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11.26 【霞象】【香九霞X香六牙】劫末餘燼，三日靜寂，37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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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shik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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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樓發表於: 2023-07-31 0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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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完）

對不起!您沒有登錄,請先登錄論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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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樓發表於: 2023-07-31 0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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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單交代一下，到第七章算是正篇結束，後面還會再寫一些亂七八糟的仙山生活短篇。
順利的話今年底會全部集結整理成實體本，所以短篇部分就不會全放出來，謝謝看到這裡的大家，謝謝喜歡、等待與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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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樓發表於: 2023-08-20 0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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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 - 續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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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樓發表於: 2023-11-11 11: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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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3 布翁本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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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14湯問夢澤神秘小分校
《劫末餘燼》A5右翻︳5萬字︳8章︳彩色封面︳限制級 NTD. 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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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樓發表於: 2023-11-19 18: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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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座骨科真的香，剧里的刀子满天飞，想找块糖都难，感谢大大产粮~

琴隨心而奏情為你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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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樓發表於: 2023-11-26 03: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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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 你聽過楓紅的傳說嗎？

心血來潮多寫的，一個私設的延伸
一樣有收錄在本子中

不知道是在仙山的第幾天。
時日有分晝夜，卻好似失去了時間的感覺。

時序理應進入春夏，村後長路的楓葉仍是紅得如光似火。香六牙好像又回到了小時候無憂無慮的日子，隨意的穿著輕衣，隨手盤個髮，隨便找了塊舒適的地坐著，看樹梢上又吹下了三兩片楓紅。

雖然他似乎幼時也不曾有這樣肆意妄為的時光。

他小時候是什麼樣子的呢？
香九霞偶爾會問起他過去的生活。

倒也不是他不想答，只是記憶在很多事之後有些模糊。
那夜他夢見和九霞倆人在院子裡追著蝴蝶，弟弟跑在前頭，他在後面看著九霞的小髮髻像兩只煙紫色的蝴蝶，停在石上晃呀晃的拍著翅。
醒了才發覺這並不是他倆的過去。

某一晚他又夢見與九霞趁深夜時分家裡人都睡熟了，兄弟倆帶著糖果子翻出窗外，蹦到房頂邊上，一前一後的爬上宅院外的樹梢，就著月光一起分著糖吃。
這也不是他倆的過去。

在他們的兒時乃至年少的記憶裡，始終都該只有一個人。

「你聽過楓紅的傳說嗎？」
香六牙突然沒頭沒尾的問他。

香九霞遠遠的看哥哥坐在這發呆，索性晃過來想找香六牙待一會兒，哥哥像是早料到他會過來，忽然轉頭問道。
「……大哥是指？」
「……記得前些日子，霞弟與吾說，在楓葉的聲響裡聽見了亡魂的低吟嗎？」
「……記得。」
他當然記得那些敗人興致的東西。
「也許是吾知曉這個傳說，才讓霞弟亦在仙山聽聞此聲。」
香六牙拈了片缺角的楓葉在指尖，夢澤水鄉的濕涼微風乍傾流過眼睫。
香九霞咂咂嘴，撥了撥地上的落葉堆，確定底下沒東西後，一屁股坐在香六牙旁邊。
「說給我聽。」
天色清朗，陽光遠得像高不見影的風箏，掐斷了線，乘著雲流直奔九霄之外。
香六牙不像是要開始說故事的樣子，香九霞覺得無聊，左右周遭看看，挑揀起形狀完整、成色均勻的楓葉，一片片排在哥哥的腿上。

講起課來沒完沒了，大哥還是老樣子。
才不過幾句話，香九霞就禁不住咕囔起來，香六牙的腿上已經排出了一長幅艷彩秋色，那故事還沒說完。

說來是曾有那麼一遭戰役，
不知哪方的敵軍進犯，進攻途中遇守軍攔截，在那平原山脊之間只得撤退。
那敵軍不服，見山巒間似有路得借道而過，雖行軍險難，總比撤退強。

行在那山間，發現有一寧靜村落，村裡民風淳樸，絲毫不知山外戰事。

「像桃花源那樣的嗎？」
「那桃花源處天險之中，常人難達。而這村落在山海過道上，南來北往、東西接壤無往不利，是幸，亦是不幸。」
敵軍過道村落好似蝗蟲過境，村裡一夜間洗劫一空，村人無還手之力，只得隨敵軍擄掠。

休整一夜後，敵軍重整態勢，欲從半山腰直繞守軍而過，再回返突襲。
誰知這本是守軍一方盤算，敵軍一出山便被守軍包圍，半數敵軍殲滅，殘黨敗走失利，趕忙撤退回山裡。
下山通道皆被守軍封鎖，敵軍後援糧草全無，就如此僵持了數天。
「那幫敵軍也太傻了吧？別人的地盤也敢亂闖，自以為佔了地利，居然忘了守軍才是地頭蛇。」
香九霞覺得無趣，聽著聽著就躺到香六牙的腿上，徜徉在那堆他挑揀的漂亮秋色之間。
「守軍決意圍攻上山的那日正值酷暑，炎日盛夏，曬得軍裡眾人汗流如雨、頭暈腦脹。」
一進山暑意全消，涼風襲人，愈往深山行進愈感寒意刺骨，彷彿頃刻躍入秋末。

滿目商林楓紅如血。
上山剿敵的守軍都不信眼前所見，這山裡一草一木他們熟悉得很，盛夏時節本應是蓊鬱一片，怎會是如此景象？
深山村裡亦是滿地通天的秋色飄揚，不見村裡居民，亦不見敵軍身影。
村落一夕成了荒墟廢址，掩蓋在滿滿的飄落楓紅之下。
守軍四處找尋有無人煙，或有無殘骸遺落。
可他們只見那滿地楓紅之下、塌倒民房裡頭，不論是在斑駁泥牆或是在殘腐地板上，赫然清清楚楚地印著一個又一個、層層疊疊，數也數不清的血手印。

有的已焦乾發黑，有的血色未泯，在那鮮紅的指尖上還沾著片片由黃轉紅的楓葉。

沒有人知道那些人都去了哪裡。

「……什麼奇怪的傳說，你是從哪裡聽來的？」
香九霞聽到人煙消失、滿地血手印這裡覺得這鬼話既無聊又荒謬至極，枕著雙手準備在香六牙腿上入眠。
「吾親眼所見。」

香九霞慌忙睜開眼，哥哥還是捏著手上那片缺角的楓葉把玩著。
看見弟弟的雙眼瞪得老大，他皺起眉淡淡的笑了下，指尖一收一點，把拈熱的楓色輕擱在香九霞的鼻尖。

「哈，不好聽嗎？」
香六牙看弟弟臉上那副停滯的五官，不知到底是震驚或是覺得荒謬，又拿楓葉搔了搔他的鼻尖。
「……你是守軍那方？」
「是。」
「繞山包圍的計策是你提出？」
「是。」
「……那山裡的人到底去了哪裡？你有找到嗎？」
香九霞急了，大哥好不容易說起往事，可他先前居然忽視香六牙訴說時的表情與反應，現在又不知做出了什麼奇怪的表情，是不是他的冷漠讓哥哥失了說起過往的興致？或是哥哥對此事自責不已、久不能忘懷，而他從沉默到連續的質問，是否迫使哥哥再度面對當年的懊悔？
「霞弟說，糧食盡絕之下，人若是要求生存會怎麼做？」
香六牙讓那枚缺角的楓葉停泊在香九霞心口，輕輕地伸手撫過他微啟的下唇。
怎麼會是濕的？
今日風大，他的唇臉該皆是乾燥，為何香六牙摸著他的下唇時竟好像磨勾起了薄薄的唾沫？
「他們……自相殘殺、互相吞食？」
香九霞試探的問道，仰看著香六牙唇角那淡得不能再淡的微微輕笑緩緩消逝。

「……吾也不知。」
「你耍我！」
香六牙話鋒一轉，氣得香九霞彈起身，惱怒地反手要推倒哥哥。殊不知香六牙身子似那立地的樁柱一般撞也撞不倒。

果然平時哥哥都是讓他的。
再多想幾分，其實香六牙也不會因他輕浮的態度而有所慍怒，縱使他怎麼調笑哥哥那不知所云的理想與堅持，香六牙也不曾被激怒過。
終究是差了哥哥一大截啊。可如今這差距，除了讓他偶爾在哥哥面前丟點小臉，好像也沒別的劣處了。

「哈，吾說的是真，當時只見那些數不清的血手印，無人知曉這些人都去了哪裡。」
香六牙安撫似地摸了摸香九霞的頭，捏捏他氣紅的臉頰繼續說道。
在哥哥狀似輕鬆的語氣裡，香九霞捉見了一絲不甘與後悔。
「後來，吾只尋得一處亂葬崗，或許有人活下來了，或許沒有。」
這滿地霞紅似火的楓紅下，他倆坐著的落葉之中，隨香六牙說出的亂葬崗這三字，浮出了一張又一張附在碎骨上血肉破碎的面孔。
一隻斷掌壓在香九霞按地的右手下，那手心的血色已黑，斷處滲紅未停，濁稠地被他擠了出來。
「那之後，楓紅便有了聲音。」
寒風又起，拂過兄弟倆的耳邊。
「聲聲入耳，連綿不絕，日夜不得歇停。」
片落漫山的楓紅裡有好多好多張嘴，輪番低吟著不知謂何的隻字片語。
有的喚著他人的名，有的喊著疼，有的憤懣不甘連咒不停。
黃葉齒間那一雙雙眼或是熟悉、或是陌生，無不盯著香九霞、瞪著香六牙。
「那你還那麼愛看楓紅？」
「那是六牙一生的……」
一生的什麼呢？是不甘？是使命？是他所說的對人間的愛？或是他放不下的執著？
「吾想，也許當時……吾不該圍困，也許早幾日進攻，便不會有此悲劇。」
香九霞閉緊眼，俯身捂住香六牙的耳朵，靠在他額上，辯起他的開脫之詞。
「也許你們直接進攻，人家孤注一擲，也不一定會輸給你們。」
「……確實，畢竟吾當時也是這樣想。」
香六牙撥走香九霞覆他在耳上的手，拂掠過弟弟的眼角讓他睜開眼。

滿目清亮的秋色，落地無聲的楓紅繚繞著欺身相依的倆人。
「為何每次為惡的不是大哥，你卻總要責怪自己？」
「……霞弟，人不能只看著自己的善惡是非，還有……」
「那誰來……看著你呢？」
制不住的哽咽聲卡在香九霞的喉間，他扶在香六牙肩上的十指愈發沉重，終是累灑了力氣，只得抱住香六牙斜傾坐著的背脊。
「吾有霞弟在身邊，不是嗎」
「哼。」
香六牙攬著弟弟的臉在頸窩，像他們每晚相擁而眠，像他每回先行醒起時，想疼疼弟弟便將他抱來身上拍撫的晨早。
「你說的喔。」
聽弟弟言語中鬧起了彆扭，香六牙開心地與他倚在仙山的紅煙一剪霞下，看漫天楓紅飄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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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樓發表於: 2023-11-26 12: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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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 34樓(六牙牙) 的帖子

謝謝喜歡！最近重看朝靈闕又把我看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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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35)

37樓發表於: 2024-10-11 0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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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靜寂（短篇 - 續1完整版）

第三天了，香六牙依然沒有醒。

他問過比較早些來仙山的前輩，說像他們執念這麼深的人，是離不開這裡的，投胎就別想了。

香九霞一聽就安心了，任哥哥繼續睡吧。

第一天，香六牙只是安穩地沉睡著，雙手交疊在腹上，十指淺淺相扣，隨鯨吐般的呼息起伏。
比起睡著，更像永眠，香九霞不安的守著香六牙鼻尖的氣息，按在哥哥脈膊上的手沒放下來過。

臨近傍晚，香六牙忽然翻了個身，一手抽開香九霞的指擺到了枕上，另一手搭晃在腰間，夜雪色的雙眉微微一蹙。
香九霞原以為他要醒了，驚喜的湊上前，卻見哥哥長吁口氣後就繼續熟睡了。

也罷。
哥哥不醒，不妨礙他玩弄他。
香九霞從桌案上拿了哥哥的筆墨，蹦跳著回到床榻邊，琢磨著是在香六牙的眼皮上再畫個眼睛，還是給他加幾撇鬍鬚，畫成大花臉。
他手上蘸了墨的的筆停在了香六牙沉靜的眼睫前，轉念一想洗掉了黑墨。
他調了碟朱紅的艷泥，暈捻了筆尖，在香六牙額心的點光周側，勾畫出兩筆霞雲。

怎麼和自己不像呢？
香九霞疑惑地搔著臉歪著頭，起身到洗手盆前照了照鏡子，乍以為看見的是香六牙的面孔。
再定睛一瞧，銅鏡裡的倒影有些陌生。
他突然想明白了緣由，翻出早塵封匣底的面具，罩住右半邊臉。

原來這才是他的模樣。

他接住差點甩飛的面具小跑回床邊，披了件黑紗衣袍在香六牙肩頭，給他披散滿榻的星髮大致捋捋，抓成和自己一樣的髮型，再小心翼翼地把面具輕輕按在右臉的顴骨上。

香九霞趴在榻邊，扶著遮去半臉的面具，望著被他裝扮成自己模樣的香六牙。
為何他倆不太像呢？香九霞想得心裏痠，越想越不是滋味，他可以化扮成哥哥的模樣，為何哥哥就不能像他呢？

「霞弟，若要化作另一人，重要的是神情與微小的動作、習慣，務必記得。」

不可以笑。

香九霞伸出指頭，勾咧開香六牙的嘴角，便釋懷的笑了。

他撤走那些披丟在棉被上的東西，又趴在床邊看了哥哥一會兒。看夕陽落下前，那微微的光淡淡地在溫挺的五官上留步，沾抹出月色般的晚天。他想果然香六牙的長相挺好看的，既順眼又溫和，隱約還帶著點狠戾，和一層層說不清的慾色。
只不過在他的學生與好友眼裡應不是這樣。
香九霞坐上床沿，托著香六牙癱軟的身讓他坐起，靠在自己的頸窩裡，傾依在他溫暖的懷裡沉睡。他那寒冬飛雪般的華髮浸飽了夕暮的水色，悄悄冉升的紫煙循繞在髮絲間挑起透體的熱，隨香九霞手中夾握的木梳散逸而出，再收攏進滑過煙髮的指尖。
他想起了哥哥初來仙山那夜，哥哥不曾睜眼說過一句話，他卻能深切感受到他對他的依戀。也許所謂生死大義、所謂的情仇愛恨就是如此簡單，香六牙和他在此相約相見，再相守至虛無。

香九霞採下窗畔一朵夜來香花，懲罰她侵門踏戶、偷窺他和哥哥之間的狎昵。他在袖子上拈乾了露水，撥了撥花瓣，輕插進香六牙的耳畔。
他咬破自己的唇，啣住香六牙微微呼吐著暖息的唇瓣，反覆舔著抿著，印紅了那張沉默了一日的嘴。

「大哥與我，不再分離。」
香九霞說得很輕、很靜，就連軟依在髮間的花瓣都聽不見他說了什麼。

香六牙倏然睜開了眼，他那眸裡的鉑血一轉便又消淡而去。香九霞心裡先是一跳，定睛再一看，哥哥仍是閉著眼，卻聽見他喉裡低低啞啞地，回應了一聲。

「好。」

Φ

哥哥沉睡的第二日，天色尚早，未稱得了近午。

雕花窗櫺在香九霞的背後，靜悄地張著一框明艷，恰巧映在香六牙的額角，照亮他眉心的點光，在霞虹中央炫閃著光舞。香九霞看著點光出神，光舞在床榻床幔間斑點著虹彩，像是把虹霞消逝前的一瞬凝在了露珠裡，趁著無人注意時，舀起一把虹光揮灑，斑斑點點的凝結在牆角牆面間。

似乎只有隨他倆的呼吸起伏輕輕飄舞的髮梢在喧鬧，意思意思邀請著香九霞來這虛影同遊。
他看久了嫌煩，嫌他們打擾了自己和哥哥的獨處時光，雲翳識趣地拉起了光幕，房裡乍一暗，沉入了煙藍色的水塘，飄舞嘈雜的髮絲都失了蹤影。
香九霞起了身，放下哥哥床頭這側的布幔，掩起半片早天的剪光。雖他猜想哥哥應該是喜歡陽光的，但他可不希望這喧囂的白日吵了他安眠。
雲走了，豔漾的陽光從窗花的縫隙裡伸進來，左一腳右一腳往睜不開的眼皮上試探香九霞。

無聊透頂，大哥才不會因這點把戲就醒。

他躲進布幔撐起的陰影中，如絮羽飄落般地，輕輕撫上香六牙的臉頰。

好像從未見哥哥睡得如此沉。

這輕輕一摸好像能探進哥哥的夢裡，看看是什麼美夢能讓香六牙如此安心。

迷濛闔眼間，眼前蝶舞花海一閃即逝，花海中一個孩子跑著、跳著，煙紫的細髮紮成小辮子在腦後甩啊跳啊，好像他自己。
難不成這就是哥哥的夢境嗎？
夢裡有他，有他倆年幼時的記憶。

一段不存在的過往。

他本想笑話這荒唐的妄想，可看著香六牙那眼睫似蝶影輕顫，不覺也憧憬起那場天真的夢。
我也能入哥哥的夢裡嗎？香九霞勾著指在香六牙的頰上描劃，畫出了一只虹蝶一盞舞花，飄然的花香似有似無地迷茫在童謠般的清風裡，床幔邊角脫開的線尾搖擺著頭腳，和眼前撓擾的髮絲玩成一塊兒。

這漫漫白日晌午長得好似一首唱不見尾的悠揚歌謠，在這聽不清詞句的歌曲裡一切的一切卻都看得好清楚，就連哥哥夢裡的花海悠香都能清晰的浮現在鼻尖，凝畫成一片片澄白的金影，在雪堆般的被褥上晃打著光亮。
只道學那莊周夢蝶有什麼意思，他香九霞既不是蝶，也不想追那虛幻的飛影，更不想探究是誰入了誰的夢。可再怎麼無聊，他依然一步也不想離開熟睡的哥哥，便起身在房內晃悠。

他摸著滿是書櫃的書架，思索著還有哪些書好看的，但這兒能拿下翻動的書、也就是他尚能全記得的少數幾本書，他早看膩了。本想著碰碰運氣，是不是能有幾本缺漏的殘篇，能因為他一點點的回想而漸漸補齊，卻沒想到隨手一揮，就打落了一整排密密麻麻的深難古文書簡。

香九霞回頭偷瞧，道是弄出這麼大動靜也沒吵醒哥哥。再仔細一看地上那些書籍，不只內容完整，字行間句讀、註釋、賞析、觀感等一樣不落，明顯均是香六牙的筆跡。

這滿牆的古冊，都因香六牙的死而活了過來。

鬼使神差地，香九霞來到房裡那扇他打不開的密室門前，輕輕一觸擬牆機關，他生前長年藏身的臥室便赫然出現在他眼前。
再入房裡密道，憑著印象摸牆前行，盡頭之處，竟是湯問夢澤後山的月夜。
烏黑的蓊鬱枝椏環滿山徑，圈著天上一輪皎潔巨大的明月，震驚得香九霞說不出話來。

「大哥……大哥！我們回湯問夢澤了！」
香九霞記不得是怎麼跑回到臥室，他強撐起香六牙癱軟的上身，硬是想帶著哥哥一同走過那密道，走回那再熟悉不過的月夜。
熟睡中的香六牙身子一軟，撲倒進香九霞的臂彎。
香九霞忽覺清醒，他倆在的此地，何處不是湯問夢澤？又何處真是湯問夢澤？
他依著香六牙的髮頂眷戀地蹭了蹭，將睡夢中的人擺回床榻上，在床邊坐了一會兒，稍感冷靜了下來，才起身去收拾被他打亂的書架。
他隨便抽了本沒讀過的書，內容說是晦澀難懂也不為過，平時他是絕不可能願意翻開看的，可在哥哥的註解帶領下，竟也不自覺地看了大半。他明白了書裡的字，卻更不懂為什麼。
他想是否透過哥哥的眼，他的世界就能因此變得更加清明？卻也橫生出更多無解的題。
或許就是這些無明的書、無解的題，乃至無奈的局，構成了大哥的所思所想，形成他今日所知的白象香六牙。
怪不得他始終只能披得山座的皮，學不成香六牙的骨。

「大哥能多跟九霞說說你的過去嗎？」
香九霞想起多年以前，他方和香六牙和解，頭一回交心深談。
「……不只你的過去，還有我們家的過去，我想多了解一點，可以嗎？」
「我們家……不值得多提，而吾……就當作……吾是一個沒有過去的人。」
他記得香六牙講得很慢，很猶豫，不似往常與他拌一句嘴便換來七句說教、八句勸解，再近十句無力的解釋。
「蛤？你的過去我沒有權利了解嗎！」
香九霞記得他當時挺生氣，原以為大哥終於認他同是手足，竟是自己自作多情。

「霞弟……可否讓大哥任性這一回？」
香六牙垂下了眼，抿緊了唇，像是生怕自己會多說了什麼。
自那後香九霞開始明白，向來巍峨如山的香六牙、不曾欺瞞他的大哥，從未溫柔待過自己。
他的溫柔都留給了世間，如同這架上的一摞摞書識，不只留在此處，也早就教給了許許多多的青年才俊。
或許他們早已學成離開湯問夢澤，又或許……是他們兩兄弟沒保住的那批學生。
只不過若是哪日煉獄劫火一燒——

香九霞瞥見香六牙胸口的獄鳥煉痕。

——獄火肆虐之後，終究只剩一場虛無。
他的好哥哥怎麼這麼傻呢？

他捋了捋香六牙睡得亂散的鬢髮，腿上翻著他自書桌左近翻出的幾本筆記薄冊。

第一本內容看似是日記，實際上是昔日香六牙為維持意識清醒，自受莽毒起便每日寫下的紀錄。香九霞還記得當時大哥每夜要他代他讀一回，好確認自己腦識未受天蟒影響。
在香六牙離開湯問夢澤後，這本筆記也隨之消失了。

「……吾身在黑暗中，初時目不能視，後偶能見石面反光，聽見風聲。雖四肢為鎖鏈所困不能行，聽風見影，尚有樂趣……」
香九霞翻至未看過的幾頁，如以往習慣的讀給香六牙聽。
「……不知九霞……霞弟以往，嘖，在心裡寫日記也得尊長循幼，大哥真是……」

不知霞弟以往蹲守黑暗時，又是如何辨物識位，如何知曉步伐何往？早知多與霞弟請教，或至少問些在黑暗中打發……算測時間之法，想來只得顧數吾之心跳，與洞頂落水了。

香九霞讀至此頓覺啞然，既想著當初大哥就應該帶他去一會兒，又想這麼做可能會壞了計劃。但又猜想或能僥倖兩全？一股說不過的氣湧上眉心，趕忙扔到一旁再換一本冊子看。

一見手上這第二本破爛落頁的薄冊，香九霞愣神幾分之後又氣又惱，思索再三才決意翻開。
這是香六牙的滅劫計劃，也就是他當年在書桌暗匣裡意外發現的、香六牙會帶他來湯問夢澤的真正原因。
早知道就不因好奇翻開這本冊子，他倆兄弟的孽緣也能早早斷了。

就能早早在多年前的那個月夜，香六牙帶著他穿過密道潛至湯問夢澤後山時，便斷去這同根不同命的孽緣。

香九霞想方才他在密道外所見，便是當年那個月夜。那日香六牙稱要同他賞月，卻著一身夜行裝束，雖密道一片漆黑，香六牙仍矇上他的眼才帶他進入。一路上他拉著大哥的手緩緩走在後頭，一面摸著石牆前進，直至感覺已走出密道，香六牙都不曾放開他，也不讓他摘下眼罩。
他想可能是眼睛矇久了，所以在香六牙替他摘下眼罩那一刻，月亮才顯得特別亮、特別圓。
「月如無恨……月常圓。」
香六牙在他耳邊輕輕吟了一句，儘管他沒讀多少書，儘管他被明月迷神心醉，依然清楚地聽明白了哥哥的意思。

回頭剎那才驚覺，香六牙已不見蹤影。

好在香六牙不知道，儘靠步伐與聲音，香九霞仍能識得回返的路。

那是香六牙捨不得他同樣獻身滅劫，想強送他離開的可笑行舉。可惜終究輸香九霞一步，他搶先在香六牙鎖上密道時回到了他身邊。
「又或許……其實大哥你，還是希望我在……是嗎？」
香九霞摸著書頁上，那個一次次被劃掉，又一次次反覆被寫回去的「香九霞」三個字，想當時香六牙是不是放慢了回頭的腳步？是不是在等他跟上？
和他印象中的不同，這本冊子原是密密麻麻的譜寫了各項謀劃的細目，可如今只存第一頁的計劃大綱，其餘頁目皆是一片空白。

直翻至最後一頁，頁中僅短短寫了一行字。
「金翅擎海，直取龍吞，羅籠不住千上萬人。香象渡河，悉令兩闢，知形有盡命應終者。飛行虛空。」
淺淡的墨字行左側畫了一朵朱紅的彩雲，筆劃雖是行雲流水，卻一描再刻，不捨又依戀地像是要劃穿紙背，刻進地府裡，劃在心底那片淨土的天上。

香九霞收起了冊子，整齊的疊進桌案裡，壓了朵乾燥的香花在最底下。
他不想再看這些過往人間凡塵，趴到香六牙身上閉起眼，等暮色帶回只屬於往生者的沉寂。

如果這個世上真有如果，他不想重新投胎和香六牙再生作兄弟，他只想回到同時有香六牙和香九霞的過去，要這個世道還他們一場煙霞歲月。
他忽然覺得看不清香六牙的臉孔，分明近在眉眼鼻尖，卻似霧雨煙山，遠得只成一抹眼角的晃影。
「六牙……」
他難得地喊了一聲，哥哥沒有反應，依然沉醉在他的夢境裡。
果然是太陌生了。香九霞撐起身，親昵地抽著鼻子摩挲過香六牙的臉頰，學著小動物親近彼此的模樣，將他的感官放肆地全然交予肌膚親捂。
他瞧見一朵堅然的芳花，嬌小地在烽火後的寒荒裡綻放。
哥哥一定會喜歡的吧？香九霞蹲在這縷幽香前，等著香六牙來尋他。

夜雨輕襲，香九霞懵懵睜開了眼，繼續依偎在香六牙胸前，幽聽這場寒琴敲弦。香六牙的身子因他而溫暖了起來，胸口微微地沁著熱，黏答地吃在指尖。香九霞拉起香六牙的手掌，先是探了探哥哥的脈搏，眼皮一跳，將那筋骨下的顫動含進唇間。
原以為會是慣常的火煙焦息，卻意外地更像是暖陽熨曬過的燥氣，或許是晨早的陽光太過搶亮，把哥哥身上的氣味蓋走了？
他嗅舐過手腕，嚐舔到掌心，前日的腥血似乎還留在香六牙的指縫裡，香九霞的腿上隱隱地抽疼，沉寂的莖身跟著疼癢的快感醒了過來。
這是哥哥喜歡的味道……嗎？香九霞彎起香六牙的指節，將那最是緊繃的無名指折進齒間，輕輕地咬著彈軟的指腹舔玩，打繞著舌吸吮起不沾血肉、卻鮮鹹異常的指尖。
若是這指按在他的小口上多好？香九霞想著身下與他相疊的瑒體，想著前日與哥哥交歡之甚，想啊想啊果然香六牙還是活著更好。

香九霞手上一鬆，哥哥的腕垂打在他頸間，他順勢按著哥哥的掌摸在自己急燙的胸口，胡亂揉捻起他左右那兩處纓凸，心道果然是舒爽得緊，怪不得香六牙一副老嗓總喊得如此浪蕩。
他望著眼前，那幅刻在與自己相似的肉體上，展著黏紅翼膀的地獄鳥似在呼喚他來朝，香九霞俯身一吻，任憑香六牙的手臂無力隨晃，正巧落拍在香九霞的後腦上。
如同那天香六牙按住他險些落地的頭，將他從刑場上帶下。
「此人吾需帶回夢澤處置。」
香六牙的話同那一掌沉沉按下，按在他腦門上，落得好鈍好重，可他卻頓時輕鬆了。

頭別抬起來。
那是此生哥哥對他說的第一句話。

「大哥那時耳語穿心……叫我別抬頭，哈……從那一天起，確實……世上同時有了香六牙與香九霞。」
聲名狼藉的殺手夜虹死在了刑場上，而香六牙給了他名為「香九霞」的一生。

他想著哪一天定要告訴哥哥，是大哥本領通天，才扭轉了他倆這注定分離的命。
那夜香九霞睡得很沉，沉在與香六牙共譜的夢境裡，開心的無聲無息。

夢過再隔日，香六牙睜開眼，望見香九霞睜眼與他相視。
兩雙珀血金眸相互倒映，一陣白日光影，一縷過耳微風。一聲畫眉鳥啼，一影枝葉婆娑。

一抹輕煙無息。

倆人鏡射般同時起了身、換了相似的衣，一者紫白、一者黛墨，僅是相視一笑，香六牙便前去翻按密道機關，香九霞領在前，拉著哥哥一路奔至盡頭。

蓊鬱的枝椏環滿山徑，圈著天上一彎下弦的月牙，月牙張揚著皎光掛起一輪夜虹，望穿天際竟滿是暈墨的霞彩。

香九霞捏了捏香六牙的指節，湊近他耳邊低聲吟道。
「月如無恨月常圓。」

香六牙的眼睫晃了晃，蹙起眉額苦苦的哈哈一笑，抽手緊緊抱住他可愛的九霞。
「此心安處是吾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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