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10.02 【风雀】一如既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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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reefi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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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6)

樓主發表於: 2023-10-02 13: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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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2 【风雀】一如既往

旧文存档。

00.

中秋节。

任一轮明月明晃晃地挂在天上，再浪漫的传说故事也和埋头工作的弁袭君无关。

01.

弁袭君自认没有合家团圆的福分，父母早已去世，唯一的妹妹画眉已经是骨灰盒里的一捧灰。

中秋团圆夜，陪伴他的只有大批的数据和凉透的咖啡。

他在电脑前目不转睛连续坐了几个小时，直到眼睛酸痛得看不清屏幕上的白底黑字，他才揉着眼睛要起身活动活动筋骨，经过办公桌时他眼尖看到了放在桌角的月饼。市面上经常能看到的那类，价钱都堆在包装上，面多馅少又不好吃的那种，想来是公司发给员工的。

弁袭君打开包装掰了一块尝了尝，是老得不能再老的五仁馅，掺杂着不知道是什么食品添加剂的红红绿绿的碎屑，太过甜腻。这口味并不好的月饼让他想起在大学时过的中秋，那天杜舞雩回宿舍比往常晚了些，手里拎着塑料袋，像个老父亲似的给宿舍里的室友们分发着用他打工赚来的钱买来的月饼，弁袭君清楚地记得，分给他的就是一个超级难吃的五仁月饼，那时舍友们还故意做出吃得极香的样子对弁袭君投以幸灾乐祸的目光，杜舞雩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月饼，目光诚挚抱歉地对他说：“我的也是五仁。”一晚上，全宿舍为了一个月饼闹得鸡飞狗跳。

他记得他把月饼小心翼翼地放袋里包好，收进抽屉里了。然而杜舞雩这个心眼实的老实人见状隔天就给他送来了新月饼，还郑重其事地说道：“你放心，不是五仁。”宿舍里被冷落的其他室友当即不干，纷纷起哄：“老杜，都是一个宿舍的，也没见你体谅体谅我们啊。”弁袭君哭笑不得，杜舞雩也尴尬，最后还是弁袭君道谢收下月饼，分给起哄的几个人好息事宁人，吃人的嘴软，大家也都是有分寸的人，也不再拿杜舞雩开涮。

收在柜子里的那个月饼他一直没舍得吃，想着两人能一起被分到这么难吃的月饼也是缘分，更何况还是杜舞雩送的——那就更舍不得吃了。最后都放到长毛了弁袭君才万般不舍地丢掉，这事儿杜舞雩一星半点儿也不知道。

弁袭君不自觉地嘴角上扬，一时间手里拿着的月饼仿佛都成了之前那个月饼的前世今生，吃起来味道格外的好。

吃完月饼，看着眼前大大小小的数据也没了工作的心思，弁袭君翻着手机通讯录里的人，翻来翻去指尖都盘旋在那一名字的上头。杜舞雩。

手机号过了十几年还是没有变，还是刚买手机时办的那个号。他们那时候谁也不比谁有钱，为了买一部手机，吃了上顿没下顿，硬是从伙食费里省出了买手机的钱。弁袭君和杜舞雩一起买的手机，新手机一开机就存了对方的联系方式，而他把那串数字背得滚瓜烂熟，之后各种各样的智能手机上市，每买一部新手机弁袭君总是习惯性地先把杜舞雩的号码存进去。

自画眉去世后，杜舞雩一蹶不振，不上班不吃饭不睡觉不接任何人的电话，只知道喝酒，喝到昏天暗地日夜不分。打了无数通电话未果从而上门算账的弁袭君二话不说赏了杜舞雩一记拳，堆在地上的啤酒瓶和易拉罐咣咣铛铛倒了一地，酒劲上头，挨了打的杜舞雩就势昏睡了过去。接连着一个星期都是弁袭君在照顾杜舞雩，每天都在听杜舞雩讲他和画眉之间的陈年往事，可弁袭君一个字也不想听。

等杜舞雩从打击中缓过来之后，两人见面的次数逐渐减少，到最后春节勉强聚在一起不冷不热地吃一顿饭。

弁袭君到底还是拨通了杜舞雩的号码。

02.

“弁袭君？”

有些人是不能见的，有些话是不能说的。尽管如此，弁袭君还是硬着头皮在这寒风瑟瑟的秋夜里约杜舞雩出来见一面，他想他知道分寸，一直以来都是如此，弁袭君总是能恰到好处地控制好自己见不得人的心思。

他约在以前他们几个人常去的一家饭馆，店里灯火通明，食物的热蒸汽扑面而来，男男女女三五成群围坐一桌谈笑生风，时不时地传来碰杯的声音。弁袭君一人坐在离门最近的位置上，吩咐身边的服务员一会有人要来，自己望着杯中沉沉浮浮的茶叶出神。

他和杜舞雩是大学同学，当初两人交好时不分你我，彼此之间只要一个眼神就能心领神会，即便是得知杜舞雩和画眉唯独瞒着他的地下恋情，两人之间的情谊也没有破裂到不可挽回的地步。现在想来，从画眉介入开始，她便成为了他们之间唯一的桥梁，有没有亲上加亲弁袭君不知道，他只知道他每次都会识趣地留给他们二人空间。

日子久了，他也习惯自己守着这份不能言说的卑劣。时间不能消磨他的感情，反而在心中扎根扎得越来越深，深到若要拔除这份感情除了剜心刮骨别无他法。

他胡思乱想期间杜舞雩已经进来了。原本就少年老成的面容，经历了多年的沧桑后加深了岁月的痕迹，相比之下，弁袭君外表几乎没有任何变化，还是大学时的那个样子。也难怪杜舞雩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真是一点儿也没变。”

弁袭君心里七上八下，客套地敷衍了几句，便招来服务员点餐。他把菜单递给杜舞雩，自己一派从容地端坐在他对面看他翻菜单，杜舞雩点的不多，还是像以前那样征询弁袭君的意见，只是眼睛仍是扫着菜单：“你还有什么要点的吗？”

“没有。”弁袭君回得简洁。

菜上得很快，方才弁袭君看杜舞雩看得出神，并未听清他点了什么菜，一看桌上摆的菜色心中又是说不清的郁结。全部都是画眉生前爱吃的。

他天真地以为画眉不在了就是真的不存在了，偏偏杜舞雩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和画眉有关，就像画眉阴魂不散地活在了杜舞雩的生命里，从前是，未来也是。而他要做出和杜舞雩一样的寡妇脸好时刻无声地强调画眉的存在。

太过为难。又无话可说。

他不着痕迹放下筷子，饮着茶，看似老友叙旧式的问候：“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杜舞雩勉强扯了扯嘴角：“还好，和以前一样。”和以前一样，分明不一样，他的世界天翻地覆却不欢迎他的好心慰问，用一句被用烂的客套话敷衍而过。

可他又能做什么？

他们只能貌合神离地把过去多年的旧事一谈再谈，无论好坏一桩桩一件件都被强行提起，以填补他们之间巨大的无形的裂痕。弁袭君曾万分不解他与杜舞雩何时生起了这莫大的嫌隙，于是便把一切罪责归咎到挽着杜舞雩胳膊笑得灿烂的画眉身上，于是他止不住地想没有画眉该多好，然而每当看到他们恩爱模样，画眉越是毫无芥蒂地喊他大哥，他越是被负罪感压得喘不过气来。

弁袭君只觉自己面目可憎。

03.

都说暗恋苦，能说的不能说的全都窝在心里，恨不能把心思紧紧拴着，扔进不见天日的井里，情不自禁飘出去又慌张收回的目光和欲言又止的心意积在心里化成散不开的念想。可总归还是有那么一点甜的，弁袭君却尝不到那一丝的甜，他就像是还债，还一个一辈子也还不完的债。

或许将死之人总是能看透一些生前看不开的事情，弁袭君在梦魇时分总是会梦见画眉死前的那个眼神，带着几分不可置信和疑惑，还有让他升起莫名怒火的那一丝转瞬即逝的怜悯。他面无表情地站在画眉病床边，看着她脸上的表情从期盼渐渐变为失望，眼中的最后那一点火焰彻底熄灭，在医疗器械单调漫长的长音里他捂着脸在刚刚逝世的妹妹前蹲下。

画眉至死都没有见到杜舞雩最后一面。

弁袭君装作没有看见杜舞雩左手无名指上款式简单的戒指：“这几年你一个人过得也不容易…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你也该把眼光放在未来上了。”

杜舞雩听出弁袭君言外之意，先是惊了一下，摇摇头坚定地回道：“不必，我现在没有那个打算，以后也不会有。”

弁袭君早已知道杜舞雩的答案，但亲耳听到的事实是现实给他的响亮的一耳光，他几乎能感到半边脸的肿痛，干巴巴地眨着酸涩的眼睛，却没有眼泪流下。他以前从未觉得说话是如此艰难的事情，一个字一个字竟变得晦涩难懂不能言说：“总归要有个人照顾你…”

“不需要。”杜舞雩话一出口便知失礼，想解释：“不，我是说…”一时间竟也想不起该说些什么，下意识地皱起了眉。

弁袭君伸出手想抚平他的眉头，伸到半空中僵硬地转向茶壶给杜舞雩杯里添水，不动声色：“没事，是我唐突了。”看着杜舞雩并未释怀的表情，又说：“想着中秋你一个人，就约你出来吃顿饭，也好过你想起伤心事借酒浇愁。”他驾轻就熟地转开话题，避开了刚才短暂的尴尬。

他们聊了一会，以弁袭君还有工作要做为由结束了这顿难熬的晚餐，杜舞雩还叹了一口气：“公司的事还是这么忙。”

弁袭君在前台结账推门出去，看到杜舞雩拎着袋子等他，他拼命压下心里的雀跃，冷静地问道：“还有什么事？”

杜舞雩递给他，不好意思道：“中秋也没准备什么，趁着店门还没关就买了月饼。”

弁袭君礼貌地笑着像以前一样道谢接过袋子。

04.

他目送杜舞雩离开，在原地站了很久，然后转身离开。

公司高楼里只有弁袭君的办公室孤零零开着灯，他坐回办公桌前看似专注地盯着电脑屏幕上起起伏伏的红绿线条，脑子里挥之不去的是方才的杜舞雩。

杜舞雩送他的月饼不再像以前那样廉价，馅料也是迎着年轻人的口味新推出的，弁袭君看着这份中秋礼物，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弧度。他究竟在期望着什么？痴心妄想着着能回到那段少年意气的过去？

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不是所有想要的东西开口讨要就能如愿获得到，弁袭君自小就知道这个道理，但人总是会对那微末的可能性抱有无限的希望。

尽管是多年的同学朋友，还是自己的大舅子，杜舞雩对弁袭君的了解仍然不多，他总是有意无意地与人保持着距离，即便是对画眉，纵然笑容温柔，言语里淡漠的疏离感还是让他显得不近人情。杜舞雩习惯了弁袭君古怪的冷漠，但习惯不等于理解，他至今为止仍是不理解弁袭君这个人，现在的他们好像只是被过往的记忆捆绑在一起，见了面还得强颜欢笑点头而过的名存实亡的好友。

他不知道弁袭君不择手段地辛苦维护着这个“名存实亡”。

05.

弁袭君思来想去，最后小心翼翼地像是易碎的珍宝把月饼收进抽屉里。

等到它发霉腐烂再丢掉。如他不能成言的卑微心意。

頂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