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4.08 【空俏】无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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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2-04-08 19: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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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08 【空俏】无明

　　俏如来是小空见过最适合做和尚的人，虽然他也曾是和尚，但他一向认为自己六根不净，得过且过，他不太信佛法，所以后来背佛时，也背的干脆利落，毫不留念。
　　魔世也有佛，很少，仅存的能在他眼前晃悠的也只有一个公子开明。但这个人太聒噪，也没什么佛法可论，又总寻着间隙试探，扰的人烦不胜烦。
　　戮世摩罗会想起这样往事，是因为前些日子修罗国度又攻破了一座敌方的驻地，凄惨地哀嚎在暗红的天幕里久久不绝。戮世摩罗很少亲自出征，但那一次，因为对方出了个还算像样的人物，他也就去了。后来那位城主的首级被挂在了城门口，戮世摩罗站在城上，俯瞰他的军队。
　　他刚杀了魔，魔的血液不是红色，绿色的植物粘液一样的液体密密麻麻地爬在他的衣袍上，难以分辨，只有些微的血腥气味尚在空气里，又被更加浓郁的味道掩盖。
　　戮世摩罗扶着石砌的栏杆向下走，这座城的建筑有点中原的意味，石砌的路和屋舍，样式很老，屋檐底下刻着符号。他驻足了一会，确定了那是梵文。
　　几乎家家户户都有这样的印记，戮世摩罗让人搜了城，从一处隐秘的所在找到了一座佛像。石刻的塑像坐落在阴暗的洞穴里，五官有些模糊不清，但轮廓依旧是柔和的，普一照面便让他联想到了曾经参拜的漫天神佛。
　　戮世摩罗负手站着，有些百无聊赖地问道：“你信佛吗？”
　　妖神将嗤笑了一声，大约又觉得他在发什么神经。
　　戮世摩罗不介意，因为他也不信，或许曾经他也算虔诚，但更虔诚的那一个也同他一样。他们各自还了俗，成了敌人，也许将来的一天总会有一个杀了另一个，或者同归于尽。
　　在此之前，倒先迎来了合作。墨家的巨子兜兜转转跑遍了九界，终于踏足了魔世。戮世摩罗的手下正在汇报俏如来的行踪，从他出发的那一刻开始，到踏进魔世的边界。
　　戮世摩罗派了人去接他，这个时候想来也该到了。几乎是下一秒，巨大的阴影从上空掠过，伴随着熟悉的聒噪动静。公子开明拽着俏如来从高空中坠落，稳稳地落在了戮世摩罗面前。
　　距离太近，戮世摩罗后退了一步，公子开明带着人也后退了几步，人撞到了人，差点摔得人仰马翻。
　　俏如来借机挣脱了公子开明的束缚，对此情此景做出了评价：“别开生面的欢迎。”
　　戮世摩罗不以为意地接了一句：“如果你想要，也不是不可以给你一个更大的惊喜。”
　　俏如来婉拒。
　　他端正地站着，视线扫到了戮世摩罗身后，那里传出了巨大的声响，像是凿击石头的声音。他停滞了一瞬，又移开了视线。远处的魔兵抬着碎石来来去去，在空地上堆成了一座小山。
　　戮世摩罗好像想到了什么，邀请俏如来入内，山洞两边插上了火把，映出了上面石刻的经文。声音在最里面，俏如来停下，有人在用工具将一座石像凿碎。
　　巨大的轰鸣声在山洞内回荡，工程已经完成了一半，石像的半个身子已经成了碎石，随着敲击簌簌地落着石子和灰尘。另外半边布满了裂缝，依稀可以看它原先的模样。
　　戮世摩罗背着手：“你满意这个礼物吗？”
　　俏如来没有回他，他上前一步，低垂着头颅，双掌合十。
　　戮世摩罗和俏如来的帐篷离得不远不近，中间隔一个妖神将，又插进了一个公子开明。入夜时，戮世摩罗掀开了俏如来帐篷的门帘，里面空无一人，遂转往山洞，俏如来依旧在石像上伫立。
　　魔兵已经撤去，只留下了两个火把，光影投掷在碎石上，戮世摩罗百无聊赖中开始回忆尚且拥有亲人的生涯里，而后才突然想到，他们一开始也不是兄弟。
　　戮世摩罗小时候并不知晓自己的父亲是谁，后来连母亲也一并遗忘。他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庙里，于是也附加了一副菩萨心肠。
　　他与俏如来的见面来得早一些，寺庙之间总有些交流会，他随着师兄去了几次，也见过盛名在外的俏如来，白色的僧衣和白色的发，眉眼是柔和的，与他身后的佛像重叠。
　　戮世摩罗与他论佛，话说到一半，便有江湖人来寻，俏如来说了声抱歉，随那人离开，第二天才又回来。
　　辩论的话题已经换了一个，戮世摩罗和俏如来成了观众，身旁的小和尚似乎更好奇俏如来的身份，你一句我一句的问个不停。戮世摩罗在旁边听着，只觉得俏如来太累。
　　后来他也换了身份，与俏如来再次聚首，时过境迁，他们也成了兄弟。戮世摩罗上了香，同俏如来并排跪坐在蒲团上，室内余香绕梁，轻薄的烟雾徐徐散开。
　　戮世摩罗道：“史家都是英雄。”
　　俏如来转头。
　　戮世摩罗继续道：“父亲是，你是，我也会是。”
　　英雄不是一个很好的活计，外面光鲜亮丽，实则千疮百孔，戮世摩罗听说了自己的身世，小时候颠沛流离的景象已经变得模糊，但身份揭穿后的恶意却昭然若揭。
　　承接身份的一瞬也附带着添加了责任，戮世摩罗从局外人便成局中人，从坐旁观戏变成了戏中之人，他缓缓地道：“我讨厌英雄。”
　　于是他现在，成了英雄的对立面，
　　石像拆除完毕已经是第二天的事情，连带着刻在山洞里的经文也被毁的干干净净。戮世摩罗倒不是有多憎恶，只是现在看去，未免太让人觉得碍眼，既然碍眼，毁去也无妨。
　　俏如来念了一宿的经文，面上却看不出来什么，他站在一群魔里面，从面上看不出多余的情绪。
　　戮世摩罗留下了部分军队，继续向前行进。军队停在了修罗国度和凶岳疆朝的交界处，战场上尸横遍野，最后一缕浓烟悄无声息地消散。
　　战事持续了很久，具体的时间已经记不清楚，敌我拉锯之间，战线被进一步拉长，拖拖拉拉地迎来了尾声。营地里面常响着痛苦地呻吟，连俏如来也受了伤，和戮世摩罗并排抬进了帐篷里。
　　帐篷是俏如来的，除了里面自带的东西，几乎没有多余的东西。一群魔挤挤攘攘地进来，又稀稀落落地离开。
　　戮世摩罗歪歪斜斜地坐起了身，某一个瞬间，两个人背后的伤疤恰巧连成了一道直线。戮世摩罗盯着俏如来背后的伤口，嗤笑了一声。
　　按理说戮世摩罗不该负伤，但魔之甲受损过多，那兵器也古怪的厉害，于是中了彩。俏如来也是如此，不巧正在一处。几十个刺客换了他俩重伤，哇塞凶岳疆朝看来，也不算是吃亏的买卖。
　　戮世摩罗的伤比俏如来要深一些，但他面色一贯苍白没有血色，因而如果忽略了那道伤口，一眼望去，俏如来倒更像那个气息奄奄的病患。
　　戮世摩罗看着俏如来因疼痛而微微扭曲的面孔，拿起绷带替他缠上。他的手指很凉，落在汗津津的皮肤上，像是滑腻的毒蛇穿行而过。
　　俏如来绷紧了身躯，血液从绷带里渗了出来，戮世摩罗“啧”了一声，有些不耐烦。手下的动作也便的更加粗暴。
　　包扎的过程比受伤还要吃苦，刀伤剜进了骨头里，这么一折腾，加上药物的刺痛，简直是好几把刀在皮肉骨缝里戳来戳去。
　　俏如来深吸了一口气，额头上渗出了冷汗。戮世摩罗给绷带打了结，于是他立刻挪了位置，同戮世摩罗面对面。
　　戮世摩罗见他这模样，忍不住道：“不用那么紧张，要想做什么我早做了。”
　　也差不多了，俏如来想。军医倒是给他们帝尊好好包扎了一通，然后就被连人带药一起赶了出去。
　　戮世摩罗恍若无觉，甚至伸出手来点了点俏如来的背后伤口的位置，又将手比在了他的胸膛、颈部，无比嫌弃地说到：“这刺客不太行，杀人该往这里捅才对，干脆利落。”
　　他喋喋不休的同俏如来介绍如何才能一击毙命。俏如来觉得戮世摩罗聒噪，幽幽的烛火晃动，带动光影变幻。戮世摩罗擅长将言语拟作利刃，可惜俏如来已经刀枪不入，至少表面上如此。
　　他说了一会儿，又停了下来，慢慢凑近了俏如来。俏如来抬起眼皮看他，金色的瞳孔近在眼前，眼睫也看得分明，那眼睛里没有什么情绪，似乎只是单纯地审视。
　　俏如来不禁有些出神，大约此情此景让他想起来什么过往，遥远地，让人遗忘的过往。但也只有一瞬，某种不知名的屏障又将他紧紧包裹起来，不留一丝缝隙。
　　戮世摩罗盯了他一会儿，恶劣地勾起了笑，他问俏如来：“现在我可是手无缚鸡之力，巨子不想做些什么吗？”
　　俏如来微微攥紧了手指，他想起了先前同戮世摩罗窃窃私语的魔将，付出了一个帝尊和“军师”，凶岳疆朝的代价自然惨重。
　　战争也许即将结束，另一场却即将掀起。
　　俏如来漠然地说道：“做什么？提前恭贺帝尊一统魔世？”
　　戮世摩罗摇了摇头：“不必那么口是心非，想要我死直说就是，毕竟死得多了，也就成了家常便饭，还顾忌什么口头上的东西。”说着，他笑了笑：“巨子心中已有不少腹案了吧，”
　　戮世摩罗抓着俏如来的手，用俏如来的手抵住了自己的心脏：“从这里，还是其他什么地方，再次将我杀死。”
　　俏如来没用动，他只道：“如果帝尊能将手从我颈上移开的话，说不定可以成功。”
　　戮世摩罗的神色乍然变化，他故作惊讶地“啊”了一声，手指微微收紧，掐出了一道殷红的印记。
　　他是想杀死眼前这个人，但不是现在。无论是活着还是死亡，有些人选择套上了枷锁，那连死亡也不自如。他想知道俏如来给自己设计了什么样的死法，也许和他所谓的传承和责任一样厚重。
　　“真是不好意思。”戮世摩罗没什么诚意地说着道歉的话，他的手指依旧没有离开俏如来的躯体，而是一节一节的，从胸口向下，不轻不重的向下滑动。
　　他看了一眼俏如来此时的神色，后者垂着眼，他似乎非常乐于在戮世摩罗面前摆出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那张脸上表情仿佛在来此之前就被定格，再不能改变分毫。
　　这样确实有些无趣。
　　戮世摩罗想到。
　　他缓缓地靠近了俏如来，冰冷的滑腻的皮肤贴了上去，唇舌倒还是热的，属于常人的范畴。他感受到了俏如来骤然的变化，而后又归于平静。
　　他很了解俏如来。
　　戮世摩罗回归史家后，很长一段时间都随着俏如来修行，那时候的俏如来还未还俗，他在寺庙学习，又在外布施说法。他同俏如来同吃同住，无时无刻不在研究这个人，他似乎从中见了血缘的微妙，又好像什么都看到。
　　也许是因为天意胜过了血缘，又或者血缘的关系里早早的囊括了抛弃。
　　戮世摩罗结束了这个短暂的亲吻，俏如来没有指责，也许已经默认他们之间并不存在什么道德伦理，因为横亘在中间的是更为宏大崎岖的东西。
　　譬如使命。
　　戮世摩罗有些扫兴，他兴致缺缺的披上了衣裳。明面上你死我活，恨不得用刀子在对方肺腑上掏出一个洞来，但在这无关的“小事”上，竟也奇异平和了起来。
　　也许真的无关吧。
　　“巨子的动作要快啊……”戮世摩罗一边起身一道如是说道：“莫让让人抢了先机才对。”帐篷的帘子被掀开又放下。投射在那上面的影子，似乎在这一起一落之间，震落了些许，留下一团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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