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11.24 【最九】下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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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j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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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

樓主發表於: 2020-11-24 2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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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4 【最九】下凡

“九……”
夜色正浓，九千胜在被月光映衬得波光粼粼的泉水边，拉开白袍上的腰绳。
他怔了一霎。
“九千……九千胜……”
看来不是错觉了，是真的有人。
他赶紧把袍子重新拢上，四处张望着，心中纳罕：这地自己曾考察过好几次，确定是个无主的温泉，这才惦记着趁夜深人静，赶来沐浴一番。难不成还是冒撞了？
他一边整束衣冠，一边笑道：“在下正是九千胜。不知道阁下姓甚名谁，何不出来一见。”
那本来声如蚊讷的话音忽然变大了一些：“……我就在你面前啊。”
九千胜疑惑地蹩起眉头，向前望去，但除了身边环绕的一只似乎略微大支的萤火虫之外，并没有任何活物的气息。
等一下，萤火虫？
九千胜把目光收回，转而看向那只萤火虫，似乎为了证明他猜测不爽，萤火虫肉眼可见的膨胀了几倍，音量也提高了：“我就在这里！”
苦境人杰地灵，种族繁多，即使某些人种长得颇为奇形怪状，按说也不是什么罕异之事——就连九千胜自己，也生着一对绮罗异族独有的玲珑葱耳。但尽管如此，他还是有些吃惊，因为九千胜赫然发现，那也根本不是一只萤火虫，而是一小团璀璨的光球儿。
完全没有实体的……种族吗？九千胜默默地想着。他的面上倒是没有带出来丝毫，拱了拱手道：“得罪得罪，不知阁下有何指教？”

他就这么认识了最光阴。

暮春三月，草长莺飞，九千胜坐在亭子里，独自拭着刀。雪发随着一下下的动作轻微摇晃着，舞出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旖旎姿态。一小团光球从外面飘入，径直落到了他的耳尖，轻轻地、悄悄地，好似怕压疼了九千胜——虽然最光阴此时没有实体，其实谈不上任何重量可言。
九千胜略有所感的抬头，光球最便又飘到他探出的指尖上。
“今天又是偷溜出来的吗？”刀神弯了笑眼，对着他吹了口气。
“嗯。”停了一会，光球又说道，“饮岁说最多给我几个时辰，到时候赶不回去，时间城就不要我了。”
“我知道了。”九千胜起身玉立，纤手按上了腰间的雪羽双刃。温润的腔调如春风般和煦悦耳，“小友这次想看什么呢？”
那便来一套溯风回雪吧——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刀光舞动如流银泄地，劈风斩声似驼铃颤响。须臾之间便已走过了三十六式，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九千胜松了手，双刀顺滑地重归腰鞘，他对着沉默寡言的光球微微一笑：“可看清楚了？”

从相识到目前，九千胜和最光阴已经认识了数月。两人的交往也从彼此客气地互报家门逐渐升级为至交好友。最光阴了解到九千胜善刀、善饮、善谈笑，九千胜也知道了这日晷所生的小光球和他那个神秘又遥远的家乡时间城，还有一个喜欢穿蓝外套的胖子奶哥哥饮岁和嗜好下午茶的粉红色养父城主。
九千胜更深知，最光阴是个刀痴，也正是因为这癖好，才会促使两人的相遇——虽然他现在还无法拥有实体，只能借着九千胜的刀道来饱饱眼福。

“那么你到底何时才能拥有身体呢？”九千胜重新倚在栏杆上坐下。
“父亲说我还需要在城内涵养百年。借时他会赐予我一桩魄冠，我带上后就可以塑造光息之体，出城历练了。”光球轻轻地说。
居然要这么久。
九千胜不禁为小友感到了一丝遗憾。
“在这一百年内，我只能用光球之姿，寻找时机偶尔出城——我每次来都可以找你吗？”
“当然没问题。”九千胜笑了，恰逢亭外有人叫他的名字。他随口应着便走了出去。光球最看到他跟一位侍从模样的男子言谈了片刻，九千胜打发了此人，又走回来跟他告别：“小友暂且稍安，我要办件事，去去就回。”
最光阴瞧他眉间略萦无奈，不似刚才那般欢喜，便问道：“什么事？”
九千胜叹了一口气，展扇覆面道：“有人约我比刀。”
“你不想去，为何不拒绝呢？”
约九千胜比试的是本地的一名地头蛇，心胸狭窄，狂妄自大，九千胜来此地后，已经不知道被此人纠缠了多少次，如果不是还有要事处理，早就自行离去了。但一味躲也不是办法，故而那人又派人来软硬兼施时，九千胜便应了他。不过说好点到为止，就比三招。这其中世情复杂，仓促之间也难一一对最光阴说清。
九千胜于是碰了碰光球，只道：“一个时辰之内我便回来。”

最光阴这一等，便等到了天黑。留给他返程的时间已经不多，饮岁更是先后打发了数个时计来传达“威胁”。光球终于失去了耐心，便出了亭子，循着九千胜的时间逝痕一路细细找了过去。
他越是找，越是觉得不安，终于在密林的某处，感受到了大量时间从九千胜身上流逝的迹象。光球以最快的速度飞奔而去——
林地深处的一棵松树下，刀神一动不动地蜷在那里。

“九千胜！”最光阴大声呼喊着，扑向他的耳边。
九千胜面若金纸，双眼紧闭，嘴角蜿蜒着一道不详的艳红，连平素流光溢彩的绮罗耳都失了色。
最光阴又喊了几声，他仿佛恢复了一点知觉，勉强睁开了那双绮丽紫眸，下一瞬又不堪重负般地阖上了。
更多的鲜血从他口中喷涌而出。除此之外，身上倒是并无其他伤口。
既然不是外伤，那想必就是中了暗算。最光阴焦急万分，持续不断地呼唤着他的名字，试图将对方从昏迷中召回。
他没有手也没有脚，这便是此时此刻唯一能为九千胜做的事情。
然而一切都是徒劳，九千胜已经陷入了不详的宁静，他缄默着，似乎和浓重的黑夜全然融为了一体。凭着光之子的特性，最光阴能敏锐地感受到，九千胜身上的时间流速，比刚才更加快了好几倍。
如果再这样下去……他不敢也不愿多想，转身飞出丛林去找人帮忙。途中他与另一枚时计不期而遇，表盖打开，内里顿时传来了饮岁怒气冲冲的咆哮：“最光阴！已经超时了！你再不回来，城主发现了要罚我去推日晷——”
光球倏地停下了，它像是被点醒那般，跟着时计径直冲回了疏离山。

巍峨的时间大殿内，光使们正在排队向饮岁交差。虽然人数众多，但是气氛肃穆，连一丝多余声响也不闻。
光球在最后一刻挤进了时间城的大门：“饮岁！城主在哪里？”
蓝衣服的光使首领看见他，一块石头算是落了地，随即又竖起眉毛：“最光阴！无故晚归、大声喧哗、干扰公务！你还有没有点规矩！”
“我现在没空跟你扯闲盘！”殊不料最光阴的声音完全盖过了他，“我要去救人，你告诉我城主在哪里？或者告诉我，魄冠在哪里？”
饮岁被光球吼得颤了一下，正准备变本加厉地回敬，忽然琢磨出些许不对：“你问魄冠干什么！”
“我要变成人！我要去救九千胜！”
饮岁稍稍迟疑了下，九千胜这个名字他还是耳熟的，最光阴每次溜回来，都要跟他聊上关于此人的一二，聊到他的耳朵都快长出了茧子。
“九千胜怎么了？”
“他被人暗算，中毒了！”
“你疯了！你现在根本承受不起魄冠的力量，勉强动用只会损命折寿！说不定你带上的那一刻就会魂飞魄散！”
“这是我的事，不需要你管！”
一人一光球只剩了对吼，饮岁脸红脖子粗，光球上窜又下跳，底下众人皆不敢做声，面面相觑。机灵点的已然脚底抹油偷偷开溜了。
针尖对麦芒的情况直到一个粉红色的身影忽然现身才得以破解。唯见此人眉目秀丽，气度不凡，威严的美貌带着凛然的气质，正是时间城主。饮岁急忙下拜：“参见城主。”
城主看了一眼光球：“何故在此吵闹？”
饮岁来不及阻止，最光阴已经三言两语把原委全说了，甚至包括之前自己是怎么暗通曲款跟饮岁约好悄悄下凡之事。饮岁感到城主的视线不住地向自己这边瞟来，暗道一声苦也，就知道这混蛋崽子靠不住，见色忘义，把自己卖了个精光，回头还不知道要被城主怎么惩罚。
他这边暗自捉急，最光阴却管不上那许多，他一心只求赶紧救九千胜，顾不得斟酌字句隐瞒事实。
城主静静地听完那番颠三倒四的请求，一点头道：“也罢。那你就随我来吧。”说罢衣袂一飘便向内殿走去。
饮岁立时张口结舌：“城、城主？”
最光阴也有几分意外养父的痛快成全，但他唯恐事情生变，便不发一言急急跟在后边，只剩下饮岁一人留在原地百思不得其解地挠着地。
须臾之后，一名风采俊秀的灰发少年闪现于殿上。在场众人忙低下头，已具实体的最光阴向目瞪口呆的饮岁拱了下手，暗道了声抱歉，便风驰电掣地往外冲去。
饮岁花了数秒才找回语言，他气急败坏地吼了起来，音调震得大殿的明瓦哐啷作响：“你倒是把衣服穿上再跑啊——！！！”

红泥小火炉，绿蚁新醅酒——不，药。
最光阴抱着九千胜的那把白绸素扇，对着灶火认真地扇着。他扇几下就回头瞧一眼炕上的人——九千胜正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呼吸平稳，脖颈以下全部盖得严严实实，有几簇飘逸的雪发垂在炕沿。
他于是收回目光，又继续研究炖煮的药。方才那个老大夫指着药包咿咿呀呀交代了半天，他也只听懂了七八分，反复追问之下，老头急于接诊别的病人，便道：“我已经给他做了针灸排毒，问题不大了，若病人想吃便吃一剂，不想吃就算了吧。看这位公子也是有武功在身的，只要能苏醒就好。”
最光阴谢了他，拎着药背着九千胜出了医馆。他一时也不知该去何处，忽想起一般林中都有给猎人临时寄宿的小屋，便试着找了找。果不然发现一处，推门而入时，上一个住客留下的灶火还未全熄灭，倒是方便了许多。最光阴把九千胜安顿在炕上，拉起被子给他拢好，又去找水罐。他这才感觉到手脚疼痛，扯开衣服瞧了瞧，原来之前心急抱九千胜寻医觅药，兼之对光息躯体还不甚适应，一路上竟是滑倒了七八次，以至于皮肤上青青紫紫，有些地方还渗出了血痕。
既然不是什么大伤，他也懒得放在心上。又扇了一会，看浑厚的汁液顶着炉盖不停地外溢，整个屋子内也逐渐开始弥漫着奇特的药气，思忖着应是差不多了，寻了个碗小心地倒出半盏。
少年把九千胜扶起让他靠在怀里，小声地叫着他的名字。过了片刻，九千胜浓长的雪睫如受伤的蝴蝶般扎挣了两下，最光阴一手抵着他的心口缓缓输送真气，于是九千胜喉间发出些含糊不清的低吟，睁开了眼睛。
他没有焦点的视线四处转动了一会，最终停留在最光阴脸上。最光阴一手拿着碗，道：“九千胜大人，喝药了。”
“……”
九千胜看着少年恳切纯净的目光，觉得接下来要说的话似乎不太合适，但他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硬着头皮问道：“……敢问阁下是谁？”却见对方恍然大悟的样子：“我是最光阴。”
最光阴……不是个光球吗？
九千胜眨了眨眼眸，少年伸手把他额前垂着的一缕头发拨到耳边，低声把原委简要说了一遍。从他怎么发现九千胜倒在树下，怎么回到时间城去取魄冠，怎么凝结成实体，怎么回到原处抱住九千胜去找人……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当然，他还是主动省略了自己被饮岁吼完之后才发现赤身裸体于是又跑回去套衣服的那个小插曲。
九千胜因而慢慢回想起全部，是了，他被人约着比刀，然后只出了一招，那人便输得明明白白，本欲道声承让就离开，不想对方忽然向他扔了一把毒粉……大风大浪走过，不料竟有一日险些在这种小沟渠里翻了船，九千胜自嘲地笑了笑，就着最光阴的手把碗里的药喝光。
这药还真是苦——他皱了皱眉，嘴里被人塞进了一点什么东西，甜丝丝的。
最光阴开心道：“医馆里有附赠的甘草糖，说是会让药不那么难喝。我帮你拿了些。”
这不是哄孩子的吗？九千胜顿时啼笑皆非，但又不好说什么，再加上嘴里确实甜甜凉凉的很舒服。他从小便父母双亡，独自闯荡江湖，很缺乏被人照顾的体验，如今靠在最光阴怀里，竟是觉出了一股暖意在体内回转。
他静了半日，又想起什么重要的事情，赶忙问道：“你不是说还需要涵养百年左右才能带上魄冠吗？怎么现在？”他紧张地看了少年一眼，心头笼罩着一片阴云。
最光阴疑惑地摇了摇头：“我也不是很清楚——可能城主记错了吧？”
“唉，小友，是我拖累了你。”
“我不在乎，这段时间跟你相识，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事情。只要能救你，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也值得。”
少年发自肺腑地说出宛如告白一样的言辞，他自己却毫无察觉，倒把那老于世故的刀神闹了个红脸，不由得咳嗽两声。
“九千胜感激厚爱，既然如此，那接下来的路途，也烦请小最相伴了。”
“嗯。”最光阴又帮他掖了掖被子，理所当然地点头应道。

月华顺着窗格如水般泻入，耀得那异境来的姣美少年如梦似烟，遍体生辉。他本是九天之外纤尘不染的仙人，如今终于降下凡尘。

后记：

遥远的异境中，城主端坐在缀满蕾丝的华丽座椅上，右手端起一杯桂花香茶，满意地尝了一口，不无嗟叹道：“晷儿子这一去便是三月无音讯了，虽然他平时顽劣，但时间久了，倒还真让为父有几分想念呢——饮岁你说是吗？”
一直回荡在周边的“嘎吱嘎吱”的声响突然停了。饮岁趴在推杆上，气喘吁吁又咬牙切齿道：“城主你特地自备下午茶全套来看我拉磨，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吗？”
“噫——叫你推晷是增你寿元给你添福，怎么你的语气竟是如此不甘？”城主看似遗憾地摇摇头，“看来还是觉悟不够啊，尚需历练，既然如此，你再多推三个月——”
“城主——！”饮岁的惨叫直可贯穿九霄，震得时间城人人耳朵嗡嗡作响，“饮岁我错了！最光阴这个不孝子，花喜鹊，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咳咳——总之他太过分了！竟然让城主您老人家独守空屋，万般无聊百般无趣，只能靠看我受苦来打发时间——！”
“很好。这不是很有自知之明。”城主笑眯眯地把茶杯放回到桌上，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
饮岁瞅他如此风轻云淡，终于还是忍不住说出了盘桓在心头已久的疑问：“城主之前不是说过，最光阴尚需至少百年才能带上魄冠以实体出城吗？如今他提前下凡，城主为何并不着急？”虽然他们三人平素相处一贯都是谁也别想让着谁的作风，但饮岁深知城主对那破少年的心到底有多重。
“我若不这么说，又怎能唬得那破少年留在城内多陪几年老父亲呢？”城主脸不红心不跳，跟谈论天气一样地淡淡说道。
“……这是真的吗？所以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损害寿命的问题？”
饮岁的声线都颤抖起来了。
“是啊，也难得你和他都那么实诚，我说一句你们就信一句，真是可爱。”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你怎么可以——我这里日夜悬心——这日子没法过了！”
在饮岁凄厉的哀嚎中，时间城主负手起身，静静远眺着翻滚的云海，他的目光似乎能穿透一切，落到那名跟着刀神九千胜在苦境四处游荡，欢欢喜喜而又无察无觉的浪荡子身上。
今日的时间城，也是岁月静好呢。

頂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