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8.08【豪药】转千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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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18-08-08 18: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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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08【豪药】转千山

原作向，接鬼途32
含有剧透，没追平的朋友慎入

上

端月十八清晨下了场小雪，树梢被雪粒压得低垂，山路滑如冰面。鸩罂粟背着药篓小心翼翼往回走，老远便瞧见一个高大身影候在门边。
若别的汉子，定然大步走来接过药篓，那人却脱兔也似一蹦三尺，飞窜到鸩罂粟眼前兴奋大喊：“小鸩！”
鸩罂粟宛如一根雪中独苗被他连人带篓整个拔起，狼狈地浮在半空比划，连声道：“放手，放手！”
东屋何老见了，过来帮忙按着那汉子。鸩罂粟百般努力才挣脱，点着他鼻尖长叹：“岳灵休！让你待在家里，又瞎跑。”
岳灵休成了一头遭人责骂的狼狗，三四十岁的大男人，神情委屈如黄髫小儿，不住喃喃：“我来接小鸩……小鸩，你冷不冷？冷吧！”抓着鸩罂粟两手往怀里一塞，衣衫内暖热如火炉，烘得鸩罂粟头皮一炸，忙乱地将手抽出。
回到屋里，鸩罂粟将新采的药草一一处理归类。岳灵休蹲在桌边玩一只木雕鸭子，嘴里嘘嘘直叫。何老过来取药，见他模样，眼中流露几分不忍，摸出一吊钱偷偷藏在被褥下，不料被鸩罂粟抓个正着。
鸩罂粟有些局促，道：“何伯，真不用……我用不着什么钱。”
何老握着他手轻拍，答道：“你一个人，又要采药，又要照顾岳大侠，老爷头没儿子女儿，比你还用不着钱哩！收着，哪能次次要你白看诊的。”铜钱叮当直响，如一挂铃铛吸引了岳灵休过来拍弄。
鸩罂粟见不得岳灵休做这些，默默收了钱，送何老回屋。

山里冷得早，仍有落单雀鸟到院中啄食，如两颗象牙黄的子儿，落在白棋盘上。鸩罂粟与何老并肩走着，各怀心事，至清净处，双双透出一口长气。
何老望着两只麻雀，叹道：“大夫，你来我们这一年多了，岳大侠怎么半点不见好？怕是……”
鸩罂粟眉头微动，似宣纸裂开一道口，半天才慢慢地说：“怎么没有？他能说能笑，能跑能跳……比去年这时好得多。”
村子三面环山，名唤“千山”，里头多是魔世入侵时死了儿女的老妇老汉。一年多前突逢外人——瘦高大夫推着一位武人到来，轮椅四个木轮子活像驴啃过的草叶，尽数磨秃。此人自称鸩罂粟，要了村东一处空房拾掇定当，小心地将武人推入。轮椅过门槛绊了一下，武人跌落地面，咿咿呀呀直叫唤，急得大夫脸色煞白。村长何老出手相助，一搭上便知：武人体格壮实，肌肉虬结，比那大夫重了许多，不知他如何推得上来。
鸩罂粟四十又几，至今未娶，带着的人也已四十好几，得了怪病，言行活像三岁毛孩，用完饭喝完水口角流涎，得要别人帮忙擦脸擦手。鸩大夫除了行医，便是照顾岳灵休，面色总如抹去光亮的玉，白里透着虚弱。何老的话翻来覆去说了一年，知道他心如匪石不可转，便也不再多言。
傍晚，鸩罂粟到井边打水。岳灵休活脱脱是个大孩子，寸步不离黏着他，趁拉绳子的功夫挠他痒痒，鸩罂粟手一滑，凉水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翻倒，浸得二人鞋袜吱扭吱扭响，不由怒道：“岳灵休！”
岳灵休当即坐倒在地，抱着脚哇哇喊。
鸩罂粟一听他喊，心里的弦蹦蹦跳，急忙脱去他鞋袜查看，确定无恙，才把他推搡回屋，自己卷着袖子出来收拾残局。

做好饭菜，二人吃罢，鸩罂粟热了水给岳灵休擦脸擦手，用棉被捂上他双脚，火盆特意拿到远处。岳灵休高大的身子蜷成一团，两手不时挠鸩罂粟脸颊。臭脸大夫被挠烦了，佯装要打小毛孩屁股。
岳灵休让人逗乐，哟哟大叫，两手围拢，将鸩罂粟当成大树拦腰圈住。他虽是小孩心智，身体却仍是绝世高手，一招一式都比常人有劲。鸩罂粟让他两只热暖手掌抓住，浑身一抖，霎时没了声响。
岳灵休不解其意，低头喊：“小鸩？小鸩，鸩——”鼻尖埋在鸩罂粟鬓发里磨蹭。
鸩罂粟清楚知道，岳灵休身体早已调养好，区区凉水冬天奈何不了他，是自己操心过度，便轻声道：“没事，没事。”声音里掩饰不住的疲惫。
岳灵休却急了，推着他到床上，一迭声地喊：“小鸩不乖！睡觉！”有样学样地探他额头，手掌靠完拿额头试，高大身躯罩着他，堪比老虎捕山鸡。鸩罂粟拗不过，只得老老实实躺下。
被子悉索直响，片刻，岳灵休也钻进来，两手环着他一下下拍打，仍是那副牙牙学语的口气：“小鸩睡觉，睡觉。”

翌日一早，院里大呼小叫，鸩罂粟给岳灵休梳洗好，出去一瞧，是姓李的货郎带着妻女回来了。据何老说，李郎与鸩罂粟同为外乡人，前些年在此落脚，一年到头在外跑商，这次回村给各家老人捎了物什。鸩罂粟不认得他，自然拿不到什么。
当晚，李货郎特意上门，给鸩罂粟送了一块风火腿肉。他面相良善，眼瞳黑而大，看人的神态虽少了锐气，倒也与岳灵休有几分相像，鸩罂粟看得一愣，半天才想起来道谢。
李货郎一个劲赔笑，余光扫过桌边的岳灵休，立即会意，将鸩罂粟拉到门外，悄悄说：“大夫有需要尽管开口！咱们一村的人，莫要客气。”
鸩罂粟知他好意，便笑道：“我的朋友得了怪病，李郎多担待。我会看好他，不让他闹你们。”
谁知回屋一看，岳灵休鼓着嘴坐在那，一脸不高兴。
鸩罂粟疑道：“做什么？”
岳灵休立刻嚷道：“小鸩坏！”口口声声坏，讨厌，问了半天才吐露实情，原来是不喜欢李货郎与鸩罂粟走得太近。
鸩罂粟哭笑不得，摸着他脑袋，柔声道：“人家是邻居，过来问好的。”
岳灵休不理，愤愤道：“小鸩一直看他！”全然是孩子抱怨父母偏爱别家孩童的语气。
鸩罂粟对他一点办法没有，只得哄他。所幸孩子脾气来去都快，不多时，岳灵休已出门去，与货郎家四岁大的女儿搭话。一大一小两个朋友蹲在院里捉蚂蚁，鸩罂粟远远看着，说不出什么滋味。
货郎的夫人李氏受湿气困扰多月，鸩罂粟上门为她看过舌苔号过脉，开好方子，再三嘱咐：“栀子、车前子和当归均已炒过，要与龙胆柴胡黄岑同用，熏香摆在屋角点燃，室内通风适当即可，切莫受寒。”
李氏握着他双手反复道谢，得知鸩罂粟独身，忙说要为他做媒。鸩罂粟连声谢绝，推托间，门板骤然打开，一道高大身影逆光立在外头。
鸩罂粟奇道：“灵休？怎么了？”
岳灵休面色不善，忽地红了眼圈，哀声问道：“小鸩，我几岁？”
戥子当啷落地，鸩罂粟两手不住颤抖。
岳灵休不知轻重地追问：“刚才她叫我、叫我叔叔！”身后，李氏的女儿小宝探出头来，一脸不解。
李氏惊呼一声，忙把女儿抱进来训话：“怎么跟哥哥说话？叫哥哥！”
岳灵休却疑道：“我才三岁！”
鸩罂粟眼前阵阵发黑，一把抓住岳灵休胳膊拖回隔壁，关上房门，颤声道：“灵休，你听我说……”
“我才是……”岳灵休恳求地看着他，“我才是哥哥？是不是？”
鸩罂粟深吸一口气，话语里也已近乎恳求：“是，你是哥哥，小鸩骗了你……小鸩坏，是小鸩坏……你不要、不要与小鸩生气……”
李家人候在门外，许久才等到鸩罂粟出来。货郎夫妇险些给他跪下，鸩罂粟却已冷静下来，轻声道：“无妨，他不记得……不是令嫒的错。”
三人到外边走了一圈。鸩罂粟似乎憋坏了，找着雪堆里的冰碴子，一下下踩。干雪在脚底碎开，吱吱直响。
天色昏暗，他眼下的两颗泪痣有如漆黑的泪水，如何也拭不去。
李货郎见鸩罂粟面色苍白，寻思着补偿之法。鸩罂粟看出他心意，真诚道：“不用，真的不用。灵休是我的……我的劫，与旁人没有关系。发生什么我都担得住，你们千万别往心里去。”
李货郎走南闯北，看惯了冷暖，明白大夫的一番话发自肺腑。
鸩罂粟越是如此，越堵得他半个字都回不出。
忽然远处一声响亮飞哨，马蹄渐近。来人一袭黑衣，腰间挂着蓝色环佩，面有凶相，与山村格格不入，进来便问：“谁是鸩罂粟？”
鸩罂粟步出，那人飞身下马，从衣襟里取出一方黑匣子郑重地交于他。
“楼主命我送三尾新培植的彼岸虫给先生，此物作用于脑，或可解你心头忧患。”

那只匣子被摆在架子最高处，两个大瓷缸的后头。鸩罂粟做这事非常小心，提防不让任何人看见。
当晚又下了雪。新雪盖着旧雪，树枝不堪重负，悄然断落。
鸩罂粟睁眼躺着，心跳隆隆不止。分明还是端月，却隐约听见春雷于耳畔炸开。
寒冬夜里，二人时常挤在一起睡觉。三四岁的孩童最需要照顾，岳灵休也不例外。他悄悄转身，见岳灵休一手枕在脑后，一手搁在他身上，睡得迷迷糊糊。
不开口，这个岳灵休与过去并无二致。
鸩罂粟手指轻轻触碰他眉眼，说不出心中哪儿塌陷了下去。
睡在蚁穴边可做帝王梦，睡在花丛里可做风流梦，睡在这张木板床上，日思夜想的都是岳灵休。鸩罂粟面色如常，心里早已乱了阵脚，怕木床承不住两个大男人体重，又怕有朝一日眼前的人恢复过来，自己要如何交代。
当年手术后垮去一块的不只是岳灵休，更是他。夜深人静，他不断问自己：若那日再有把握一些，是否就能保住灵休四十多年时光？岳灵休天下第一豪，何等壮阔之人！骄阳似火，心与天齐，沦落至此，祸首别无他者！
想着，便越发不敢看那张脸。
恰好岳灵休转醒，嘟哝两声，长臂一舒，鸩罂粟被勒得咬紧牙关，认命地靠到他肩上。
两个人依偎如爱侣，一颗心早已跳得规律尽失。
岁月如梭，转眼已过去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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