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4.16 【温任剑】不可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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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2-04-17 0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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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16 【温任剑】不可平

　　任飘渺问：“你信奉神明？”
　　这是遥远以前的问句，那时剑无极答到：“我相信自己。”
　　而现在任飘渺对着剑无极道：“你是在祈求神明，还是祈求我。”剑无极没有一丝回应。他沉默的望着庄严肃穆的雕像，似想透过它找寻另一个人的身影。可任飘渺就在他的面前，轻飘飘的，好似一团空气。
　　剑无极的神情是近乎于虔诚的绝望，眉眼流露出的哀愁将他整个人包裹的密不透风，痛苦与绝望都无处宣泄。一切都是注定，相遇时便注定了离别，名为时间的分界线从来不曾仁慈。它是剑无极所知晓的最严苛的教条，连一点缝隙未露出，无以取巧。
　　这是一开始就摆在他面前的现实，经由对方之口逐渐扩大。
　　那是第二个年月，神蛊温皇和他站在神龛附近的大树下。
　　“我似乎应该给你一个忠告。”神蛊温皇道，他这幅样貌看起来有一点温和的气息，但看向剑无极的时候，有那么一瞬，沾染上了任飘渺的影子，两种音色交叠着响起，灰白的发在月光中扬起，从剑无极的脸庞拂过：“凡人的年岁于我不过一瞬，而后所有的痛苦却会加诸在你短暂的一生。”
　　风声在耳边停歇，静止的星辰在他们的头顶，细而弯曲的月落下了轻柔的光芒。属于时间的禁锢悄然降落，剑无极艰难的将堵在喉咙的字句吐出。
　　他们无比清楚，过往每一日都踩在名为痛苦的基石，是无法挽回的现实。每一眼都是一种恩赐，进而成了折磨，是蚁虫啃噬着心肺，吸食血液，意图将他拖向深渊。
　　——但最终也未成功。
　　剑无极走出大殿，站在了郁郁葱葱的回廊上，朱红的廊木，雪白的泥沙砌成的长廊，红色的丝带绵延而去，占据了栏杆与树梢。这数以千计的愿景在正午的阳光下微微浮动，点缀在琉璃瓦的空隙之间，最终归于一片幽深的黑暗。
　　他想起了多年以前的岁月，一望无际的绿勾成了眼底唯一的色彩，无穷无尽，海一般的颜色。细碎而又密集的林叶在轻微的晃动着，连成了一片绿色的波涛，这幽深而又美丽的色彩会使人联系到某些古老而又神秘的生物，摆动着他矫美的身躯。
　　这叶，是他躯体所在，这树，是他灵魂寄托之所。于是更加理所当然的感到了畏惧，更加想到了树木死后的腥甜气息，那也许是灵魂的味道，是被人类所驱逐的，神明的味道。
　　这是他在这里的第六天，穿过了一棵巨大的花树之后，就好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原先那些各式各样的，妖怪的低语在一刹那消失无踪，转而变成了一片寂静。
　　寂静的近乎寂寥。
　　剑无极在一瞬间遗忘了此时的目的，旋即又意识到了古怪。属于妖怪的气息无处不在，微弱的生命在草叶间晃动，剑无极甚至听见了刻意压低的声音，在他耳边模糊的响着，仿佛隔了一层看不见的屏障。
　　这是他从未感受过的，同另一个世界的疏离。
　　剑无极断定这里有什么奇怪的存在，他被这个存在丢进了这个处处写满鬼怪的地方，傻子一样的在林间乱窜，夜晚又重新回到了一切的初始点——那颗巨大的，伸展着枝叶的花树。
　　剑无极在第七天放弃了挣扎，他靠在了树上，仰着头，自言自语一般，同树道：“你怎样才肯放我出去？”
　　没有任何东西给予他回应。
　　剑无极烦躁的从草地上拽了两根草，转而打量着这棵树，又看了看自己的逆刃，估摸着将他砍掉的可能性又多大。他拿着刀比划，好半晌都不知道这有他三个粗的树要怎么才能砍掉，倒是白忙活了半天后，从不知什么地方传来了一声轻笑：“树断不断我不知道，但你会死，我是知道的。”
　　剑无极打起了精神，抓住了手中的逆刃。
　　树的枝叶开始摇晃，波浪一般，一叠一叠的传向远方，风声在剑无极的耳中的交叠，而眼前落下的花，化成了飞雪，落在他的发梢。剑无极在春与冬的交融之际愣住，然而那飞雪又在落地之时汇聚成霜刃，雪白锋刃似乎从星河之间倾泻而下，向着他的面颊流去。
　　同这剑一样冷的是他面前的人，灰白的发丝与白的衣，冷的像雪一样。他头顶的枝叶簌簌的抖动着，细小的紫色花瓣从缝隙中坠落，顺着任飘渺的剑尖，组成了一把更为瑰丽的长剑。
　　与这长剑一般的是肆意飞散的妖气，携带着神明的气息，在这一刻掀起浮云千丈。
　　“人类？”任飘渺道。
　　他的声音又冰又冷，与不久前耳畔那那带着笑意的声音天差地别，剑无极晃了晃神，心想，难道还有一个人？
　　他的疑问没有持续多久，眼前这位神明分明不像是有什么耐心的人，风在一瞬壮大，天边的云与叶在翻涌，剑无极被任飘渺被压制的不能动弹，携带着神明的剑气已经递到了他的眉心，然后戛然而止。
　　冰霜覆在了剑无极的眼捷，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一片土地已经被冰雪覆盖。剑无极眉上的头发被吹开，少年的眼睛里含着光，细碎的像是星辰一样。
　　神明贴近了他的脸庞，散落的头发穿过了剑无极的身躯。他注视着那双金色的瞳孔，便想起来这里曾经含着脉脉水光，汇聚在眼睑之上，从那金黄色的瞳孔里露出的，是金子一样的泪滴。
　　花叶组成的长剑在半空中破碎，落成了一场花雨，任飘渺的身影在紫色的帘幕中消散，冰雪在剑无极面前融化，盎然的绿色重新占据了视线，落在泥土上的花朵染上了莹莹的光亮，重新回到了枝丫。
　　剑无极的眼在冬与春，生与死的交叠中迷乱，他在纷飞的雪与婆娑的绿叶中窥见一个人的身影。那人缓缓的朝他走来，面容温和又无害，但剑无极却觉得那只是一张假面，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神蛊温皇笑着看着他：“倒还有点脑子。”
　　他的话来得莫名其妙，剑无极的脑袋卡了一下，旋即意识到这并是一句好话，甚至藏着十足的恶意。他下意识的握紧了逆刃，那双金色的瞳孔里折射出了一种细碎的光芒：“你……是什么？”
　　神蛊温皇笑了一声：“有区别吗？”
　　他的语气与姿态都显出了一种漫不经心，他注视着眼前的人类，在他眼中的青年稚嫩的仿佛刚刚探出泥土的嫩芽，轻轻一掐便能拔除他的所有生机。
　　但温皇没有动，他只是看着，看到剑无极几乎控制不住的外泄出层层杀意，才收回了视线。
　　“你想出去？”他问。
　　“你要放我出去？”剑无极反问。他盯着温皇的面孔，见他微微扬起了嘴角，而那双与他对视的瞳孔内，依旧是冰冷的，没有半分情绪。
　　温皇没有再同他说话，他转身向着丛林深处走去，剑无极犹豫了片刻，跟上了他的腳步。
　　蓝色的衣衫在风中微微浮动，带起了一两缕乌黑的发丝。剑无极莫名的觉得有些熟悉，他踩在松软的落叶上，阳光从树缝间抖落，落在了他的身旁，他的半张脸都染上一层明亮的色彩。
　　那蓬勃的气息在任飘渺的周身回旋，他在一瞬间感受到了炙热，像是阔别已久的阳光，突然绽放了无尽的光芒，将他整个笼罩。而后视线内又一片阴暗，重新归于寂静的平川。
　　剑无极问：“你要去哪里？”
　　他追随着任飘渺的脚步，绚烂的云彩在他的眼前漂浮，底下是一片海，涌起了层层的波浪。剑无极仿佛感受到了树叶翻涌的气息，翻起了一股腥咸的泥土的气味。
　　他在这盎然而又阴郁的森林中迷失了方向，温皇抓住了他的手腕，带着他绕过了一片湖泊。剑无极回头看了一眼，那是层层翠绿间的一抹雪白，是冬日里雪的余晖，悄然在这时间不曾停步之所，维系这一点寒凉。
　　剑无极好像又将这片与世隔绝的地方重新走了一遍，也许是神蛊温皇的出现破开了某些隐形的结界，他看见了更多此前从未见过的景色，但也从未找到离去的道路。
　　“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让我离开？”剑无极问。
　　大多数时候神蛊温皇并不回答他的问题，剑无极只能望着一片蓝色的衣角与乌黑的长发，那是神蛊温皇的背影，在他的面前，成了一道永不消退的剪影。
　　剑无极在这而平静的生灵中度过了不知多少时日，漫长的似乎是他的一生。而眼前这个非人的存在依旧不急不忙，卡着点一样将他带回来最初始的地方。
　　“你的剑呢？”神蛊温皇问，他侧过头，仰望着枝叶，只在剑无极拔出逆刃时，微微抬了抬眼皮，似乎此刻方才正面瞧了他一眼。那一眼透过了剑无极的躯壳，落进了他的灵魂。剑无极觉得自己的灵魂在颤抖，不明所以的颤抖。不是畏惧更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更为复杂的，他未曾分辨的感觉。
　　细碎的铜铃在寂静的夜里长啸，一点明光从幽暗的林间窜出，细碎的星辰，浓稠的云与海。剑无极在星云翻滚之间瞥见一点。是曾经经过的湖泊，水面映出他的模样，而后又濒于溃败。
　　星云翻滚着白浪，仿若海中升起的浮沫，与那波光粼粼的细碎的光芒。墨蓝色的星云翻滚连成一条细长的银白的丝线，划开一道流星一样的光芒。
　　神明的剑来的冰冷，仿若那高不可攀的山巅，山尖闪烁着一点积雪的莹亮。剑无极仿佛在这一刻感受到了人之与神的区别。那皎洁的光刺破了他的胸膛，挑出了一腔温热的血水，与冰冷的湖水纠缠、逸散。
　　剑无极几乎觉得时间在这一刻停止，连湖水涌入胸腔的刺痛都不再明显，他看见了一片雪，在他的视线里逐渐清晰。任飘渺低头看着他，手指与剑无极相连的地方覆上了一层冰霜。剑无极的眼睫上多了一层霜白的雪，他闭上了眼，猛地将手一抽，从星辰落入大海。
　　剑无极再醒来时，看见的一片霜白，冬日的雪落在他的身上，而他在树下，远处时一片房屋，沿着一条灰黑色的公路辟开无数枝条，向远方伸展。
　　剑无极伸手按了按自己的胸口，微微的泛着疼，却又没有一点伤口。他从那奇异的所在脱出，如同去时一般，悄无声息，连他自己也摸不清头脑。
　　他扭头看了看坐在另一侧的人，神蛊温皇望着山下，从神情来看，并不能得到多余的信息。但看着他时，剑无极还能感受到那微弱的联系，在他的胸腔内缓慢的跳动。
　　是契约。
　　“是什么样的契约？”剑无极问。
　　“无关紧要。”神蛊温皇回答。
　　剑无极满头雾水，他既不明白这位神明为何与自己之间多了一个契约，也不明白神蛊温皇为何要随着自己东奔西走。他在许多时刻感受到了一丝微妙的排斥，他对神明，神明对他。
　　有时剑无极看着神蛊温皇的面庞，一个晃神，冰雪的轮廓将他整个包裹，眼前似乎出现了另一个身影。让剑无极想起，梦里的自己迅速枯亡，就在那棵树下，粗大而又扭曲的枝干，渐渐开始萎靡，生命与活力被冰雪覆盖，那浩浩荡荡的冰雪似乎要将这一处世界的时间冻结。
　　剑无极的脑海里渐渐多了不一样的色彩，细碎的繁琐的事件慢慢侵袭他的记忆。他在恍惚间看见了任飘渺背影，听见自己问：“你还会记得我吗？”
　　而眼前的人连一丝停留也无，慢慢的向前行进。
　　他们走过很多地方，看到了形形色色的人，各式各样的妖怪。这样一个奇异而又奇妙的组合，居然也长久的维系了下去。
　　除妖人的旅途枯燥而又跌宕，数不清的妖怪从他们的路途中经过，留下一点点涟漪，或者成为剑尖的一点莹光，悄无声息的消散。
　　剑无极第一次在神蛊温皇面前封印妖怪时，那人漠不关心的在一旁站着，他丝毫不担心归属于自己同类的妖怪会有怎样的境地，也不关心剑无极是否能够应对。
　　仿佛他眼中的一切生死，皆于他毫无关系。
　　因为他是神明吗？
　　剑无极这样想。
　　可他也遇见过神明，尽管那时的神明微弱的几近消失，但依旧透露着一点对世间万物的关切与喜爱，而绝不是如此冷漠，将一切彻底隔绝在外。
　　他问温皇。
　　温皇这样回他：“你曾为蜉蝣的朝暮而感到伤心吗？”
　　剑无极问：“那你会因我的死亡而有片刻停留吗？”
　　温皇没有回答，他微微笑了笑。
　　蜉蝣之于人类，人类之于神明，不过是眼前消逝的一缕云烟而已，未曾有人挂怀，也从无半分眷恋。神明不会在意人类的生死，如同人类不会知晓蝼蚁生命的长短。
　　时间的隔阂是一道天然的沟壑，无法跨越，更无从弥补。
　　剑无极也做过一些徒劳无功的事情，他试图从神蛊温皇身上获取到一丝丝温情，却总被澎湃的巨浪卷回原地。他仰望着神明，觉得他的身影在逐渐模糊，成了天边一道灰暗的影子。
　　剑无极算着年岁，他不是多么出色的除妖人，天赋也算不得多少，而这经不起时间的赠予似乎也到了该消退的时刻。
　　剑无极注视着神蛊温皇，他的面容在缓慢的坍塌，另一张面孔在他面前重塑，他见证了一个神明从死亡到新生，也见证了神明并无爱人之心。
　　神蛊温皇勉强还算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是那位孤高寂寥的神明抛出的一点人性，但也微乎其微，只勉强调动那微弱的情感，试图撼动那广袤无垠的原野。
　　“人类的寿命也许只有短短几十载，而你是除妖人，你这人生更加充满了与普通人截然不同的变数。现在，你懂了吗。”那个人这样说过，在他最后的记忆里，瘦长的光线从树梢滑落，金红的光影在天的一角徘徊。
　　如同此时，剑无极在那棵参天大树之下，试图从那一片浓的绿里寻觅到一抹身影，他的回答在微弱的风中逸散，随着飘落的绿叶，一同堕入林海。
　　剑无极清晰感知到了神明存在，却寻觅不到那人行踪，他还记得那一抬眼，瞥见了神蛊温皇的神情，似笑非笑，又带着一种莫名的嘲弄。他手掌中的温度突兀的变得冰凉，雪一样的化开在他的掌心。
　　任飘渺望着他，那双紫色的瞳子里微微泛起了波涛，从殿堂吹到剑无极脚下。剑无极望着阵阵山风拂过茂密的林野，那双金光的瞳孔内映出了一片澄澈而又阴郁的绿。
　　他仰着头，在恍惚间似乎听见了一声轻笑，和以往无数次的声音一模一样。神明贴近了它的脸庞，散落的头发穿过了剑无极的身躯，他注视那双金色的瞳孔。
　　他依旧是高高在上的神明，不过为一束微尘停留了半息，而后风烟拂过山峦，再无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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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16 【温任剑】不可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