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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07-31 0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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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單交代一下,到第七章算是正篇結束,後面還會再寫一些亂七八糟的仙山生活短篇。
e(\I_
順利的話今年底會全部集結整理成實體本,所以短篇部分就不會全放出來,謝謝看到這裡的大家,謝謝喜歡、等待與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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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08-20 0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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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 - 續1
第三天了,香六牙依然沒有醒。
zQuM !.
4L:>4X[T
他問過比較早些來仙山的前輩,說像他們執念這麼深的人,是離不開這裡的,投胎就別想了。
y8s=\`~PR
-wr(vE,
香九霞一聽就安心了,任哥哥繼續睡吧。
SN]LeXesS
/8CY0Ey
第一天,香六牙只是安穩地沉睡著,雙手交疊在腹上,十指淺淺相扣,隨鯨吐般的呼息起伏。
M'jXve(=yF
比起睡著,更像永眠,香九霞不安的守著香六牙鼻尖的氣息,按在哥哥脈膊上的手沒放下來過。
sk X]8
臨近傍晚,香六牙忽然翻了個身,一手抽開香九霞的指擺到了枕上,另一手搭晃在腰間,夜雪色的雙眉微微一蹙。
13f<0wg
香九霞原以為他要醒了,驚喜的湊上前,卻見哥哥長吁口氣後就繼續熟睡了。
a1x7~)z>zi
D\rmaF+
也罷。
|XcH]7Ai"
哥哥不醒,不妨礙他玩弄他。
Lx+`<<_dJ
香九霞從桌案上拿了哥哥的筆墨,蹦跳著回到床榻邊,琢磨著是在香六牙的眼皮上再畫個眼睛,還是給他加幾撇鬍鬚,畫成大花臉。
(r F?If
他手上蘸了墨的的筆停在了香六牙沉靜的眼睫前,轉念一想洗掉了黑墨。
>A jCl
他調了碟朱紅的艷泥,暈捻了筆尖,在香六牙額心的點光周側,勾畫出兩筆霞雲。
79ZxqvB\
YF[$Q=7.
怎麼和自己不像呢?
E <@\>y.[
香九霞疑惑地搔著臉歪著頭,起身到洗手盆前照了照鏡子,乍以為看見的是香六牙的面孔。
E$S`6+x`:a
再定睛一瞧,銅鏡裡的倒影有些陌生。
eqFvrESN~=
他突然想明白了緣由,翻出早塵封匣底的面具,罩住右半邊臉。
#8?^C]*{0
@ ^.*$E5
原來這才是他的模樣。
5#uO'<2$
{e9Y !oFg
他接住差點甩飛的面具小跑回床邊,給香六牙披散的星髮大致抓捋成和他一樣的髮型,披了件黑紗衣袍在哥哥肩頭,再小心翼翼地把面具輕輕按在右臉的顴骨上。
GXeAe}T
WN0c%kz=
香九霞趴在榻邊,扶著遮去半臉的面具,望著被他裝扮成自己模樣的香六牙。
B7 c[4
為何他倆不太像呢?香九霞想得心裏痠,越想越不是滋味,他可以化扮成哥哥的模樣,為何哥哥就不能像他呢?
YBylyVZ
05)|"EX)
「霞弟,若要化作另一人,重要的是神情與微小的動作、習慣,務必記得。」
8-A|C< "
?aJ6ug
不可以笑。
pG28M]\
S:Xs'0K_
香九霞伸出指頭,勾咧開香六牙的嘴角,便釋懷的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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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A.Ys89V
D14湯問夢澤神秘小分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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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劫末餘燼》A5右翻 ︳5萬字 ︳8章 ︳彩色封面 ︳限制級 NTD. 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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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座骨科真的香,剧里的刀子满天飞,想找块糖都难,感谢大大产粮~
琴隨心而奏情為你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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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 你聽過楓紅的傳說嗎?
心血來潮多寫的,一個私設的延伸
SQKi2\8w
一樣有收錄在本子中
Tm%WWbc
4+-5,t7
,eyp$^2
%N7gT*B:
不知道是在仙山的第幾天。
@;g`+:=
時日有分晝夜,卻好似失去了時間的感覺。
/4(Z`e;0
7Y%!,ff
時序理應進入春夏,村後長路的楓葉仍是紅得如光似火。香六牙好像又回到了小時候無憂無慮的日子,隨意的穿著輕衣,隨手盤個髮,隨便找了塊舒適的地坐著,看樹梢上又吹下了三兩片楓紅。
2;3x,<Cg
4u@yJ?U
雖然他似乎幼時也不曾有這樣肆意妄為的時光。
5<!o{)I
CM`x>J
他小時候是什麼樣子的呢?
mgk64}K[n
香九霞偶爾會問起他過去的生活。
-6AOK<kfI
Ewa[Y=+tx
倒也不是他不想答,只是記憶在很多事之後有些模糊。
Xs{/}wc.q;
那夜他夢見和九霞倆人在院子裡追著蝴蝶,弟弟跑在前頭,他在後面看著九霞的小髮髻像兩只煙紫色的蝴蝶,停在石上晃呀晃的拍著翅。
N-]\oMc2
醒了才發覺這並不是他倆的過去。
ww-XMz h
"1_{c *ck
某一晚他又夢見與九霞趁深夜時分家裡人都睡熟了,兄弟倆帶著糖果子翻出窗外,蹦到房頂邊上,一前一後的爬上宅院外的樹梢,就著月光一起分著糖吃。
T_3V/)%@
這也不是他倆的過去。
=%Q\*xaR.W
I/u'bDq
在他們的兒時乃至年少的記憶裡,始終都該只有一個人。
luJ{Iq
qPp1:a"
「你聽過楓紅的傳說嗎?」
m]bL)]Z
香六牙突然沒頭沒尾的問他。
E6,`Ld;c[
}K#iCby4
香九霞遠遠的看哥哥坐在這發呆,索性晃過來想找香六牙待一會兒,哥哥像是早料到他會過來,忽然轉頭問道。
'hxs((['\
「……大哥是指?」
sZ0g99eX
「……記得前些日子,霞弟與吾說,在楓葉的聲響裡聽見了亡魂的低吟嗎?」
tpN]evp|
「……記得。」
Q,[rrG;?@
他當然記得那些敗人興致的東西。
P}ehNt*($
「也許是吾知曉這個傳說,才讓霞弟亦在仙山聽聞此聲。」
e}{8a9J<%_
香六牙拈了片缺角的楓葉在指尖,夢澤水鄉的濕涼微風乍傾流過眼睫。
k/$Ja;
香九霞咂咂嘴,撥了撥地上的落葉堆,確定底下沒東西後,一屁股坐在香六牙旁邊。
N{?Tm`""
「說給我聽。」
@C!JtgO%
天色清朗,陽光遠得像高不見影的風箏,掐斷了線,乘著雲流直奔九霄之外。
6^7)GCq [
香六牙不像是要開始說故事的樣子,香九霞覺得無聊,左右周遭看看,挑揀起形狀完整、成色均勻的楓葉,一片片排在哥哥的腿上。
l=Lmr
9nP*N`
講起課來沒完沒了,大哥還是老樣子。
qkIA,Kgy
才不過幾句話,香九霞就禁不住咕囔起來,香六牙的腿上已經排出了一長幅艷彩秋色,那故事還沒說完。
z'5;f;
O JZ!|J8?
說來是曾有那麼一遭戰役,
j<. <S {
不知哪方的敵軍進犯,進攻途中遇守軍攔截,在那平原山脊之間只得撤退。
>WGX|"!"
那敵軍不服,見山巒間似有路得借道而過,雖行軍險難,總比撤退強。
?K= gg<
F?yh23&_4
行在那山間,發現有一寧靜村落,村裡民風淳樸,絲毫不知山外戰事。
*Y|lO
Mqrt-VPh
「像桃花源那樣的嗎?」
BDv|~NHs
「那桃花源處天險之中,常人難達。而這村落在山海過道上,南來北往、東西接壤無往不利,是幸,亦是不幸。」
?^e*UJNM
敵軍過道村落好似蝗蟲過境,村裡一夜間洗劫一空,村人無還手之力,只得隨敵軍擄掠。
Qs#9X=6e@
f~n' Ki+'
休整一夜後,敵軍重整態勢,欲從半山腰直繞守軍而過,再回返突襲。
z/c'Z#w%
誰知這本是守軍一方盤算,敵軍一出山便被守軍包圍,半數敵軍殲滅,殘黨敗走失利,趕忙撤退回山裡。
v.~Nv@+kR
下山通道皆被守軍封鎖,敵軍後援糧草全無,就如此僵持了數天。
|THkS@Br
「那幫敵軍也太傻了吧?別人的地盤也敢亂闖,自以為佔了地利,居然忘了守軍才是地頭蛇。」
OF<[Nh\.
香九霞覺得無趣,聽著聽著就躺到香六牙的腿上,徜徉在那堆他挑揀的漂亮秋色之間。
mvW^P`nB
「守軍決意圍攻上山的那日正值酷暑,炎日盛夏,曬得軍裡眾人汗流如雨、頭暈腦脹。」
cOj +}Hz58
一進山暑意全消,涼風襲人,愈往深山行進愈感寒意刺骨,彷彿頃刻躍入秋末。
pn ~/!y
brpN>\
滿目商林楓紅如血。
MSxU>FX0
上山剿敵的守軍都不信眼前所見,這山裡一草一木他們熟悉得很,盛夏時節本應是蓊鬱一片,怎會是如此景象?
;iwD/=Y
深山村裡亦是滿地通天的秋色飄揚,不見村裡居民,亦不見敵軍身影。
J8`1V`$
村落一夕成了荒墟廢址,掩蓋在滿滿的飄落楓紅之下。
zD#+[XI]K
守軍四處找尋有無人煙,或有無殘骸遺落。
ynOc~TN
可他們只見那滿地楓紅之下、塌倒民房裡頭,不論是在斑駁泥牆或是在殘腐地板上,赫然清清楚楚地印著一個又一個、層層疊疊,數也數不清的血手印。
hs -}:^S`
Aw_R $
有的已焦乾發黑,有的血色未泯,在那鮮紅的指尖上還沾著片片由黃轉紅的楓葉。
DI2S %Nl
9I^H)~S
沒有人知道那些人都去了哪裡。
\k$]GK-
v]d?6g
「……什麼奇怪的傳說,你是從哪裡聽來的?」
$AL|d[[T[
香九霞聽到人煙消失、滿地血手印這裡覺得這鬼話既無聊又荒謬至極,枕著雙手準備在香六牙腿上入眠。
p!rGPyGC
「吾親眼所見。」
;1(qGy4
t`&s
香九霞慌忙睜開眼,哥哥還是捏著手上那片缺角的楓葉把玩著。
5BGv^Qb_2
看見弟弟的雙眼瞪得老大,他皺起眉淡淡的笑了下,指尖一收一點,把拈熱的楓色輕擱在香九霞的鼻尖。
BhhK|U/
7\Yq]:;O
「哈,不好聽嗎?」
37za^n?SG
香六牙看弟弟臉上那副停滯的五官,不知到底是震驚或是覺得荒謬,又拿楓葉搔了搔他的鼻尖。
e-T9HM&%P
「……你是守軍那方?」
plz=G}Y
「是。」
:u|UVp5
「繞山包圍的計策是你提出?」
G41$oalQ1
「是。」
B=nx8s
「……那山裡的人到底去了哪裡?你有找到嗎?」
O+3D 5*
香九霞急了,大哥好不容易說起往事,可他先前居然忽視香六牙訴說時的表情與反應,現在又不知做出了什麼奇怪的表情,是不是他的冷漠讓哥哥失了說起過往的興致?或是哥哥對此事自責不已、久不能忘懷,而他從沉默到連續的質問,是否迫使哥哥再度面對當年的懊悔?
' m#Ymp
「霞弟說,糧食盡絕之下,人若是要求生存會怎麼做?」
\[hrG?A
香六牙讓那枚缺角的楓葉停泊在香九霞心口,輕輕地伸手撫過他微啟的下唇。
a7 '\*
怎麼會是濕的?
YRT}fd>R&
今日風大,他的唇臉該皆是乾燥,為何香六牙摸著他的下唇時竟好像磨勾起了薄薄的唾沫?
(HP={MrV
「他們……自相殘殺、互相吞食?」
OkO@BWL
香九霞試探的問道,仰看著香六牙唇角那淡得不能再淡的微微輕笑緩緩消逝。
EZu
6`{)p&9
「……吾也不知。」
fjeE.
「你耍我!」
~A{[=v
香六牙話鋒一轉,氣得香九霞彈起身,惱怒地反手要推倒哥哥。殊不知香六牙身子似那立地的樁柱一般撞也撞不倒。
0$dY;,Q.
H"Em|LX^
果然平時哥哥都是讓他的。
XQ?)
再多想幾分,其實香六牙也不會因他輕浮的態度而有所慍怒,縱使他怎麼調笑哥哥那不知所云的理想與堅持,香六牙也不曾被激怒過。
fe]T9EDA
終究是差了哥哥一大截啊。可如今這差距,除了讓他偶爾在哥哥面前丟點小臉,好像也沒別的劣處了。
h11bK'TIv
9ixnf=$Jp
「哈,吾說的是真,當時只見那些數不清的血手印,無人知曉這些人都去了哪裡。」
!un"XI0`t<
香六牙安撫似地摸了摸香九霞的頭,捏捏他氣紅的臉頰繼續說道。
8i+jFSZ$
在哥哥狀似輕鬆的語氣裡,香九霞捉見了一絲不甘與後悔。
rH9|JEz
「後來,吾只尋得一處亂葬崗,或許有人活下來了,或許沒有。」
+\]S<T*;
這滿地霞紅似火的楓紅下,他倆坐著的落葉之中,隨香六牙說出的亂葬崗這三字,浮出了一張又一張附在碎骨上血肉破碎的面孔。
PeR<FSF ,i
一隻斷掌壓在香九霞按地的右手下,那手心的血色已黑,斷處滲紅未停,濁稠地被他擠了出來。
xdSj+507
「那之後,楓紅便有了聲音。」
UW~tS
寒風又起,拂過兄弟倆的耳邊。
boHm1hPKS
「聲聲入耳,連綿不絕,日夜不得歇停。」
Y{\2wU!Isn
片落漫山的楓紅裡有好多好多張嘴,輪番低吟著不知謂何的隻字片語。
m0K2p~
有的喚著他人的名,有的喊著疼,有的憤懣不甘連咒不停。
(4/`@;[
黃葉齒間那一雙雙眼或是熟悉、或是陌生,無不盯著香九霞、瞪著香六牙。
"Mu$3w
「那你還那麼愛看楓紅?」
U*#E aL
「那是六牙一生的……」
8CHf.SXh
一生的什麼呢?是不甘?是使命?是他所說的對人間的愛?或是他放不下的執著?
'G By^hj?
「吾想,也許當時……吾不該圍困,也許早幾日進攻,便不會有此悲劇。」
Lw78v@dY
香九霞閉緊眼,俯身捂住香六牙的耳朵,靠在他額上,辯起他的開脫之詞。
:y)&kJpleP
「也許你們直接進攻,人家孤注一擲,也不一定會輸給你們。」
/:];2P6#X
「……確實,畢竟吾當時也是這樣想。」
4iB)oR
香六牙撥走香九霞覆他在耳上的手,拂掠過弟弟的眼角讓他睜開眼。
t3kh]2t
UmHb-uk ;
滿目清亮的秋色,落地無聲的楓紅繚繞著欺身相依的倆人。
E?W!.hbA
「為何每次為惡的不是大哥,你卻總要責怪自己?」
!EC\1rmdlN
「……霞弟,人不能只看著自己的善惡是非,還有……」
"B{xC}Tw
「那誰來……看著你呢?」
{hp@j#
制不住的哽咽聲卡在香九霞的喉間,他扶在香六牙肩上的十指愈發沉重,終是累灑了力氣,只得抱住香六牙斜傾坐著的背脊。
5EZr"[8M
「吾有霞弟在身邊,不是嗎」
w2_I/s6B
「哼。」
SOY#, Zu
香六牙攬著弟弟的臉在頸窩,像他們每晚相擁而眠,像他每回先行醒起時,想疼疼弟弟便將他抱來身上拍撫的晨早。
"MKsSty
「你說的喔。」
xn#I7]]G
聽弟弟言語中鬧起了彆扭,香六牙開心地與他倚在仙山的紅煙一剪霞下,看漫天楓紅飄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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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喜歡!最近重看朝靈闕又把我看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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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S21DC@Y
哥哥不醒,不妨礙他玩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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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九霞從桌案上拿了哥哥的筆墨,蹦跳著回到床榻邊,琢磨著是在香六牙的眼皮上再畫個眼睛,還是給他加幾撇鬍鬚,畫成大花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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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手上蘸了墨的的筆停在了香六牙沉靜的眼睫前,轉念一想洗掉了黑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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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調了碟朱紅的艷泥,暈捻了筆尖,在香六牙額心的點光周側,勾畫出兩筆霞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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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和自己不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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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九霞疑惑地搔著臉歪著頭,起身到洗手盆前照了照鏡子,乍以為看見的是香六牙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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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定睛一瞧,銅鏡裡的倒影有些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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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突然想明白了緣由,翻出早塵封匣底的面具,罩住右半邊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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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這才是他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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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接住差點甩飛的面具小跑回床邊,披了件黑紗衣袍在香六牙肩頭,給他披散滿榻的星髮大致捋捋,抓成和自己一樣的髮型,再小心翼翼地把面具輕輕按在右臉的顴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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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九霞趴在榻邊,扶著遮去半臉的面具,望著被他裝扮成自己模樣的香六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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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何他倆不太像呢?香九霞想得心裏痠,越想越不是滋味,他可以化扮成哥哥的模樣,為何哥哥就不能像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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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霞弟,若要化作另一人,重要的是神情與微小的動作、習慣,務必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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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以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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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九霞伸出指頭,勾咧開香六牙的嘴角,便釋懷的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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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撤走那些披丟在棉被上的東西,又趴在床邊看了哥哥一會兒。看夕陽落下前,那微微的光淡淡地在溫挺的五官上留步,沾抹出月色般的晚天。他想果然香六牙的長相挺好看的,既順眼又溫和,隱約還帶著點狠戾,和一層層說不清的慾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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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不過在他的學生與好友眼裡應不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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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九霞坐上床沿,托著香六牙癱軟的身讓他坐起,靠在自己的頸窩裡,傾依在他溫暖的懷裡沉睡。他那寒冬飛雪般的華髮浸飽了夕暮的水色,悄悄冉升的紫煙循繞在髮絲間挑起透體的熱,隨香九霞手中夾握的木梳散逸而出,再收攏進滑過煙髮的指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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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起了哥哥初來仙山那夜,哥哥不曾睜眼說過一句話,他卻能深切感受到他對他的依戀。也許所謂生死大義、所謂的情仇愛恨就是如此簡單,香六牙和他在此相約相見,再相守至虛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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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九霞採下窗畔一朵夜來香花,懲罰她侵門踏戶、偷窺他和哥哥之間的狎昵。他在袖子上拈乾了露水,撥了撥花瓣,輕插進香六牙的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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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咬破自己的唇,啣住香六牙微微呼吐著暖息的唇瓣,反覆舔著抿著,印紅了那張沉默了一日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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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與我,不再分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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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九霞說得很輕、很靜,就連軟依在髮間的花瓣都聽不見他說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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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六牙倏然睜開了眼,他那眸裡的鉑血一轉便又消淡而去。香九霞心裡先是一跳,定睛再一看,哥哥仍是閉著眼,卻聽見他喉裡低低啞啞地,回應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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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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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沉睡的第二日,天色尚早,未稱得了近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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雕花窗櫺在香九霞的背後,靜悄地張著一框明艷,恰巧映在香六牙的額角,照亮他眉心的點光,在霞虹中央炫閃著光舞。香九霞看著點光出神,光舞在床榻床幔間斑點著虹彩,像是把虹霞消逝前的一瞬凝在了露珠裡,趁著無人注意時,舀起一把虹光揮灑,斑斑點點的凝結在牆角牆面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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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只有隨他倆的呼吸起伏輕輕飄舞的髮梢在喧鬧,意思意思邀請著香九霞來這虛影同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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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久了嫌煩,嫌他們打擾了自己和哥哥的獨處時光,雲翳識趣地拉起了光幕,房裡乍一暗,沉入了煙藍色的水塘,飄舞嘈雜的髮絲都失了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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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九霞起了身,放下哥哥床頭這側的布幔,掩起半片早天的剪光。雖他猜想哥哥應該是喜歡陽光的,但他可不希望這喧囂的白日吵了他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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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走了,豔漾的陽光從窗花的縫隙裡伸進來,左一腳右一腳往睜不開的眼皮上試探香九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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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聊透頂,大哥才不會因這點把戲就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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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躲進布幔撐起的陰影中,如絮羽飄落般地,輕輕撫上香六牙的臉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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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從未見哥哥睡得如此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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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輕輕一摸好像能探進哥哥的夢裡,看看是什麼美夢能讓香六牙如此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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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濛闔眼間,眼前蝶舞花海一閃即逝,花海中一個孩子跑著、跳著,煙紫的細髮紮成小辮子在腦後甩啊跳啊,好像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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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不成這就是哥哥的夢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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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裡有他,有他倆年幼時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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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段不存在的過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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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本想笑話這荒唐的妄想,可看著香六牙那眼睫似蝶影輕顫,不覺也憧憬起那場天真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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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能入哥哥的夢裡嗎?香九霞勾著指在香六牙的頰上描劃,畫出了一只虹蝶一盞舞花,飄然的花香似有似無地迷茫在童謠般的清風裡,床幔邊角脫開的線尾搖擺著頭腳,和眼前撓擾的髮絲玩成一塊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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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漫漫白日晌午長得好似一首唱不見尾的悠揚歌謠,在這聽不清詞句的歌曲裡一切的一切卻都看得好清楚,就連哥哥夢裡的花海悠香都能清晰的浮現在鼻尖,凝畫成一片片澄白的金影,在雪堆般的被褥上晃打著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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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道學那莊周夢蝶有什麼意思,他香九霞既不是蝶,也不想追那虛幻的飛影,更不想探究是誰入了誰的夢。可再怎麼無聊,他依然一步也不想離開熟睡的哥哥,便起身在房內晃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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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摸著滿是書櫃的書架,思索著還有哪些書好看的,但這兒能拿下翻動的書、也就是他尚能全記得的少數幾本書,他早看膩了。本想著碰碰運氣,是不是能有幾本缺漏的殘篇,能因為他一點點的回想而漸漸補齊,卻沒想到隨手一揮,就打落了一整排密密麻麻的深難古文書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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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九霞回頭偷瞧,道是弄出這麼大動靜也沒吵醒哥哥。再仔細一看地上那些書籍,不只內容完整,字行間句讀、註釋、賞析、觀感等一樣不落,明顯均是香六牙的筆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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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滿牆的古冊,都因香六牙的死而活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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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使神差地,香九霞來到房裡那扇他打不開的密室門前,輕輕一觸擬牆機關,他生前長年藏身的臥室便赫然出現在他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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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入房裡密道,憑著印象摸牆前行,盡頭之處,竟是湯問夢澤後山的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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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黑的蓊鬱枝椏環滿山徑,圈著天上一輪皎潔巨大的明月,震驚得香九霞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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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大哥!我們回湯問夢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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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九霞記不得是怎麼跑回到臥室,他強撐起香六牙癱軟的上身,硬是想帶著哥哥一同走過那密道,走回那再熟悉不過的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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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睡中的香六牙身子一軟,撲倒進香九霞的臂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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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九霞忽覺清醒,他倆在的此地,何處不是湯問夢澤?又何處真是湯問夢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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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依著香六牙的髮頂眷戀地蹭了蹭,將睡夢中的人擺回床榻上,在床邊坐了一會兒,稍感冷靜了下來,才起身去收拾被他打亂的書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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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隨便抽了本沒讀過的書,內容說是晦澀難懂也不為過,平時他是絕不可能願意翻開看的,可在哥哥的註解帶領下,竟也不自覺地看了大半。他明白了書裡的字,卻更不懂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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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是否透過哥哥的眼,他的世界就能因此變得更加清明?卻也橫生出更多無解的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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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就是這些無明的書、無解的題,乃至無奈的局,構成了大哥的所思所想,形成他今日所知的白象香六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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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不得他始終只能披得山座的皮,學不成香六牙的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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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能多跟九霞說說你的過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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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九霞想起多年以前,他方和香六牙和解,頭一回交心深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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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只你的過去,還有我們家的過去,我想多了解一點,可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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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家……不值得多提,而吾……就當作……吾是一個沒有過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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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記得香六牙講得很慢,很猶豫,不似往常與他拌一句嘴便換來七句說教、八句勸解,再近十句無力的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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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蛤?你的過去我沒有權利了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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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九霞記得他當時挺生氣,原以為大哥終於認他同是手足,竟是自己自作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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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霞弟……可否讓大哥任性這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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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六牙垂下了眼,抿緊了唇,像是生怕自己會多說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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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後香九霞開始明白,向來巍峨如山的香六牙、不曾欺瞞他的大哥,從未溫柔待過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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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溫柔都留給了世間,如同這架上的一摞摞書識,不只留在此處,也早就教給了許許多多的青年才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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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他們早已學成離開湯問夢澤,又或許……是他們兩兄弟沒保住的那批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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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不過若是哪日煉獄劫火一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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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九霞瞥見香六牙胸口的獄鳥煉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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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獄火肆虐之後,終究只剩一場虛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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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好哥哥怎麼這麼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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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捋了捋香六牙睡得亂散的鬢髮,腿上翻著他自書桌左近翻出的幾本筆記薄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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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本內容看似是日記,實際上是昔日香六牙為維持意識清醒,自受莽毒起便每日寫下的紀錄。香九霞還記得當時大哥每夜要他代他讀一回,好確認自己腦識未受天蟒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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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香六牙離開湯問夢澤後,這本筆記也隨之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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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身在黑暗中,初時目不能視,後偶能見石面反光,聽見風聲。雖四肢為鎖鏈所困不能行,聽風見影,尚有樂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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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九霞翻至未看過的幾頁,如以往習慣的讀給香六牙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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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九霞……霞弟以往,嘖,在心裡寫日記也得尊長循幼,大哥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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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霞弟以往蹲守黑暗時,又是如何辨物識位,如何知曉步伐何往?早知多與霞弟請教,或至少問些在黑暗中打發……算測時間之法,想來只得顧數吾之心跳,與洞頂落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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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九霞讀至此頓覺啞然,既想著當初大哥就應該帶他去一會兒,又想這麼做可能會壞了計劃。但又猜想或能僥倖兩全?一股說不過的氣湧上眉心,趕忙扔到一旁再換一本冊子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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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見手上這第二本破爛落頁的薄冊,香九霞愣神幾分之後又氣又惱,思索再三才決意翻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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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香六牙的滅劫計劃,也就是他當年在書桌暗匣裡意外發現的、香六牙會帶他來湯問夢澤的真正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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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知道就不因好奇翻開這本冊子,他倆兄弟的孽緣也能早早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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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能早早在多年前的那個月夜,香六牙帶著他穿過密道潛至湯問夢澤後山時,便斷去這同根不同命的孽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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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九霞想方才他在密道外所見,便是當年那個月夜。那日香六牙稱要同他賞月,卻著一身夜行裝束,雖密道一片漆黑,香六牙仍矇上他的眼才帶他進入。一路上他拉著大哥的手緩緩走在後頭,一面摸著石牆前進,直至感覺已走出密道,香六牙都不曾放開他,也不讓他摘下眼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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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可能是眼睛矇久了,所以在香六牙替他摘下眼罩那一刻,月亮才顯得特別亮、特別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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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如無恨……月常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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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六牙在他耳邊輕輕吟了一句,儘管他沒讀多少書,儘管他被明月迷神心醉,依然清楚地聽明白了哥哥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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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頭剎那才驚覺,香六牙已不見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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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香六牙不知道,儘靠步伐與聲音,香九霞仍能識得回返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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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香六牙捨不得他同樣獻身滅劫,想強送他離開的可笑行舉。可惜終究輸香九霞一步,他搶先在香六牙鎖上密道時回到了他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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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或許……其實大哥你,還是希望我在……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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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九霞摸著書頁上,那個一次次被劃掉,又一次次反覆被寫回去的「香九霞」三個字,想當時香六牙是不是放慢了回頭的腳步?是不是在等他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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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他印象中的不同,這本冊子原是密密麻麻的譜寫了各項謀劃的細目,可如今只存第一頁的計劃大綱,其餘頁目皆是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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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翻至最後一頁,頁中僅短短寫了一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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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翅擎海,直取龍吞,羅籠不住千上萬人。香象渡河,悉令兩闢,知形有盡命應終者。飛行虛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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淺淡的墨字行左側畫了一朵朱紅的彩雲,筆劃雖是行雲流水,卻一描再刻,不捨又依戀地像是要劃穿紙背,刻進地府裡,劃在心底那片淨土的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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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九霞收起了冊子,整齊的疊進桌案裡,壓了朵乾燥的香花在最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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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想再看這些過往人間凡塵,趴到香六牙身上閉起眼,等暮色帶回只屬於往生者的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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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這個世上真有如果,他不想重新投胎和香六牙再生作兄弟,他只想回到同時有香六牙和香九霞的過去,要這個世道還他們一場煙霞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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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忽然覺得看不清香六牙的臉孔,分明近在眉眼鼻尖,卻似霧雨煙山,遠得只成一抹眼角的晃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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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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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難得地喊了一聲,哥哥沒有反應,依然沉醉在他的夢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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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是太陌生了。香九霞撐起身,親昵地抽著鼻子摩挲過香六牙的臉頰,學著小動物親近彼此的模樣,將他的感官放肆地全然交予肌膚親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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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瞧見一朵堅然的芳花,嬌小地在烽火後的寒荒裡綻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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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一定會喜歡的吧?香九霞蹲在這縷幽香前,等著香六牙來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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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雨輕襲,香九霞懵懵睜開了眼,繼續依偎在香六牙胸前,幽聽這場寒琴敲弦。香六牙的身子因他而溫暖了起來,胸口微微地沁著熱,黏答地吃在指尖。香九霞拉起香六牙的手掌,先是探了探哥哥的脈搏,眼皮一跳,將那筋骨下的顫動含進唇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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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以為會是慣常的火煙焦息,卻意外地更像是暖陽熨曬過的燥氣,或許是晨早的陽光太過搶亮,把哥哥身上的氣味蓋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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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嗅舐過手腕,嚐舔到掌心,前日的腥血似乎還留在香六牙的指縫裡,香九霞的腿上隱隱地抽疼,沉寂的莖身跟著疼癢的快感醒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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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哥哥喜歡的味道……嗎?香九霞彎起香六牙的指節,將那最是緊繃的無名指折進齒間,輕輕地咬著彈軟的指腹舔玩,打繞著舌吸吮起不沾血肉、卻鮮鹹異常的指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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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這指按在他的小口上多好?香九霞想著身下與他相疊的瑒體,想著前日與哥哥交歡之甚,想啊想啊果然香六牙還是活著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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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九霞手上一鬆,哥哥的腕垂打在他頸間,他順勢按著哥哥的掌摸在自己急燙的胸口,胡亂揉捻起他左右那兩處纓凸,心道果然是舒爽得緊,怪不得香六牙一副老嗓總喊得如此浪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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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望著眼前,那幅刻在與自己相似的肉體上,展著黏紅翼膀的地獄鳥似在呼喚他來朝,香九霞俯身一吻,任憑香六牙的手臂無力隨晃,正巧落拍在香九霞的後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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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同那天香六牙按住他險些落地的頭,將他從刑場上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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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人吾需帶回夢澤處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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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六牙的話同那一掌沉沉按下,按在他腦門上,落得好鈍好重,可他卻頓時輕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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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別抬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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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此生哥哥對他說的第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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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那時耳語穿心……叫我別抬頭,哈……從那一天起,確實……世上同時有了香六牙與香九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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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名狼藉的殺手夜虹死在了刑場上,而香六牙給了他名為「香九霞」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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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著哪一天定要告訴哥哥,是大哥本領通天,才扭轉了他倆這注定分離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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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香九霞睡得很沉,沉在與香六牙共譜的夢境裡,開心的無聲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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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過再隔日,香六牙睜開眼,望見香九霞睜眼與他相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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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雙珀血金眸相互倒映,一陣白日光影,一縷過耳微風。一聲畫眉鳥啼,一影枝葉婆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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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抹輕煙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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倆人鏡射般同時起了身、換了相似的衣,一者紫白、一者黛墨,僅是相視一笑,香六牙便前去翻按密道機關,香九霞領在前,拉著哥哥一路奔至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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蓊鬱的枝椏環滿山徑,圈著天上一彎下弦的月牙,月牙張揚著皎光掛起一輪夜虹,望穿天際竟滿是暈墨的霞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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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九霞捏了捏香六牙的指節,湊近他耳邊低聲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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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如無恨月常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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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六牙的眼睫晃了晃,蹙起眉額苦苦的哈哈一笑,抽手緊緊抱住他可愛的九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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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心安處是吾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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