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3.02 【最九最】映日荷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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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戲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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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45)

樓主發表於: 2021-03-02 15: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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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02 【最九最】映日荷塘

映日荷塘
最九最/冬月廿三

九千勝近日總是很忙，忙得最光陰起來時就不見人影，而九千勝回來時，最光陰也早已入睡。一連幾日都是如此，最光陰雖然面上不表，心裡總還是有些不悅的。但九千勝自有該做的事要忙，最光陰試圖說服自己。況且，還有這池塘中的藕花和魚同他做伴，也不算太無聊。

時間城內不生長人間花木，因此最光陰不識蓮葉，他跟著九千勝回府的第一天便問，浮在水面的圓葉是什麼。彼時他與九千勝相識不過數日，卻已經非常信任彼此。最光陰言談舉止都與苦境中人有所差別，九千勝亦有察覺。相處幾日下來，他發現這個少年就如同他的容貌一般，乾淨純粹，行事又總是帶著一股認真，向他詢問任何事情時，目光都會一併轉向他，其中的全然信任令他每每看到都心動不已。

九千勝聽著少年的發問，遣退了面露狐疑的家丁，自己陪著最光陰在廊上走，一面走一面耐心解釋：「那是蓮葉。現在還早，等到夏天便會開花，若是你願意等，屆時就能看見了。」九千勝語罷便展扇半掩住唇角收不回的笑，果然不出意料地聽到最光陰的回話——「那我便等到夏天吧。」

聽到想要的答覆，九千勝又開始娓娓講述有關蓮花之事，從花、葉、莖講到文人墨客的讚詞，還將傳說稍作改動再講與最光陰聽。後者安靜地聽著故事，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倒是眼神時不時掃向九千勝。

少年人的小動作不加掩飾，九千勝自然輕易便能察覺。他按下心中疑惑，只等最光陰主動開口。

果然不久，最光陰便忍不住開口問：「聽你的描述確實引人心動，那花有你好看嗎？」

九千勝聽到這問話也一時語塞，但最光陰這樣說便是真誠地發問，而非調笑，他自然不能與他置氣。摺扇展開又合上，在掌心輕輕敲幾下，最後落在少年額發之上，輕輕敲了敲。九千勝語帶責備：「我同你講這半天，口乾舌燥，你卻只有這點感想嗎？」

敲頭的動作不重，最光陰卻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發，總覺得心跳在那一刻亂了一瞬。他不懂這代表什麼，於是也不去細想，只是疑惑地看著九千勝。

後者被他看得移開視線，清了清嗓子繼續說：「再說了，哪有將男子拿去與花比美的？」

「不行嗎？」最光陰看著九千勝問。

或許是被清澈的眼神蠱惑了，九千勝又是一頓，說教的話語在舌尖滾了一圈，又變成了私心。他沉聲想了想，斟酌措辭：「也不是不行，只是多少有些唐突，你和不熟的人可不能這麼隨便。」

最光陰聞言，鄭重其事地點點頭。「那我只對你這樣說。」

九千勝不動聲色地轉過頭，覺得有些吃不消。故事被打斷以後，九千勝也沒有心情再講下去，現在被最光陰的話更是攪得心思浮躁。少年人總是直白地表明心緒，坦誠得宛如透明。九千勝自是知道最光陰沒有旁的心思，就是因為太過清楚，他心底才會泛起些微的苦澀。但無論如何，能將人留下便已經很不錯了，畢竟來日方長。

最光陰就這樣在九千勝府中住下了。

最光陰初來苦境，還不知九千勝的盛名不僅僅源於刀法，更是依憑其為人，才使得他一介布衣也能被尊稱一聲「大人」。現在同九千勝相處久了，最光陰也跟著旁人叫起了「九千勝大人」。

分明是一個聽慣了的稱呼，九千勝偏偏被少年人叫得心臟都漏跳一拍。

「你這又是和誰學來的？」

「所有人都這樣稱呼你。」最光陰說得理所當然，九千勝也沒有反駁的理由，左右一個稱呼而已，九千勝並不多計較。

盛名之下亦有煩惱，九千勝平日時不時需要接見訪客，或是應付上門來挑戰的武者。這日九千勝又是一招敗了敵手，不料後者心有不甘，意圖暗算。九千勝自然能躲開，只是不等他動作，最光陰手中絨毛已經化作一口刀，雪刃以眾人不及反應的速度抵上那人的脖頸。

「無妨。還勞先生記下此人，以後不得再入府中。」九千勝笑著走過去，示意最光陰收刀，又對管家交代了一句，便攬著最光陰往後院而行。

「你都不生氣嗎？」最光陰看著對面眯著眼喝酒的九千勝，不解詢問。

「好酒好景，還有好友在旁，我何氣之有？」九千勝笑著給自己斟酒，看著最光陰沒動過的酒杯，也沒勸酒，只是繼續解釋：「這種事太多了，若是一一計較，那我豈不是要錯過許多美好的事物？」

最光陰聞言點點頭，只覺得九千勝實在是豁達，又覺得他說得在理。隨即他才想到什麼一般問道：「那九千勝大人何時才能與我一戰？」

九千勝斟酒的手一頓，反問最光陰：「小最覺得我們足夠相愛了嗎？」

最光陰聞言一頓，思索後搖搖頭，原本期待的眼神也因此黯淡幾分。他低下頭認真想了片刻，才開口說話：「九千勝大人總說我們不夠相愛，可是我並不知道要怎樣才叫相愛。」

當初一句戲言，現在卻成了真。九千勝獨自飲著酒，試圖藉由雪脯酒的甘甜壓過舌尖的一點苦澀，卻始終不能如願。對坐的少年就像一張白紙，由他執筆，落下什麼便是什麼。主動權分明掌握在他手中，他卻覺得自己才是真正被牽制的一個。面對最光陰的坦誠，九千勝發現自己竟一個字也答不上來。

「既是小最約戰，那便等我狀態最好的時候吧，今日，就請小最好好陪我飲酒。」

「好。」最光陰一聽九千勝答應了，心中歡喜，想也不想地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隨即便覺得頭也發暈眼也花。他見到涼亭在動，九千勝也在動，來不及開口說什麼便被站起來的九千勝一把撈進懷中。

這樣的酒量，要什麼時候才能同自己盡興對酌呢？九千勝苦笑一下，將醉倒的人送回房。

時間就在這樣的閒散日子中悄然溜走，最光陰兀自關注著池塘里的花，當他看見冒出的第一個花苞時，還有些興奮地拉著九千勝的衣袖指給他看。少年的眼中是含苞欲放的花，而九千勝的眼中是意氣風發的少年。

「再過些日子便要開花了。」九千勝說。

「太好了。」最光陰回頭，面上依舊看不出什麼表情，九千勝卻一眼看出他眼神中藏著的喜悅與期待。

「平日也不見你這麼高興，看來能將你留在此地，這花當居首功。」九千勝見最光陰高興模樣，當下便心生逗弄之意。為了讓這話聽上去可信些，九千勝還用紙扇掩住唇角的笑意，一低頭一退步，看上去真有幾分落寞難過。

最光陰見狀心下一慌，他也說不上來那一瞬間的感受，只知道他不曾見過九千勝露出這樣的表情，也不願他如此，當即便開口解釋：「我自然是為了你留下的！」說這話的時候，最光陰不自覺地抓住九千勝的手。

說的人認真，聽的人心裡卻是又忍不住泛起波瀾。最光陰心思坦蕩，自是不覺得這種話多麼容易讓人自作多情。九千勝在心中自嘲，不料自己竟然會有與花吃味的一天，又很快按下情緒，抬眼笑著與最光陰對視，幾乎要把「我逗你的」四個字寫在臉上。

最光陰對上一雙含笑的眼，立即明白過來自己是被捉弄了，還被騙著說了這麼直白的話，一時間有些氣有些惱，鬆開手，不輕不重地哼了一聲，開口埋怨：「九千勝大人，沒想到你會這麼無聊。」

「哎呀，此言差矣，只不過是見你這樣實在可愛才會如此行事。更何況我也不曾騙人，花期將至，我難免會擔心花謝人也散。」九千勝反拉住生了悶氣就要走的最光陰，笑盈盈地看著他：「別生氣了，我請你飲酒好不好？」

最光陰原本就不是真的生氣，此刻更是一見九千勝的笑容便忘了生氣的事，直到九千勝將酒杯推到他的面前，他才反應過來。只是此時再板著臉反倒顯得他斤斤計較，最光陰便接過酒杯，小聲嘟囔一句「每次都是這樣」。可是，又有誰能拒絕這樣的九千勝呢？最光陰偷看一眼對面的人，在九千勝察覺之前收回了目光，越想越覺得自己沒錯，無論是誰，都會被這樣的風采折服。

「又是雪脯酒。」只是陳述，並沒有不滿的意思。最光陰喝完便看著九千勝為他斟滿酒，這次卻並不急著再飲。和九千勝相處下來，他也逐漸知曉自己的酒量如何，再看杯中的酒時，眼神中都帶著戒備之意。

見最光陰如今飲一杯酒後仍然面不改色，九千勝又覺得有些遺憾，那個喝一口便直呼「天崩了」的少年可是好糊弄得多。

「怎麼不喝了？」

最光陰乾脆地搖搖頭，想也不想地說：「再喝會醉。」

「那真是可惜了。」九千勝也不再勸，獨自飲酒，一杯接著一杯，看得最光陰不禁咋舌。

大多數時候他們喝酒都是如此，一個看，一個喝。最光陰總是有許多問題要問，而九千勝更像是無所不知，無論對方問的是什麼，他都能帶著笑輕鬆答上來。

無論是做什麼，和九千勝在一起總是更快樂的，最光陰想。九千勝不在時，他大多時間好像都拿來想九千勝了。察覺到這一點，最光陰又是憤懣地哼一聲，卻無法控制自己的思緒。此刻他正趴在涼亭的柵欄上，手臂垂到水面上，無意識地撥弄著池塘中的水，引起一圈圈漣漪，驚得池中魚蝦都慌亂地逃開。

塘中荷花在薰風中搖擺著舒展腰肢，早前期待花開的喜悅似乎還留在最光陰心間，現在的他卻是看上去有些興致缺缺。他獨自回想著往日種種，腦中思緒轉個不停，甚至在想九千勝與他喝酒是不是無法盡興，所以才……

九千勝回來時，就看到一個幾乎快貼到水面上的最光陰。他一眼就能看出少年心情不佳，也知道自己近來諸事繁多，是有些冷落他了。九千勝笑著走過去，有意放輕了腳步，正沉浸在自己心事中的少年果然毫無察覺。

「我回來了。」九千勝在最光陰身後突然開口，後者一時不察，被驚得手一松，差點就掉進池塘。好在九千勝早有準備，伸手一撈，最光陰也借力穩住了身形，腳步穩穩落在涼亭之中。

「近來的確炎熱，但你也不至於跳進池塘來避暑。」九千勝借扇面掩住笑容。

「你……」明知眼前人是故意取笑他，最光陰卻也不好發作，只是悄悄紅了耳尖，哼了一聲便拂袖而去。一想到這個人最近忙得許久不見人影，今日好不容易早歸才能見上一面，卻又來捉弄自己，最光陰不禁惱怒。

「哎呀，怎麼走得這麼快，我都要追不上了。」九千勝立即跟上去，聲音浮誇了些，氣得最光陰腳步更快。

「我們幾日不曾見面，怎麼一見面就生我的氣呀？」

這話說得，倒是怪起了最光陰。換作旁人，只會覺得九千勝強詞奪理。偏偏最光陰一聽這話，略一思索，也覺得自己確實不該如此，於是他又停下腳步等九千勝，在回首的瞬間對上一張笑盈盈的臉。又來了，那種心跳不受控制的感覺。

城主說過，時之心的跳動與普通的心臟不同，極少隨著主人的情緒而更改跳動頻率。最光陰記得自己當初問城主，若是有一天時之心的跳動頻率變得紊亂了呢？城主聽到孩童天真的問語，只是笑著喝了一口茶，才慢悠悠地說：「到時候你便會知曉了。」

「但是我現在依舊不懂。」最光陰看著九千勝的笑容這樣想。

「這就對了，要走也該等我一起啊。」九千勝不知最光陰在發什麼呆，心情很好地走到他身邊。他實在喜歡與最光陰並行的感覺。

「……哼。」最光陰撇過頭，心道這人除了笑也沒有新花樣了。但他偏偏一看著九千勝的笑容，就覺得心口像是被遞進了一陣徐徐清風，有再大的怒火也都被撫平了。

「別生氣了，我請你飲酒。」

最光陰看一眼與他並行的人，半晌才悶悶地說：「我今日不想飲酒。」

「那，去梨園？」最光陰雖不愛飲酒，卻鮮少拒絕九千勝，因此九千勝此刻多少有些意外。但他了解少年，不想飲酒那便去看戲吧，想必這次不會再被拒絕。

「也不想看戲。」出乎意料的，最光陰再次拒絕了九千勝。他看出九千勝的意外，也覺得其實只要是和九千勝一起，做什麼都無所謂。可是……最光陰心有不滿，見九千勝說不到點子上，更是莫名委屈：「你說過要陪我看第一朵花開的。」

「抱歉，是我失約了。」九千勝暗嘆一句要糟，果然見到少年眼眶微微泛紅。他輕聲安撫，見少年因為不好意思而低下頭，也貼心地沒有靠太近，只是一疊聲地認錯：「是我的錯，小最不生氣了可好？」

「我沒生氣。」最光陰撇過頭，不願被九千勝看到。

「你都不願意看我，還說沒生氣？」最光陰聞言果然又轉過頭去看九千勝，卻是對上一雙含笑的眼——於是這回最光陰是真的生氣了，任憑九千勝如何哄，都得不到他的回覆。

「唉，可惜了我在船上準備的好酒與糕點，本來還說想同小最一起游湖，現在看來，只能去尋其他好友了。」九千勝說著便欲轉身離去，卻被人輕輕地拉了拉袖擺。

「你又要走……」最光陰一聽九千勝這樣說，果然急了，眼眶也更紅。

怎麼還是這麼好哄騙？九千勝握住那隻牽著他袖擺的手，不等他開口，又聽見最光陰繼續說：「……近日不見你，雖然池塘的花已經開了，我心裡卻也不得趣味。」

九千勝看著少年低頭說這番話，只覺心中最柔軟的地方忽然被觸動了。他心念一轉，不知為何想到了那日最光陰的問題，脫口問道：「那是我好看，還是花好看？」

「自然是你好看。」最光陰不假思索。說完以後他又想起來九千勝曾說過，將男子與花相比是失禮，低頭解釋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那小最是什麼意思？」九千勝看著這樣的最光陰，在此刻忽然有了更多期待。原本對於最光陰，他已經做好徐徐圖之的打算。近日來的冷落並非故意，失約也是無奈。但事情正好發展至此，九千勝便毫不猶豫地推了一把。

最光陰聞言看著九千勝，不知在想什麼，沒有說話。

九千勝見狀只在心底嘆了口氣，正想做出退讓。

最光陰卻在此時開口了：「我的意思是你很好看。花雖然好，無你相陪卻也失色。還有這裡，」最光陰伸手摸向心口，定定地看著九千勝，鄭重道：「這裡也是，只有看到你時，才會跳得異常用力。九千勝大人，你能告訴我，這是為什麼嗎？」

「最光陰……」九千勝愣住，他沒想到最光陰會這樣說，這一瞬間心頭涌動的情緒幾乎將他整個人都吞沒。之前雖隱隱有感，最光陰對他大約也是有意的，但在聽到少年親口說出時仍受到了極大的衝擊——好在是喜悅。

最光陰沒有等九千勝答覆，終於問出壓在心口的一句話：「九千勝大人，這就是愛嗎？」

這就是愛嗎？九千勝也問自己。他已經一個人在這塵世走了太久，他見過最美的風景，飲過最烈的酒，卻不曾領略何為心動。他一度以為自己會這樣過完一生，卻在回身照眼之間，望進一口深潭，自此一眼淪陷。最光陰宛如天降的神子，又像是撕裂層雲的一縷陽光，任性地照進他的世界中，於是什麼都被鍍上了一層光，就連他看倦了的風景都被重新潤色。如果這不是愛，又是什麼呢？

廊下的兩人安靜對視著，只有風幽幽地遞來花香，就像是回到了比初見更早，遙遙相望的那一眼。

最光陰什麼都不懂，就連心動也被他描述得普通直接，可就是這份懵懂，才讓九千勝覺得彌足珍貴。起初的一句「相殺需相愛」，半開玩笑半是認真，但現在卻不同了，他的眼神只為少年停駐，連同一顆心也在不知不覺間靠過去。而此刻，最光陰一雙眼中也只有他，神色奕奕，正在等他一句回答。這一應，就代表著一生。

「是，這就是愛。而我與你一樣，這便是相愛。」九千勝不笑的時候，眼神也是溫柔的，尤其他的目光落處是他意外所得的摯愛。他認真問道：「最光陰，你可願與我結契？」

人間四月，春光正好。九千勝接過家丁遞來的請柬，只看那大紅的外表便能猜出其中內容為何。九千勝打開，細細看了內容，又合上，將目光投向正在給池中錦鯉餵食的最光陰身上。他開口邀請：「最光陰，我有一小友半月後大婚，你可願與我同往？」

「好。」最光陰習慣極好，同別人說話時總是會轉過頭，認真地看著對方。九千勝被那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移開視線抿了口茶，才繼續開口：「你可知道何為『成婚』？」

「不知道。」最光陰說話間已經在九千勝對面坐下，每當此時，九千勝就知道，這是少年又想聽故事了。

「世間的話本你也看過不少，怎麼會不知道？」

最光陰被拆穿了也有些不好意思。他確實說謊了，正如九千勝所說，他早就從話本中知曉，在苦境，有情人會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後成婚，成就一段才子佳人的故事。有圓有缺，他看的故事裡也不被拆散的鴛鴦。但是故事再精彩，總是比不上九千勝親自說的。最光陰這樣想，也便這樣說了。

九千勝聞言，這下難為情的人卻又變成了他自己。他緩了緩，才頂著少年滿含殷切期待的眼神開始講故事。一直講到暮色四合，九千勝用摺扇敲了敲手心，笑著說：「今日就講到這吧。」

最光陰聽得意猶未盡，卻也知道九千勝已經說了太多話，只好不情願地點點頭。

九千勝自是看得出來最光陰在想什麼，佯裝抱怨：「我現在哪還有個刀客的樣子，簡直就是個說書先生。」

「不一樣的。」最光陰搖搖頭。

「哦，有什麼不一樣？」

聽到九千勝這麼問，最光陰斂眉思索一陣，開口一本正經道：「說書先生沒有你這麼好看的。」

九千勝忍不住笑，他毫不懷疑，放眼天下也只有眼前的這個人能將登徒子的話說得如此引人心動。

最光陰不懂九千勝為何發笑，但他已然習慣了。兩人的相處中，九千勝時常如此，每當他問及笑的緣由，九千勝都會眨眨眼睛，然後拖長了聲音說「自然是因為——和你在一起很快樂啊」。最光陰不疑有他，因為他也認為和九千勝在一起很快樂。

「走吧，回房用晚膳。」九千勝攬著最光陰便走，卻見後者仍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他耐心等，後者不久便自己開口發問。

「那男子之間也可以成婚嗎？」

九千勝被問得措手不及，心道自己是不是買話本的時候挑得不夠仔細，讓最光陰看了什麼不該看的書。只是他心中這樣想，面上卻還是一派風輕雲淡。他對上少年清澈眼神，神情有些古怪地問道：「怎麼突然這樣問？」

「大人你曾說過我們不夠相愛，若是我們足夠相愛了，也要成婚嗎？」

九千勝以扇扶額，陡然有種教壞了誰家孩子的錯覺。

「我們不一樣……說回你的問題吧，男子之間許下終生不叫成婚，叫『結契』。」

「結契……」最光陰重複著九千勝的話，與記憶中的畫面重疊，情景卻是全然不同了。

九千勝的心跳此刻被最光陰的一言一行牽動著，他甚至不自覺地屏住了呼吸，安靜地等一個回答。

「我願意。」最光陰看著九千勝，又重複一遍：「我願意。」

「自古以來，男子之間互生情愫是不合主流的，因此更為隱秘，只告知最親密的親朋好友。結契的兩人實同夫妻，對外稱兄弟。結契不僅僅是一種儀式，更是承諾，從此兩人同心，白首不離，永劫不改。」

九千勝當日說的話，最光陰都還記得。他清楚結契的含義，也知曉或許此事應該告知城主與飲歲，這樣才足夠鄭重。但是在面對九千勝時，他卻衝動了，心口的跳動像是在催促著他，讓他一刻也不願延誤。聽到答覆的九千勝又恢復了平日的笑，攬著最光陰的動作更順理成章了。

「既是如此，那我便挑個好日子。今日，便看花吧。」

最光陰點點頭，他向來是聽九千勝的話。

府中池塘不比玉陽江，只能容納一葉扁舟。九千勝早在出門前就交代家丁準備，此刻正好，兩人登船，船上擺著幾碟糕點，兩壺酒，兩隻酒杯。一切就如九千勝方才說的那樣。

小舟容納兩人已是極限，因此沒有家丁撐篙。九千勝隨性慣了，便任由小舟隨波飄蕩。而有了九千勝在旁，最光陰才終於有了賞花的心思。花開已經數日，因此有盛開的，亦有已近頹敗的。

「那是並蒂蓮。」九千勝指著不遠處一株花對最光陰介紹：「一莖生兩花，同心同生，故而也是恩愛不離的象徵。」

最光陰點點頭，又問：「我們也能同心同生嗎？」

九千勝聞言輕輕搖頭，忍不住笑：「同心非是你理解的那樣，這只是一種比喻。你我二人已經足夠默契，如此就算同心了。至於同生……」九千勝一頓，想起最光陰曾透露過，他不會死，想來也是因為他的奇異家鄉，儘管如此，他還是開口說：「若是有朝一日，我出了意外，比起同生共死，我更希望你能安好。」

「我卻希望你我皆能安然。」最光陰坦言。

九千勝聞言蹙眉，似乎還想再勸。

「不過你放心，若是真有那麼一天，我一定會救你。」最光陰說這話的時候，沒有刻意地提高音量來展示決心，但眼神中流露出的堅定，讓人相信他必然會說到做到。

但這讓人怎麼能放心？九千勝搖搖頭，笑容中儘是無奈。爭辯無意義，以後再慢慢勸解吧。他向來慣於在口頭上退讓，於是半開玩笑地說：「那看來為了你的安全，我也要更惜命才行。」

「我也同樣。」

或許是心情太好，九千勝覺得今日的雪脯酒格外甜。酒不醉人人自醉，他甚至也能體驗到最光陰平日醺醺然的感受了。綺羅一族天生酒量驚人，千杯不倒堯舜千鍾就像是為他們量身定做的一般，而九千勝無論哪方面都名列前茅，更是不曾醉過，卻不想他在今日體會到了。

於是，當晚換成了最光陰將一個醉醺醺的九千勝送回房。

日子選在三日後。

九千勝與最光陰定下時間後，又帶著他開始準備需要的物品.九千勝生性漂泊，雖早已在苦境取得了一席安身之地，骨子裡卻帶著幾分不安定，靈魂也不曾真正踏在岸上，於是他提議在舟楫之上行禮。最光陰對此毫無異議。一來他並非苦境之人，不必拘禮，二來嘛，九千勝做的選擇，必然就是最好的。

清風送舟遠，靜水照星河。

禮成之後，九千勝索性拉著最光陰同他躺下，看滿天繁星。他用摺扇遙遙一指，「你看那顆，名叫『食子星』。你想聽食子星的故事嗎？」

最光陰輕輕應了一聲，眼中是星光閃爍，他卻總是忍不住偏過頭去看九千勝，到最後，故事講了什麼他已經記不太清，只記得那樣的九千勝讓他的時之心亂了一夜。

考慮到最光陰不喜熱鬧，加上九千勝本就為人低調，因此九千勝並沒有將他與最光陰結契之事告知太多人，只設了私宴，邀請了幾位至交前來。

文熙載見到九千勝，歡喜的笑容中似乎還夾雜著一點遺憾：「前些日子聽聞你身邊莫名多出來一個少年，我便覺得奇怪。如今知道你會做此選擇，倒也不意外。只是可惜了我那對你芳心暗許的女兒……」

「大人說笑了，承蒙令媛抬愛，只是我一介江湖人士，恐怕無法令人心安。」九千勝看一眼在院中打量手中新刀的最光陰，笑著回絕。男子結契後，仍可自由婚娶。若是不早日把話說明，只怕日後還會滋生諸多變數。

「你啊，那不談這事了。聽聞近來多雨，今年怕是也有些不太平。」文熙載自然能聽出九千勝的意思，也不多說，開始與他談正事。這也是他與九千勝交好的契機，兩人是在賑災時相遇的，相談甚歡，故而成了忘年交。

九千勝瞭然地點點頭，目光又向最光陰身上飄去，隨後才答道：「屆時我會和最光陰一同前往。」

文熙載見狀瞭然地點點頭，他從來沒見過這樣的九千勝，一時間也覺得新鮮，免不了開口調笑兩句：「哈，你我不過說幾句話，你便如此心不在焉。好友，我相信你這次是真的栽了。」

「讓大人見笑了。」自知失態，九千勝略表歉意。

送走幾位好友後，九千勝才長舒一口氣，一轉身便看見倚在廊柱上等著他的最光陰。他笑著迎上去。

「今日你似乎很開心。」

最光陰點點頭，直言道：「你的朋友們很好。」

「這算是愛我及人嗎？」九千勝眨眨眼，看著最光陰。

「是。」最光陰並沒有聽出九千勝話里的調笑意味，倒是他的坦然令九千勝有些不自在了。

「走吧。」九千勝上前攬著最光陰往院中走。從今日起，他們兩人之間便不一樣了。之前他們雖然也稱得上形影不離，但現在這樣才算得上真正的互通心意。既然已經結契，自然不必再分居。直到同榻而眠時，最光陰才終於有了一點實感。

「原來話本里所寫的人，是這樣的心情。」最光陰側臥著看九千勝，隔著夜色看得並不真切，反而有種趣味。

九千勝聞言一笑：「你總是對什麼都好奇，都想體驗一番。」

最光陰點頭，又想起九千勝應該看不到，便開口道：「確實如此。但是無論做什麼，總要有你相陪才有意義。」

「那你可知曉……」九千勝欲言又止，「罷了，早些歇息吧。」

最光陰沒有追問，但心頭的喜悅也讓他難以入眠，又纏著九千勝說了很久的閒話，才醞釀出一點睡意。

聽著耳邊均勻的呼吸聲，九千勝低低地笑了一聲，手指在近在咫尺的額發上輕輕點了點，怕將人驚醒一般迅速收回來，也跟著少年一同入睡了。

接下來的幾天，九千勝都留在府中。忙過前一陣子，便開始在家裡享清閒了。

只不過這幾日相處下來，最光陰仍覺得有些不可思議。自他來到苦境以後，所見所聞，一切新鮮的體驗都是九千勝給予他的，包括現如今的結契也是如此。可是如今似乎又與之前的生活並無區別，他有些不明白。

不過最光陰雖是一知半解，卻還是隨著九千勝的腳步而動。他總是這樣，全然信任著身邊這個人。

盛夏悄然而至，最光陰體質特殊，在天氣極熱時也不會流一滴汗，不僅如此，雙手也冰冰涼涼，摸著十分舒服。這日兩人在亭中納涼，最光陰屈腿坐在廊下，興致缺缺地捏著草去逗弄池塘中的魚，看它們被驚得四下逃散。

九千勝見狀便心安理得地靠過去，躺在最光陰的腿上，拋卻了平時不離手的摺扇，改為握著最光陰的手。

觸手的熱讓最光陰心頭莫名悸動。他不知這是什麼情緒，只知道必然是因為九千勝，而他喜歡這樣，便足夠了。

九千勝摸了摸，半晌評價道：「小最的手不似習武之人的手。」即便是他，常年累月地握刀，也留下重重的繭，而最光陰的手卻一點也不粗糙。

「嗯。時間城特有的光息軀體便是如此，就算是受傷也不會留下疤痕。」最光陰任由九千勝握著他的手翻看，也不掙扎。他看一眼九千勝毛茸茸的外套，按下想伸手摸一摸的衝動，開口問道：「九千勝大人，既是這麼怕熱，何不換輕便些的夏裝？」

九千勝聞言，把玩著最光陰手指的動作一頓，抬眼看他，語氣中似有委屈，其實只是他忍不住逗弄看起來很正經的少年：「小最是不喜歡我這樣靠著你嗎？」

「不是。」最光陰聞言，果然一本正經地回答。他趁著空當騰出一隻手，摸了摸九千勝的衣襟，想到平日都是九千勝安撫自己，於是又開口說：「我很喜歡這樣。」喜歡這樣的你，也喜歡和你這樣靠著。他想得很多，只是不知為何，後面的話怎麼也說不出口。

九千勝卻像是看穿最光陰的心思一般，聞言輕輕笑出聲，笑得最光陰耳尖開始泛紅，臉頰也開始發燙。

「我太熱了，不給你靠了。」最光陰被九千勝笑得有些手足無措，只能佯裝惱怒。他說著就要站起來，卻被九千勝壓著不能動。

九千勝借著兩人的姿勢，伸手將最光陰拉得更近，近到兩人的呼吸都融在一起。他定定看著少年，問：「自結契以來，你我二人都沒有做什麼逾矩的事。現在，你可願意與我做有情人之間快樂的事？」說罷也不等最光陰的回答，九千勝手臂收力，扣著最光陰的後腦吻上去。

唇瓣相貼一瞬便分開。

最光陰沒想到九千勝會突然貼近，愣在原地。溫軟的觸感還暫留著，人卻想自他身上離開。最光陰動作更快，拉住九千勝的手，眼中有不舍，直言道：「我很喜歡這樣。」

方才趁人不備的偷襲自然也讓九千勝意猶未盡，此刻見最光陰主動，他也樂於引導著人再細細感受。於是，唇齒再相交，勾纏之間，是訴不盡的綿綿情意。相擁著的兩人身後，是一片倒印著燦爛斜陽的荷塘。

或許是因為有些缺氧，又或許是因為情之所至，兩人再分開時呼吸都有些凌亂，玉容齊齊染上紅霞。

九千勝自最光陰懷中起來，移開目光，待呼吸平穩後才開口：「小最，接吻時應該將眼睛閉上。」

「可閉上眼就看不到如此好看的你了。」最光陰這話說得理所當然。他向來不吝於表達對九千勝的喜歡，無論是刀法，或是容貌。

這真的是……令人招架不住。九千勝覺得自己心動已然是不可思議，不料與最光陰在一起以後還能變本加厲。正如文老所說，閱人無數的他，這一次是真的栽了呀。但他甘之如飴，因為最光陰與他同樣，世間再沒有比這更好的事了。

「你呀……」真是敗給你了。

九千勝靠著最光陰，兩人低聲咬著耳朵，共看天邊餘霞被夜色一點點吞沒。

一池荷花在晚風中擺盪，池面驟起波瀾，輕悄悄地送來雨期將至的消息。

fin.

沒有什麼如果，我一定會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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