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峰秀泷觉得自己是自私的人。 E"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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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时她趴在兄长的膝头,素来体弱的兄长温和地用手抚摸着自己的长发。他温和地问,秀泷,如果给你三个愿望,你最想做些什么? u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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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她还是少不更事的少女,心里没有什么家国天下一类,算是养在温室里长大的一朵小花。她枕在兄长膝头,看着入目处对方身上白色的一片衣衫,又觉未来之事由未来操烦,现下无须担忧。 ~<Z;)e
她将有的没的的心思抛到脑后,思考了一会儿才开口。 gK/mm\K@
第一个愿望,我希望大哥的身体能够早日康复,我们兄妹俩可以一起去东瀛的各个地方,而不是只能让大哥你留在阪良城。 ][-N<
第二个愿望,我希望能一直和剑圣学刀。大哥你知道的,我好像天生就应该和刀在一处,我第一次握着刀的时候,可比弹琴拈针时要快乐得多。 Go3EWM`Cd8
第三个愿望,我希望可以和莫召奴在一起。 LZm6\x
她说完最后一个愿望,似乎因为是自己本人说出口,教她有了些许羞意,后续的话便不再说了,她听到良峰贞义很轻很轻地笑了一声,便问他,大哥,秀泷心里只有这三件事最重要,你会觉得我自私吗? |ofegO}W7
良峰贞义摸着妹妹的脑袋,苍白无力的手一下又一下地滑过对方绸缎一样的青丝。温和的少主只是说,我只愿我的小妹能够永远开心。 h)BRSs?v_D
只是这三个愿望,最后一个都没有实现。 _ngyai1
良峰贞义对良峰秀泷的祝愿,她最后也没能做到。 T9]|*~ ,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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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峰贞义从出生时就是病秧子,阪良城老城主花了好大的精力才把这个独子拉扯大,但是看起来却依旧是勉强为之。无论换了多少的名医来看,都只说少主福薄,他们无能为力,还请老城主早日为少主准备后事罢。他们的父亲不信,流水一样的珍贵补品送过来,才吊住了良峰贞义的一口气。 6Y6DkFdvrZ
只是良峰贞义虽病弱,良峰秀泷却是个健康的孩子。她从小没生过什么病不说,生得也是一副好皮囊,面如月辉眸比星光,眉是秋水描摹唇是花神眷顾。她生得绝世容貌,性格也不娇纵,大家闺秀该懂的也样样精通。见过她的人都说,秀泷是有福气的孩子,该是得了上天眷顾的吧。 iph>"b$D
和她的兄长良峰贞义正正好反了过来。 R0y={\*B5k
有时良峰秀泷给良峰贞义端去浓黑药汁的时候便会想,是不是自己占了兄长的福气,才让兄长活得这般难受。良峰贞义却总能在这个时候看穿妹妹那些有的没的想法,便放下汤匙,在碗底发出叮当的一声脆响。他把秀泷唤道塌边,枯木一样的手抚着秀泷颊边的发,淡淡道,秀泷,别想太多,你要做的就是连着我的份一起开开心心的生活。 %pgie"k
秀泷便侧了脸,隔着一层发贴上良峰贞义的手心,敛了心中的担忧,只关切道,大哥,我知道了。 :G9+-z{Y&
良峰贞义便收回手,又笑道,也别把我想得太柔弱了,无论如何,我总会活到你出嫁的那一天——秀泷,你不知道,我盼着这门亲事盼了多久,一个是我的挚友,一个是我最疼爱的小妹,我在这世上最重要的两个人在一起了,以后就会是最幸福的一对夫妻。 Zh`lC1l'
秀泷这个时候已经不是被人提一句未婚夫还要脸红羞涩的小姑娘了,她淡淡笑了,说,那秀泷便提前收下大哥的这一份祝福了。 R*IO%9O
良峰贞义体弱,但作为兄长却是再合格不过。他对秀泷诸多爱护,哪怕是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时候,也还在考虑小妹未来之事。 tWQ_.,l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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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生剑影是东瀛传奇的剑圣,良峰秀泷甚至可以说是听着他的故事长大的。 ')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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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峰秀泷不爱插花,不爱弹琴,更不爱所谓女红和算学一类为了日后出嫁的必修课。只是她身为阪良城的公主,这些必修课便是她的责任,她学得不好,传出去只怕是害了父亲和兄长的名声。因此,她虽不爱这些事,但依旧学得样样精通。 +9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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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有一次,她在不经意之间握到了刀——只是短短一瞬,跟在她身后的侍女就匆匆忙忙走上来,说公主不应该碰这些血腥杀伐之物,快交给婢女们吧云云。良峰秀泷松开刀柄的时候,竟然生出些怅然若失的感觉来:她从没有哪一刻觉得自己应该要去做什么,但握到刀柄时,她奇妙地感受到一种水乳交融的错觉,这感觉是过去拈银针提画笔的时候所没有的。 [Hz_x(t26
又过了几日,她还是不能忘却握刀时的感觉,终于下定决心,她要练刀。 BL<.u
她先同兄长说,爱护她的良峰贞义见妹妹有了真心喜欢的东西,哪还有不应允的道理。于是兄妹俩软磨硬泡了父亲好一阵,才让老城主松口,请了名师来教秀泷。 )ALPMmlRs
或许最开始的时候所有人都以为秀泷只是个花架子,随便教她几招防防身就好,何况美人用刀的景象也不是日日都能见的。但秀泷刻苦,也是真有天赋,学了没多长的时间就打败了师父,后来再来人也重复这样的境况。 9K~2!<
于是秀泷想起了剑圣的传说,她又下定决心,自己要拜柳生剑影为师。 wEENN_w
最后事实证明良峰秀泷是得天眷顾的女子,她在刀上的天赋耀眼到数十年不曾动过心的柳生剑影也为之侧目,破例将之收入门下;而柳生剑影也确实是良峰秀泷所渴望的师尊,为了更好的学刀,良峰秀泷日日练习六个时辰,没有一天是断过的。 \bqIe}3V7
她明白柳生剑影对自己有所期待,秀泷曾经也想回应这份期待。但随着时间流逝,她的年纪每长大一岁,她就更明白一分,她是无法回应剑圣这份期许的——她花了几年才醒悟过来,柳生剑影的剑道不适合自己。 Sj;B1&
柳生剑影要她做到无心绝情,这样才是道。但良峰秀泷最开始时心中有兄长,有莫召奴,她以为这样的情只会占很小很小的一部分,不会阻挡她悟道的道路。但后来,她的心中不止有这两个人,还装下了阪良城的子民,许许多多的人压在秀泷的心头,这个时候她终于承认了,她无法继承柳生剑影的剑道。 S!<YVQq
其实良峰秀泷很明白,良峰贞义也好,莫召奴也好,阪良城的子民也好,无论对方是谁人数又是多少,在柳生剑影眼中这些都是一样的东西,是干扰她良峰秀泷悟道的杂质。 ?>5[~rMn
良峰秀泷在柳生剑影身后说自己无法继续用刀,会遵守拜师时的承诺封刀的时候,她从男人的背影里读出了长久以来第一次有过的巨大怒气,她承受着这样的怒火,心中却已经一片淡然。 >k,|N4(
她无法回应柳生剑影的期待,也无法报答师恩,更没有办法在往后的余生中继续用刀了。 /pzdX%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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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峰秀泷确实想过,日后要和莫召奴天长地久这样的想法。 F,Q\_H##x4
他们俩的婚约早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定了下来,原先不过是一桩在寻常不过的政治联姻,只是两人有缘,情这样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不知什么时候起种在两个人心里,悄悄生了根发了芽,注意到的时候已经是一株参天大树,再舍不掉了。本该是一段好像爱情童话一样的故事。 sHD8#t^{
良峰秀泷不喜欢绫罗绸缎珠宝首饰,但有时过节的时候,莫召奴那边依着君夫人的意思总会送来一大堆。良峰秀泷不好推辞,便将这些东西全攒了起来。后来也不知莫召奴怎么明白她的心思的,在下一次送东西来的时候,拖人给良峰秀泷送了白菊的种子。 dt(~)*~R
于是日日练刀的公主,从每日的时间里再挤出一些,开始种起白菊来了。 )z-)S
当时二人年少,相见的机会少之又少,一年或许也就三四次,大多数时候是写一些信——秀泷还不能写太多,不然又要被人说不矜持了。莫召奴却写了很多,大多是一些他出游散记和觉得写得不错的诗词,秀泷回的少,但总会提一句那株白菊现下如何了。 }#'wy
后来莫召奴再来阪良城的时候,恰逢白菊花开。良峰秀泷等着莫召奴拜访完父亲兄长,才带着人去看自己细心呵护着的那朵花儿。两人远远看着,也不走近,最后是莫召奴隔着秀泷的衣袖轻轻地握住了姑娘的手,在秀泷望向他的时候回以粲然一笑,说,这很适合你。 \O5`R-
再后来,阪良城花园里的白菊便越来越多了。 :8aa#b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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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峰秀泷总是会期待着和莫召奴见面的死后,有情人因为身份立场等等等等的原因聚少离多。良峰秀泷望着天边浓重的乌云,心中情绪比之更为沉重,想,再过一段时间,他们就要成亲了,到时候或许便会好了吧。 P'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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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中深处却知道她是在自欺欺人,东瀛的局势哪还容得下情爱这样的小事。 p3ox%4
良峰贞义没能等到小妹出嫁就病逝了。 bVmHUcR0
在他去世之前,秀泷跪坐在床榻,握着兄长形如枯枝的冰凉的手——这只手曾经也有过温暖的温度,不知多少次抚摸过自己的发。她的兄长气若游丝,眼中的光都快要黯淡下去,他说,秀泷,自私一些吧,别再考虑其他,只考虑考虑你自己,秀泷,我希望你可以快乐地活下去。 t-Rfy`I3
良峰秀泷握着兄长的手,却不能再给兄长一句承诺。 |niYN7 17
良峰贞义病逝的消息被良峰秀泷强硬地压下去。往日里总是温和不会生气的公主此时此刻也坚强起来。她走在空空荡荡的宅邸之中,却好像可以听到宅邸之外阪良城人民哭喊的声音。 yQE|FbiA
哭声和良峰贞义临终前说的话交叠在一起,一下一下叩在良峰秀泷脑中,让她头疼欲裂,甚至开始生出些怨恨的情绪来——过去人人总说她是被眷顾的人,可天若真的眷顾,为何要带走她的兄长,为何要把她推到这样两难的处境上来。 Hs/aU_
这时密探来报,说,公主,莫召奴赶过来了。 >Jh*S`e
良峰秀泷被这声音一震,脑海中盘旋着的声音一下子全部消失了。 `s5<PCq
她想,她拥有自己的答案了。 z<aBG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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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她总盼着一年里为数不多的几次可以和莫召奴见面的时候,如今,她却盼着这一次的见面晚些来,再晚些到来。 .zQ:u{FT
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在那片白菊之中——良峰秀泷仔细照顾着,后来这花儿越长越大,还成了阪良城里一道特别的景色。她背对着莫召奴,不愿意去看对方的面容,只说大哥病逝,阪良城必须有人继承。 [P.M>"c\
再后来,世间便没有了良峰秀泷这个人。 52?zBl`|
她和莫召奴隔着几层厚厚的白纱再次相见,她已经扮上了兄长的模样。她看不分明对方脸上的表情,大约是悲恸大约是遗憾又或许是其他,只是无论是什么,都已经不是她有资格可以过问的事情了。 4k/B=%l
她对莫召奴道,是小妹福薄,无缘和你结为夫妻。秀泷已死,节哀罢。 4-;"w;
他们的缘分,走到尽头了。 H'k$<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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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峰贞义不常去墓园,一年之中,只会在白菊盛开的时候抽一天去,整整一天都在墓园里呆着,不会再去想什么其他的事。 ITJ{]7N
她看着两个墓碑,和墓碑之上的两个名字,慢慢地,便忘记了自己是谁,过去又做过什么。分明是想回到无忧无虑的少年时候,但岁月把她磨成了别人的样子,便早就忘记自己是什么样子了,更遑论回去这样缥缈的说法。 m=D2|WA8
她会回忆很多很多,回忆呵护她的兄长,回忆对她给予厚望的师尊,还有彼此交换了心的爱人——碑上良峰秀泷四字,是莫召奴昔日隔着重重白幔,用她不忍去听的声音求她,说纵然我和秀泷无缘,也请让我为她撰写碑上字吧。 lM1~K
她甚至不敢想,莫召奴是用什么样的心情求她,又用什么样的心情为她写下墓碑的。一直到后来自己也做了同样的事,她在写莫召奴三字的时候,放下了手中的笔,手指在墨迹未干的字迹上虚划了几下,而后苦笑一声,觉得自己也有些明白当时莫召奴的心情了。 }5c%v1
纵然他们两人天各一方各自安好,对彼此之心至死不变,但此生到底有缘无分。 ~!UC:&UKo
惟有这片墓园里并立的两座墓碑,和遍地盛开的白菊,还能向她证明,他们二人之间曾经有过那样深的情。 %@tKcQ
值得吗,她问自己,上前几步,却不敢真正触摸墓碑上莫召奴的名字。 P^V,"B8t
值得,她抿了抿嘴唇,这么想到。 HS>(y2}'
自私吗,她又问自己,忽然间自己也笑出来,想起来多年之前自己曾经伏在兄长膝头上的那个时候。 ,Y *unk<S
她收回了手,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J1OZG6|e
她想,多年之前她便觉得自己是自私的,多年之后,世事变改,她却依然是自私的人。 Z(DCR/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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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HV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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