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7.01 【罗黄|罗喉X黄泉】生长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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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3-07-01 19: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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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01 【罗黄|罗喉X黄泉】生长痛

你隐没在梦中，宛如雪化在火中——兰波《奥菲莉亚》

黄泉是罗喉在一个隆冬腊月捡回来的，准确地说是从一个环卫工手里捡回家的。毕竟没有人想到在无人问津的垃圾角，冰雪都冻结不了腐臭的地方会有那样一个孱弱却倔犟的生命。黄泉在环卫工粗糙黝黑的大手下，在瑟瑟的寒风里，发出了一声虚弱的啼哭，大概是是那样苦难般的景象让他不忍，又或是婴儿的哭声让罗喉感到生命的悲悯，他走入那个无人问津的垃圾角，从环卫工那里将这个小生命抱入怀中。孩子约莫一岁大，瘦弱地骇人，裹着婴儿的羊绒小毯满是脏污，却不让罗喉觉得讨厌。几乎是在那一秒，他已经为这个小孩取好了名字。

“黄泉”他轻轻地叫着。

怀中抽泣的孩子用自己仅有的微弱力量，抓住了罗喉的衣襟算作回应。他要抓住无尽寒冷胁迫中唯一的热源。他要在漫长的一生中倾尽所有抓住，永远不放开。

黄泉来到了罗喉生命中，成为了别人眼中罗喉的特例，他是罗喉的唯一，是他最重要的孩子。他可以对罗喉无理取闹，可以向罗喉索要一切，可以将罗喉重要的文件涂鸦撕毁而不受指责，他可以得到罗喉无条件的偏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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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是大雪给了黄泉一次悲悯，黄泉及其喜欢雪。每每到了这样大雪纷飞的时候，黄泉总要外出撒欢，仿佛那挥洒不尽的热情在雪地里疯狂燃烧。他拉着罗喉在院子里打雪仗，他将雪球裹得又大又圆，满得他两只手几乎捧不下，他把雪球丢向罗喉，罗喉也回馈他一捧柔软洁白的小雪团。那时他就想，罗喉大概是不太会捏雪团吧？像罗喉丢给他那样软绵绵的雪，不去使劲儿地捏它，根本打不中自己，雪团还没到他面前呢，就纷纷扬扬散开了。

但是后来黄泉不再嫌弃，因为那样看起来，似乎是罗喉为他下的一场小雪，轻柔，美丽。

黄泉喜欢罗喉牵着他走在雪里，温暖宽大的手掌即使隔着厚实的皮革手套依旧能让黄泉感受到，他抬着小小的胳膊牵着罗喉的手，他甚至不用花费太大的力气，罗喉总这样坚定有力地牵着他，让他不会在茫茫雪地里走丢。

罗喉在每一个夜晚陪伴着他，为他讲述一个又一个生动有趣的睡前故事，温柔沉稳的声音总让黄泉感到莫名的安心，有时候黄泉也会搞怪，这是小孩的天性，他拉着罗喉的手抵在自己掌心，看着自己略带婴儿肥的小手时常纳闷，他又伸手去搓罗喉的脸，软软的触感让黄泉觉得自己总算有和罗喉一样的地方了。这让黄泉窃喜，他总离不开罗喉，总想同他再亲近些，总想多了解了解他，而这样一个简单的发现就让他觉得自己和罗喉的距离又拉进了。

但他也有苦恼的时候，有时候他摸到罗喉的下巴，刺刺的异样感让他在意，罗喉说那是长大的证明，等到你长大之后也会有。

【长大】那是黄泉人生中学到的第一个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词语，罗喉说他长大之后就会像他一样高，也会长出尖尖的胡子，手也可以变得很大很大……

那个时候黄泉是极其渴望长大的，这样他和罗喉相似的地方就会越来越多，他们之间就可以越来越亲密，罗喉不用再蹲下身子和他讲话，他也可以用大大的手掌去牵罗喉，或许等到罗喉在雪地里走不动了，他还可以像罗喉背自己一般，将他稳稳当当地背起来。
那天夜里，黄泉没有梦见罗喉为他讲的睡前故事，他梦见自己长得很高很高，甚至不用垫脚，他一抬头就可以碰到树上厚重的积雪……

他将小小的身体蜷缩在罗喉怀里，窗外是肆虐风雪，世界上再没有任何一处地方叫他这般安心。

黄泉从很小就知道两件事，这两件事都是罗喉让他知道的。

一：罗喉不是他的爸爸。
打从记事起，罗喉就引导黄泉直呼自己的名字，在外人眼里的没大没小，实则是罗喉的有意为之。罗喉不是他的爸爸，不是他的哥哥，不是他任何一个生物学意义上的亲人。他们之间没有血缘关系，这对黄泉来说很重要，却也不重要，不过小孩子就是这样矛盾的不是吗？一边在伤心感怀为什么自己不能像别的小朋友一样拥有自己的爸爸妈妈，一边又觉得任何一对父母都比不上罗喉，他见过那些被父母责罚打骂的同龄人，罗喉从来不会这样对自己，他永远对自己有耐心，永远舍不得对自己动怒心狠。

二：他喜欢罗喉。
小孩子的喜欢总是不讲道理的。一开始他对罗喉的喜欢就是排他性的，独占性的。这或许和小孩子想要拥有父母全部的目光，全部的爱没有什么不同，但只有黄泉自己知道，在他有了【喜欢】这一概念的时候，心里第一个想到的人是罗喉，紧接着那样满溢在心里难以自控的欢欣就漫上心头，以前的他还不知道当时自己为什么会开心，直到他有了伦理观念的时候，他明白了那样的喜悦是什么成分——庆幸和窃喜。

他和罗喉之间没有半点血缘情亲，他可以、肆无忌惮地喜欢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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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尽的风雪，迷茫了视线，撕碎了一切光亮。气象局在晚些的时候就发出了暴雪预警，黄泉盯着窗外的大学，心里头一阵坠坠不安，不断地拨打罗喉的电话，漫长的忙音之后便是无人接听的提示音，一次一次希望的幻灭让黄泉倍受煎熬。距离罗喉平常回家的时间已经过去整整五个小时，时钟敲向零点，黄泉内心的恐惧在这一刻达到顶点，他随手披上一件外套，迎着吞噬天地的风雪向外走去，莽撞而固执。

仿佛每一阵风每一粒雪都在阻挡他的道路，年仅十二的小男孩身量不足，纤瘦的身体根本抵挡不了风雪，像是疾风野火下的一根嫩草，随时都有被摧折的可能。黄泉紧攥着自己的衣领，努力抬头去看眼前的街道，没有熟悉的车灯，甚至连人影都没有，空荡荡的路面只有风雪嘶吼咆哮，大睁的眼睛被寒流风刃刮得生疼，恍惚间他感受到那束熟悉的灯光，洒在他身上时那么温暖，那个熟悉的人影，熟悉的温暖怀抱……

那夜之后黄泉在一个星期内高烧反复，低烧不断，黄泉那样虚弱的样子让罗喉以为一瞬间穿越回了十一年前，黄泉变回了那个在垃圾桶边随时要夭折的生命……

罗喉在反思，他不得不反思，黄泉对他的依赖太过强。仅仅是自己加班，并且和黄泉的联系方式出了问题，这孩子就能迟迟不肯睡下，甚至冒着风雪在街上苦等一个小时。这样的依赖对于一个十二岁的男孩来说，太过多余，罗喉想。

往后的日子回想起来，黄泉觉得【成长】在他的人生中大多数是苦涩的，他似乎…一直被罗喉逼着成长。

黄泉和罗喉分房睡了，这很正常，孩子大了需要有自己的私人空间。罗喉将黄泉赶出了自己房间，尽管罗喉只是尽心整理出了一间属于黄泉的房间，并告诉他以后他们可以不用挤在一起睡。

但这在黄泉看来就是驱逐。

黄泉记得，第一次一个人睡的时候，那样蚀骨的寒意浸在他身上，他用被子将自己死死卷在一起，他努力地回想罗喉的体温，他一遍又一遍地催眠自己赶快入睡。周围一片黢黑，厚重的窗帘严丝合缝地铺在窗户上，那样令人窒息的静仿佛不断恐吓着他紧绷的神经，被窝里的寒冷也在嘲笑着他被罗喉“抛弃”的事实。

他能感受到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鬼使神差地，黄泉僵硬地掀开被子，摸着黑来到罗喉的房间门口，他看着以往自己最熟悉的地方，他该欢喜地打开门，将自己大大咧咧地摔进那柔软的床铺，罗喉为他盖上轻柔的绒被，然后安心入梦，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在门口犹豫不决徘徊不前！

“罗喉…”黄泉的声音很小，几近哀求，仿佛是希望罗喉在下一秒为他开门，然后拥他入睡。

终于，黄泉抬手去拉门把，没有意料之中的卡顿落锁，一声微弱的响动之后，黄泉看着眼前纹丝不动的门，一股空前窒息的感觉朝他奔袭而来。

【罗喉把门锁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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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处于青春期的黄泉实在出色得夺目，头脑好，体能优，又有一幅漂亮多情的俏模样，抽屉里总有大把大把五颜六色混杂着芳香气味的情书，手机里接连不断的好友申请和暧昧短信漫天飞，饶是再迟钝的神经也能意识到自己简直是魅力四射。

然而越多人喜欢他，越多人堵着他告白表态，黄泉就越是郁结，为什么罗喉对他的示好无动于衷？

黄泉站在等身镜前端详着自己，虽说自己评价自己的外貌有失偏颇，但黄泉已经极尽中肯地看待自己了，他尽可能地并给出了一个评价，但很快黄泉就意识到自己的做法有多么幼稚且无聊，就算别人喜欢，罗喉也不一定要喜欢，他不是别人，不会因为自己一张还不错皮貌就对他想入非非。
光是这样想着，黄泉就发现自己对罗喉的喜欢似乎又多了几分。
他有些羞涩地脱掉了自己的衣服。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身体，没有丑陋的疤痕和赘肉，更没有一丛一丛奇怪的长毛，流畅完美的肌肉线条，光滑细腻的肌肤…

至少比那些色色的小电影里的主角要好，黄泉哼哼唧唧地想着。

黄泉总想着亲近罗喉一些，自从自己的年岁愈长，罗喉对他也不像小时候那般亲昵，他只是偶尔会拍拍他的肩膀以示肯定和支持，此外不会再对他做出过多亲密的举动，而自己也总是不够坦诚，总是用莫名其妙的扭捏和矜持将罗喉越推越远，甚至口不对心地和他顶嘴吵架…他已经很久没有真真切切地感受过罗喉的体温了。

似乎是上天听到了黄泉的心声，黄泉看着烂醉如泥倒在沙发上的罗喉，心中十分感念天都的年会。印象中这是罗喉第一次这样在他面前出沉沉地睡下——毫无防备，实实在在的就在他身边。

黄泉跪在罗喉身前，将身子偏倾靠近他，灼热滚烫的呼吸带着淡淡的烟酒气息，与平时罗喉洗完澡后所沾上的温和香气不同，这样野性的成年男人的味道不是顾及自己而故意伪装出来的，他贪婪地嗅着罗喉身上的烟草味，发现自己比想象中更喜欢罗喉身上的这些味道，当然倘若这些气味出现在其他任何一个人身上，黄泉都会退避三舍敬而远之，他对气味天生敏感，罗喉也知道黄泉鼻腔粘膜和嗅觉神经的脆弱性，往往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洗澡。

黄泉大着胆子去抚摸罗喉的下巴，遥远记忆里那样微微刺刺的触感再次传来，黄泉情不自禁地去摸自己的下巴，满意地摸到了一片光滑，他想着若是此刻和罗喉亲近，对方也发现不了。

鬼使神差地，黄泉笨拙地吻上了罗喉的唇，微凉还有些干燥，罗喉不是没有吻过他，然而从小数不尽的晚安吻和早安吻都不像此刻这般让他沉湎迷醉，黄泉情不自禁地伸出软舌细细地舔弄罗喉的唇瓣，跟小猫舔水似的，这样大胆放纵的行为让黄泉产生了一种隐秘的背德心理，想要止步，又想要更进一步…黄泉双腿发着颤，整个人又兴奋又害怕，他想要立刻和罗喉表白心意！

腕臂一紧，黄泉被一股巨大的气力压到沙发上，后脑传来的贯痛感让他眼前有些发黑，黄泉努力去看眼前发生的情况，却在一瞬同那双猩红的眼睛对视。

疲惫和怒火。

黄泉努力在那双眼睛里挖掘着其他的情感，比方说震惊、怜惜、欣喜……但确实没有，罗喉的眼里疑惑大于震惊，愤怒大于爱意。

“罗喉…我喜欢你。”

黄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有这个胆量在这样的氛围下表白的，眼见着罗喉的所有情感都往愤怒上走，黄泉却还孤注一掷般勾下罗喉的脖子乱吻一通。

“黄泉！”

罗喉的厉声呵斥让黄泉整个人应激一般抖了一下，他愣愣地看着罗喉，那个从来没有对他生过气，没有对他说过一句重话的人，此刻就像是一头暴怒的雄狮。

黄泉被他吼地脾气也蹿了上来，不顾罗喉的阻拦开始拉扯着自己的衣服，破罐子破摔一般要罗喉更加气愤。

罗喉拦不住黄泉的动作，眼见着他蔽体的衣物即将被扯落，罗喉忍无可忍地将黄泉一把抗在肩上走向卧室，黄泉虽有些懵，但还是很快意识到罗喉的意思，十分欢喜地吻上罗喉的耳垂，双手更放肆地在罗喉肩背上游移摩挲。

“罗喉去你房间——”黄泉眼见着罗喉往自己房间走不免有些气恼，他想在那张充满他们二人美好记忆的床上同罗喉缠绵。

然而一切美好的幻想都在罗喉将他丢入床铺后又用被子裹紧时碎成了渣子。

黄泉潮红的面色在这一刻褪得煞白，他不顾一切地要去拉罗喉的手，却扑了个空，罗喉向他投去了一个失望的眼神便愤然转身离去。

黄泉被裹在混乱的床铺间，手腕上的钝痛残忍得清晰，罗喉的气味和温度一瞬间全部消散。从双腿骨缝里渗出的酸麻胀痛时而尖锐，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生长痛，时而绵长，成长的代价不断摧残着黄泉的意志，满脑子都是罗喉的离去的背影，黄泉只觉得心脏似乎要不堪重负，裂成好几瓣一样，疼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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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喉为黄泉办理了全寄宿，对那晚的疯狂只字不提而且更加醉心于工作。起初黄泉还会因为不甘给罗喉发短信质问，但对方似乎铁了心地要对此进行冷处理，消磨到最后让黄泉都有些害怕了，他知道罗喉在躲着他，更知道罗喉为什么躲着他，他十分害怕罗喉的疏远，他甚至有些病态地想着，他如果是罗喉的亲子，他如果和他保有一份斩不断的血缘，罗喉是不是、就不会离开地那么决绝了……

像是所有长大的小孩那样，黄泉和罗喉的关系变得甚至有些淡漠，一个忙于学业，一个投入工作，罗喉不再刻意避开黄泉，黄泉也收敛了自己的情感。他们很少再回那个家，罗喉为黄泉在学校附近置办了一套房子，自己也更多地留宿在公司附近的房产。其实黄泉无所谓，他并不惋惜那个家，对他而言有罗喉在的地方才能称得上家。

然而就在黄泉以为自己甘心埋藏心底那些汹涌的爱慕慢慢收拾掉这份被罗喉鄙弃的感情时，罗喉选择了快刀斩乱麻。

真正让黄泉崩溃的，不是罗喉的避而不见，也不是他的不屑一顾，而是罗喉带回家的那个女人，那个他说是未婚妻的女人。

黄泉定定地站在门口，看着眼前温婉漂亮的女子他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收到罗喉说回家聚一聚的短信时，黄泉无疑是雀跃万分的，他像一个第一次约会的毛头小子，站在镜子前不断换着各式的衣物。他在纠结这个纠结那个，他在忧心每一个细节，他在憧憬二人关系的修复，却不曾想他的期待满满换来了鲜血淋漓的残忍。

黄泉麻木地听着罗喉向他介绍自己的未婚妻子，他看着二人手上的钻戒只觉得天旋地转头晕眼花。

“什么时候的事。”黄泉听到自己的声音。
“不久之前。”罗喉答得含糊，这大概是一见钟情的另一种说法，对于罗喉这样一个谨慎的人，和一个认识不久的人订婚，实在……

黄泉在心里努力地想着形容词，他忽然想到书包里装着他的大学录取通知书，他本来想拿来和罗喉好好分享…黄泉揪着书包的肩带，眼底的通红让罗喉心里一跳，黄泉的身体止不住地在颤抖，像是要蜷缩起来一样。罗喉脑海里霎时划过黄泉小时候受伤的画面，也是这样一声不吭的忍着，直到自己去关心，他才会钻进自己怀里放声大哭。

“你高考结束了，月底我们去H市举办婚礼，我到时候给你订机票。”罗喉的声音一如既往平静，相比之下黄泉连应声的勇气都没有了，他张张嘴，却不敢抬头。

“好，先这样，吃饭吧。”罗喉笑着伸手揉了揉黄泉的头。

黄泉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点了头……

“我有点不舒服…先、先走了、”黄泉拽着手上的书包火急火燎地夺门而出，好像再慢一秒，他就要被罗喉遗弃了。

黄泉觉得自己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却有缺氧的感觉，他听见肺叶在他的胸腔振动，呼气道和烂木笛似的吱呀过气，黄泉跪在街角扶着墙，四肢开始不由自主地僵硬抽搐，眼前的景象越来越模糊…直到失去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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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以前想过要和罗喉一直生活在一起，现在他怕了，一点都不敢想了。

“你情绪别激动，醒了就先喝口水。”银血看着病床上睁着眼睛流泪的人，立刻起身，他抽着纸巾帮黄泉擦去泪渍，又抬手按下按铃。

“你是谁？”黄泉的思绪被唤回，目光移向银血。
“我正好路过，你在路边过呼吸了，现在在医院。”贴心地将黄泉尽可能要问的问题回答完，银血又抬头去看点滴走水的程度。

“这瓶滴完就可以走了，你需要我帮忙联系一下家人吗？”

“…不用，你留个联系方式，到时候我把医药费汇过去。”黄泉不适地咳了一声后又道了声谢。

然而银血只是将目光聚焦在黄泉胳膊肘部，久久发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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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喉和黄泉已经失联近两个月了，婚礼因为黄泉的事情而延后，具体时间也还在商定。罗喉揉着发涨的太阳穴，心脏突突乱跳着。自从那件事之后，他和黄泉的所有联系方式一夜之间被全部切断，他翻着黄泉的账户流水，几乎只用一眼就看完了。

整整两个月，黄泉的账户只进不出，这仅有的入账也只是罗喉每个月设置的固定汇款记录。也就是说，黄泉这两个月没有用过他一分钱，他无法通过消费记录查到黄泉的下落……

这样的认知显然让罗喉十分不安，他连黄泉是否能保障最基本的吃穿都不得而知，或者说，他连黄泉是否保有最基本的人身自由都…

就在罗喉考虑报警处理的时候，办公室的门却突然打开。

进入他办公室的人需要敲门请示，唯一不需要的人是黄泉，他将黄泉的指纹录入了天都的安保指纹库，让他成为整栋大楼畅通无阻的人。

罗喉不等黄泉推门便将门拉开。

【瘦了】

罗喉看着黄泉的面颊，本来足够挺拔骄傲的身形在此刻变得好像一阵风就可以刮倒。罗喉忽然觉得是不是自己太过心狠，没有给黄泉正确的引导，没有跟他坐下来好好谈一谈，而是采取了下策中的下策，用一桩可有可无的商业联姻去斩断黄泉对自己的爱慕。

尽管一场戏唱得漏洞百出，但偏偏黄泉是个听话的孩子，罗喉说是，他就会当真。

“黄泉…”
“罗喉先生，您好。”

一个男声打断了罗喉的话，罗喉寻声看去，他发现站定在黄泉身后，有一个同自己身量大差不差的男人正面带微笑地看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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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喉没想到黄泉在这个世界上竟还有血亲。他看着手上的亲缘鉴定证书，一时间五味杂陈，回想黄泉在他的兄长身边的模样……

“我希望您能支持夜麟和我离开。”

银血不是什么什么弯弯绕绕的性子，单刀直入说明来意，黄泉则被罗喉拉到身边，细致地查看黄泉是否有磕碰的迹象。然而几个问题下来黄泉都回答得敷衍，这更确定了罗喉反思自己教育问题的想法。

罗喉对他好是毋庸置疑的，给他的爱是谁都无法超越的，罗喉对他予取予求，偏偏不能给他的感情一个回应。

“…决定权在他不在我，他现在也已经、成年了，能够自己判断。”

【成年】罗喉看着黄泉的身形，明明他第一眼看到这个小孩的时候，他还是只有半个手臂那么大的小婴儿。

“但是您的意见对夜麟很重要，对我同样重要，您照顾了他那么多年…”

“黄泉，你帮我把这份文件交到三楼行政。”罗喉适时打断了银血的话，他将手上的文件夹递给黄泉，一个明显的支开动作。

确保黄泉离开后罗喉才重新拿起桌子上的亲缘鉴定书，轻笑一声“我照顾了他那么多年，你凭什么认为就一张纸可以让你带走他？”

罗喉的声音低沉有力，其中微愠不必多说。

“我看重他，让他自己选择，他要走，我一定不会多加阻拦，他要留，谁都不能把他从我身边带走。”罗喉将鉴定书倒扣在桌子上推移回银血面前。

“现在，和我解释当年遗弃他的缘由。”

银血抹了一把脸深吸一口气，仿佛在回忆什么难言之痛。

“夜麟的父亲，比较…多情，我，夜麟，幽溟、也就是夜麟的弟弟，我们三个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夜麟的母亲是我父亲婚内出轨的对象，性格也自由放纵一些，得知自己的爱人是有妇之夫……至于将夜麟抛弃的动机是什么，我也不好过多猜测，我在夜麟小时候和他见过一面，也记住了他手臂上有一个特殊的印记…”银血抬起自己的右臂，在肘关节处指出

“这里有一个很淡但是类似月牙的印记。”

罗喉当然知道黄泉手上的这个印记，小时候的黄泉还问过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东西，他还记得自己当时一本正经地和他讲解胎记是个什么东西，结果讲了十多分钟对方还不太能接受，最后罗喉只得无奈说道“你就当你是从月亮那里来的吧，所以有一个这样的记号。”

“夜麟的感情让罗喉先生您很头疼不是吗？”

罗喉挑眉看着银血，这才知道对方是有备而来。

“把他带走，一了百了？”罗喉笑着反问。

罗喉的态度过于轻佻，这让银血有些不适地皱了皱眉，但话糙理不糙，自己也正是这个意思，只得迟疑地点了头。

“他的母亲可以因为心高气傲抛弃他，难道我也要为了一时的烦恼抛弃他吗？”罗喉起身走到办公桌边抽出一本东西开始写写画画，接着又道“黄泉我自己会教，据我所知你们之间没有半点感情基础，仅仅因为亲缘关系就找上门来要走他，无论是情感上还是理智上我都要拒绝，你刚才说你们还有另一个兄弟，没有和你一过来…”罗喉将手上的本子撕下一页递给银血。“我不能保证你们找回黄泉的动机是否纯洁，毕竟找亲配肾的社会新闻不在少数，我们都俗气点，能谈钱就别把感情挂在嘴边，拿着这张支票，以后离黄泉远一点。”

“罗喉先生”银血看着眼前的巨额支票无名火起，他将桌上的亲缘鉴定书叠好后向对面鞠了一躬“家父在六年前过世了，我和三弟都十分健康，我能遇到夜麟也单纯是因为碰巧路过，看到他因为情绪起伏过大而过呼吸昏倒，绝非是您猜忌的别有用心。”银血作势抬步离开，却在下一秒顿住“您如果真正爱夜麟，要么答应他，要么拒绝他，当断不断必受其乱的道理您应该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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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喉不是没有想过黄泉对自己抱有爱恋的情感，但他下意识地否定了。对同性，还是一个年长他这么多年岁的人。这么多年来黄泉的身边只有他，只有他陪伴，只有他引导，他自然而然地成为了黄泉的全世界，成为了黄泉的中心点，或许黄泉只是多依赖他一点这也没什么，但坏就坏在黄泉对他的依赖和仰慕在他的阻断下愈演愈烈，甚至会用践踏自尊的方式迎合他。简直是山穷水尽，他现在已经找不到把自己从黄泉身边剥离开来的最优解了。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罗喉左思右想，还是给黄泉发了条短信。

【下午回趟家，我们谈谈】

罗喉看着那个编辑发出的短信【家】这个字眼实在扎人，他名下有许多房子。是住处，却不是家，但他只要说家，就能让黄泉明白——是他们共同生活了十七年的房子。

黄泉对母亲将他遗弃这件事没有任何情绪上的波动，说实话他不在意。相反他甚至庆幸自己被遗弃，他才能碰到罗喉，才能和他一同生活那么久。他是不想离开罗喉的，但银血真正提出要带走自己的时候，黄泉还是动容了，一边是即将结婚的心上人，留在他这边只会让彼此膈应难受，一边是他在这个世界上的血亲手足，他们也在期待着和自己团聚……

黄泉到底是放不下罗喉。要他和银血回Y国，那他和罗喉的距离就是天堑一般的半个地球，到时候山山海海，该以什么理由再相见？

时隔两月，黄泉回到了那个曾属于自己和罗喉的家，一切都没变，看得黄泉心酸。上一次落荒而逃的场景还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站着做什么，去坐一下吧。”罗喉手上提着些袋子，就像以前无数个平凡的夜晚一样，罗喉下了班买了菜回来，而他也刚好放学，罗喉去做饭，他看一会书，不出半小时就可以吃上热腾腾的饭菜……

黄泉觉得眼睛有些酸，以后罗喉会有属于自己的家庭，会有一个大方漂亮的妻子，会有真正和自己有血缘纽带的小孩，也许是幸福的一家三口，一家四口总之格格不入的自己，早就应该离开了。

“别麻烦了”黄泉拉住罗喉的手，强忍着胃部的肿痛“我不想吃东西。”
本来就是为黄泉准备的东西，既然他不想要，罗喉也顺着他的意思将手上的东西放下。

“你可以和你兄弟走。”罗喉的声音回荡在室内，黄泉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他，罗喉一时之间也分辨不出黄泉到底欢不欢喜自己的决定

“你想和他们走吗？我尊重你的意见。”罗喉见黄泉耷拉着脑袋，他快要记不清黄泉什么时候习惯了在他面前低头，以前的他总对自己笑，永远矜傲，任性地和他提各种要求…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得这样忧郁悲伤，变得这样小心翼翼。

“是我想走吗？”黄泉颤着声音问出话“是你在——”【逼我】两个自己黄泉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长得够大了，那个因为罗喉锁了卧室房门而郁郁寡欢了一个星期的自己已经长大了，罗喉先是将他赶出了那个原本有他们两人的房间，然后再将他赶离这个家，最后毫不犹豫地抽身离开，用他的方法告诉自己什么是成长。

够罗喉式的方法。

“你把我的证件都给我，明天要买机票，还要办理落户……”黄泉絮絮叨叨地讲着，却越讲声音越小，他看着罗喉将那一袋子的文件交到自己手上，这些全都是罗喉为他办理的，从一个没人要的孤儿，到一个证件齐全的一国公民，罗喉一项一项为他办齐。

黄泉拿着证件傻站着，好似丢了魂。

自己真的很过分，黄泉想。辜负了罗喉的心意，辜负了他的教导，一意孤行地喜欢他，痴心妄想要他回应，一直都是他在胁迫罗喉，一再试探压低罗喉的底线。

“你为什么还不走”罗喉最后的一句话，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装出一副狠心的模样。

“我为什么要离开”黄泉喃喃自语着，再也压抑不住泪水，这是他记事起第一次罗喉面前哭，被罗喉拒之门外的时候他没有哭，被罗喉狠心拒绝的时候他没有哭，得知罗喉要结婚的时候他没有哭，现在仅仅因为这样一句话，积攒在心里的所有委屈和不甘一股脑的全部抽出，罗喉不会再要他了，他也…不会再需要罗喉了。像是丢失了什么最重要的东西，他哭得很痛苦，全身的骨头要散架，肺脏搅成一团，不能呼吸，他不知道罗喉是什么态度，他以前是会搂着他安慰的，现在则是淡漠地站在他面前，仿佛是自己无理取闹。

这是他第二次被抛弃了。

那晚以后，他没再见过罗喉，他也不再经历那样绵长酸胀的生长痛，他已经足够高了。

只是在他多年后的午夜梦回，他仍然回忆起那双曾经在漫长冬雪中牵着他的温暖手掌，那样温和坚定，他不会再痛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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