的則還有數本尚未過目的帳簿。男人右手執著毛筆，蘸了墨的筆尖在右側本子抄寫，將審核無誤的數字記下備檔。

二更中旬，當屋外傳來更夫報時聲，男人也正好完成該本帳簿的備檔工作，擱下毛筆，將最後一頁闔上。

終於完成了！

鬆了口氣，握成拳的雙手輕敲著僵硬的肩膀，轉頭朝左邊望去，位於左方的短榻上，一名身形嬌小的黑髮少年蜷縮著身子倚在榻沿熟睡，二卷畫軸散落於少年腳邊，而在少年垂放雙腿上的掌心還擱著一本李白詩集，看來已讀了大半。

雖然房間備有燒紅的炭盆，但短榻位於窗戶旁邊，窗扇並未關緊，少年沒有蓋被子或毛毯就睡著，還是容易染上風寒。

男人離開座位，快步朝少年走去。

他太大意了，居然沒注意到窗戶沒關好，小凡吹了風怕是會冷著了。

想著，在榻沿坐下，伸手碰了碰少年臉頰，掌下的微涼令其眉心微攢，小心抽出詩集往旁邊放，傾過上身將人拉至懷中靠坐。

少年睡得很沉，即使被人移動身子也不見他醒來，男人小心將人安置在臂彎，拿過一旁厚暖不進風的襖大衣替其穿上，把嬌小的黑髮少年整個包裹在大衣裡頭，輕柔地將少年平放在榻上，自己穿妥風衣，準備帶人離開。

綁好衣帶，拉起兜帽戴好，拉開風衣，動作輕且柔地把少年納入懷中，用自己的風衣將之包住形成第二道屏障，起身將人抱起，往門口走去。

忽然改變的高度，驚醒熟睡的人兒，就見那對平貼臉部肌膚的眼睫忽地動了動，掀了開來，仍陷在睏意裡的眸子有些茫然，兩隻手下意識揪住男人衣服。

「予琭？」軟軟的輕嗓裡，透出些許困惑，巴掌大的臉蛋微微傾斜，一臉愛睏的模樣有些逗人，書予琭低聲溢出笑音，低下頭親吻了吻情人額頭。「回家囉！」抵著少年的頭輕語。

眼睛眨了眨，抓著布料的掌心放鬆了些，像小貓似的將身子偎進胸膛，在熟悉的肩窩處找到能繼續睡覺的好位子。
「呵！」笑著，手臂略微施力，讓情人能確實依著自己繼續睡，邁步跨出門檻，剛出房間，二名隨護林偉林鋒立即靠了過來。
「少當家，雲凡公子讓小的來抱吧！」林偉低聲說道，書予琭搖搖頭，示意他退後。「不用了，小凡剛睡著，咱們這樣大動作會把他驚醒的。」

點頭，知道主人因為疼惜雲凡公子，不忍打擾他好眠，退至身後，由二弟林鋒走在前方，一前一後護送主人回書家。

甫出後門，就見一輛馬車等候，書予琭挑眉，看著坐在駕駛座上的白衣男人。

是德烻叔叔的隨護譚飛伯伯。

白衣男人沒有開口，僅是扯了下控馬繩索，等著眾人上車。

讓主人先進車廂，林家二兄弟一人坐到駕駛座旁，另一人則鑽進車內，譚飛輕甩了甩繩子，馬兒調頭往書家奔去。

馬車來到書府後門，林鋒林偉下車替主人開門，書予琭抱著少年走下馬車，譚飛駕車往對街大宅而去，四人則走進書家。

「你們回房休息，這裡不用你倆侍候了。」遣退隨從，書予琭轉往東園。

來到東園，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中找到房間，用肩膀頂開門進入，先將懷中之人放在外廳榻上後，再回去門口將門關上。

邊走邊解下風衣，回來長榻剛坐下，黑暗中響起江雲凡孩子似的嗓音，同時一陣柔軟觸上其面頰。
「予琭…」

一手抱住偎靠過來的少年情人，另一手替其脫下厚重大衣，唇啟，柔聲詢問：「吵醒你了？」

黑暗中，只見一對晶亮眸子直勾勾望著微笑的男人，撫摸男人臉龐的小手滑至肩頭，小臉貼上男人左胸，磨蹭幾下。
「餓不餓？要不要吃東西？」

小凡食量小，晚膳雖然有吃，但吃沒幾口飯，現在是冬天容易餓，可以的話他希望能哄這小人兒再吃點東西下肚。

燦亮眼珠轉了圈，點點頭。「好。」

嘴角笑弧轉深，唇瓣在伊人眉心印下一吻。「乖乖待著，我去去就來。」

鬆手，讓書予琭起身步出房間。

走出東園的書予琭，直接往廚房走去，打算替情人弄碗紅豆甜湯。

本來廚房之事有專司廚藝的廚娘劉嫂和采姨負責，但這陣子過年快到了，書予琭時常晚歸，體恤下人的他不想驚動已經就寢的兩位廚娘，想吃宵夜時都是自己動手準備，還好只是煮些簡單的湯品，過程並不算複雜，只需他一人就足夠應付。

走進廚房，在大灶附近找著所需食材：浸泡在水中的紅豆，用小木勺舀起一瓢倒入陶鍋，放到爐上，蹲下身拉開虛掩的灶門，用鐵棒往裡面撥弄幾下，餘點星火立即成中火。

將鍋蓋蓋上，退至桌子旁坐下，單手支著下巴，打算利用等待時間小憩片刻。

靜下心，閉上雙眼，讓已經操了一天的腦袋逐漸放空……

不知過了多久，爐上傳來「滋」的一聲，驚醒小憩中的書予琭，眼皮掀開，見到從蓋子邊緣溢出來的湯汁，趕忙上前熄滅爐火，拿過抹布將發燙的陶鍋從爐火上移開。

呼，好險！來得及搶救！

端著湯水自邊緣流出的陶鍋放到桌上，從櫃子裡拿出托盤，再從碗槽拿出兩人專用的餐具一併放上，用布把陶鍋外面擦拭乾淨，將布洗乾淨晾好，端起放了宵夜的托盤走出廚房。

回到東園，踏進房間，視線與佇立窗戶前，聽聞腳步聲回過頭朝門口望來的那人對上。

放下托盤，踱至窗邊，拉起少年收在袖中的手掌。「冬天吹風會著涼喔！」
說話的語氣沒有不悅，有的只是真誠的提點，江雲凡放鬆身軀，偎進男人懷中。

「來，我煮了紅豆湯，吃吃看。」拉著少年走回桌邊坐下，拿開蓋子替其盛了碗，拿起湯匙放到少年面前，「趁熱喝，小心燙。」

拿在手中的湯匙在冒著白煙的甜湯中翻攪，晶亮眼瞳盯著被湯匙舀起，而後往湯裡滾下的顆顆紅豆，默不作聲。

也幫自己盛了碗紅豆湯，書予琭在少年身側坐下，埋首吃著，當其吃完抬起頭，發現江雲凡面前的那碗還維持原樣，動也沒動，再見其表情似乎想事情出了神，沒看見自己正盯著他看，輕輕下湯匙，側過身將少年抱到大腿上。

「嗯？」晃動中神識被喚回，江雲凡斂起出遊神識，看看自己，視線飄向微笑的書予琭。

「我餵你吃，嗯？」柔聲詢問，右手則舀了一匙湯，送至人兒唇邊。「來，張口。」

抬眼瞧了表情溫柔的男人一眼，啟唇吃下對方餵來的東西，整個人靠坐在情人懷中，咀嚼著口中食物，一雙手被書予琭包握在溫暖大掌中，手背傳來帶繭拇指細撫摩搓的感覺，閉上眼靜靜享受男人的溫柔。

餵完一碗，江雲凡表示自己吃飽了，腦袋枕在男人肩頭，抬手掩唇打了個呵欠，書予琭見狀也不勉強，將人抱回內室，替其脫下鞋子，褪去外衣中衣，讓少年在枕頭上躺下。

「你先睡，我把東西送回廚房，很快就回來。」哄著兩眼已瞇起，快要睜不開的黑髮少年，拉起被子替其蓋好，轉身離開內室。

幾分鐘後外面傳來關門聲，江雲凡張開眼睛，怔怔望著頭頂床飾發呆。

約莫一刻鐘後，外廳傳來木門開闔聲，江雲凡趕緊閉上眼，身子翻向床內側，一會兒的時間，熟悉的那人在身畔躺下，照例又是替自己拉整好被子，確定自己讓被子蓋實了，才在外側躺下，左手臂環過自己腰際，將自己輕輕勾向其胸前。

「晚安，我的小凡。」低聲喃語，隨即規律的呼吸於耳邊響起。

靜靜等了將近半個時辰，江雲凡確定身畔之人已入睡，小心轉過身，掀開眼皮打量對方，在判斷對方不會被自己吵醒之後，動作放輕坐起身。

黑暗中，閃爍燦光的眸子倒映著那人沉穩睡顏，細白指尖觸上男人臉龐，沿著因為愛笑眼尾地方已出現淡淡痕跡的眼角處輕輕撫摸著。

「予琭……什麼時候，你才答應要讓小凡真正屬於你？」
不安，心焦，在字字句句中表露無遺，晶亮瞳眸倒映出書予琭沉睡俊容，低軟嗓音中帶著嘆息。

這個問題他問不出口，他知道予琭待自己好，可是……可是到底自己要等到什麼時候？

究竟何時才是他口中所謂的「長大」？

「什麼時候小凡才會長大？要到什麼時候予琭才會覺得小凡可以了？」
低聲喃語，問著對方，也問著自己，他不曉得自己

要等到何年何月，他開始不安，開始害怕。

他知曉書予琭不會拋下自己，但是自己要到何時才能真正成為書予琭的愛人呢？

「予琭……」

滿心不安終是化做幽幽輕嘆，隨著黑夜融入無聲之中。

凝視的眼，在睡意襲來時緩緩閉上，像要汲取熟悉的溫暖，整個人蜷曲在男人胸膛，闔上重若千斤的眼皮睡去。

就在少年沉入黑甜鄉，本應熟睡的男人卻在此時睜開雙眼。

小凡果然有心事……

回想起過去這段日子，少年的沉默與不安，書予琭眼裡浮現不捨。

過年前夕是書予琭最忙碌的時候，每年到了這段期間，他總會將全部精神放在工作上，雖然對江雲凡的關心沒少過，但免不了會比往常來得冷淡。原本書予琭以為少年的沉默是因為氣自己不理他，但依自己對少年的認識也不可能，善解人意的江雲凡不會為此與自己鬧脾氣的。

這幾天晚上從商行回來，他總是累得倒頭就睡，也沒能多加留意江雲凡的異常。直到前天夜裡，不知怎麼來著，書予琭忽然醒過來，意外聽到耳邊傳來江雲凡帶著嘆息的呢喃。

為了不讓江雲凡發現他醒來，書予琭假裝翻身面朝床外，被嚇住的江雲凡立即屏住氣息，半點聲音也不敢發出來，定定瞪著假寐中的男人，半晌後，才小心在其身旁躺下，閉眼睡去。

似乎聽到江雲凡的自言自語，但因為聲音太小，加上自己初醒不久，注意力沒很集中，所以聽不清楚其口中之語。隔天醒來見少年眼眶四周略微紅腫，關心詢問時，卻只得到少年的躲避。

為了聽明白江雲凡這些日子以來心裡所憂者究竟為何，書予琭連著兩天裝睡，終於在剛才那一刻聽清楚。

拂開落於少年前額的髮絲，睇著微微攏起的眉心，黑瞳淡開疼惜。
「小凡，我的小凡…」

對少年的珍惜，從聲聲低喚得以感受得到，俯身靠近那人，微勾唇瓣輕輕吻著他的小小情人，不捨又心疼。

沉睡之中，似乎感覺到書予琭的呼喚，淡粉唇瓣逸出輕囈，回應情人。

「……予琭。」

伊人的囈語，教書予琭又愛又憐，擔心驚擾少年好夢，只能按下欲將人擁至懷中熱吻的衝動，在泛漾淡淡不安的秀麗臉龐落下如羽碎吻。

我的小凡呀，你一定不知道，為了等你長大，我忍的好辛苦……

但是，我的小凡，就快了，不用半年，再等幾個月就好，等你滿十五歲，我便讓你成為我的人，真正屬於我書予琭的愛人！

閃動期盼的眸子睇著伊人，在心裡默喃渴求，一雙眼，專注望著即將屬於他的人兒。

他等這一刻，已經好久好久了……

看著因為自己的細吻，眉間糾結不自覺舒展開來，終於安穩睡下的秀雅少年，腦中思緒回到與少年邂逅的那一天。

還記得那一日，是個颳著凍人寒風的日子……

[ 此帖被蓮月．冰夜在2017-04-07 20:17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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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78)

93樓發表於: 2017-04-07 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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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0７雙心番外‧凡心(二)，93F

（二）

十七歲那年初冬，書予琭為了達成父親辭世前的交代，前往北方京師，原來他就排定那年要前往巡視廣宣齋北方分行，現在只是趁著滯留北方的時間，去拜見多年不見的德烻叔叔。

前往皇城的那天，北方一波寒風剛至，整座城溫度驟降，寅時中旬，東方天際未亮，一輛馬車停在廣宣齋分行後門接新任當家離開，目的地是位在皇城東南方的烻王府。

來到烻王府，見過比起當年氣焰盡斂，攢起的眉宇間不時散發出濃濃思念的紫衣男人，書予琭心想不但這些年來瑛叔叔飽嚐相思之苦，面前之人一樣不好過。

和心心念念的情人分隔兩地，明明是那麼渴望著對方，卻無能見上一面，這種筆墨也難以形容的痛苦，只有親自嚐過之人方能體會。

與德烻談了許久，在得到男人回應後，書予琭長久懸在心頭的大石子終於落地，他喜上眉梢，同紫衣男人道謝。

男人淡開淺笑，送他離開。

同樣是由來時接自己進城的巽雷駕車，馬車出了南門，轉往北大街，正要行往北東兩條街的十字路口，響徹雲霄的鑼鼓聲自大街彼端傳來，北大街街道兩邊擠滿好奇觀望的百姓，整條路因為人潮洶湧致使馬車動彈不得。

聽見外頭喧鬧聲，書予琭掀開車簾，瞧見馬車被人群所阻進退不得，嘴角勾起，自車內探出身子。
「巽雷叔叔，送到這裡就好。」鑽出來，在黑衣男人身旁坐下，巽雷轉頭看向面露笑意的黑髮青年。「現在這種情形，別說是馬車了，連人要像平常那樣走路都不太容易，我看您就別再跟大家擠，讓我下車吧！」

不等巽雷回應，書予琭已自行溜下車，退後一步。「謝謝巽雷叔叔送琭兒出來，就此別過了。」拱手一揖，笑瞇瞇地退入人群中。

沒有停留，調轉馬匹，回王府覆命。

依時間推算，現在差不多是辰時初，太陽已露臉，溫度也明顯回升，雖然寒風吹拂的外面還是很冷，但已不若清晨那般，讓人一點也不想走出溫暖的屋子。

混在人群之中的書予琭，與圍觀的人們一樣，左右張望一臉好奇。

他不是在京城一帶落腳的當地人，是以不大清楚今天是哪一家在辦喜事。但答案嘛，無需開口問，旁邊交談的人群已為他提供解答。

「江家大公子終於娶媳婦了！」賣水果的王大娘同多年老鄰居在做竹器買賣的佟大娘竊竊私語，一旁王大伯湊過來，也跟著加入話題。「有錢人就是銀子多愛花錢，瞧瞧，不就是開了幾間舖子嘛，迎娶媳婦搞得像官員遊街似的，高調成這樣！」

「哎呀，你懂什麼？」聽不下丈夫酸溜溜的語氣，王大娘敲了丈夫後腦一記，「什麼叫開了幾間舖子？你行嗎？你有那些個銀子嗎？分明是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

「妳這臭婆娘！」不甘心在眾人面前被妻子取笑，王大伯氣得掄起拳頭要打回去，一旁鄰居趕忙將人架住，幫忙勸阻。

「好啦好啦，夫妻之間鬥嘴開玩笑可以，別傷了和氣。」賣魚的阿旺伯和阿旺嫂笑著一人拉一個，佟大娘也幫著把臉紅脖子粗的好姊妹拉開。「有錢人有他們的花錢方式，咱們還是安安分分過咱們的日子，別想太多啦！」

正勸著，樂器敲打吹奏聲由遠而近，朝市中心而來，大夥兒紛紛退往兩旁，讓出路讓迎親隊伍順利通過。

就見新郎穿著一身嶄新紅袍，騎在白色駿馬上，一臉神氣地在家僕跟隨下，朝京師東北方的住處行去，那裡是京城富貴人家聚居之地，江家宅院也在那裡佔了不小的面積。

整支迎親隊伍是由新郎倌帶領，樂隊居中，女方伴著喜轎殿後，熱熱鬧鬧地走過北大街，跟在最後面的下人則在轉往街角時點燃事先放置的鞭炮，霹靂啪啦的聲音炸出滿城喜氣，也替籠罩低溫中的京城帶來熱絡人氣。

當隊伍繼續朝目的地前進，黑髮青年從人群之中退了出來，慢慢走回廣宣齋，臉上表情因為事情辦妥顯得輕鬆自在。

對方才所見之景印象深刻，口中哼著小曲步伐輕快，沿著街道慢慢走，來到兩條街道的轉角，腳跟一旋，直接轉進入通往商行的小巷，約莫五分鐘出了巷子，對街熟悉的建築物映入眼簾。

右腳邁開，就要穿過大街，眼角餘光忽然瞥見立足之地附近躺著一個人。

挑眉，停下邁開步伐，來到那人身後蹲下，伸手將倒在地上之人翻過來。

入眼者一名身材嬌小的少年，蒼白似雪的面容透著異常瑰麗的紅豔，書予琭憑著自己照顧親人的經驗判斷面前之人此刻正發著高燒，不作他想，將人納入懷中抱起，快步走回舖子。

「少當家您回來啦！」打從主人一出門，林鋒便在門口等待，現下一見久候之人歸來，立即上前問候。「您怎麼一人回來，王爺的隨護呢？沒陪你一塊來嗎？」正叨唸著，忽見書予琭抬起頭，朝其看了眼，示意侍從安靜。

跟著書予琭多年，林鋒在兄長和長輩多次提點下也練就察言觀色的好本事，就見其閉上嘴，等候主人差遣。

匆匆往後面走，途中遇到林偉和此次跟隨書予琭來北方，輔佐書家少當家審核北方分行帳務，其父親乃是廣宣齋北方商行副管事何俊興之長子何閔，兩人在書予琭踏進辦公書房前順利見著離開商行已有二個多時辰的年輕當家。

「少當家。」

「見過少當家。」

同時行禮，異口同聲地開口向青年請安。書予琭僅是點頭，對林偉吩咐道：「阿偉，麻煩你去請大夫過來，這裡有人染了風寒，亟需醫治！」

林偉領命，轉身奔出商行，尋大夫去。

搶步上前替書予琭將房門推開，讓書予琭能抱著人走進房間，何閔留意青年視線落在桌子旁的火盆，走到火盆旁，彎身以鐵棒撥弄盆中炭火，確定仍有火光，站起身在外廳等。

將人安置在榻上，拉過被子扶其蓋好，右手掌心輕輕按上少年，手心傳回來的高溫讓青年微挑雙眉不自覺往上揚了些。

好燙，溫度跟燒開的熱水有得拼！

就在此時，昏睡中的少年雙唇微啟，逸出一聲輕吟，旋即眉心攢緊，神情顯得痛苦，層層細汗自額際沁出，濕了鬢邊烏髮。

「…唔……」熱氣陣陣自啟開的唇間呼出，顆顆汗珠沿著少年額頭滾落，沒入髮間。

掏出手巾，小心替其拭去汗水，一邊輕柔拍撫劇烈起伏的胸膛，規律的拍撫並未讓少年安定下來，但見其不知夢見什麼，雙手忽地動了動，握住在自己額際擦拭的書予琭的左手。

「……鵬哥哥，不要…」語氣虛弱地哭喊出聲：「求你不要…不要丟下小凡…不要…」

夢中無助的泣容，觸動了書予琭的心弦，就見起落右手在半空中停住，像是想起什麼似地，怔愣地望著榻上渾然未覺，只是一個逕地哭著的人兒。

爹沒有不要琭兒？

從爹第一次抱著小小的琭兒開始，爹從來沒有動過不要你的念頭。

倒轉時光，將那段早已深埋在腦海深處的回憶挖出，他還記得幼年時，因為摯親身亡，他被流傳於街坊巷尾的流言中傷時，他的父親不畏人言，堅持守護自己。

當年父親和藹的笑容，在此時清晰浮現於眼前，不論世事如何變遷，書予琭不曾遺忘身為父親的書翰瑋對自己的包容與疼愛。

曾經因為八字與家人不合之說遭人指指點點，曾經因為自己帶著剋死至親的命運令他人不敢靠近自己，在恐懼失去所有的絕望中，是他的父親打破迷信的閒言閒語，將自己從泥淖中拉起。還有他的瑛叔叔，多年來始終待自己如己出，用最真的親情溫暖呵護自己，從未因外人異樣眼光而對自己白眼相待。

眼前之人如同自己當年，害怕被人拋下，在黑暗中哭泣，不管他是誰，不管發生什麼事，自己都不會坐視不管！

心裡泛開憐惜，俯身將哭泣的人兒連人帶被抱起，讓其靠在自己胸前，右手環住瘦小身軀，在其背後輕輕拍撫，左手則自人兒手掌抽出，將其兩隻手握在手中，默默給予支持。

一刻鐘後，大概是意識昏沉加上生病體力不濟，少年再度睡下，嗚咽聲中止。

「希望在夢中，你能是笑著的。」低聲輕喃，小心將人平放回枕上，握住的手仍未放開，希望讓憂傷的小傢伙知道在他身邊還有人陪伴，他不是孤單的一個人。

「少當家？」守在外廳的林鋒發現內室沒有聲音，腳步放輕進到裡面一探究竟。

「大夫找來了嗎？」輕聲詢問，林鋒搖搖頭，慢慢退出房間到前面去看兄長請來大夫了沒。

坐在床沿，睇著哭累了昏睡的少年，書予琭臉上若有所思。

由少年這一身摸起來質料柔軟繡工精緻，單從外表就知道不是一般人家能夠穿得起的昂貴衣服可推斷，他不是尋常人家的孩子，然而現在外頭天寒地凍，黑髮少年卻一個人昏倒在路邊，書予琭猜想該是出了什麼事，他的家人才會放任他一個人在城裡亂走。

他該不該上報京城治安單位，請求協助替他找尋家人？

正自思索，外面傳來匆忙的步伐聲，書予琭知道大夫請來了，鬆開握著手，讓出床沿位子，退至床尾。

領著大夫大步邁入主人房間，林偉不忘禮儀，先行停在外廳，朝裡頭喊道：「少當家，是小的，齊大夫請來了！」

「進來吧！」

得到主人允許，林偉三人讓大夫走進內室。

慢慢踱進內室，齊老一身暗灰舊衣，頂上髮絲皆已花白了，因為年紀已大，走路速度快不了，只能且走且停，好一會兒才來到離床三步遠之距，老者看看端坐床尾的黑髮青年，溫聲開口：「是您找老朽嗎？」這種天氣叫他出診，實在折騰他老人家呀！

書予琭微微一笑，示意齊老上前來。「齊大夫，麻煩您了！」

齊老剛在床沿坐下，視線一接觸到床上的少年，半瞇眼眸微微睜大。

是江小少爺！不好，他發高燒！

從老人家的反應知曉對方應該識得這名少年，書予琭不動聲色，坐在一旁觀察。

就見老者熟稔地拉出少年右手，找著其腕上脈搏，細心切脈，蒼老臉孔露出對長輩對晚輩的疼愛與不捨。

把了脈，又摸摸少年前額測量體溫，想了想，伸出手指輕按上少年頸側，詳細進行診療，才收回手坐直身子。

「是風寒。」慢慢說道，打開隨身木箱，從裡面取出文房四寶，在已磨好墨的硯台蘸上墨，飛快於紙上寫下所開藥方。

寫好，不放心地又看了遍藥方，確定無誤，才交給一旁的林鋒。「快照這方子去抓藥，要趕緊給小少爺降溫才行！」

依此狀況來看，這孩子必是在屋外凍了一夜，才會發高燒燒成這樣，不緊快讓體溫降下來，腦袋恐怕會燒壞！

收到書予琭朝自己望去的目光，林鋒將紙收入胸前暗袋，向主人點頭，換他出門去。

正常林鋒要踏出內室，齊老突然想起一事，忙扭頭朝他吩咐：「小少爺怕苦，記得向藥房拿醃甜梅回來！」

腳下一頓，眨眨眼，回頭看了書予琭一眼，但見對方點頭，要他依大夫之言照辦，眼珠轉了轉，拔腿往外疾奔而去。

看著專注查看少年狀況的齊老，書予琭溫聲請教：「齊大夫，看您這麼關心他的樣子，您與他…是熟人？」

明眼人都能看出老者對少年存在特殊情感，身為廣宣齋現任當家，閱人無數的書予琭又豈會看不出來？齊老見瞞不過精明的青年，倒也不再隱瞞自己與少年的關係，據實以告。

「不愧是廣宣齋當家，一眼就給您看穿了。」語頓，續道：「這孩子的確是老人家我打小看大的，我也十分清楚這孩子的遭遇。」

眼裡笑意加深，炯炯有神的雙瞳定定注視老者。「還望齋大夫告知在下他的來歷，若有需要協助儘管說，書某會在能力所及的範圍內全力給予協助。」

面前笑得溫和的青年，齋老在那雙眼睛裡看見不為其他目的，單純關心少年的真誠，內心生起一線希望。

如果是他，應該能帶小少爺走……

「不知書老闆可有瞧見今早城裡的迎親隊伍？」略微思考了下，決定全盤向青年說出：「只要是住在京城的人都知道，那是江家大少爺娶媳婦。」

「他是江家人？」不用多講，一點就明白，書予琭很快猜出少年出身江家。

「是，他是江家小少爺江雲凡，但他和大少爺是堂兄弟，小少爺是已逝大老爺之弟的遺腹子。」

喔，這種感覺就像爹跟叔叔，他們也不是同父同母的兄弟，但感情深厚。

點頭，示意齊老繼續說。

「二老爺與二夫人成親沒多久就染病過世，大老爺知道後，親自去接弟妹回來，並向大夫人表示希望能讓弟妹在家裡住下，畢竟弟妹不是外人。大夫人雖然不太願意，但也不敢違逆大老爺的決定，只能讓二夫人留下。」

「二夫人回來時腹中已懷了小少爺，大概是剛失去丈夫，二夫人看起來十分憔悴，什麼東西都吃不下。為了讓二夫人早日振作起來，大老爺常到二夫人院子去陪她，開導二夫人收起悲傷之情，多替腹中胎兒著想，就這樣，二夫人慢慢想通了，食欲也恢復了。」

「但大老爺對二夫人過度的關心卻引來大夫人的不滿，她認為二夫人想要搶她的丈夫，為此大夫人與大老爺之間時有口角，她吵著要大老爺送走二夫人母子，大老爺不答應，還說大夫人心眼小，容不下自己的弟妹。大夫人怨恨大老爺胳臂向外伸，沒站在自己的立場替她設想，於是常趁大老爺不在家的時候，刁難二夫人母子。」

「為了讓嫂嫂平息怒火，二夫人默默承受大夫人的所作所為，有時候大夫人火氣一來，就命下人不准給二夫人母子送飯，多虧大少爺看不過去，背著大夫人親自送飯去給小少爺母子，要不然依大老爺每回出門就是十天半個月，二夫人她們早就餓死了。」

想想那麼善良的二夫人，因為丈夫早逝，為了養活孩子，不得不忍受大嫂欺侮，與討厭自己的人同處一室，而江家下人又都仰賴大夫人的鼻息過活，沒人敢幫忙，若非大少爺還有良心，願意照顧這個嬸嬸和堂弟，二夫人母子的日子怕會更難過。

「小少爺三歲那年夏天，大老爺外出收帳，在回來途中搭船要渡河，因為浪大不慎落水，載浮載沉數十里被隨行家丁救起，但因為喝了太多水，被水中污泥堵住氣管，救上來的時候已經沒有氣了。」

憶起過往，齊老神情哀悽。

大夫人傷痛之餘，將怒氣全部發到二夫人身上，她在大老爺下葬後，集合街坊鄰居，要大家給她一個公道，說二夫人剋死自己的丈夫，現在又剋死大伯，要是再讓她母子住下去，一定會剋死她兒子，求大家幫忙說句公道話，擺明了就是要趕二夫人母子離開。

「大少爺不想母親失態，極力阻止，並勸二夫人不要想太多，希望她和小少爺能安心住下來。本來大家以為一切都會過去，孰知二夫人竟趁大少爺帶小少爺去給二老爺上香那天在房間自縊，查覺情況不對勁的下人，破門而入要搶救也來不及了……」

可憐的小少爺，小小年紀就失去雙親，不知是驚嚇過度還是怎樣，二夫人過世後，小少爺安靜了好一陣子，直到一年後才開口說話。

「那時大少爺疼惜小少爺驟失唯一的親人，為了照顧小少爺，他不顧大夫人反對，硬是讓小少爺搬到他房間，堂兄弟每天睡同一張床，不管是吃飯還是讀書都溺在一塊兒，大夫人簡直快氣死了！」

「既然如此，小少爺又怎麼會在他哥哥成親那天離家出走？」聽齊老說了這麼多，書予琭覺得那位江大少爺應該很疼他這個小堂弟，怎麼會讓他在自己成親當日離開江家而不阻止？

「問題就在這裡。」齊老嘆了口氣，視線落至少年那方，「對小少爺而言，自二夫人過世之後，大少爺成為他唯一的依靠，大概是從小不斷失去陪伴自己的親人，小少爺非常依賴大少爺。大少爺雖然寵他，但不可能因為小少爺而不娶妻，打從二年前大夫人替大少爺跟童家說媒，定下大少爺和童大小姐的親事，大夫人開始想辦法讓大少爺漸漸疏遠小少爺。」

先是要小少爺搬離兄弟倆同住了六年的房間，之後利用大少爺不在的時候，大夫人對小少爺提出警告，要小少爺沒事別去找大少爺，受慣大夫人氣焰的小少爺為了大少爺全都忍下了，直到成親的前一天晚上，小少爺跑去找大少爺。

「聽下人說那天小少爺不曉得問大少爺什麼事，後來就見他紅著眼睛跑出來，大少爺也沒追出來，因為隔天有事要忙，大夥也沒注意小少爺離開江家。」

原來是這樣……

「書某明白了，多謝齊大夫。」

聽完事情的來龍去脈，書予琭心裡有譜，自有打算。雖然好奇青年的想法，但齊老也不便多問，只能揹著木箱站起。「打擾書老闆甚久，齋老也該告辭了。」

「讓書某送齋大夫離開。」跟著起身，兩人走出內室，齊老不放心地回頭看了少年一會兒，才轉身走出房間。

來到前廳，許是在意著書予琭接下來的動作，齊老忍不住開口詢問：「不知小少爺醒來後，書老闆作何打算？」

「這個嘛…」沉吟了下，見老人家有些緊張的表情，書予琭摸摸下巴，回了句不算答案的回答：「再說吧！」

「書老闆…」他該不會要把小少爺送回江家？

「齊大夫，雲凡少爺不是小孩子了，他有自己的想法，您就尊重他的決定吧！有必要書某會從旁協助，不會讓他吃虧的。」

「好吧，既然書老闆這麼講，老朽也不好再問，就此別過了。」彎身行禮，書予琭微笑地回予一揖，「齊大夫，請慢走。」

送老人家離開，書予琭走回房間，碰巧林偉送來剛煎好的藥湯，書予琭接過托盤，示意下屬退下。

照料處於昏睡狀態的病人對書予琭而言非是難事，就見他坐在床沿，一小匙一小匙耐心將藥湯餵入少年口中，因為藥汁苦口難以下嚥，好幾次剛入口的湯液被少年反射性吐出，剛溢出唇角就被等在一旁的手絹拭去，一滴也沒漏接。

餵完藥湯，書予琭接著餵下沖淡苦味的甜酸梅湯，這是林偉考慮到少年人還昏迷不醒，若讓他含著醃梅子容易哽到，於是改煮加了紅糖的酸梅湯代替。

餵完湯藥，書予琭喚來等在外廳的林偉，要他把東西收拾一下拿回小廚房清洗，自己則留在房間照顧高燒中的少年。

參禪何須山水，滅卻心頭火亦涼

頂端

蓮月．冰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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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78)

94樓發表於: 2017-04-07 20: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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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07 雙心番外‧凡心(三)，94F

(三)

昏昏沉沉陷在高熱中的少年，直到三天後的中午才甦醒。

望著頭頂陌生的景致，江雲凡眼睛眨也沒眨，愣愣地發呆。

鵬哥哥，你真的要娶童姊姊為妻？

娘跟你說了呀！

可是，你答應過我，會一輩子陪著我，當小凡的天…

哥哥答應你的事當然沒變呀！就算娶妻，哥哥還是會繼續照顧你，還是能當你的天不是嗎？

不一樣……那不一樣……

怎麼會不一樣呢？哥哥成親以後，小凡還是跟住在家裡，我們天天都會見面，沒有什麼改變呀！

鵬哥哥…

乖，聽話，小凡一直都是懂事的好孩子對不對？別再任性了，你這樣讓鵬哥哥很難做人……

泫然欲泣的臉蛋再也喚不回昔日疼惜，男人放開緊握的手，棄自己而去。

到頭來自己仍是孤單的一個人，原來自己的人生只能不斷地失去……

沒有人願意……沒有人願意……

伯父因為意外過世，娘親放下年幼的自己懸樑自盡……如今，連給予疼愛的雲鵬哥哥都要收回屬於他的溫暖，去當別人的天……

為什麼自己還能醒來？他怎麼沒凍死？

眼淚，一顆顆沿著面頰滑落，清淚未乾，又因新添淚痕濕了面頰，然而少年渾然未覺，只是默默地任由水液一遍遍沾濕蒼白容顏，濕了披散在枕頭上的頭髮。

沉浸在悲傷中的少年，沒有發現有人在床沿坐下，來人睇著流淚的人兒，抽出手巾，一遍遍擦去人兒頰畔淚水。

漸漸地手巾濕了，那人換以袖子擦拭，一邊袖子濕了，便換另一隻袖子。

半晌，江雲凡慢慢轉過頭，看著笑得溫柔的書予琭。

這個人的笑容，好溫暖……

見少年眼中不再流出水液，書予琭摸摸少年前額，溫聲哄道：「雖然燒退了，但你的身體還很虛弱，需要休息。」

江雲凡轉動眼珠，打量這個陌生的環境，就在此時，書予琭低身將人抱起，面對他人突然靠近，江雲凡先是反射性伸手推擋，在發覺自己渾身無力，輕咬下唇，別開臉。

對於江雲凡的防備，書予琭並不介意，小心將少年扶坐起，豎起枕頭讓江雲能靠著坐，一雙眼睛認真看著低垂下臉的黑髮少年，以爽朗的嗓音進行自我介紹。「這裡是廣宣齋北方分行，在下是廣宣齋的老闆書予琭，今年十七歲，請多指教。」

從小長輩就教導自已要有禮貌，見到人要先做自我介紹，這個好習慣到現在書予琭仍牢記在心，與陌生人見面都會主動跟對方介紹自己，讓別人明白要如何稱呼自己。

對於書予琭的自介，江雲凡只是安靜地聆聽，沒有回應，書予琭也不催他開口，起身離開房間。

一刻鐘後，書予琭回來，手上端著兩人份午膳。

「你餓了吧？我請廚子做些清淡的膳食，燒剛退吃粥最好，好消化又容易吸收。」邊說，邊替少年盛了碗六分滿的粥，坐回床沿，左手捧著碗，右手舀起一小匙，湊至唇邊吹涼。「來。」

看著停在嘴巴前的湯匙，江雲凡抬眼瞧了微笑的青年一記，不想張口，書予琭也不催促，維持笑容耐心等待。

許是不忍讓他人因為自己的關係餓肚子，江雲凡舉起右手要拿湯匙，打算自己吃，書予琭乾脆交出湯匙，不跟對方耗，自己端來自己的那份午餐，坐在一旁吃起來。

吃過午餐，林偉進來收走主人餐具，書予琭遞上乾淨手絹，「擦擦嘴，等一下喝完藥再讓你休息。」
語頓，又道：「等你好一點，我送你回去好嗎？」

接過手絹正要拭去嘴邊湯漬，聽到書予琭這一講，身子倏地一僵。

「不…」抓緊手絹，江雲凡微抖著身子，用力搖頭。「不要…我不回去…不回去……」

他不想回那個地方，不想再看到那個人！

挑眉，沒有出聲，只是注視因為覺得委屈，全身蜷曲起，縮在床帳掉淚的少年。

別再任性了，你這樣讓鵬哥哥很難做人……

任性？他不懂為什麼給予承諾的那個人，會這麼責備自己…

我警告你，從今以後，不許你再去煩雲鵬，他要娶老婆了，沒空理你這小鬼頭！

鵬哥哥，要娶妻？

不會的，鵬哥哥答應會疼小凡一輩子，他說會當小凡的天！

小少爺，你清醒點，你和大少爺都是男的，大少爺再如何疼你也不可能是一輩子，總有一天他會娶老婆，會跟他的女人生下孩子…

你不可能替大少爺生孩子吧！

等大少爺有自己的孩子，他就沒時間理你，也不可能像過去那樣寵著你的！

騙人！你們騙人！鵬哥哥不會這樣，他不會這麼待我的！

不會嗎？真的不會嗎？

現在的他在哪裡？

他在剛過門的妻子身邊，他的雙手正抱著他的妻子，而那曾許諾只給自己棲靠的胸膛，如今也給了他的名媒正娶的妻子。

「小少爺？」看著宛若雨絲的淚珠成串落下，書予琭輕聲喚道，在得不到對方回應，坐近了些，將人擁入懷中。「想哭就大聲哭出來，我不會取笑你的。」

眼淚收不住，壓抑的情緒被淚水刺激，再也抑不住瞬間爆發，聽著從胸口傳來的哭泣聲，書予琭輕嘆口氣，認命地讓小傢伙把自己的衣服當成毛巾來用，雙手輕輕拍撫人兒劇烈起伏的後背。

失控的哭聲引來眾人探視，在瞧見主人安慰少年時，俊逸面容浮現的罕見柔情，林偉像了解主人心思，示意大夥退出房間，將門關上，留給兩人獨處空間。

像哄小娃兒，書予琭的表情和眼神溫柔的彷彿要滴出水，一下下拍撫著抖顫身軀，溫聲重覆：「好，好，不回去，不回江家，嗯…我不送你回去…嗯，別怕唷…乖，不要擔心，我會保護你會照顧你……」

吸著鼻子，江雲凡哽咽地抽著氣，感覺此刻讓自己偎著的胸膛很寬闊很溫暖，而哄著自己的這個人，似乎不會對自己的孩子脾氣感到厭煩，依然溫柔地哄著自己。

他不想回江家，不想回那個沒有人疼的地方…

可是，如此一來他還有地方去嗎？

「……我不要回去……不回去……」重複著相同的話，哭聲逐漸轉弱，只餘抽氣聲，伴著不斷顫抖的雙肩，一下下起伏著。

聽著止不住的抽噎一聲聲從悶在胸前的小腦袋底下傳來，書予琭當下決定，就算江家來跟自己討人，他也不會把江雲凡交出去。

於是他開口，對這牽動內心愛憐情意的小人兒，提出足以改變自己和他人生的要求。

「既然小少爺不想回去，那跟予琭一起回蘇州好嗎？」

「耶？」愣愣地抬起頭，凝著珠淚的密睫眨了眨，看向閃爍亮眼笑意的青年，許久找不回聲音。

「……好。」

何時開口的，江雲凡自己事後也忘了，之後當書予琭再提起，少年只記得聽到自己的回答後，書予琭眼瞳那抹耀眼地教人難以忘懷的燦光。

「就這麼決定了，我帶你走！」

兩人在江雲凡十一歲的冬天相遇，自此，書予琭接手江雲凡的人生。

₪₪₪… ₪₪₪… ₪₪₪…

清晨，東方天空還是灰濛濛的一片，座落在京城東大街的廣宣齋分行卻已燈火通明。

牽著打從清醒後就悶不吭聲，小嘴抿緊的黑髮少年在椅子坐下，書予琭拿過請人趕工製作的風衣，蹲下身子替小傢伙披上，從衣領處拉出衣帶替其繫上。

安靜地任由書予琭在自己面前動作，一雙眼直視前方，看不情緒起伏。

「好了。」綁好衣帶，伸手將風衣拉整齊，書予琭站起身，拍掉衣擺下方的灰塵，看著仍是凝著一張小臉，不發一語的小傢伙。

「要出發囉！」溫聲說道，牽起江雲凡左手往門口走，兩名侍從早已在門外久候，見主人出來，立即迎上前。「少當家！」

「走吧。」一行人往商行後門走，打算利用天色未明時先行出城。

來到後門，書予琭讓眾人先出門，自己則停下行走之勢，轉身看著因為自己的動作，也跟著停下腳步的江雲凡。

在江雲凡面前蹲下，笑開的俊顏閃爍媲美朝陽的光芒，雙手將少年的兩隻手握住。

「我們要離開京城囉，小少爺！」笑語的嗓音，透著溫暖，沒有咄咄逼人，有的只是想向人兒進行確認的溫和。

從那天醒來後，眼前之人就沒有開口說話，究竟是早熟的性子讓他變成這樣，還是被曾經信任的那人拋下的打擊讓他變成這樣，書予琭沒有追問，只是給予陪伴，讓少年能安心養病。

當齊大夫告訴書予琭少年已經恢復得差不多，書予琭便在當天晚上向眾人宣布三天後回蘇州的消息。

公佈消息時江雲凡也在場，書予琭留意對方的反應，見他沒有露出抗拒，就此底定返鄉決定。

因為江雲凡風寒尚未痊癒，是以書予琭在京城多待半個月，一直到十一月初。由於再下去就是冬至，依禮書予琭必須在冬至前趕回家裡主持祭禮，所以真的不能再拖延。

仰起頭注視面前笑得燦爛的青年，江雲凡嘴唇蠕動，啟口輕道：「小凡…」

「嗯？」稍稍往少年那裡靠近，想聽清楚聲如蚊鳴的少年在說什麼。

「叫我小凡…」一開一闔的小嘴動了動，冰涼涼的眸子也有了些許溫度。「不要叫我小少爺！」
離開江家，他就不再是江家的小少爺，所以他不希望別人小少爺小少爺地叫，尤其是面前這個人！

「小凡，我們要走囉！」從善如流改變稱呼，對少年再度開口的反應很是高興，書予琭跟著說道：「以後大家會叫你雲凡公子，你可以喊我書大哥，因為我大你六歲……」

「予琭。」一聲輕喚中斷兩人對話，書予琭愣了下，旋即會過意，右手輕拍少年臉頰，笑著點頭：「原來你喜歡叫我的名字，那以後你就叫我予琭吧！」

他的名字是父親賜予，因為身為書家少爺，沒人敢隨便叫，現在有人能盡情呼喚他的名字，書予琭很是高興。

起身握著江雲凡右手，頭微微側轉，柔聲道：「好啦，啟程囉！」

兩人再度邁開步伐，跨過門檻，直接鑽入馬車。

響亮的揮鞭聲劃破清早寧靜，車隊往南方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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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樓發表於: 2017-04-08 2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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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08 雙心番外‧凡心(四)，95F

(四)

一路上為了顧及江雲凡無法承受舟車勞頓之苦，眾人以前所未有的慢速度往蘇州推進，回到蘇州時已是冬至前夕。

剛返抵家門，梁茂君前來稟報，說二當家因為吹了風著涼，昨晚燒才退，書予琭連忙帶著江雲凡前往西園探視叔叔。

踏入西園，守在園中的梁春成上前向甫歸來的主人行禮，視線落至書予琭臂彎中抱著還在睡的黑髮少年，梁春成低聲請示：「少當家，您懷中的小公子要不要讓小的來抱？」

笑著搖頭，婉拒父親侍從的協助：「我自己來就好，小凡怕生，陌生人靠近很容易嚇著他，春成叔叔您先回房歇著吧！」

「是，小的告辭了。」彎身行禮，轉身離開。

抱著江雲凡走到房間外，書予琭抬手敲了二下門板，房間裡傳來書翰瑛夾帶些許疲倦的嗓音。「進來。」

推開門往裡面走，走過外廳直接進入內室，看起來很明顯剛睡下的黑髮男子披了件淺灰色中衣靠坐在床上，雪色肌膚透著高燒退去後的嫣紅，往入口處望來。

來到床邊坐下，調整一下雙手角度，讓黑髮少年靠著他的肩窩睡，微微側過身子，給書翰瑛一記招牌笑容。「瑛叔叔。」

細細看了看被姪兒護在懷裡的小傢伙，書翰瑛淡開淺笑，眸底漾開微弧，柔聲道：「要好好待人家。」

琭兒和他爹一樣，都是不輕易動心的那一種人，然而一旦心動了，便會終其一生疼愛認定之人，給予對方一生的守護。

他想在過去那一個半月裡，北方必定發生什麼事，讓姪兒決定把看起來還是孩子的少年帶回來。

雖然相信姪子的品德操守，然身為長輩，必要的叮嚀還是要說。「他叫江雲凡是吧？雲凡剛來書家，對這裡的環境還不熟悉，可以的話你多花點時間陪他，別讓他落單了。」

唔，不愧是有過二次戀愛經驗的瑛叔叔，一眼就看出自己對小凡的感情。書予琭笑了笑，向這位了解自己的長輩拍胸脯掛保證。「琭兒明白，請叔叔放心。時間也不早了，請叔叔早點休息。」

讓男子在床上躺下，拉起推在床外側的被子替書翰瑛蓋上，抱著江雲凡起身退出房間。

剛出書翰瑛房間，林鋒兄弟因為不放心，在門外靜候，看到青年出來，林偉上前幫忙主人把門關好，林鋒則開口詢問主人問題：「少當家，您打算把雲凡公子安置在哪兒？」

「就讓小凡跟我睡一塊兒吧！」沒有多加考慮，答案脫口而出，林鋒瞪大眼睛，似乎不敢相信自家主人說了什麼話。

睡、睡一起？兩個男的睡在同一間房？

就在林鋒準備向書予琭進行確認，林偉攔住弟弟，恭敬回話：「是，小的知道了，請少當家早點休息，小的和阿鋒告退。」半拉半拖著將掙扎著有話要講的手足拖走。

微笑地聽著漸行漸遠的彼端不時傳來林鋒大驚小怪的嚷嚷，書予琭沒有理會，抱著江雲凡回房間休息。

隔天傍晚，總管梁石才前來東園面見書予琭，剛踏進東園，不遠的地方就見書予琭牽著少年的手，在花園裡散步。

兩人相處融洽的模樣，教梁石才不自覺停下步伐，佇足原地遠遠看著兩人互動。

「小凡，來。」牽著江雲凡比自己小了將近三分之一的手掌，兩人漫步園中，書予琭向新來的小傢伙介紹以後要住的園子的歷史。「這裡是東園，爹過逝後，這座園子只有我一個人住。但從昨晚開始這裡多了一位新主人喔！」

眨眨眼，偏著小腦袋定定膲了黑髮青年一眼，而後別開臉看向別處，一對晶亮眸子流光隱現，似乎在思索某些事。

注意力全放在少年身上的書予琭，當然也看出江雲凡的些微變化，不催促，彎身將人抱起放上欄杆，一手環上其腰際，讓他能靠著自己不摔下去。

「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良久，抬起頭看著微笑的青年，向其詢問藏在內心多日的疑問。

與少年對望，綻放俊顏的笑容添加點點溫柔，啟口：「因為我想對你好。」

「為什麼？我和你，並不是原本就認識的。對你而言，我不過是個路人，就算你因為惻隱之心救了那時快凍死的我，事後也沒有義務收留我，而且還……還答應帶我回來你家住……」愈問心裡愈是不解，「我不懂你為何要這麼待我？」

「你會怕我嗎？」沒有直接回答，書予琭卻提了另一道問題，江雲凡搖搖頭，垂下臉蛋低聲道：「……不怕。」

和書予琭相處的日子裡，江雲凡充份感受到書予琭待自己很好，什麼都有的他，似乎不期待自己回報，只是不斷地給予關心和疼愛，完全沒把自己當成外人看。

可江雲凡不明白，書予琭對自己好便罷，隨待的書家下人對自己也很恭敬，簡直是把自己當成主人看待了。

也許是書予琭如此交待，他們才會對自己必恭必敬，但江雲凡還是想了解原因。

在這個人心複雜的世道，沒有人會無條件付出，更何況對象是一名與自己毫無關係的陌生人！

「我想也是。」江雲凡的回話聽在書予琭耳裡很是開心，退到一旁也跟著坐上欄杆。「還記得你燒退的那天下午，我說要帶你走的情形嗎？」

別怕唷…乖，不要擔心，我會保護你會照顧你……

隨著青年的溫聲提醒，少年憶起那日環繞耳畔的承諾。

「你可以不要理我的。」他沒必要對一個陌生人伸出援手。

「但我答應你了，而書家人重視承諾，說出口一定會做到！」

抬頭瞥了書予琭一眼，悶聲喃語：「我不懂…你明明知道我身無分文，無法給你任何東西，卻還堅持要對我好，難道書家人真的都這麼偉大，對所有人可以無條件付出不求回報？」

「我不曉得其他人是怎麼想，但真要講，我還是有所求的唷！」握住平放在腹前的一手，輕輕闔握起，一邊移開視線看向已沒有半朵花，葉子也因溫度降低全數掉光，只剩下光禿禿的樹枝的花叢。

「……」果然，這世上沒有人願意當做白工的笨蛋。

「打從我說出要留下你，帶你回來蘇州那一刻起，我希望你能開心地笑，無憂無慮度過每一天；希望你張開眼睛的時候，想到都是快樂的事；希望你睡著的時候，能帶著當天美好的回憶在夢中繼續開心；希望那天是我最後一次看見你哭，最後一次看到你的眼淚。我期待你叫我的名字，當然如果能在綻放笑容的情況下叫那就更好了！……」

怔怔看著說出欲從自己這裡求得他所謂的「回報」有哪些的青年，小嘴微微張開，半晌說不出話來。

他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他知道這些話代表什麼意思嗎？

「你…你曉得自己在說什麼嗎？我…和你…根本…根本……」

書予琭到底知不知道他在說什麼？自己和他……根本不可能成為相守到老的情人！

江雲凡的早熟已在書予琭意料之中，他想若不是江大少爺眼力不夠，就是他不懂這位小堂弟的心。他對小堂弟無微不至的照顧很容易讓當時孤苦無助的江雲凡對其產生依賴，但他卻不明白自己娶妻的決定，深深傷害了早已將一切悄悄交付的黑髮少年。

一個十一歲的孩子當真什麼都不懂？

不是的，至少在那個當下江雲凡知道他即將失去所擁有的唯一。

「讓我當你的天好不好？」側過身子將微微發抖的少年擁入懷，「讓我當小凡的天，讓我能名正言順地守護你，我不會讓任何人有欺負你的機會，只要我活著，永永遠遠都會記住今天說過的每句話。」

靠在青年胸膛聽著那人許下的承諾，久久沒有反應。就在書予琭欲低頭查看，一聲冷漠自語自兩人之間響起。

「曾經有個人說要當我的天，如今他娶別人為妻，變成別人的天，拋下了我……」

心疼少年強自壓抑情緒偽裝出來的冷漠，書予琭跳下欄杆，繞到少年前面，與少年對視。

「那麼從現在開始，我就是你的天，我會照顧你，不會拋下你……」

看著面前透著堅定的眼眸，江雲凡別開臉，輕聲打斷書予琭未竟之言：「不要這麼快就說要當我的天，我不是女孩子，沒辦法替你生兒育女……」

就像那個人，遇到童家千金後，便將自己的手放開，連帶也將心上曾保留給自己的位置讓給她。

他已無法再次承受得到又失去的痛苦，若是這樣，他情願自己從來沒有得到過。

語氣幽幽，水霧漸漸模糊了視線。
「以後，等你遇到喜歡的女孩時，一定會後悔……」

所以請不要因為衝動，對自己許下承諾！

「不會的，書家人說到做到！這樣吧，我對天立誓！」說著，當場跪下，仰起頭看向天空，表情嚴肅。「我書予琭對天發誓，這輩子只當小凡的天，只要我活著的一天，他的快樂就是我的責任。若有違背誓言，教我遭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被青年沒有猶豫的誓言嚇到，大腦空白了幾分鐘，跳下欄杆撲至青年面前，兩手張開捂住已說出誓言的嘴巴，凝於眼角的淚水瞬間湧出，「你在做什麼？快點收回去，不要亂講話……你怎麼可以亂發誓，你怎麼……怎麼可以…怎麼可以這樣子做……」

天打雷劈，不得好死……這個誓言太沉重，他受不起呀！

遠處的梁石才聽到自家少主這麼起誓也嚇了一跳，正欲上前阻止，忽然肩膀被人輕按住，回頭，就見不知在何時來到自己身後的黑髮男子輕搖搖頭，示意總管切莫插手。

「相信琭兒吧，才叔。」他相信姪子不是一時興起，也希望身旁的長輩能靜下心不要衝動，以免驚嚇到他們。

深吸口氣，梁石才遵照二當家的話強迫自己冷靜，繼續觀察兩人互動。

眼淚一顆接著一顆不停滑落，是生氣更是被嚇到，哭了好一會兒，揮開替自己擦淚的手，轉身背對青年，坐在地上用手環住自己，將臉埋入膝蓋和雙臂圍成的小天地。

睇著把自己縮成一團的少年，書予琭上前把人攬進懷裡，右手拍撫著少年背部，讓少年藉由哭泣來發洩受到衝擊的情緒。

許久，少年漸漸收住眼淚，依舊維持原先姿勢，縮在青年懷中，一動也不動。

拍撫的力量不曾停止，輕輕柔柔地，一下下順著人兒背脊輕柔撫著，就像書予琭對少年的誓約，只要他還有一口氣在，這份溫柔將永遠存在。

「你要答應我…」聲音很輕很細，聽在書予琭耳中卻很清楚。「不可以比我早離開。」

「我會努力遵守約定。」柔柔地笑著，低下頭睇著仰起淚痕交錯臉蛋看著自己的小傢伙。

「是你自己說我的快樂就是你的責任……如果你比我早死，你就是食言……我不會、不會原諒你……」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哭得亂七八糟，說出口的話滿含對失去的恐懼，雙手抓著那人衣襟認真對青年提出警告。

知道江雲凡是因為不想再面對親人離別之痛，才會這麼要求自己，書予琭不捨地擦拭小傢伙臉上顆顆淚珠，笑著說道：「要不要我再發個誓，讓你相信我會努力讓自己活得比你久呢？」

「書予琭！」面對青年不當一回事的笑語，江雲凡氣惱地喊道，眼淚落得更兇了。「你不要隨便說要發誓…我不愛聽……也不要你說……」

這該不會是他的壞習慣吧？動不動就發誓發誓的，太亂來了！

江雲凡一邊哭一邊惱怒地想著，同時還不忘用紅得跟小白兔有得拼的紅腫眼睛瞪著一臉無辜的黑髮青年。

「好好，不說，我不說。」舉手投降，被少年像下雨似的的眼淚給打敗，書予琭生平第一次發現自己也有手足無措的時候。「別哭了好不好？眼睛腫成這樣，要是被瑛叔叔看到我就慘了！」

瑛叔叔？

注意力被剛剛入耳的人名吸引，淚水不知不覺止住，好奇地看著暗自鬆了口氣的青年，等待他的解說。

「翰瑛叔叔住在西園。昨天晚上因為你睡得很熟，所以我沒叫醒你，改天再帶你去見瑛叔叔。」趁機把自己最敬重的長輩介紹給江雲凡認識，「瑛叔叔是我非常尊敬的長輩，他人很好相處，不用怕。」

是嗎？

嘴角上揚，咧開一抹帥氣笑容。「是真的，等你見到他，你一定會喜歡上他的！」

瑛叔叔在這個家裡受到男女老幼愛戴，書家上下沒有人不喜歡他，連剛出生不滿一歲的娃娃要是哭鬧，只要送到瑛叔叔手上，馬上就不哭了。

書翰瑛的魅力，江雲凡在之後和其相見時馬上就領受到了，他也如書予琭所言，打從心裡喜歡上這名長輩。

面對怕生的江雲凡，書翰瑛像待兒子一般，視如己出。剛開始書予琭還會以逗趣的表情嚷說兩人一定是失散多年的親人，不然他的瑛叔叔怎麼會完全不見外對小凡那麼好，對於姪子的嬉鬧，書翰瑛僅是抿唇輕笑，看著禁不起姪子逗的少年窘紅著臉用手堵住姪兒嘴巴要他閉嘴。

眨眨眼，對書予琭注意力移轉到別人身上的表現有些不滿，扁扁小嘴，伸手捏了對方臉頰一下。

哎呀，小傢伙生氣了！

好笑地看著鼓起臉頰瞪著自己的少年，書予琭沒有生氣，將人從地上抱起，往兩人的房間走去。

「為什麼要回房間？」很自然用雙手環上書予琭頸子，軟軟地發問，笑了笑，抱著對自己而言還算太輕的少年，回答他的問題：「剛才那樣衣服都弄髒了，我們回房換件乾淨的衣裳再去涼亭吃晚餐。」

「房間裡有我的衣服嗎？」江雲凡昨晚剛到書家，這裡會有自己的衣服嗎？

雖然說穿書予琭的也沒關係，但那種感覺很像小孩子穿大人衣服，那個畫面想像起來有點好笑。

將人抱回房間，迴身關上門，對談一句句從裡面傳來，不管江雲凡問什麼，書予琭都能好脾氣地回答，一點也沒有不耐煩的感覺。

東園入口，目送姪子和少年進房，書翰瑛眼裡淡開欣慰，與梁石才一前一後悄悄退出東園。

走出東園，陪同書翰瑛前來的梁茂君夫婦候在園外，看見二人時，欠身向長輩和主人行禮。

「你們去用晚膳吧！」遣退三人，書翰瑛往書家家祠踱去。

看來今後不用替姪兒的終身大事煩惱了，那孩子已經找到他的人生伴侶。

背著手慢慢走開，耳邊傳來自園裡響起的笑聲，男子輕笑地搖頭，背著手慢慢走往主院落。

他是該把這個好消息告知瑋哥哥，讓他在九泉之下能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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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樓發表於: 2017-04-08 2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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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08 雙心番外‧凡心(五)完，96F

(五)

從那天起，江雲凡便在東園書予琭房間住下，不管是吃飯睡覺，還是從事其他活動，書予琭總會把江雲凡帶在身邊。春節過後，正月十五剛過，書予琭帶江雲凡到商行正式上工。

一開始江雲凡因為意願不高，表示不想跟他去，在書予琭勸哄下，好不容易點頭跟他一起去商行。

書予琭身為廣宣齋當家，不能放著家業不管，但他想讓江雲凡知道自己不會因為工作把他丟在一旁，再者他也想讓小凡了解書家產業內容，帶他一起辦公是最適合的方式。

徵詢過書翰瑛和幾位長輩的意見，在眾人皆無異議的情況下，上元節隔天書少當家就在雲凡公子陪同下前往商行上班。

平常他們待在書予琭辦公室，書予琭辦公，江雲凡則自己找事做。辦公室裡另有一間書房，喜歡閱讀的江雲凡不愁沒事做，偶爾會在書予琭同意下幫忙處理一些簡單的工作，像是抄寫帳本，核對定單，這些都是較為輕鬆的工作。

一開始江雲凡怕自己沒做好，做完後都會交給副管事何閔檢查，在沒有出過錯誤後，何閔就不再檢查，並向梁石文表示雲凡公子抄寫的帳本副本不用再交給他檢查。

漸漸地，江雲凡在書予琭教導下，開始接觸廣宣齋相關事務，書予琭發現江雲凡不僅學習力強，很多事情只要教過一遍就能牢記在心，下次碰到類似狀況也能處理得很好，是天生的商人。

然而因為江雲凡不喜面對群眾，和陌生人談話更是排斥，所以與客人面對面洽談生意內容的工作書予琭始終不曾讓他嚐試。他把江雲凡帶在身邊，主要是希望能時時刻刻看到他，讓小凡明白自己對他的重視，只要小凡過得開心，想做什麼都好，書予琭不會強迫他。

二月德烻王爺因御旨外放江南，就此在書家對面住下，照例書予琭替江雲凡引見，因為德烻王爺的隨和及不拘小節，讓江雲凡首度見識到原來王公貴族也可以這麼平易近人，對德烻的懼怕也隨之消除。

爾後書予琭只要外出巡視商行，離開前都會把江雲凡送來西園，請他的兩位叔叔代為照顧，直到江雲凡十三歲那年。

長期同床共枕的作息方式，養成江雲凡和書予琭一起睡的習慣，沒有書予琭在旁邊他就睡不著，但乖巧的江雲凡一直沒告訴書予琭自己睡不好的事，他不想讓書予琭替自己操心太多。

直到有一天紀凡庸不慎說溜了嘴，道出只要書予琭出遠門不在家，那段期間江雲凡就會因沒有熟悉的人陪在旁邊而睡不著覺，連帶影響在旁照顧他的瑛公子也會因為小傢伙的失眠，兩人翻來翻去，最後乾脆起床不睡了。這種情形一天還可以，但連續幾天下來，就算是鐵打的身子也受不住，更何況是身子骨比平常人要虛弱的瑛公子，常常是兩人同時病倒，氣壞怎麼勸都勸不動的德烻王爺。

當書予琭得知這項消息，出門時只要情況允許，一定帶江雲凡同行，如此亦解決讓眾人頭痛的問題。

為了江雲凡，書予琭不斷調整自己的行程，小凡不耐長途奔波，書予琭遂將每四個月一次的分行巡視行程減少為一年兩次，每次固定停留一個月以上，讓自己有更充分的時間完成查帳，其餘時間則由何閔何榮何富三兄弟分別前住巡視，讓各地分行的運作不會因為自己鮮少親臨坐鎮出現狀況。

時光匆匆，三年過去了，在書家眾人呵護下，江雲凡脫去當年青澀稚氣，成為人見人愛的翩翩美少年，而書予琭更成為蘇州城未婚姑娘眼中最佳夫婿人選。今年剛行過弱冠之禮的他，三不五時就有客戶藉著談生意的機會多方試探，前陣子更有媒婆受人請託登門來說媒。

面不改色婉拒一次又一次的推薦，客人只從書少當家口中得知他已心有所屬，但再要問出是哪家名門閨秀，卻只會碰軟釘子，不得其解。

好吧，人家年輕人都表明自己有意中人了，大家就別再空想，只是大夥兒都很好奇，那名被書少當家保護得如此徹底的幸運人兒究竟是誰。

從當事人那裡問不到答案，那問在書家工作的家僕總有答案吧！

就在一群閒閒沒事做，一天到晚聊八卦的三姑六婆藉著買菜的機會，和來市場採買的書家廚娘劉嬸阿采姨閒聊，兩人口風卻緊的像蚌殼，半點消息都挖不到。

另一方面，往來廣宣齋的老主顧，也利用等待的時間詢問梁石文等人，卻都只會從書家下人口中得到「少當家的事，做下人的沒有過問的資格」等之類近似公式化的答覆，輕鬆地被打發掉。

於是乎這件事在怎麼也查不出線索的情形下草草收場，雖然還是變成盛傳於街頭巷尾的熱門話題，但眾人已放棄追答案。

橫豎要娶妻時自然會放出消息，只是慢點知道對象是誰罷了。

就在外頭因為此事有些不平靜，書家上下仍然一派祥和，人人各自做著份內事，完全不受影響。

眾人皆知早在三年多前，少當家就以行動告知大家他的選擇，雖然有些驚世駭俗，但見二當家的另一半也是男人，還是當今皇上的親哥哥，是一名有著親王爵位的王爺，書家下人對此早已見怪不怪，習慣成自然。
是男人有什麼關係，只要過得幸福就好！

為了保護主人，梁石才兄弟與眾人有過協議，對外一律三緘其口，不回答任何問題。並非懼怕廣宣齋的生意會因為事實被揭穿一落千丈，書家下人只是單純想保護他們的少當家，和少當家的情人。

隨著時間流逝，轉眼年關將近，一年又將過去，忙碌的書家人，在如往昔的生活步調中，嗅出些許變化。

不是生意上有什麼不妥，問題出於兩位小主人身上。

他們發現，雲凡公子展露笑容的次數變少了，似乎為了某件事心煩，而少當家卻因為工作繁忙沒有注意到，兩位主人的互動有些怪異。

將對主人的關心說出口，德烻王爺不予置評，二當家則微笑地搖搖頭，要大家別擔心。

過些時候自能撥雲見日。

二當家以著柔婉口吻說道。

很玄的回答，但見隨侍一旁的紅衣女子抿唇輕笑，聽出瑛公子的話中之意來。

予琭公子只是在靜待時機到來，等時機一到，他便會出手。

不便插手，不敢過問，大夥繼續過日子，繼續忙得昏天暗地，當然也在滿心期待中拿到獎金，在濃濃年味中度過六天長假，在熱鬧的元宵慶典結束後收心，乖乖上工，為生計打拼。

₪₪₪… ₪₪₪… ₪₪₪…

久違的東風稍來春暖，冷雨陣陣澆灌冰凍一季的大地，農夫辛勤翻土，播種，家家戶戶期待著春之女神的到來。

三月中旬，滿城梅花盡謝，然而豔麗的桃花笑開粉嫩嫩的臉蛋，接續冷梅迎風綻放，頗有欲以己身嬌豔延續萬種春情的雄心壯志。

空氣裡瀰漫濃郁香氣，百花齊放的盛況，將整座蘇城妝點得更加迷人。

一早，書家下人接到總管命令全部到主院落集合，梁石才笑容滿面，宣佈少當家昨晚交代自己發布的消息。

今天休假一天，每人發五兩銀子，帶家人到城郊賞花去。

歡呼聲四起，人人開心地自帳房梁石文手中接過銀兩，一刻鐘後就見下人們攜家帶眷，呼朋引伴遊春去。

沒多久，偌大的宅子除了幾名單身下人負責留守，其餘人皆已離開。

西園二當家臥房，細碎輕吟斷斷續續響起，宛如燕語呢喃，字字句句聲聲婉轉，聽在耳裡不覺有些撩人心魂。

半個時辰後，裡面靜了下來。

內室鋪著深紫色繡工精緻的床上，披著紫色單衣的男人單手支頤倚於床沿，側過身用另一手沿著情人背脊輕輕摩娑，枕畔黑髮男子趴臥，瞇著眼睛享受情人的體貼。

指尖往下探，掀開衣襬滑入，撫上質感可比柔軟絲緞的肌膚，順著腰隻曲線細細揉按。

「嗯…」逸出低吟，微轉過頭睨了情人一眼，粉色唇瓣淡開淺笑，不豔，卻是勝過滿城盛開花容。

「還好嗎？」
兩人已非是昔年正值年輕氣盛的少年郎，體力亦不如從前，縱然方才的歡愛得自伊人默許，但男人仍舊擔心他的瑛兒是否受得了自己的索求。

攀著男人手臂緩緩坐起，讓因為自己動作隱隱生疼的腰背貼向坐直身的情人，尋了舒服的位子依著，伸手拉過撫著背部的那手，連同另一手握住，柔聲道：「只是有些痠，不礙事的。」

只是有些痠嗎？

對於情人含蓄的回話，男人挑眉，抽出手搭上人兒肩膀，替其按摩，抬頭看向外廳，漫不經心地說道：「今天本王和瑛兒要在房間待著，沒本王口諭，誰都不准進來！」

聲音刻意放大，目的是要讓守在門外的屬下聽見，就見湊巧路過門口的某庸人和紅衣女子先是一愣，忍不住笑出聲，而後像怕被主人秋後算帳，趕忙捂住嘴巴轉身離開。

半是霸道半是溫柔的語氣，逗笑了黑髮男子，但見其逸出輕笑，一邊深呼吸緩和腰部的痠疼與不適。

看來今天自己還是安份躺著的好，不然腹部肌肉稍微出力引起陣陣麻疼也是很不舒服的。

聽著情人微喘著氣，一邊按著肚子揉按，男人露出沒輒笑容，將人平放回床上，為情人進行紓緩不適的按摩。「乖乖躺著，別起來，明明人就不舒服還要逞強，真是……」

閉上眼睛，沒有回話，耳邊聆聽情人的碎唸，緩緩沉入夢鄉。

如往昔那般，守著他的人兒，睇著伊人的墨眸，目光逐漸轉深，轉沉……

窗外春色迷人，盛開枝頭的花朵，把握暮春時節盡情向過往人們展現自己嬌麗姿容，蘇城景致因為這群嬌客愈發明媚動人。

巳時中旬，通往城郊的路上，一輛馬車緩緩前進，駕車之人雖然生了一張性格酷臉，然而渾身散發出來的冷漠教人不敢直視，儘管如此，路邊行走的路人還是忍不住朝男人多瞧幾眼。

面無表情接受一路上投自己拋來的嬌羞眼波，黑衣男人盡職掌控馬車，往蘇州城郊駛去。

馬車裡，一身墨綠儒服穿著悠閒的黑髮男人，單手擁著偎坐懷中的黑髮少年，含笑眸子望向捲起竹簾的窗外，欣賞沿途經過的風景。

靠坐在男人胸前的黑髮少年，穿著與男人相同顏色的衣服，不同的是少年並未將長及腰際的青絲以正式髮冠束起，僅是以一條和衣服色系相近的墨綠軟緞押細金繡線織成的髮帶，在腦後將頭髮紮起。

少年閉著眼睛，小腦袋輕輕晃呀點的，看來還在半夢半醒之間，有幾次往旁邊斜去，都在將要撞上馬車之前被坐在身側的男人給拉回。

這一次同樣在險些碰著前被男人發現，乾脆伸長手將那顆不住輕點的腦袋托住，按回胸前枕著。

昏沉之間，耳畔隱約傳來規律的震動，垂覆眼睫微動，掀了開來。

「予琭？」輕喚著男人的名，濃密扇睫眨了眨，剛睡醒的臉蛋透著紅暈，粉撲撲的模樣剎是可愛。

低頭睇著仰起臉，瞧著自己的小人兒，書予琭將自己的臉貼近人兒，輕輕吻了吻泛著迷人粉色的面頰。「會累嗎？」

早上讓眾人出門後，書予琭才帶著江雲凡從後門離開，剛走出後門，巽雷已駕著馬車等在外面。

對巽雷點點頭，扶著一臉睡意的江雲凡上車，因為還很愛睏，所以一上車江雲凡就開始補眠。

基於對書予琭的信任，江雲凡沒過問他要帶自己去哪裡，只在昨晚聽到書予琭對管家伯伯說今天放大家一天假，至於為何要放假，他也未聽他說明。

一路上睡呀睡，半途他感覺到行進中的馬車在某處逗留許久，之後馬車繼續走，自己也繼續睡，直到剛才讓熟悉的心臟跳動喚醒。

閉上眼睛，搖搖頭，感覺落在臉上的唇瓣帶來薰風般的暖人微熱，身子不禁微微輕顫，平放大腿上的雙手無意識將衣襬抓入手心。

坐直身子，看著原本還有些迷濛的眸子逐漸清晰，知曉小傢伙已經清醒，男人笑了笑，把臉紅的少年納入懷。「就快到了。」

以指梳順人兒長髮，見頭髮有些亂，順手解開束縛滿頭青絲的髮帶，髮帶離開的瞬間，一道半弧在兩人之間劃開、飄落，散發淡淡幽香的烏瀑披散肩上背後，被陽光照到的部份閃爍耀眼光澤。

「我們要上哪兒去？」睡飽的江雲凡有了精神，自然也有說話的興致，只見小傢伙眨動晶亮瞳眸，側過身看向窗外，猜想今天的目的地。

「到了。」沒有直接給予回答，只是輕聲說道，小心撫順人兒頭髮，用髮帶紮好，垂放背後。「好了，咱們下車吧。」

依言鑽出馬車，兩人在一片竹林前下車。

「多謝巽雷叔叔。」向坐在駕車座上的男人道謝，黑衣男人頷首，駕著馬車離開。

看看書予琭，再看了眼遠去的馬車，江雲凡轉頭四處張望。

這裡好像是通往那間佛寺的路…

「走吧。」牽著少年的手，走進闢於竹林中央的小路，沒有猶豫，乖乖跟在男人後面走，兩人朝位於竹林深處的佛寺行去。

來到佛寺，一身灰色僧衣的住持和尚領著同樣穿著灰色僧衣的小沙彌在入口迎接，佛寺規模不大，前方是一座供奉佛祖和觀音大士的小殿，後方則蓋了幾間供禮佛香客借宿的廂房。

上一任住持圓寂前將這座小寺傳給唯一的徒弟無塵，也就是現任住持，未收徒兒前無塵師父一人守著位在蘇城郊外的這座小佛寺已有十多年，這裡的香火並不鼎盛，但無塵師父對此情形不太在意，依然遵守師父遺訓，帶著徒兒在此過著簡約清苦的修行生活。

無塵師父的徒兒法號無垢，是在四年前被人棄置佛寺外，那天下著大雨，無塵師父聽見外頭傳來嬰兒的哭聲，心中不忍，冒著風雨將人拾回寺內收養。

在這座不起眼的佛寺裡，供奉著書予琭雙親，祖母和前代管家帳房陳氏兄弟的光明燈，旁邊小桌上則供著書予琭替江雲凡已逝爹娘所設的牌位，每天早晚由無塵師父代他倆上香。

「書老闆。」向男人行禮，書予琭和江雲凡雙手合十，回禮：「見過無塵師父。」

「呵，走，進來裡面聊。」領著二人踏入佛寺，小沙彌在客人走進去後，上前將門關好，跟著快步追上師父。

送上清茶，小沙彌退出禪房，到殿堂做對他而言像是遊戲的灑掃工作，客房留下無塵師父和書予琭兩人。

且聊且談，對話內容除了這一年來的生活概況，江雲凡亦輕聲向無塵師父請益幾部佛法，約莫半個時辰後閒聊告一段落，書予琭取出備好的銀票交給無塵師父。「有勞師父了，這是今年的香油錢。」

「哈！」爽朗大笑，不客氣接下香油錢。「這幾年多虧書老闆，要不然老納還真不知要如何守住師父的遺言。」

「師父說笑了。」了解無塵師父的直性子，書予琭微笑說道，對這名不做作的出家人非常有好感。「今年仍要麻煩師父您了。」

「我知道。」將銀票收入懷中，從蒲團上起身。「既然人都來了，兩位該去跟親人打聲招呼，聊聊近況。」

「這是當然的。」跟著起身，三人走出禪房，無塵師父雙手合十，向兩人彎身一揖。「老納該去盯無垢那孩子了，小娃兒玩心一起，沒人盯著，一塊地能掃上兩個時辰還掃不完吶！」

笑了笑，彎身回禮：「大師您忙，我和小凡自理即可。」

「兩位施主請自便，老納告辭了。」邁步往前面供佛殿堂走去。

「咱們去看爹娘、奶奶他們，還有替小凡的爹娘上香。」

「嗯。」
輕應了聲，跟在男人後邊朝供奉親人牌位的小房間走去。

供奉書家親人和江雲凡雙親的房間位在佛寺靠近後山之處，這裡是書予琭以廣宣齋的名義出資興建，規模也不大，只有一層樓高而已。

走入薰香繚繞的房間，書予琭上前拿了香，用桌上燭火引燃，退後幾步將線香分出幾枝給江雲凡，兩人一起祭拜江雲凡的雙親。

當初決定替江雲凡設置其雙親的牌位，主要是不忍江雲凡思念親人卻無處傾訴，二來書予琭對江雲凡的爹娘心懷感激，尤其是江雲凡的母親，要不是她堅持將成為遺腹子的江雲凡生下來，這輩子他也不可能遇著心上人。

早在決定收留江雲凡那一刻開始，書予琭便已將江雲凡的父母當作自己的親人看待，設牌位祭拜是最基本的事。

站在桌前許久，書予琭見江雲凡猶然雙眼微閉，似乎有很多話要與江叔叔爹江嬸嬸說，便悄悄挪步至爐前將線香插上，一個人退出房間。

背著手在院中散步，耳裡聆聽鳥兒啼鳴，放鬆心情欣賞遍植佛寺周遭的綠竹，感覺自己的心情很平靜。

不知過了多久，江雲凡自屋裡出來，書予琭上前，拉著少年踱至林中石椅坐下。

低垂著頭，一雙眼盯著覆在自己手背，溫柔撫按的那雙手，江雲凡輕咬了下唇，神情有些落寞。

「今天你比平常多話喔！」微哂道，閃動柔芒的墨眸注視沉默不語的小傢伙。

「……嗯。」低低應了句，仍是低著臉，看著比自己的掌心要大上三分之一的那人的手發呆。

「小凡是不是在問江嬸嬸，小凡何時才算長大呢？」

身子震動了下，驚訝地抬起頭，瞠圓著眼看向微笑的男人。
他怎麼會知道？

「昨天過後，小凡就滿十五歲囉！」笑著說道，左手摸摸少年臉蛋，眼神漸漸轉柔。

不解地看著他，不明白對方何以突然提及自己的年齡。

「知道剛才我和江叔叔江嬸嬸說什麼嗎？」

見少年搖搖頭，書予琭親吻了小人兒眉心，公佈答案。「我告訴江叔叔江嬸嬸，小凡滿十五歲，已經長大了。」

滿十五歲…已經……長大了？

像是明白書予琭的話中之意，江雲凡一張臉倏地轉紅，羞得別開臉，不敢看男人泛漾憐愛的墨眸。
將害羞的小傢伙輕擁入懷，食指勾起人兒臉蛋，睇著因為羞赧不敢與自己對視的江雲凡，柔聲道：「我等這一天已經等很久了，我的小凡…終於長大了！」

終於，他細心呵護用心疼愛的小情人，終於讓自己等到他長大的這一天！

「我請江叔叔和江嬸嬸點頭，請他們放心把你交給我。這輩子，我會遵守與你的誓言，守著你的心願，你笑著的時候，我陪你一起笑，你難過傷心時有我陪伴，想看日出日落，我會空下時間陪你一起看，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在，定不讓人欺負你。」頓了下，拉起江雲凡右手，壓在自己左胸口。「我的這裡，一直住著一個可愛的小人兒，他笑著的時候很漂亮，哭泣時讓我好心疼，前些日子這個小人兒對我好冷淡，讓我好傷心喲！」

再笨也聽得出來書予琭是在說誰，江雲凡酡紅著雙頰，將左手平貼上被壓在男人胸口的那隻手背，輕輕揉按。「現在這個小人兒開心了，那予琭的心是不是就不傷心了？」

對於江雲凡難得在公開場合對自己親近之舉感到心喜，喉中逸出輕笑，俯下身將自己的額頭抵上伊人的。

兩人就這麼望著彼此，瞧著倒映在彼此眼中，臉上揚起笑容注視著對方的自己。

驀地將江雲凡抱起在原地轉圈圈，江雲凡嚇一大跳，兩手圈住男人脖子，就怕一個不小心自己會摔下去，一邊放聲尖叫：「不要轉了…予琭…書予琭…啊……」

書予琭開心地抱著佳人不斷轉圈，直到自己累了，才抱著因為怕暈眼睛早就閉上的江雲凡在地上坐下。

喘著氣，瞧著發現自己停下來，睜開眼睛瞪著自己的江雲凡，書予琭捧起情人臉蛋，睇著人兒，萬分珍惜吐出四年來不斷在內心深處重複過數百遍的誓詞。

「我愛你，小凡……這輩子，我只當你的天，只當你江雲凡的天。」
男人的愛語教少年眼眶熱熱的，在眼角溢出一滴晶瑩時，少年撲進專屬於自己的胸膛，流著眼淚連聲回應。

「予琭…予琭……」
一遍一遍，喚著情人的名，惶惶不安的心終是安定下來，再無徬徨。

院中迴盪少年滿含感動的呼喚，掛著顆顆珍珠泛漾蘋果紅的俏麗容顏，看來忒是惹人憐愛。擁著因為感動收不住淚水的情人，男人仰起頭，看向晴朗藍天。

徐風迎面拂來，那觸碰，似親人溫柔撫觸，男人嘴角彎出弧度，臉上洋溢著滿足。

爹，現在的琭兒很幸福。

因為有小凡，您的琭兒這輩子不會是孤單的一個人。

琭兒會跟小凡一起守著彼此的心願，一起走下去。

就像您守著瑛叔叔的心願那樣，會認真和小凡一起過人生。

＊＊││＊＊＊＊││＊＊＊＊││＊＊＊＊││＊＊

我有一個心願。

我要的，不是享盡榮華富貴，不是名利雙收。
我要的，只是在這一世能遇到一個願意陪伴著我，牽著我的手，與我相守到老的人。

而今，我的心願實現了。

這一生，我和一個名叫書予琭的男人相愛，也將守著彼此一起到老。

（番外．凡心．完）

參禪何須山水，滅卻心頭火亦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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