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琅琊文庫 02.17 【剑龙】最适合的人（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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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0-02-17 1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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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17 【剑龙】最适合的人（完结）

管理提醒︰本帖被妃茗從布布文學移動到本區(2021-01-05)

注: 这篇文是《求婚》的重修和扩展。说了很久的重修，终于写完了，撒花~

最适合的人

起英国，伦敦

冬日里的周末清早，天还没全开，伴随着清脆的车铃声，早报早件被仍在了宅子前院的门口处。龙宿起床下了楼，来到大厅的落地窗前，“刷”地一下拉开白纱花帘，就看到送报小童骑着自行车绝尘远去的背影。他自衣橱取了件大衣披上，打开门，走到前院门前将报纸早件捡起来，正好遇到对房邻居在抱怨送报小童的工作态度，就礼貌性打了个招呼。

十二月初，天气骤降，要在往年，早该断断续续下了几场雪了，可今年不知怎的，竟是一场都没下，尽在刮风，干冷得渗人。时间还早，小区的街道上没什么人，树木秃得只剩下枝条，仍笔挺地立在青灰石小道两旁。树枝表面和石道上都结了一层薄霜，整条街道放眼望去一片清白，怪冷清的。

龙宿木然站了一会，就转身回屋里去了。

他的这套房子算不上布置奢华，却也十分典雅别致，家具和装饰皆以米白色为主，看着十分舒适淡雅。他才回到开放式厨房所在的小厅，两片烤好的方片包就从烤面包器中弹了出来。他取了方片包，放上半成熟的煎荷包蛋，加上一些其他配料蔬菜，涂上早餐黄油，夹好后放上餐盘，用餐刀方方正正地切成了四块，便连同餐盘一块摆上餐桌，然后又替自己泡了杯热可可。

餐桌就在离落地窗旁不远的地方，他依窗而坐，拿起一块三明治放到嘴边，一边随意翻阅着早报。没有什么值得关注的新事。早报的头条是新欧亚大陆桥的规划动议，这一回参与规划的国家明显比以前多了不少。虽然已经过了很多年，他仍记得第一条欧亚大陆桥开通时的空前盛况。于当时而言，那可是史上第一条连通了欧洲和亚洲两块大陆的铁路，给两大洲的运输交通提供了便利。那条铁轨始于俄罗斯东部的符拉迪沃斯托克，然后由绥芬河入中国境，再横穿西伯利亚大铁路通向莫斯科，途经哈萨克斯坦、白俄罗斯、波兰、德国，最后止于荷兰的鹿特丹港。

然而，龙宿却不怎么以为然，毕竟这种跨大陆的建筑奇迹，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和第三次，而如今已是第四第五次了，就更没什么新奇的了。和热衷于旅游的人不同，他在乎的，大概就只有新规划的铁路将来会给欧洲和亚洲带来的经济价值。

放下报纸，他又心不在焉地翻了翻和早报一同被丢到门口的早件。并没有什么重要的急件，多是些促销传单。他才翻了几份就没了兴趣，正要收拾收拾，就看到一张不显眼的明信片从信件堆中滑了出来，落到了桌底下，写有字的部分正好向上摊着。他弯下腰想要拾起，手还没有碰到，就看清了上面的字迹。他怔了一下，才继续将明信片拾起，又拍了拍表面，小心翼翼地摆到桌面上，细细地研究了一番。

明信片的图案是从彼得大帝湾眺望符拉迪沃斯托克的日暮之景，翻过来则是熟悉的字迹——是用钢笔写的，字迹飘逸飞扬，无处不透着执笔者的洒脱随性。

是他的恋人——剑子的笔迹。

（1）俄罗斯，符拉迪沃斯托克

剑子从符拉迪沃斯托克的拘留所出来时，差点被正午的太阳晃花了眼。在此之前他已经被关进小黑屋遭连续盘查了整整48个小时，这可不是什么好的经历。符拉迪沃斯托克是俄罗斯太平洋舰队司令部所在，他在市里逛了逛，还没拍几张照片，就毫无预警地被怀疑是蓄意窃取军情报的间谍而被扣留了。

这并不是他第一次遭到怀疑关押。自从他成为自由摄影记者后，就经常跑去一些危险地区，挖一些政府企图掩盖的真人真事，一不小心就会被逮到。只是他总有本事化险为夷，找到人将他保释出来。远的不说，就说不久前，他跟着线索，去了趟捷克共和国，企图揭露某个富商密谋卖国的丑闻，很不幸被发现扣了下来。当时还是龙宿费了很大功夫才联系到当地商业往来的要人，硬是把他给捞了出来。记忆中，最长的一次他被扣留了将近半年才被放出来。

但是这回他对苍天发誓，他在符拉迪沃斯托克确实是规规矩矩，只是被委托去当地拍几张普通的风景照而已。圣诞和新年前后，他都只会接一些比较轻松的活计，非是必要都不会去跑危险的新闻，因为等琐事办完后，他要去英国和龙宿一同过节，绝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什么幺蛾子。

他和龙宿相恋了十五年，虽然期间有过短暂的两三年断交期，但已经比现在很多人的婚姻都长了。因为工作的性质，他不能长时间陪在龙宿身边，但起码重要的节日，能不缺席他就绝不缺席。话是这么说，实际上他也不是年年都能做到。像上一年的圣诞新年假，他就没赶上。

念及此，他站在拘留所门口长吁了一口气，颇为庆幸地昂起头，伸手斜遮住耀眼的阳光，接受冬日里炙热的红日所带来的暖意。他还没感慨完，手机的铃声就响起了。

是素还真的来电。

原来是素还真的关系，他才能这么快洗清嫌疑被放了出来。素还真是剑子的朋友兼同事，而剑子的朋友都不是什么老好人。素还真既然出了手，就一定会取回相应的回报。不出所料，素还真一开口，就提出让剑子帮他去取材写稿的要求，说是正值新欧亚大陆桥的规划动议时期，上头想要蹭一下热点，出一册有关首条欧亚大陆桥的旅游专辑，正好剑子人现在就在起点——俄罗斯东部的符拉迪沃斯托克。

感情这人专门把他捞出来就是为了让他跑腿的。剑子一边翻着白眼，一边耐心应答着，等素还真都交代完了才挂断电话。至于要不要去，难说。反正他人已经被放出来了，这人情什么时候还，该怎么还，可由不得素还真定。只是，他才这么想着，就远远看到谈无欲往自己这边走来，额角马上就开始隐隐作痛了起来。谈无欲会出现并不奇怪，因为他们是一块到符拉迪沃斯托克采风的，但他心里敢打包票，这人挑在这个时间出现，绝对不会是为了替他这个同僚接风洗尘。果不其然，谈无欲一来到他面前，还没寒暄就往他手上塞了一张火车票，是当晚的车次，第一站是齐齐哈尔。

实在是可疑得太明显了！

要不要呢？就这么故作不知地踩下去。

告别了谈无欲后，他来到港湾码头伫立了很久，直到夕阳染红了天际，余光横扫整个海港。他眺望着大海，大海也在看着他和他身后的符拉迪沃斯托克。他想，那必然是与他眼中截然不同的风景。

最终，他还是去了火车站。

等车闲逛的时候，他在附近的杂货店瞧见到了一张明信片，图案是在彼得大帝湾眺望符拉迪沃斯托克的日暮之景。他心头一动，便买下明信片，从背包取出钢笔，写下一句话，贴上邮票后就把明信片寄了出去。

【人生的列车，到底会通往什么地方？】

他想，偶尔踩空一下也不错，说不定会有意外的收获。

（2）中国，齐齐哈尔

龙宿跟剑子到齐齐哈尔游玩，已是他们大学时代的事了。那时他们还只是友达以上。大二的暑假，龙宿被剑子拉着，和一大群民俗社团的成员去了齐齐哈尔的一个达斡尔族小部落。他们名义上是去拜访另一位社团成员，实际上却是去亲眼见识一下达斡尔族的风土人情。那时他们正好就赶上了族内的莫坤带着坨烟和坛酒，上门为男方向那位同学的家人提亲。礼成后是一连串的敬酒仪式，敬天，敬地，敬神，互相道贺，这便是同意了提亲。

提亲是达斡尔族婚俗的一部分。那位达斡尔族的同学到了适婚年龄，她的父母就托好友给她牵了线，找了一户门当户对的人家，正好赶上她假期回来，就把亲给定了，才有了提亲那一幕。据说提亲过后还有男方赠过采礼的相亲仪式，可惜他们只预定在部落里逗留几天，便无缘观摩所谓的相亲仪式了。

离开部落后他们转战去了齐齐哈尔著名的风景区——明月岛野餐露宿。

深夜里，大家都睡下之后，龙宿偷偷摇醒剑子，把他单独带到了一片比较偏僻的沙滩。那夜的天很清，月很明，湖水在上下浮动，波光粼粼，就和他当下的心境一样。

他拉着剑子坐在银白色的沙滩上，沐浴着水幕般泼洒下的弥蒙月色，聆听湖水拍打细沙的声音，有什么心情就要喷涌而出。然后，他将在达斡尔族部落里偷偷藏起的一小坨烟和暗中装到水壶里的坛酒递给了剑子。

月夜里很静，有什么声音在响。

是年轻时花开的声音，自由奔放，勇往直前，无需考虑将来，只想抓住时机绽放的声音。

然后，他们都醉了。

龙宿站在自家庭院门前，拿着一张明信片陷入了沉思。

他才下班回来，放了车，惯常先去庭院门前检查一下邮箱，果不其然摸出了几封信件。他一路走回屋子，一边翻阅着信件，不其然就看到了信件中夹了一张明信片。明信片露了大半边角，可以看出上面印了一片静谧的湖面，在月光下波光粼粼，一弯新月状的小岛浮在了湖面中心，如同天上的一弯明月倒映在了湖面。只消一眼一角，他就能辨认出明信片上的景致——是齐齐哈尔的明月岛。

他在房门前停下了脚步，把明信片抽出，捏在手中看了很久，才翻到另一面。明信片上盖着明月湖的特别邮戳，仍旧没有署名没有地址。熟悉的字迹洒脱飞扬，让人看了就能想象出执笔人写这话时欠扁的神情。

【在达斡尔族，定了亲可就不能反悔了。】

哼，定亲礼都还没给呢，算什么定亲。

回忆往昔，龙宿再忍不住，便十分不雅地翻了翻白眼。他心下狠狠地叹了口气，打开门，连鞋都没换，就径直来到大厅墙上的展示板前，将明信片狠狠地钉了上去，和在上面贴得层层叠叠的明信片钉在了一块。

会写这种耐人寻味的话，大概是今年又来不及过来和他一同过新年了。

（3）哈沙克斯坦，大阿拉木图湖

来到哈沙克斯坦后，剑子租了辆山地车，请了位当地向导，便去天山脚下的大阿拉木图湖拍照了。十二月的大阿拉木图湖已经结了一层薄冰，四面环绕的雪山被冰雪覆盖，山脚的常青树墨绿中泛起了枯黄，背后映着清朗的蓝天白云，倒影在冰湖上，是天山人间的绝美之景。剑子跟着向导去了几个不同的山头、湖畔，照了好几组照片，直到火烧云漫布了整个天际，才来到不远处一个哈沙克族部落借宿。

所谓入乡随俗，和往常一样，他一进了部落，便换上了一套当地男子的服饰。晚饭过后，天彻底黑了下来，他独自一人无所事事地在部落中漫步。边远地区的部落夜里昏暗，只有星辰的米粒之光在天空闪耀，还有散落在部落各处零零星星的火炬火堆。他来到广场还没走几步，冷不防就被人从身后泼了一大盆冷水。他本能就转回身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可还没开口，又被一阵冷风吹得浑身一抖，猛地连打了几个喷嚏。即便这样，那个泼水的人还是看清了他的正脸，立即对着他不断鞠躬，忙不迭地重复他听不懂的方言，大概是在道歉。

后来向导告诉他，那人将他认错为族里一位刚定亲的男子。在哈沙克族，男子定亲后走在大街上要格外小心，因为附近的青年男女不论认不认识，都可以想尽办法让他出洋相，比如说泼水，将他推到水里，将他的衣服缀缝到花毡上。这么说来他被泼水还真是场无妄之灾。

又或许，是什么预兆。

换好衣服后，他坐在火炉旁，将自己捂在一大床棉被里，听着向导讲解当地的婚俗，时不时看向窗外一片清朗的星空，莫名就想起了远在英国的那个人，又回想起不久前路过的齐齐哈尔。

成为自由摄影记者是他从小的志愿，直到现在都没有变过。他想追着新闻的脚步走。这就注定了他需要辗转各地，不能在同一个地方久留，也不会为任何一个人停留。他善于掌控自己的人生，是个有计划、有目标的人。大一入学的时候，在别人为校园生活狂欢的时候，他就已经规划好自己大学四年的计划，毕业后的工作规划，想要追踪的国家时事，心思早被分门别类安排得满当当，再容不下别的。

他对各地民风习俗感兴趣，觉得对将来的规划有帮助，便加入了学校的民俗社。然后，他遇到了龙宿，还很失策地让这人在不知不觉走入了他的心中。

最初，他是被龙宿的才华吸引。那人对民俗的研究和发展有独特的见解，虽然没学过摄影，却能有着对构图美感的敏锐触觉，还能对新闻里的时事要点作出犀利评论。他想借用龙宿的才干，便经常找机会与龙宿交流探讨。渐渐的，他们单独相处的时间变长了，他也开始渐渐沉溺于两人独处的时光中。虽然他身边也有其他同系友人能给他提供类似的帮助，但在他心里，龙宿总归是不一样。

他不知道自己和龙宿之间的感情是何时又是如何起了质变，是推论失落民俗的时候，外出旅游摄影的时候，还是在别的他所不曾留意的点点滴滴？感情产生的时候很奇怪，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仅是一句话，一个神情，一个动作，不经意间就能勾起一个人心中某处的蠢动。

他想，他大概就是在那么不经意间爱上龙宿的吧。

只是，他并不知道，直到龙宿在明月岛的沙滩上把坨烟和坛酒递给了他。同时，他也意识到了自己是在无知无觉中落入了龙宿编织的爱情陷阱。

明月岛迷醉的夜晚可以勾起无数浪漫的情怀，而清醒后对他而言却曾是他心中的一条刺，让他察觉了龙宿示好背后的手段和掌控。他本身也是控制欲极强的类型，习惯操控自己的一切，包括情感，最后却讽刺地发现，这段时间内，自己不过是被动地被龙宿拉入了一场他毫无准备的感情旋涡中。他相信龙宿对他的感情，同时又感到不甘，更有些不满对方的手段，让本来应该顺其自然水到渠成的感情夹杂了些人为的恶意，于是便怀了些抵触又得过且过的心思，对龙宿随后明目张胆的追求既不拒绝也不反馈。直到有一天，龙宿不声不响地和国内断了联系。

他曾自我反省，说不定他并不是不甘落后一步，被人掌控了自己的情绪，而是在害怕，害怕这个有本事挤入他内心的人，会不会进一步动摇他心中已经决定好的志愿和人生规划。

再后来，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真正害怕的是，如果继续陷进去的话，往后因各奔前程而不得不与那人分手时，他会永远都无法做好别离的准备。因为他了解那个人，一旦分手，便会是一生一世永不再见。

第二天一大清早，他就随着向导回到了城镇。他找了一家照相馆，挑选了一张最满意的冰湖照片，打印出来，裁剪成明信片大小，贴上邮票，用玩笑的语气写上了一句话。

【哈沙克族的定亲习俗太残暴了，还好我喜欢的人不在哈沙克族。】

我喜欢的人从很久以前就只有一个，他一直都在我心中。

（4）白俄罗斯，图罗夫镇

龙宿曾和剑子约定过一同去一趟白俄罗斯，亲眼看一看传说中的伊万·库帕拉节。只是后来他单方面毁约了，独自一人飞往了英国。

别离后再次见到剑子，他已经定居英国三年多了。

刚离开学校那会儿，他不明白再炙热的爱恋之火，若没了妥协和理解，终会有熄灭的一天。他是个骄傲的人，家境不差，自身能力也不差，家里宠着，惯了是想要什么就得到什么，无论过程如何，到手就好，只顾自己的欲望得到满足，别人的需要并不在他的考量范围内，即便是他所爱的人。于是，他爱上了剑子，便不允许剑子不爱他。或许他们的感情早在那了，只要顺其自然，按部就班，他们终会走到那一步。只是细水长流需要的时间过长，存在太多的不确定，而他需要绝对的保障。于是，他在爱恋的开场自以为是地添加了催化剂。他观察剑子，记录剑子的行程，琢磨剑子的个性，一步一步投其所好，像水一样一点一点地渗入剑子这块海绵，让他以最快的速度软化。更别说后来，他还在明知道剑子的理想和志向，曾蓄意破坏对方的工作，想让那人彻底留下来。

最终，在明月岛定下关系直到断交的那几年，他得到了剑子，却又没有真真正正得到过剑子。

毕业后剑子还是彻底当了一名自由摄影记者，开始周游列国，还有意无意地开始与他疏远，起码他是这样感觉的，这让一向顺风顺水的他极度不甘。他可以失败，但绝对不能一败涂地，于是他便独断独行地和剑子切断了关系，一个人来到了异国他乡，自我安慰反正大学毕业后劳燕分飞的情侣也不过如此，他和剑子不是第一对，也不会是最后一对，他只是没有提前告知而已。

然而，他确实没想过两人会再次重逢，更没想过会续上前缘，在伦敦的大本钟下。

重逢之后又开始重新交际，以朋友故人的关系。剑子会因公务时不时造访伦敦，每次来都会找他招待，总有办法让他无法拒绝。那时他已经在英国稳定了下来，有了自己的事业和圈子，总不会为了避开剑子而再搬到别处。有些任性对他这类聪明人而言一次就过多了。这样一来二往了数年，两人的距离又拉近了不少，仿佛又回到了最初那段舒适往来的日子。又或许，他的内心深处从没拒绝过剑子的再次接近。等不甘褪去后，他才能发现，无论过了多久，这个人总是特别的。

然后某一年的夏季，剑子寄给了他一张飞往白俄罗斯的机票，说是自己在白俄罗斯的图罗夫镇，希望他能过去一起过一次伊万·库帕拉节。

剑子是有覆水重收之意了，他心里明白，只是仍有踌躇。

约定的那天，他还是去了白俄罗斯。等他下定决心来到图罗夫镇的时候，天幕已经暗了下来，暗红色的云霞如热浪般层层席卷整个天际，烧得格外绚烂耀眼。但他仍是没有联络剑子，只是孤身来到了城郊河畔。他远远看着草地上熊熊燃烧的篝火，还有手牵着手围着篝火唱歌跳舞的人群。这一日，图罗夫镇的少女们都穿着传统的圣洁白衣，头带着美丽的花环。等夜色再暗些，她们便开始结伴来到河边，将亲手编制好的花圈做成花灯放入河中。数年前他和剑子约好要来的时候曾经做了些调查，他知道，放河灯是白俄罗斯女子在伊万-库帕拉节占卜爱情的方式。

他想要就近观察，便混着人群来到了河边。然后，毫无预警的，一抹熟悉的背影映入了他眼帘。那人将手上不知哪来的花灯放入了河中，小心翼翼地推了出去，像是连同什么美好的寄愿一同推了出去一般。

据说，如果花环做的花灯不能漂浮在河上，女子将嫁不出去。他有些恶寒地抖了一下，剑子一大男人什么风俗不学，尽学女人的爱情占卜，这东东摆男人身上能灵验么？

然而，心下是这么吐槽，他的眼神却仍是不由自主地随着那盏花灯远走。

啊，若是能再漂远一点就好了呢。

青春是个易变的阶段，也是个不断成长的阶段，没有人知道这一刻的想法会不会在下一刻看来过于幼稚。年轻的时候会遇到很多美好，也容易错过很多美好，因为人还不懂得到和珍惜的意义，总是只顾得看着自己，想着前方更好的，忽略了身边的一切。饕鬄般永不满足的欲望可以是奋斗的动力，也会是一无所有的根源。然而，时光不能重来，有的人还能回来，而有的人要是走远了，就再回不来了。

等他收回视线思绪的时候，才蓦然发现那人已经站起转身，就在离他几步之外，正在笑意盈盈地看着他，背着夜幕长河中的点点微末灯光，如同星河坠落凡间。

他有些懊恼自己竟错过了那人惊讶的神情，却又忍不住想，还好，不远。

龙宿收到第四张明信片的时候还在公司里加班。

在英国，临近圣诞，忙碌总会如期而至。那些一年出现不了几回的顾客，像是约好了一样，通通赶在圣诞年前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比森林猛兽扑来的恐怖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张明信片的邮寄地址是他的公司地址，寄件人像是算准了他这个时间仍在公司加班一样，特地给他准备了提神剂，让人看了就生气，连睡意都跑光了。

等回到家的时候，已经过了午夜。他本想赶紧洗个热水澡，换一身干净的衣服，第一时间把自己摔到床上一觉睡到第二天早上继续加班。然而，一想到明信片上俄服女子在河边放花灯的画面，他就忍不住想再看一看那张明信片，好不容易酝酿回来的睡意又没了。

终于到了白俄罗斯了啊。

他换了鞋，脱了大衣，来到厨房给自己热了杯牛奶，来到餐桌旁坐好，才再次拿出明信片。他将明信片平放在桌面上，仔细欣赏了一会上面的画面，然后翻过明信片凝视了良久，终是忍不住抬手来回描摹了一下上面的留言：

【那天我放的河灯可是漂了很远，看来是个好兆头。】

当然是好兆头，因为那一天我们都回来了。

（5）波兰，格但斯克

剑子没有在波兰逗留太久。他在定好的景点拍好照片后，就早早回到格但斯克中央车站附近等待去往德国的班车了。毕竟是旅游胜地，火车站一带的纪念品店可谓是分门别类、百花齐放。他随便走入其中一家，惯常来到摆放明信片的架子前，想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特别的明信片寄给龙宿。

然后，他看到了一张印了一整套 “波兰名人爱情故事”银币系列的明信片，觉得有意思，便把明信片抽出来细看，这才发现上面还印了两句诗歌：

“它绝不可能长久地住在这颗星球上，因为它鲜少到访。”

这是著名波兰女诗人辛波丝卡写下的《幸福的爱情》中的最后几句。

肖邦和乔治·桑、奥诺雷·德·巴尔扎特和埃韦利娜·汉卡斯、扬·索别斯基和玛丽·达奎恩、齐格蒙特二世和芭芭拉·拉齐维乌、还有拿破仑和瓦莱夫斯卡。波兰盛产名人，更盛产名人光环下耀眼激情的传奇爱情。人生终是平凡居多，爱情也是。大多数爱情燃起时都自以为是的惊天动地，却终免不了随波逐流的落俗收场。能被传颂的爱情需要掀起万丈波澜，便难免命途坎坷，充满了听故事的人所不能体会的艰酸、苦涩和隐忍。乔治·桑对肖邦的怜爱照顾终有消逝的一天；埃韦利娜·汉卡斯终是畏惧于贵族社会的流言蜚语；齐格蒙特二世和芭芭拉·拉齐维乌虽是修得正果，但芭芭拉·拉齐维乌仍是死于立陶宛古老贵族的权威下；瓦莱夫斯卡再是情深，终是比不上拿破仑心中对地位政治的追逐。五对之中，大概扬·索别斯基和玛丽·达奎恩的结局大概是最完美的，即便玛丽曾为了遵守婚约与他人结婚，但扬终是等到了。只是，如果等不到，他们会不会是另一对奥诺雷·德·巴尔扎特和埃韦利娜·汉卡斯呢？

听故事的人为故事中人的坚持感动，即使故事的终局都不尽完美，但这种坚持让爱情经受住了世俗的考验，令人歆羡。就如《幸福的爱情》所传达的，它很稀有，却是存在的。

然而，听故事的人之所歆羡，是因为他们幻想可以得到对爱情忠贞不渝的另一半，却并不想成为那个人。剑子想，曾经的他也一样。不同的是，他并没有多歆羡那样的爱情。他觉得爱情的纯度不需要被刻意验证，只要能维系生活就足够了。在他看来，人的私心私欲是不可避免的，会被眼前的利益欲望诱惑并不奇怪，但那并不代表爱情并不存在。

就像最初的时候，他和龙宿之间的冲突。

首先是同性相恋的背德。他并没有同意将两人的恋情公开。男男相恋在国内并不是什么值得喜庆的事情，尤其他们的家境都不错，父母在外也是有头有脸的人，他并不想让父母难堪。于是他告诉龙宿，这是底线，不然他俩不可能开始。在他的强硬下，龙宿退了一步，却仍是坚持，等毕业后一同去英国读研，离开国内的群体，那样他们就能光明正大的在一起了。那人喜欢英国伦敦的大本钟，就算是逃难也不会忘了自己的喜好。可当时的他却没有读研的打算，更是固执地认为，即便喜欢龙宿，他也还没有到不顾一切的地步。

接下来就是有关他的就业前途的冲突。还在大学的时候，龙宿就已经明言暗示了好几次，让他留在国内的知名报社做个新闻编辑，总在找机会给他介绍一些知名报刊的总编，但他都婉拒了。他以为次数一多，龙宿就会明白他的坚持，而两人毕业后，他就当起了他的自由摄影记者，背着摄影机满世界跑，一年到头没几个月是留在国内的，龙宿也没怎么提起他工作的事情了。直到不久后，他渐渐发现有些客户他解约的时机和理由不大寻常，托人调查之下才发现是龙宿让家人横施暗手。

他不是不能假装不知，私下解决这些问题，就算在国内不行，他还能去龙宿的触手及不到的地方，反正自由摄影记者不依附固定的组织，他总能找到生源继续他的事业。他只是看不惯龙宿的手段而已，从很久以前就开始了。于是，他们便直接摊牌了。

气极怒极的时候，龙宿吼了一句：“有什么不对！我不需要一个见不得光、一年到头都见不到面的恋人！你能不能不那么自私，剑子仙迹！”

他也跟着吼了回去：“这些我们开始交往时你就知道！打从一开始你就计算着要改变掌控我，到底自私的是谁？！”

可奇怪的是，这回吵得如此交关，他却没有提出分手，只是摔门离开了。

然后龙宿就不声不响地和他断了联系。

这样的结果其实也不算意外，他和龙宿互相欣赏的同时也有很多不相容的地方，如果尝试过后仍无法接纳彼此的生活和坚持，最后就只能分开。一开始并没有什么，这个世界定不下来，他也跟着定不下来，仍是和往常一样追着时事跑，不过就是回来的时候少了个落脚的地方，少了个人等他。

爱情可以是一时心动，但难以割舍的却是常年累积。

当爱情成为习惯的时候，就会如同空气般存在，只有在失去的时候，才能感到不能呼吸的痛，才会真真切切地意识到，它确实造访过。

妥协和退让确实需要底线，但曾经的他不曾为底线烦恼过，因为他从来没想过要为爱做让步。然而，他却期待龙宿会为他无条件地做到这些。

时间过后，他仍是想着龙宿，除了工作，他的心里就只有那么一个人，让他心动不舍过。他知道龙宿一定是去了一个能够接受他的地方。那人曾说，要真的爱，哪分得了对象是什么，更遑论性别，他就是个同性恋者，如果国内的眼光不能接受他，他的父母不能接受他，他就移民去英国，去澳洲，去美国，去加拿大，去能接受他的地方。

他担心，如果他找得久了，那人会在那些地方找到能接受他的人，比他更能堂堂正正爱他的人。

他先去了伦敦，那是龙宿曾经向往的地方，十分庆幸的，龙宿就在那里。

龙宿永远不知道他站到大本钟前有多么紧张，将飞往白俄罗斯的机票寄给他时有多忐忑，在图罗夫镇等不到他来的时候有多失望。他是个不孝的儿子，终是将自己的爱恋公开给了自己的父母，即便他的父母终是谅解了他，他仍是明白有些伤害是无法避免的，他只能在其他方面弥补。可他终究还是自私的人，他可以包容龙宿很多方面的小任性，但即便到了这一步，他还是不能放弃当自由摄影记者追逐时事真相的志向。他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多去英国陪伴龙宿。他不知道这样的他，龙宿会不会愿意重新接纳，为他将就。

幸运的是，图罗夫镇的河畔上，龙宿终是出现了。

他给店家付了钱，取出钢笔，在明信片背后一笔一划认真写道：

【我的真爱早已造访，便不容我忽略错过。】

（6）德国，海德堡周边小镇

龙宿在信箱里取出明信片时，不用看就能猜到这次的明信片会是来自哪里——是不少浪漫诗人留下了唯美诗篇的莱茵河所在的国度——德国。然而，明信片上的风景却并非这条唯美浪漫的河流，只是再平凡不过的某个小镇的街道风景。照片里，大街小巷和寻常人家的门口都插了一棵树，树上挂满了彩带和花圈，在风中飘扬，看着很是浪漫。

龙宿自然知道这些树象征着什么，这是德国的浪漫民俗之一，五月树。在四月的最后一天晚上，年轻人在自己的心上人家门口送上一棵树，扎上彩带和花圈，挂上心上人的名牌，用来示爱。在德国，这是一年一次、意义重大的活动，远比送一束玫瑰浪漫壮观。

那还是约莫三年前他去德国开会时的事，正好就赶上了四月底五月头的那段时间，那时剑子还不知道在哪里采风。虽然他办公的地方在海德堡，但他喜欢清静，便在周边小镇租了套房子暂住。然后，五月的第一日，他一觉醒来走出门口，冷不防就被他家门前那颗凭空出现的两三层楼高的白桦树吓了一跳。他愣了一下，在看到树枝上绑满的彩带和花圈时，就明白是什么了——白桦树代表着生死考验，是五月树用来示爱的标准树种。

时至今日，他仍然记得当时整条街上，就数他家门口的树最高最巨大，而就在他惊疑不定的时候，剑子就突然从树后跳了出来，给了他一个巨大的惊喜。然而，让他记得那一天的原因却不仅仅是因为这棵树的高度出挑，而是因为他们被罚了一大笔款。在德国砍树是有规定的，不能随便砍伐，不然是要被罚款的。当时剑子因为是外来探访者，没有带足够的欧元在身，结果罚款都由他一人支付，真是有够昂贵的浪漫。他当时还忿忿想，怎么剑子就没有被直接驱逐出境，省他心烦。

想到这，他翻过明信片，想看看时隔这么久，剑子想要感慨些什么：

【这个世上浪漫的风俗太多，我如何才能让你记住那是我给予你独一无二的浪漫？】

他看了后一怔，嘴角再忍不住高高地翘了起来，两颊的酒窝深深陷了进去，一双金眸中盛满的全是笑意。

收到五月树的时候，他已经过了十八二十那个贪新、追逐浪漫的阶段，但仍时不时会被剑子的新花样感动，当然也有无语的时候。他知道，这是剑子的弥补方式，因为那人不能总陪伴在他身边。

当年去图罗夫镇赴约后，他也曾踌躇、后悔过自己的一时感动。纵然剑子终是愿意公开他们之间的恋情，但这并不代表他们之间的矛盾和不同会就此消失。然而奇怪的是，这一回，他对以前那些看不惯剑子的行为没了从前的抵触。比如说，他仍是想要和剑子多相处，却也没有特别介怀剑子满世界跑的事情了。比起不满，他如今更多的是担心，就怕哪天那人不知死活被扣在了他伸手所不能及的地方。所以他如今向剑子要的承诺也仅是，如果那人遇到了不能解决的事情，一定要第一时间通知他。

来英国定居之前，他就已经和父母摊牌了，父母一怒之下和他断绝了来往。好在他早有准备，才能顺利移居到英国。离开了父母，离开了原有的温床，他才真真正正有了自己的事业和工作，以及属于自己的追求。少了过往父母的帮助，即便他能力出众亦少不了碰钉子，却得到了不少磨砺，人也比以前更圆滑成熟，对过往很多事情的看法也不同了。

还没和剑子和好的那段时间，他的身边不乏追求者，交往过几个觉得没意思后，就懒得再经营一段感情，把更多的心思投注在事业上了。那些年，他一人独居在外，渐渐发掘出了一个人生活的乐子，体会到独处的自由和惬意，时间一长，总有个人在身边反而不习惯了。

又或许，只是他还没遇到能让他习惯的那个人而已。

那时，他会时不时想起剑子，也反省了一下当年的自己，想着若是当年的他能多理解体谅一点剑子的追求和性子，两人会不会就不会闹到那个地步。然而，他也会想，说不定他如今的豁然，只是因为知道剑子已经不在了，失去了的总是会被怀念的，若是剑子回来了，他指不准又会固态复燃。只是无论如何，先离开先扯破脸的是他，再怎么样他都不可能再厚着脸皮回头了，错过了终究是错过了。

他是真没想到剑子还记得他喜欢伦敦的大本钟，还会特地来伦敦找他，用的还是“办公路过”这种一戳就破的烂借口。那人以前明明就对志向规划以外的事情都不怎么上心的样子。无可否认，见到剑子的那一刻，他确实是欣喜又期待的。

他用指尖轻柔地抚摸着明信片的字迹，一遍又一遍，想象着那人一笔一划写下这些字句时的模样。

他明白，重逢后，他变了，剑子也变了。大学那会儿，即便他们已经在一起了，剑子来找他时，最喜欢探讨的仍是民俗、摄影、课业还有将来，希望能从他的看法中得到帮助，可这些年来，剑子却会露骨地关心他的喜好和情绪了，还时不时会制造让他惊喜的浪漫，让他在一个人的日子里也不会觉得无聊。

一则喜，一则忧。

偶尔他还是会钻牛角尖，想问剑子一句，他所准备的独一无二的浪漫，到底给的是龙宿，还是改变后的龙宿。

（7）荷兰，鹿特丹港

出了鹿特丹火车站，剑子乘坐地铁来到了鹿特丹最古老的港Oude Haven。他站在码头边上吹着海风，掏出了在火车站旁的礼品店买下的明信片看了很久，还是没想好要写些什么。

俄罗斯、中国、哈萨克斯坦、白俄罗斯、波兰、德国，这里，便是第一条欧亚大陆桥的终点站荷兰了。这一趟旅程，他在一点一点向他心中的那个人靠近，不断地回忆起他们之间的起承转合，设计这趟旅程的人的用意还真是昭然若揭，却也让他欣喜。然而，这条横跨了欧亚两个大陆的超级铁轨，终是不能连通到那人所在的地方。

那个人是想念他的。

只是有时候，他有些不大确定而已。

他知道这些年自己变了，可他的感情没变，他知道龙宿也变了，却不能分辨那人的感情有没有变。

这些年来，他可以感受到龙宿对他的迁就和理解，然而，这些他曾经求之不得的东西如今却成了让他不安的所在。

他们都已经年近四十，彼此磨合了十五年才走到现在，再不是当年那个恣意任性的自己了。可是，比起龙宿，他仍是固执的。他仍放不下自由摄影师的工作，不仅不能长期和龙宿呆在同一个城市，有时候甚至连重要的节日都无法赶上，还时不时陷入危机，需要龙宿动用人脉解救。正因为如此，他更希望龙宿偶尔也能对他任性一两回，而不是一味的对他好，帮助他。这样说得好听是包容，说得不难听就是不在乎。

很久以前，他不喜欢龙宿背着他使些小手段，尤其是在关乎两人的关系上。但如今的他也没好到哪去。其实上一年的圣诞，他是故意等过了新年才姗姗来迟，就是希望龙宿能够抱怨上一两句，可龙宿竟然一句都没提，仿佛是已经习惯了一样，还欢欢喜喜地请了假跟他补过了圣诞新年之旅，反倒是他自己心里不快活了。

他总归是自私，希望龙宿不会过度的任性让他伤脑筋，又希望龙宿能时不时耍一下性子，让他感受到这个人仍旧和最初相恋追着他跑时的那般爱他。重要的是，他想要包容龙宿，对龙宿好，那样龙宿就找不到理由抛下他了。

然而，龙宿没有给他这样的机会，他就只能时不时制造一些浪漫来提醒龙宿他的心意。

可是，他自己真正想要的又是什么呢？

心思所至，他将明信片按在手心，提笔写道：

【荷兰就是欧亚大陆桥的终点站了，而我的终点站又在哪里呢？】

写完，他有些茫然地看着码头对岸的高楼林立，看不到尽头，辨不明方向。

忽然的，他生出了一个念头。

他想和龙宿结婚了。

人生总是一个阶段接一个阶段地渡过，每到一个新的阶段，就会有新的想法。大学时代的他，追逐的是毕业后新的人生和理想；毕业后的那些年，他一边忙着在事业上干一番功绩，一边享受着无拘无束的生活；等事业干出了些名声后，他又觉得应该要有那么一个人，能够和他一起分享喜悦和生活。

而如今，他想有一个家，在累了倦了的时候，有个能够停靠的地方，等到哪一天头也白了，背也驼了的时候，再也跑不动新闻了，能和一个人互相搀扶着在夕阳下漫步。

到了鹿特丹，就离伦敦不远了，他却有了些望乡情切的感觉。

不知不觉中，伦敦于他竟有了家的感觉。

是的，他想要有个家，就是不知道那个人愿不愿意收留他。

终英国，伦敦

龙宿来到国会广场的时候已经快十一点了，广场上一片喧嚣，挤满了来来往往的人群，三三两两，成群结队，打扮得花哨喜庆，脸上涂了各式各样都油彩，有的手里拿了响炮，有的手里举着荧光棒，还有拎着英国国旗的，各式各样，五花八门。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等待着钟声的敲响，期待着新年的来临。

自来英国定居后，每年的除夕夜他都要去敦泰晤士河畔的国会广场等待古老的大本钟敲响新年钟声的时刻。有时候他和剑子一起，有时候他独自一人。除夕夜好，新年也好，确实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就是又一年过去了，和平日里的每一天没什么多大区别。他已变得务实，少了很多年轻时的浪漫情怀，节日假日对他而言没什么太大的意义，不过就是冠上了节日的名字，多了个休息的时间。

然而，今日，他有话一定要当面跟剑子说。

这么想着，他自口袋里拿出一张明信片，看着上面的字迹，深深叹了一口气，心中仍是忍不住产生了些失望的情绪，明明都已经这么近了，剑子还是没来，看来他们两还是差了一些。

虽然说剑子会尽可能不缺席重要的节日，但那人工作不定，总有赶不及的时候。上年的圣诞那人就没赶上，虽然他没说什么，心里还是挺不愉快的，可过往的分别仍历历在目，他终是按捺住自己没有发作。

年轻时的爱恋犹如熊熊烈火，烧没烧尽了不过浴火重生，而如今的感情却已渗入骨血，成为了自身的一部分，再也割舍不下。若是十年前，他或许还能轻易地再次断了，可现在，他的感情，他的身体，他的思想，他的一切，都已经习惯了这个人的存在，再也剥离不了了。因而，他想要长长久久，过一辈子了。

这么多年，他们虽然在一起，却也没有真真正正承诺过什么。剑子不提，他也不觉得需要，因为他们都没准备好。可如今，他觉得他需要一个准普，一个小小的承诺了。

如果逢年过节的意义在于与家人团圆，那他想要一年之中那些长长短短的节日变得有意义，也希望剑子记住这个意义所在，记得回来，在回不来的时候也不要忘了有人在等他团圆。如果这个意义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称谓，那他们就结婚，成为真真正正的家人。

想到就要做，念头一冲上脑门，他就想要挑一个特别的日子，把话给说齐了，也顾不上若剑子不同意会是个怎么样的后果。于是，明知道那人不喜欢他耍手段，他还是做了。

他故意安排客户找上剑子，让那人去符拉迪沃斯托克采风，再故意挑时机把他给举报了，随后又联合素还真将他捞出来，找个原因让他走一趟欧亚铁路桥的路线，目的就是想让这人一步一步接近荷兰时，回想起他们过去的点点滴滴，想到有个人在英国等他，在离开去办别的事情时先顺道过来一趟赶上除夕夜，让他任性一回，把想说的话说出来。

若是这回不说，下次也不知道到何时他才会再生出这样的冲动和勇气。

曾几何时，他竟对爱情这般畏畏缩缩。

其实他收到了两张明信片，只在看了第一张的内容后，就失望地把明信片都放入了衣袋，直到现在，他的心情平复了不少，才又有了心思看那张被他忽略了的明信片。

他才将明信片掏出口袋，映入眼帘的是有图案的一面——是夜幕下的泰晤士河畔，披着金黄色圣衣巨型钟楼在黑暗的夜里发出耀眼光亮的，光芒如星光般星星点点地投入漆黑的河面，化成了一整片星空——正是不远处，他眼前的这座古老的塔式建築，英国伦敦的标志之一——伊丽莎白塔，世人熟知的大本钟。

他怔了好一会，才猛然意会过来，马上将明信片翻到另一面，上面规整而俏皮地写着：

【我喜欢的人会在午夜十二点新年的钟声敲响时，站在古老的钟楼下，接受我的求婚。】

他抖着手，捏着明信片，猛地抬起头，不断地走动，四处张望，好一会，都没看到什么熟悉的身影。等过了好一会，他才彻底镇静了下来。

哈，看来，是不用了。

他将冻得有些通红的手连同明信片一起插入了大衣口袋中，嘴角噙着笑意，腊月寒风也能吹出十里桃花。然后，他伸了伸腰，舒展了一下身体，便信步混入了狂热欢腾的人群中。

铛——

十二点的钟声终于敲响了第一下，就在这时，层云密布的天空竟细细密密地飘起雪来了——这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白色的雪花映着金黄色的灯光簌簌下落，就如同金箔焰火一般缓缓飘落下来，安静的，炙热的，落在了屏息以待新年来临的人群中。

龙宿闭上眼，默默地数着钟声。

十二，十一，十……

茫茫人海中，他真能找到我吗？

九，八，七，六……

已经只剩六秒了，怎么还没来？

五，四……

二十一世纪通信发达，都不会打个电话确认地点吗？耍花样的时候就那么精明，这会儿怎么就笨成这样？

三

如果他真的问了，真要答应吗？嗯，还是再想想吧，这么个人……

二

罢了，要他真找到了，就这样吧。

一

衣袋里手机的震动铃声和最后一声钟声同时响起。龙宿整个人一吓，有些手忙脚乱地翻出手机，接通了电话，听到电话那头的声音整个人都僵住了。他有些不敢置信地转过身去，那个总是姗姗来迟的人就站在他面前，就站在金色的细雪中，映着头上绽放的七彩焰火，抱着一大束白玫瑰，脸上得逞的笑容一如既往令人看了就忍不住生气。

白玫瑰，你足以与我相配。

最后一下钟声仍在夜幕中回响，伴着钟声的余音，剑子走近一步，将花递到龙宿面前，给出了一辈子的承诺：

“龙宿，我们结婚吧。”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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