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7.21 【赭墨】青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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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3-07-21 17: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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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21 【赭墨】青藤

青梗冷峰地处西南边陲，终年覆雪，偏僻无人居。赭杉军与墨尘音刚逃入山中时，只发现一汪富含天然灵气的岩池，与两名光之精灵遗孤，别无他物。到了夜间，精灵们自有休憩之处，只有他们二人无片瓦栖身，相互依偎在混沌岩池旁，虽然耳边是风雪呼号，眼前池水灵气蒸腾，身畔一点暖意连厚重的衣料也不能阻挡，似有似无地、时不时地伴随着均匀的呼吸穿越重重阻碍传递到心里，墨尘音紧紧攥着心上人骨节分明的手，将他指缝撬开，一根一根将自己的手指挤进去，与他十指交握住，心中的惶惶便被尽数拂去，竟不觉得前路渺茫。

只要是两个人在一起，什么样的艰难险阻都不成问题了。赭杉军初中咒术之时，被背叛的愤怒、被魔气侵蚀的苦痛像火焰一样，延烧至五脏六腑，不仅折磨着躯体，更令人心伤、神殇。但每每看到为他百般施策的墨尘音，又好似湍湍流水润拂层岩，像春雨一般霖霖普浃万物，心火便被浇灭许多。更兼他功力不俗，根基深厚，凭借自身，竟也能抵抗住魔化，以半道半魔的姿态，保持着绝大部分时候的清醒。

日子艰难，却平和地过了下去。

这么过了两个季度。虽然都说山中无寒暑，到了冬季，却明显能感知到温度的差异。雪不分昼夜地簌簌飘落，堆积在地上较以往更厚了寸许，每走一步都能留下深深的坑，积雪漫灌进靴子里，不足百步，连脚都冻得失去知觉。墨尘音一向畏寒，虽有赭杉体温相伴，也难免不堪风霜，烧得昏昏沉沉。

他从小就是赭杉照顾长大，几乎和练剑修道一样，贯穿着赭杉的整个人生。本来当有经验、当有分寸。但或许确是风雪扰人，他心中惴惴不安的情绪几乎和被暗算时等同，按捺不住每隔不到一刻钟，就要去探一下怀中人的体温。甚至不顾光之精灵躲避人群的天性，拜托非妙下山买药。赭杉军像过往每个夜晚墨尘音所做的一样，紧紧扣住他的手，包裹住微凉的指尖交缠不休，额头抵着他眉间的道印，小心翼翼地渡了些真气过去。

道消魔长，本已保持住微妙平衡的清圣之气突然势弱，魔气又开始不甘寂寞地在体内翻腾。赭杉军口中微腥，血沿着嘴角缓缓滑落。

“道者！”

赭杉毫不露怯，面不改色，抬手拭去那道血痕，却恰逢非妙从山下飞回，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焦急出声，打破一室略显沉寂的静谧。

“吾无事。”似乎是觉察到精灵尖细的声音，墨尘音手指微微一动，似要转醒，却被赭杉紧握不放。他面色平静，只是问着，“非妙，多谢你。”

非妙这才想起下山之事，托着沉沉一口袋药材飞过来：“道者，非妙不会分辨药材，只能将每一种都买了些回来。”

“无妨。”听他这么说，非妙便也不再打扰，化作光球飞回与非恩作伴去了。赭杉草草扫过一眼那袋琳琅满目的药材，发现缺少了一味桔梗，许是蜀地偏远，并无出产，又少有商人往来，也别无他法。他正想将墨尘音放下，却见那双湛蓝的眼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睁开，正严肃地看着他。

四位同修之中，墨尘音年龄最末，却出奇地有威严。他认真起来，连赭杉军都不得不退避三舍。此时虽然因为发烧而面色潮红，但被他以这样的神情看着，赭杉军仍是感到些许不自在，说不清是心虚还是什么——他分明没有做坏事！但墨尘音问：“赭杉，你无事吗？”他却不能以搪塞非妙的态度，回答一句相同的言辞。

墨尘音又问：“赭杉，你做了什么？”

赭杉军落荒而逃：“我去煎药。”

才迈出一步，身后传出了些窸窸窣窣的动静。赭杉军刚要回身查看，却见墨尘音掀开棉被，晃晃悠悠地站起来，朝他这边走来——却因为大脑昏昏沉沉，脚步蹒跚，变成猛地向赭杉扑了过来。赭杉军未及反应，便被墨尘音从背后紧紧抱住。他的声音埋在衣物间，瓮瓮的，有些沉闷：“吾要与你约法三章。”

“嗯？”

“第一，不可自我放弃。”

“有你待吾之心，赭杉军不会轻言放弃。”赭杉轻声道。

“第二，不可妄动真气。”

赭杉微微一僵。

墨尘音接着说了下去：“第三，在你彻底痊愈之前，不可插手武林中事。”

他竟日思考的，原都是我吗？赭杉军彻底说不出话来。在命星至黯的时刻，能有这样一名友人陪伴在侧，并不因前途黯淡而迷惘，只是一心记挂着眼前人，得友如此，夫复何求？他想说很多，想说玄宗、想说道境、想说苍生，但此时此刻，又怎能不想墨尘音的拳拳真心？同修背叛，身染邪祟，赭杉军身心俱伤，墨尘音此病，又有几分是记挂他所致呢？背上一片濡湿，赭杉军轻叹一口气，转过身来，将他揽入怀中。

“吾答应你。”赭杉军一诺千金。

治身病的药，少了一味；治心病的药，却药到病除了。虽然一直没有买到辅药，但墨尘音还是很快好了起来。他们进山得仓促，没有仔细观察过山下环境，此时抱着药碗听非妙描述村民生态，也是别有一番趣味。

非妙鲜少见人，虽然只是寥寥几个村落，对她而言也已是热闹非凡的景象。墨尘音出身道境，虽然自小清修，但并非远离人间，不过只言片语，已知蜀地荒凉如斯，不由沉吟：“嗯……”

“道者，你在想什么？”

墨尘音笑问：“非妙，你喜欢人吗？”

黄衣精灵扇了扇翅膀：“非恩不喜欢人。但非妙喜欢，非妙喜欢好人。”

赭杉军适时端来热水，恰巧听见非妙不谙世事、天真质朴的言论，也道：“人性本真，无善无恶。既有会天然倾向善者，也有会天然倾向恶者。非恩虽然不喜欢与人来往，也是对人性之恶的排斥。”

他收走见底的药碗，又换了一碗续上满满的热水。墨尘音听凭他无微不至的照顾，又暗忖，赭杉虽然不苟言笑，如今受咒术影响变得更显威严，任何情绪却仍躲不过他的感官。见赭杉与两名精灵相处不差，连稍显偏执的非恩也是一副能和睦相处的模样，他暗自下定决心，改换了谈话对象：“赭杉，吾有事要说。”

非妙见状离开，赭杉军放下碗盏，盘腿坐下。还未坐定，便听墨尘音以通知的语气对他说：“混沌岩池以东百米，有一处平地。吾准备在此处营造房屋。你身上魔源难除，虽仍需岩池之灵气襄助，也可有个栖身之所。”

赭杉军沉吟片刻：“你病体未愈，不可见风。”

墨尘音便笑：“哪儿就那么快了呢？”笑着，他又感伤起来，那日病中赭杉呕血的模样仍然历历在目，触目惊心。不可见风？如今不堪风雨的人，到底是谁呢？一想到曾经为他挡风遮雨之人，被摧折至此，他便心疼极了，不由伸手去摸赭杉军的脸：“赭杉，现在更要紧的是你，吾不愿再让你照顾。”赭杉军心念一动，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墨尘音捧着他的脸，凑了过来，说不清是热切还是伤怀，与他吻作一处。一时间，心肠极热、眉间魔印阵阵发凉。

过了几日，墨尘音果然把赭杉军带到那处空地。距离混沌岩池不过数分钟步程，海拔虽略高了些，但在奇险陡峭的青梗冷峰已属难得，互相支应倒也周全。赭杉军将周遭一一视察过，又验算风水，确属佳地。

“你营造房屋居住此处，吾也可安心了。”

墨尘音闻言，讶异地看了他一眼，却不疑问，又以那样斩钉截铁、毋庸置疑，让赭杉军毫无招架之力的语气说：“不是你，是我们。”

见他不说话：不同意，也不反驳，墨尘音又伸手来摸他的脸。赭杉军惊讶地发现，自从二人相依为命逃到苦境后，这就变成了墨尘音的新爱好，像小时候逗弄封云山脚下的猫一样。他心知这是墨尘音害怕失去，表达亲昵的方式，却也做不到像猫一样回应他、蹭他的手，于是索性一把抓住他的手，又谈论起正事：“打造地基，你准备用什么材料？”

二人探讨一番。期间，赭杉军偷偷将墨尘音的手拿了下来，又交握着十指扣住——大约是没有被发觉的吧。终于形成一个方案，赭杉军略有疑虑，但两人都从未经历过造房子，无有经验，只得从零探索。好在如今他们隐匿着行踪，暂无魔祸之忧，倒也有足够的时间慢慢试错。

这日之后，墨尘音便时常离开岩池，前往施工。山中材料极少，山下又少住户，他不敢离开青梗冷峰太远，只是逡巡旧地，在山脚略有些绿意的地方打转，捡回些掉落的树枝和枯死的茅草，却做不得能用以承重的木梁。

虽然无奈，也不得不与赭杉商量一番，下山换取物资材料，一路边采购边义诊，带回不少木板。这样一来，赭杉军便留在山上，打磨材料、构建地基。这一次，非恩也别别扭扭地跟着非妙跑出来探看工程进程，次数多了，也替赭杉打抱不平起来：“明明是他的计划，事情却都要道者来做！”

赭杉军闻言，微微一笑便置之脑后。这是经久不变的相处模式：无论是谁拟定计划、又有谁出力，他们二人之间，何必理论谁付出得更多一些呢？反而不再被墨尘音当做病患对待，能够付出一些劳力，反而让赭杉军心里得到一些慰藉。

这一次，墨尘音似乎走得有些久了。他上次带回的木料，都已经被规规整整地搭筑在初具雏形的木屋上。赭杉军无事可做，读书时脑海中也总是闪烁着他的身影，索性趁着一个难得的晴日，将焦黄的茅草编作一席毯子，结结实实地钉在房顶，又密实地铺上几层松软的草料，塞遍每个角落。

等到这些都做得差不多时，天色已近正午。太阳高悬在头顶，照得人没有影子。阳光折射在雪山的冰晶上，晃得人眼花缭乱。赭杉军被闪了一道白芒，视力渐渐恢复时，不意眺见远处墨尘音信步归来的身影，还以为自己被杂绪冲昏了头脑。

对于多日未归，墨尘音解释道是蜀地出现血地，流沙上面杂气流窜，他出手襄助了一把，又医治了不少受难的百姓，因此耽搁了这许多时日。虽然情知赭杉军绝不可能因为这种事而生气，他还是扮作幼时做了错事、老老实实听训的道童姿态，对赭杉将一路经历道来，末了又将购置的床板桌椅都安置好，献宝一般，说：“吾还在山下发现了一种奇花。”

此物名叫“叶芒茶保”，能在雪线往上的高山生存。墨尘音在集市中发现它的植株，特意带回与赭杉军一同栽种在新居背后。接近一年的时间里，赭杉军眼中从未出现绿意，见墨尘音这般良苦用心，也难免感怀。

墨尘音道：“虽然生长在凛冽寒风中，生命仍然坚韧不可摧。赭杉，相信有朝一日，我们还会看到如同封云山上绿萝结高林，紫芝缀深泉的景象。”

面对这样的心意，本就不善言辞的赭杉军更是说不出话来，只是握住身边人的手，用力地捏了捏，永远不想放开。

是夜，两人都没有再回岩池，而是宿在了简陋的新居。心里既是宁静，又感受到了久违的期冀。墨尘音紧紧抱住赭杉军，将脸贴在他的胸口，聆听着平缓有力的心跳，饶是窗外寒风瑟瑟，如同跃马扬鞭一样在空气中抽出猎猎声响，也浑然不觉。

倏地，风声加剧，一大块快要结成冰的雪团猛然砸落到屋顶，扑头盖脸吹散在床上。二人狼狈不堪地坐起，望着头顶的大洞与幽深的夜空，哭笑不得。赭杉军皱着眉头，声音里难掩笑意：“吾忘了，枯草脆弱，不堪风雪。”

墨尘音笑着抹去他眉梢的雪渍，重重地点了点头：“是要经百岁之冬的栋梁之材，才能抵挡刺骨的寒霜。”

赭杉军心知他在打趣自己，起身捡起四散的茅草：“你先睡吧，吾去修补一番。”墨尘音听凭他的安排躺在床上，却不闭眼，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忙前忙后的身影。将屋顶打理齐整，确认没有漏雪的地方，赭杉军小心翼翼地脱去冻结的外衫，才又回到床上，重新将墨尘音揽入怀中。墨尘音这才闭上眼，轻声细语，声音像是从九霄传来，几不可闻。

“过几日，吾去往蜀林之外的所在，重新探查一番。”

“嗯。”

墨尘音几乎不待在青梗冷峰上了。他常常下山，一边寻找解除魔源的方法，一边收集建筑结实的木材。赭杉军心性坚定，又善于包容，竟也与非恩非妙相处融洽，甚至得到了非恩的认可。

等到新居再次落成，已是三年后的春天。墨尘音查看了屋子的每个角落，满意地搬来一块石头，刻上望天古舍四个字，才去寻找站在屋后不知道做什么的赭杉军，只见当日为了开解他带回的幼苗，已经攀上了数米高的围栏，绽开一大片绿。

墨尘音笑着唤了一声赭杉，踮起脚去亲他，喘息间被难得热情的赭杉军搂着腰抵在墙角掠夺呼吸。他伸手，却只抓住一条青藤，粗粝磨手，却不伤人，质朴而有古意。他难耐地摩挲着手中之物，不经意间摸到一处新生的幼芽，怔了怔，却随即变得神安意定，又与赭杉军进行起唇齿间的缠斗来。

[ 此帖被不問盈缺在2023-07-21 20:00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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