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8.30 【朱伏/弃伏】青未了（伏婴师中元20h 首楼更新银鍠朱武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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蓬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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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3-08-31 0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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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30 【朱伏/弃伏】青未了（伏婴师中元20h 首楼更新银鍠朱武篇）

给喜欢的棉被君写了喜欢的鬼故事！快乐！

接到苍打来的电话时，朱闻苍日正在傲峰十一巅挑战最后一段垂直岩壁。手机锲而不舍地在贴身口袋里震动，他差点踩空，还好搭档萧中剑眼疾手快拉了他一把。两个人并肩站在山顶，朱闻苍日说了声谢，摸出手机，都没看联系人是谁就直接开始表演语言艺术。

对面那人倒是好涵养，听了这么一大通，只问了句：“你说完了吗？你要是说完了，就该轮到我说了。”

朱闻苍日冷静下来，也觉得不好意思：“对不起，有点激动，你说吧。”

“我是玄宗律师事务所的苍。”那个人说，“弃天帝死了，你知道吗？”

朱闻苍日愣了一下，冷风一吹，刚刚的热汗开始变凉了。他在山顶踱步，闷声说：“他死不死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们十多年没见过面了。”

“他没有留下遗嘱，所以理论上你是他唯一的继承人。”苍不理会他，“动产好说一点，公司不用你管，不动产方面除了六天别墅，还有一处在露城的房子。”

朱闻苍日的手指渐渐握紧。山顶信号很差，苍的声音断断续续飘飘渺渺：“你在听吗？银锽朱武？”

“我在听，请继续。”

“五年前弃天帝把那里改成了民宿，但是露城太偏了，房子又在深山里，所以生意不算很好……当然，他本人并不在意生意好不好，我打电话是来通知你办过户手续，你要是想过去检视一下也可以。”

“什么时候？”

“都行，你定了联系我，还打这个电话就好。”

“好吧，谢谢。”

朱闻苍日打电话的时候，萧中剑已经找了一处合适的地方扎营。

“你看起来不太好。”

“哈，这么明显吗，我以为我不会在乎了。”

萧中剑递给他一罐热过的肉汤：“吃点东西？”

朱闻苍日接过来暖手，在喝之前开口道：“我父亲去世了。”

萧中剑说：“可是我从你身上读到的是伤感之外的东西。”

“喔，不愧是萧兄，我在乎的事情确实与伤感无关。”

“但那毕竟是你父亲。”萧中剑打开另一份罐头，“我父亲早就去世了。”

“他和你父亲不一样，我对他的恨也和你不一样。”朱闻苍日似乎在考虑怎么解释这种不同，“总之……我明天可能要买票回露城。”

“好啊，露城是你家乡么？”

“是，等我处理好那边的事，欢迎你过来玩。”朱闻苍日收起罐头空盒，“那里也有山，风景不错，而且像傲峰一样，几乎没什么人来。”

朱闻苍日从飞机换到火车再换到汽车，时节正好，四野幽静，草木葱郁。他一路和专车司机搭话，像个完全无关的游客，司机还热心地给他介绍周围景点。

露城和傲峰纬度相近，气候却大相径庭。露城四面环山，山前有河，一道简陋的吊桥承担起连接露城内外的作用。吊桥还是记忆里的样子，仿佛连翻修都没有做过。司机打开后备箱，朱闻苍日拎出行李，向吊桥的另一端走去。

桥上一百零八步，他每走一步，朱闻苍日的影子就消失一点。等他站在露城门口，朱闻苍日就完全变成十二年前的银锽朱武了。门扇上嵌着一对巨大的青铜门环，需要用力扣才会响。

银锽朱武自然没有钥匙。他提起那对门环，还没放下，门就打开了。站在他面前的是个身材纤细的青年，着一身黑色，令朱武想起弃天帝的丧期其实并未完全过去。他低头打量自己，从头到脚都是火红的，像离经叛道的挑衅。

“进来吧。”青年后退一步，给他让出空间，“我以为你会再晚半天。”

“想早点结束而已。”朱武看向他，面具后的眼睛像两汪秋潭，泛出一点凉意。

“你的房间我整理好了，还在原来的位置，可以拎包入住。”青年说，“我要去镇上买些东西，如果在这期间停电，应急室里有设备，所有房间的钥匙我也留在里面了。”

“停电？”

“是啊，这里一到夏天就会限电，你都在外面飘着，自然不知道。”青年嘲讽地笑，“去休息吧，等我回来。”

银锽朱武目送那青年走过吊桥，无端觉得黑色不适合他。外面暑气逼人，院子里却很凉爽，十二年前的院落门口依旧栽着丛青竹，似乎更茂密了些。他绕过影壁，月亮门垂下珠帘，有风吹过时发出悦耳鸣响。他的房间还是老样子，青年管家甚至记得他以前最喜欢的床品样式——也许笃定这里会易主，不论如何变更，都给他留足时间，好与过去作别。

朱武摊开行李箱，懒得收拾，只是翻出杯子灌了一肚子水。疲惫从每一个毛孔里钻出来，他坐在床上翻看床头柜摆的小包，地图、手电筒、额外的电池、收音机、哨子、水袋一应俱全，不禁有些诡异，就像那个青年和这间老房子给自己的感觉那样。

他四仰八叉躺下来，没多久就睡着了。那些死去的、他以为自己不会再想起的回忆出现在梦里，提醒他过去始终无法逃离。

永远年轻的九祸带着两个孩子，肚子里怀着第三个；小小的螣邪郎和赦生童子围着太湖石捉迷藏，从窗格里看出去，就是这样其乐融融的情景。同样年轻的自己牵起妻子的手走过回廊，微凉的风将他们的发丝卷在一起。

回廊的尽头是后山与溪流，九祸的身影不知何时消失了，朱武循着水声绕到山后，那里已经有人。他的父亲弃天帝发出嗤笑，向前一推，松开了手中的少年。

少年被带得趔趄，赤着的脚踏进水里，晃了几晃，最终不卑不亢站起身，直视银锽朱武。他黑色头发披散如瀑，清秀的面容让朱武心头一窒。他手中捏着把竹叶，被溪水打湿了些，青翠颜色像从他指尖滴落。

“表哥，”少年向他笑，但笑意并不温暖，“好久不见。”

银锽朱武蓦然回魂，终于记起少年的身份。他本该是从小生在露城长在露城的伏婴家最后的血脉，却因在外求学而常年未返。他就站在那里，岁月把粉雕玉琢的团子拉扯成纤细美丽的少年，朱武的声音带着惊喜：“伏婴师？你回来怎么都不提前说一声的？”

伏婴师说了句什么，朱武没有听清；梦迅速结束了，他醒过来，周遭一片黑暗，要么是他睡到了半夜，要么是真的停电了。他翻开手机，时间还早，不过没有信号。呼啸的风雨声透过窗棂传进来，夹杂着一些不合时宜的拍打声。管家青年还没有回来，朱武想起，那张面具掩饰不住他和伏婴师一模一样的眼睛。他推开院门，外面天色阴沉，白昼宛如黑夜，看样子暴雨已经下了好一阵。门后挂着雨衣，朱武披上它走出去，院外的声响越来越大，起初他以为是青年在拍门，后来意识到不是——他推开门扇，外面空无一人。吊桥从中间断开，两边都甩在崖壁上，木板被风卷起又落下，不时有碎片掉落深渊。

银锽朱武心道不好，这样的天气，这样的时间，就算检修快也得等明天了，今晚注定要在露城独自过夜。手机还有电，不过信号很差，wifi完全没了，可能附近的基站受到天气影响。他想起青年说的应急室，默默折回去翻看地图。

从一楼转角处的楼梯走向地下，锅炉房左拐，地下车库就是应急室，说明里写那里有备用的发电机组，启动后可以使用。朱武举着手电筒看使用说明，折腾半天，电力系统终于运转起来，机器轰鸣声此时显得如此亲切。手机屏幕一亮，消息涌进来，是苍问他行程，以及什么时候决定做资产处置。

很奇怪地，这个时候，他第一时间没有打给119或110，而是回拨给了苍。

“我已经到露城了，这边在下雨……”

“嗯，我这里也是。”

“吊桥被吹断了，而且停电，我用的是应急机组，撑不了多少时间。”

听筒另一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苍变得严肃起来：“有食物和水吗？我联系工程队看看。”

“有吧，我来之前管家说要出去买东西，但是他什么都没拿，应该已经做好食物储备了。”

“管家？什么管家？”

“以前露城就有的，他是我们……”朱武话说到一半，信号突然断掉了。电倒是还有，朱武收起手机，他想也许苍过来的时候伏婴师还没有回到露城，不论如何，他们应该不知道彼此存在。他坐在旁边的老式折叠椅上摇晃，试图从一片寂静中读出更多信息。

应急室里突然响起机械铃声，朱武茫然四顾，桌上的电话在响。他犹豫着要不要接，但它执拗地响下去，尖利的声音穿透耳膜直抵心脏，朱武最终拎起了话筒。

“表哥？”

电话里传来青年管家的声音。朱武无比确定那就是伏婴师。他迫不及待地问：“你在哪里？”

“抱歉，我被困住了。”伏婴师说，“你可能需要先独自过个夜，没关系的，我做了一些食物储备，饿不着你。”

“这电话是怎么回事？我不能用手机，但是可以联系到你？”

“是可以远距离即时通讯的子母机啊。”伏婴师说，“我手上有一个一模一样的，不靠基站也能用，装一号电池，笨了点，不过对露城来说很合适。”

“吊桥坏了，你就算没有被这场雨困住也进不来。”朱武向他陈述事实，“我等下是不是应该先去看看厨房？”

“随便你。”伏婴师笑，“你要是对这里有疑问，就随时打给我吧。”

“等等，发电机组能坚持多久？”

“五六个小时不成问题。”

“那如果还没有恢复呢？”

“手动啊，你应该还记得怎么用吧？”

“当然记得。”

朱武挂掉电话，举着手电筒翻箱倒柜。应急室的抽屉里放了一圈钥匙，各个房间都全了；新的电池也备着，机组红灯有规律地闪烁。在他们还是孩子的时候，地下室幽暗的一切都令人着迷。除了伏婴师和他，还有九祸，还有阎魔旱魃，再远一点的亲戚家的同辈小孩也来过。他像城堡里的王，在战争游戏里用旧家具当做防御壁垒，餐桌被推翻之后好几分钟，天花板上的花枝吊灯还在轻轻摇晃。

发电机组启动的声音有种亲切的安心感。与青年时期的经历相比，还是童年更值得怀念。朱武把钥匙揣进口袋，踩上吱呀作响的木质楼梯。地下更潮湿一些，回忆和梦都像浸在水汽里。厨房还是连着储藏室，朱武想不通储藏室为什么会有温度常年低如冰窖的自然条件。架子垒到一人多高，以前它们总是满的，米面粮油瓜果蔬菜一应俱全，现在基本半空，品类也多以速食品和罐头为主。伏婴师甚至买了点预制菜放在里面，朱武扒开松仁玉米和小炒肉，感觉还是虾仁馄饨更合适些。
好在水和煤气能正常供应。他用火柴点起炉灶，煮了馄饨，材料包里附送一团紫菜，随着滚开的水浮浮沉沉。朱武拉开橱柜门找餐具，伏婴师应该洗过，碗筷都是干干净净的。他在黑暗里独自进餐，外面的雨还在下，刷洗锅子时两种水声淋漓地融成一体。子母机被扔在桌边，朱武抓起电话走回卧室，不可避免地想伏婴师今晚要在哪里过夜、他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

像是心有灵犀，他上楼的时候电话响了。

“吃过了吗？”伏婴师倦倦地问他，“看起来这场雨短时间内不会停了。”

“是啊，你呢？”朱武停在一楼半的转折处，可能距离遥远，听筒传来的内容并不真切。

“点了外卖，但是超时了还没到。”伏婴师说，“晚上除了下雨可能还会起风，你得去楼上的阳台贴一下窗户。”

“好，哪个阳台？”

“西边正对着后山，下面是天魔池的那个。”伏婴师的声音如同鬼魅，“你要是想不起来，就拿应急室的地图去吧。”

朱武像被针刺了一下。

“伏婴师，你……”

“我以为我会很快回去来着。”伏婴师不理他，自顾自说下去，“胶带还是在原来的位置，你知道的。”

“其他的窗户呢？”

“随你，我囤的数够用了。”

“好吧。”朱武叹了口气，他的脚步声被空荡荡的房间放大，“我去看看。”

“嗯，先这样。”伏婴师说，“我有电话进来，再联络吧。”

听筒里变成忙音。朱武摁下挂断键，一步步走上二楼。不需要带平面图，二楼的布局并未大改，和十二年前的区别只在于那些客房门上被编了号。游戏室和书房分别位于客厅楼梯两侧的走廊尽头，游戏室外面是延伸开来的半弧形阳台，推开窗户就能看见天魔池水面被雨水砸出层层叠加的涟漪。

朱武把手电筒立在窗台上，光线微弱，玻璃上映出自己不太真切的影子。窗台的高度到他小腿，底下做成几个柜子，装了各种工具。胶带在左手边第三格，和剪子放在一起。朱武推开窗户，外面还在下雨，池水被夜晚染上混沌的黑色，仿佛深不见底。他在窗户上贴一个个红色的X，闩好窗闩，回头看过来，仿佛自己将自己封印在空无一人的鬼宅里。朱武蓦地笑出声，笑声在墙壁门窗之间孤独回响，他收好工具，拿起电筒，逃也似的飞速走下楼梯，回一楼他的房间去。

银锽朱武睡得并不安稳。他梦见十二年前那个夏天，同样是在游戏室和小阳台，同样恶劣的天气和狂风暴雨。他站在窗台上撕扯胶带，螣邪郎给他递过剪刀，赦生追着陪他从小长大的蕾梦娜满屋子跑。螣邪郎学着他的样子贴低处的小窗户，外面电闪雷鸣，水柱顺着窗棂流下，视野里一片模糊。他转身下楼，被螣邪郎拽住衣襟。

他的大儿子问他要去哪里，朱武单膝跪下来，视线和孩子平齐。

他说我去接妈妈回家，你要带好弟弟。

——那是他见他们的最后一面，而他也没能如愿接到九祸。雨太大了，路段封锁，车轮陷进泥泞山路，最后费了半天劲才开出来。他在驾驶室给九祸打过去，雨刷刮在车窗上，根本扫不开一片明亮的视野。九祸说，不如再等等吧，下雨天留人呢。

掉头开回去花了很长时间。朱武停好车，弃天帝和伏婴师都不在，前院的门虚掩着，他直接倒进车库，稳稳停在铺开的防滑毯前，静默地坐了一会。

拜弃天帝的怪癖所赐，除了他们的家人和相熟的家政公司，露城几乎没有其他造访者。他对童蒙时代的印象是补剑缺和戒神老者轮流教授功课，还不觉得有什么奇怪；到了螣邪郎这代，弃天帝亦如法炮制，朱武对袭灭天来这位老师本身并无不满，他不满的是弃天帝不合时宜的处理方式。他们为此多次争执，怒吼声吓坏家人，不过最后大家渐渐习以为常。伏婴师会毕恭毕敬地躲在阴影里一言不发，九祸会在孩子们睡下之后把他抱在怀里安抚，朱武握着她的手，说九娘，我们离开露城好不好，我们离开他好不好。而九祸说好是好啊，但离开露城，你想过要怎样生活吗？

他所有的一切都像弃天帝的恩赐，他从小到大都活在他的阴影里，血缘是风筝的线，他跑再远，另一端也摆脱不了父亲的手心。有天晚上他在伏婴师那里，那个房间约五叠大小，是家里某次心血来潮的装修改造产物。伏婴师关上纸门，朱武自顾自倒了杯茶。他们聊的大多数内容随着记忆模糊掉了，他记得最后伏婴师冷冷地笑，又残忍又认真。

伏婴师说朱武，你真的想杀了他么？朱武说是啊，我每天都想杀了他。伏婴师垂着头，手指拂过一沓空白符纸。朱武喊了声表弟，伏婴师看着他，表示自己在听。朱武戏谑地问，你修习咒术多年，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杀人于无形？伏婴师愣了愣，继而大笑，符纸在他手里被捻成扇形。他用那个扇形在朱武头上敲了一记，明明是柔软的东西，痛感却让朱武心有余悸。朱武说你笑什么，伏婴师说我笑你和他啊，你真是他的好儿子。朱武说你这样讲，我不如一头撞死算了。伏婴师说方法有是有的，但要付出很大代价，你能承受这些后果吗？

朱武当时不明就里，要到他真正付出代价之后，才能明白伏婴师那句话意义何在。

那天他上楼，阳台没有人，一面玻璃被吹下来，完完整整地拍在地上。风雨声吵闹得可怕，朱武打了个寒噤，高声喊螣邪郎和赦生的名字，久久不见回应，风里只有犬科生物的呜咽。

他绕到天魔池的时候，雷梦娜半个头露出水面，把赦生小小的身体拱到岸边。朱武双手发抖，抬眼看向远处，池水中另有一蓬红色浮浮沉沉。他不管不顾，猛地扎进去，抓着螣邪郎和雷梦娜拼命游。但他还是来得太晚了，以至于无法救回两个孩子。他想不出要怎么告诉九祸这件事，她早晚会回来，也早晚会知道，她一定会恨死自己，也许……也许……

客厅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伏婴师收好伞，叹了口气，径直走到朱武面前。

露城鬼影一样暗沉的薄暮里，银锽朱武好似流干了前半生所有的眼泪，而伏婴师凉薄地开口，说表哥，你有没有想过，你想杀他的时候，他也在想着杀你？

朱武身体一震，发现他其实并未想好要怎样回应伏婴师关于代价的话。他茫然望向伏婴师，咒术师的眼睛碧翠幽深，摄人心魄。他的表弟叹了口气，说朱武，去换衣服吧，湿透了容易感冒。剩下的事情，让我来帮你。

他醒过来，窗外墨云低垂，看起来还要继续下雨。时间已经是上午了，不知道太放松睡得太多算不算件好事。朱武坐在床边，灌下一大口冰凉的水。苍没有再打过来，伏婴师也没有，只有箫中剑发短信问他第一天过得怎么样。他写了段很长的话回复，最后又把它们全部删掉，换成中规中矩的“还好”。箫中剑说你应该还有其他事情要做吧，朱武心中感慨，他这挚交好友果然通透，他不可能为了弃天帝回到露城；他答应苍，不过是为了找回埋藏在露城的真相和记忆。

这样算来，他离开露城已经十二年，认识箫中剑也已十二年。那时他失去一切，万念俱灰，恍惚晃到山路上，被箫中剑的车撞到。应该说，他是幸运的，箫中剑不仅治好了他的外伤，对他过去的失意也多少有所治愈。箫中剑问他叫什么名字，他本能地回答朱闻苍日，仿佛换了个名字，就拥有了脱胎换骨的新人生。箫中剑点了点头，朱武说你难道不求证一下吗？箫中剑说没必要，我看你第一眼，就知道你和我一样，是死过一次的人。

这话说得冷，内容却窝心。朱武盯着点滴瓶子不说话，箫中剑说，你要是还想死，我也不拦着，不过我救你一场，好歹帮我个忙再说。朱武终于问，什么忙？箫中剑说很简单，送货而已，等你好了的——你会开车吧？没有驾照的话，我让朋友借给你。

朱武鬼使神差地答应下来。他跑了一趟傲峰十三巅的公路，天地苍茫，路上连绵不绝的雪山与绿洲交相呼应，堰塞湖碧水清澈，水中映出的自己熟悉又陌生。他把车开到冷醉面前，裹在毛领外套里的青年长了张娃娃脸，一面招呼人来卸货，一面给朱武塞了支烟。干燥的烟草味道有点辛辣，朱武向他借了个火，心里想从此之后，他就要作为朱闻苍日活下去了。
朱闻苍日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跟箫中剑成了搭档，后来又合伙做起户外生意，拥有自己的品牌和厂房。他在台灯下画傲峰的logo，峰顶上永远盖着一块积雪，像要粉饰心底那片散不去的阴霾。箫中剑有时会和他谈起过去，荒城和露城就连名字都很相称。箫中剑说你呢？你那时候撞到头，还能记得之前发生过什么事吗？朱闻苍日就打哈哈蒙混过关，说还能发生什么事，不过是糟糕的父亲和梦幻泡影的幸福生活。酒精作用下，他狠狠想念九祸，并难以抑制地设想她如果生下第三个孩子会是什么样，但现实是和他血脉相连的亲人只剩下银鍠黥武，被送去寄养学校，早熟又沉默，也不总在自己身边。

露城还有许多其他的人，不过他总会首先想到伏婴师。少年时代，不曾离开过露城的伏婴师和他交往亲密，像条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尾巴。很奇怪地，伏婴师长大后面目模糊，他只能隐约判断，这和弃天帝有关，和他不愿想起的经历有关。但他已经斩断了一切与露城的联系，朱武看了看身边的箫中剑，箫中剑打字飞快，手机蓝光映在他俊秀的脸上，几百条客户消息刷刷地飞过去，箫中剑说朱闻苍日，明早得去给车加油，下一站是天邈峰。朱武就说好，把脑海中伏婴师的轮廓换成清晰明朗的箫中剑。

朱武爬起来洗漱，卫生间按照新的标准做了干湿分离，镜子上仍然蒙着一层水雾。早饭用牛奶和麦片解决，他巡视各个房间，经过一夜洗礼，暴风雨山庄里的露城除了无法与外界联系还算运行良好，可以自给自足。阳台的玻璃完好无损，朱武向窗下看，天魔池是小小的一潭，就连意外都像笑话。台球桌摸上去是潮湿的，朱武取过杆子，用黑8打散所有球，再找刁钻的角度慢慢打进洞。

还剩最后三个球的时候，伏婴师给他打来电话。

“昨天还好吗？”

“还好，我可以这样过一周。”

“你要命的自信还是和以前一样。”伏婴师说，“好消息是冰箱里的食物够你一个人过半个月还有剩，坏消息是镇上雨很大，消防救援的人根本过不来。”

“我知道。”朱武说得很诚恳，“昨天我已经检查过一次存货了，水和食物都够。至于吊桥，就算要修也得等天晴才好施工吧？”

“我不知道，它从来没有坏得这么彻底过，露城不应该经历这么奇怪的雨季。”伏婴师听起来像在笑，“你还记得吗？你离开那会，应该是十二年前，我以为那就是露城的降水量巅峰了，而现在……”

“别提十二年前。”朱武制止他继续说下去，“要是你没有其他生活提示的话，我就挂断电话了。”

“啧，别这么绝情嘛。”伏婴师叹息道，“你就没有想过，这些年露城是怎么过来的？”

“对我来说，这不重要。”

“叶落归根，你是这里的继承人啊。”

“那你就没有想过，我并不想继承这一切？”

短暂的沉默流动在电波里，伏婴师最后说：“好吧，今天我不会再打给你了，如果你有需要，通话键可以直接播到我这里，别进不熟悉的房间，你会很安全。”

最后这句话像某种警示，朱武站在台球桌前，完全失去了再来几杆的兴致。游戏室到楼梯中间要经过很长很暗的走廊，以前这里曾经是衣帽间、储藏室、分门别类的微型博物馆，陈列关于露城的历史遗迹，而现在那些客房看起来都很陌生。如果他想，他完全可以打开每一扇门，尽可能嘲笑弃天帝的审美与设计；但伏婴师这样说，叛逆的火焰便悄悄压下去了。浸泡在雨水中的房子散发出潮湿气息，若再持续下去，朱武毫不怀疑墙角的缝隙会被霉菌与蘑菇占据。

云层里透出来一点不那么亮的光，朱武借着这点光对照平面图，三楼保留了弃天帝的房间，伏婴师仍然在一层楼梯旁边拥有一间卧室。门厅与冷食开放厨房合二为一，如果是普通的民宿，这里会成为住客们交流信息的热闹场所，不过露城恐怕做不到这点——他相信第六感，和萧中剑漫长的旅途中也听过许多带有灵异或警示意味的故事。如果大家知道门厅曾经发生过什么，大概率会落荒而逃。

朱武坐在门厅的布艺沙发上，沙发还在原来的位置，只是整套换掉了；地板也是，茶几上摆了放着咖啡和薄荷糖的木盘子，他拿了一块，这里的温度比其他房间低些，雨水潮湿的气息浸过门窗，他隐约看见空气里藏着的幻影，奔跑跳跃，在地面留下水淋淋的脚印。

——那是他的儿子，他露城的孩子们；银鍠黥武深一脚浅一脚踏进这个世界，不安地看一看他，再看一看赦生与螣邪郎。朱武比了个手势，黥武的腿还没拆石膏，每一步挪动都小心翼翼。赦生童子从浴室啪嗒啪嗒地跑出来，拉住他的手，发梢还滴着水。螣邪郎手里拿着毛巾，却像蕾梦娜一样试图用甩头的方式抖干水珠，动作停下来，疑惑地看自己的父亲。
银鍠玄影病故不久，他的儿子被朱武理所当然地接到露城。朱武以为他会像其他小孩子一样对生死之类的事缺乏感知。朱武说他过来住几天，你们要好好待他。

那时候他吼过赦生，不擦干就在客厅里到处乱跑。他想不到的是后来他们会湿淋淋地躺在那里，像某种轮回或者诅咒。伏婴师在不停打电话，联系警察，联系医院，就是没有联系家人——弃天帝不接电话，朱武要他别告诉九祸，在没有人处理这些事之前，他比朱武更像这间宅子的主人。

亡灵的幻影从朱武眼前飘过去。他僵硬地坐着不动，从现在的房间格局里挖掘一点过去。他不确定伏婴师现在是否还住在原来的房间，推拉门换了新的样式，门上挂了装饰画，如果没人说明，大概不会有人想要打开它看看。

朱武拉开门，门里的空间更加潮湿昏暗。一扇小窗斜向下方，黑色行李箱放在窗下。床铺干净整齐，杂物很少，只有桌上的烛台好似积了一层灰。朱武伸手抹了一下，身后传来突兀响动，森然鬼气涌上来，朱武心中警铃大作，过了许久，那声响没有再来，仿佛一切都是他错觉。朱武慢慢转身，身后空无一人。他想要逃离这房间，有张黑色纸片从天花板悠悠飘下，落在房屋正中。

朱武俯身捡起它，纸人没有名字，没有面目，轮廓如同暗影。他头皮发麻，慌乱地摁下通话键，听筒对面无人接听，机械音波在狭小空间里碰撞。朱武逃也似的摔上门，一踏出房间，那纸人就在他手中化作烟尘，好似从来不曾存在。朱武凝视自己空空如也的掌心，他不是第一次见过它，也不是第一次见证伏婴师的咒力。他狠狠按太阳穴，让自己从头痛中冷静下来。

接电话啊，伏婴师，接电话啊。

伏婴师那边没有任何回应。朱武放下电话，像小时候那样蹂躏沙发靠垫。靠垫可以拉开变成空调毯，仿佛伏婴师早就知道他会用上它们。朱武用毯子裹住自己，风没有吹进来，但寒意无处不在。他惶惶然闭上眼睛，回想上一次见到纸人的情形。

应该是发生意外的那天傍晚，朱武彻底忘记时间。也许太疲惫了，他只记得自己浑浑噩噩地被伏婴师推进卫生间冲热水澡，水珠顺着发梢滑到鼻梁，摔落在白色瓷砖上。

伏婴师一直在门外等他。哗啦哗啦的声音停了，朱武系着浴巾走出来，说表弟，是不是我睡一觉，醒来就好了？这是一场噩梦吗？

他的感觉告诉他，伏婴师比他还要难过，但是看起来无比平静。朱武悲伤地闭上眼睛，伏婴师手掌里虚扣着一枚黑色的纸人。伏婴师说来，把你的手给我。朱武乖乖伸出手，指掌接触的瞬间，潮水般的倦意无边无际向他袭来。

失去意识之前，朱武听见伏婴师柔声说，表哥，好好睡吧，睡个觉会好一点。

漫长的睡眠中没有梦，朱武醒来时无法判断身处白天抑或黑夜。直觉告诉他伏婴师把自己带回了小院，他仍躺在自己熟悉的床上。手机在枕头底下震动，铃声是九祸的专属铃声。朱武爬起来接，仍旧有些恍惚。九祸说你听起来状态不好，是发生了什么事吗？朱武在门廊下踱步，雨变小了，淅淅沥沥冲刷着那丛竹叶，几欲说出口的真相被咽回腹中，他说九娘，我好想你。九祸在另一头说快别闹了，这话你听着不臊得慌么。朱武说是真的，九祸说行吧，本来想给你个惊喜的，我们打算今天回露城。朱武说可是还在下雨。九祸说没关系，路上走慢点就是了。朱武说那你们注意安全，需要我接你吗？九祸说不用了，你等着就好。

朱武嗯了一声，绕过影壁，伏婴师正好也结束一通电话，看见朱武，皱眉问，你睡好了吗，这么快就起来？

朱武说好多了，刚刚九祸打电话说要回露城，晚上怎么也到了吧。

伏婴师脸色发白，他说银鍠朱武，你别让她回来，千万别让她回来。

朱武说她在挽月那里待得够久了。

伏婴师说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快给她打电话。

朱武拨了号，还没有开口，九祸就笑着说你这么着急吗，我们已经在路上了。

伏婴师说挽月开的车吗？你把电话给她。

挽月也说，好啊，这条路我开了几十回，你还不相信我？

伏婴师说不是那回事，今天情况特殊，你们……

挽月说我知道，带着嫂子呢，路况也不好，我一定小心。别说了，开车打电话不安全。

挽月不由分说地挂掉电话，伏婴师扔了手机，抓着头发在房间里地走来走去。

朱武说你怎么回事。

伏婴师说我有点乱，你让我冷静冷静。

在那之后，他们再没见过活着的九祸和挽月。电话完全没有回应，朱武坐立不安，报警也不了了之。凌晨时分，伏婴师收到她们的车坠入深渊的消息，朱武不顾一切地冲进现场，警戒线后面，起重机把泥泞的车拉出河道。华颜无道扭头抹一把眼泪，转回来强硬又坚决地拦住他，说朱武，我只求你一件事，你别去看，至少现在别去看。

朱武隔着人群遥遥望去，嘴唇颤抖，失去声音。伏婴师追着他过来，说咱再等等，他们会查出事故原因。

朱武机械地点头，他想到的事故原因是自己的父亲。

弃天帝在世界另一端，照常出席会议和谈判，为异度签下新的合约，全然不顾露城短短两天之内发生的这些事。这也是朱武后来一直没有向萧中剑坦诚讲述的原因之一：他坚信弃天帝要出国只是个借口，为了炮制完美的不在场证明；而伏婴师是他的共犯，用于牵制或安抚，让自己保持情绪稳定。但咒术超出了科学范畴，他找不到任何证据。

调查报告只用了一个工作日，送到朱武手上也很快。朱武在整理九祸的东西，所有与美好回忆有关的事物都变成水底藻荇，缠住他一直下坠。报告里写明驾驶员全责，但这毫无意义，挽月已经死了，伏婴师不可能和她结婚。朱武把它放在一边，慢慢叠九祸的红裙子，衣襟之中露出一角不属于衣料本身装饰的黑色。

朱武盯着它看了很久。

——是黑色的纸人，上面用白色的笔写着九祸的名字。朱武很难不把这一切和伏婴师联系到一起。

朱武猛地掀开空调毯。阴雨天的昼夜晨昏界限模糊，他摁亮手机看时间，已经过了中午，信号依然很差，萧中剑没有再回复。

也许因为运动量小，朱武并不感到饥饿。他从储藏室翻了个罐头煮面，疑惑地发现雪平锅并不在原来的位置。他记得自己明明把所有厨具都收进了柜子，但此刻它出现在灶台上，旁边还摆着一盒火柴。朱武一股脑将所有食材倒进锅里，水渐渐沸腾，伏婴师的电话不合时宜地响了。

“嗨，表哥。”青年听起来很轻松，“之前出去了一会没带电话，你找我？”

“你……”朱武顿了顿，他应该问点什么呢？伏婴师是不是又在搞咒术？他离开露城之前那段空白的记忆是什么？伏婴师和弃天帝之间是不是自己想的那个样子？

怎么都像质问，怎么都问不出口。

“我这边的雨停了。”伏婴师没头没脑地说，“哦，表哥，你去了我的房间？”

“你知道？”

“有'人'告诉了我。”伏婴师笑道，“让我猜看看，你想在我那里找答案，但是并没有，是这样吗？”

面条浮上来，泡泡咕噜咕噜地响，几乎顶开锅盖。朱武完全没有管他的午饭，紧攥着听筒不依不饶道：“你还在用咒术控制露城吗？你到底在哪里？”

“我在哪里并不重要。”伏婴师没有正面回答，“而且你要注意，不是我在控制露城，而是露城在控制我们。”

“我们？”

“我们，所有人。”伏婴师说得很慢，“不论从前、过去，还是将来。”

“我的过去已经和露城一起死了。”朱武向锅里加了一勺冷水。

“只要你还想知道当年真正发生了什么，你的过去就没有死。”

“所以……”朱武终于问出一直回避的问题，“我们后来对彼此做了什么？你不愿意让我想起来的事情是什么？”

“我一直想不通，你怎么能做到这样又迟钝又敏锐的。”伏婴师无奈地说，“我可以解开你记忆里的束缚，但是你可能会后悔。”

“我不会。”朱武又重复了一遍，“我确定我不会。”

“那好吧，你去我的房间，点亮烛台上的蜡烛，自然会看到。”伏婴师叹了口气，“但愿你想起来之后还能这样笃定。”

朱武没有马上按照伏婴师说的去做。他选择情绪稳定下来之后再次进入那个房间，蜡烛看上去是普通的蜡烛，灰烬看上去也是普通的灰烬。打火机的咔哒轻响，火舌舔上烛芯，房间里映照出来自过去的伏婴师影子，似真似幻，飘忽不定。

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而过去那个银锽朱武被暴怒裹挟，粗暴地推开那扇推拉门。他文弱又清秀的表弟跌坐在一片混乱中间，红烛火焰摇曳，一把灰烬从他指缝里流出，洒落地面。他抬起头，脸色苍白得吓人，下意识地向后瑟缩。

朱武满目赤红，用极大的力道抓住伏婴师肩膀，那具瘦弱的身体在自己禁锢中挣动，最后发现怎么也挣不开，索性别过头，叹出一口气。

看着我，朱武怒喝，他把你送出去学习那些东西，就是为了让你毁了我们吗？

如果我说不是，你——现在的你——会相信吗？

伏婴师的声音小而清晰，朱武揪着他领子的手缓缓松开了。

那你刚才说，什么不应该是这样？

死去的不应该是他们，不应该是螣邪郎、赦生、九祸或挽月中的任何一个。伏婴师语气凌厉，有人改了我的咒，在这个家里，只有他会这样做，只有他会想让我万劫不复——

你是说，弃天帝吗？朱武扯动唇角，伏婴，我的好表弟，我身边已经不剩什么人了，我恨他，但是……

伏婴师抬头看着他，朱武离自己这么近，他都能看清他眼中泛出的细小血丝。他静默地等待，却没有迎来期待中的原谅。

朱武猛地伸出手，攥住他细白的颈项。呼吸突然受阻，伏婴师本能抓住朱武的手指，它们那么有力，他永远掰不开它们。朱武漠然地看着他在自己身下翻腾扭动，腰与腿摩挲着抬起又落下，在木地板上砸出沉闷的声响。

伏婴师脑中一片嗡鸣，头向后仰过去，像离开水面的鱼大张着口试图吸入空气，却被朱武变本加厉地摁在地上。痛苦的窒息感从各处漫上来，胸口剧烈起伏，心脏疯狂跳动，伏婴师徒劳地挥舞手臂，点点烛光里，朱武的面容渐渐陷入黑暗。意识溃散之前，他听见朱武在自己耳边说，不论对象如何，咒都是你下的，他们因此而死也是事实，我说错了吗？

仿佛要呼应他似的，伏婴师闭上眼睛，手腕垂落，放弃所有挣扎。朱武放开他，伏婴师紧皱的眉舒展开来，咳嗽一声，吐出些许虚弱的呼吸。

朱武怔怔地看着自己双手，似乎不敢相信他刚刚做了什么，伏婴师毫无知觉地躺在烛火中，因为刚刚动作激烈，上衣被蹭得卷上去些，露出平坦的小腹和腰线，一侧从耳廓到眼角也被染上黑色的灰烬的痕迹。

也许他从一开始就错了，伏婴师才是那个真正适合留在弃天帝身边的人，如果他们从未遇见彼此，那么这一切都不会发生。朱武抚平伏婴师的衣襟，站起来拉上门，随便抓件外套，踉跄着逃离露城，一路向山下奔去。

银鍠朱武也怔怔地看着那个年轻的自己。

断掉的线都接上了，而伤害终究不可挽回。影像渐渐暗淡下去，窗外劈下闪电与惊雷，比雨水更沉重的雨水落在自己身上。他无比痛恨自己把过去撇得太干净，以至于一时无法确定，在弃天帝依旧活跃的这些年，伏婴师是否还生活在露城或者陪在他身边；他死了吗？他现在到底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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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

08.30 【朱伏/弃伏】青未了（伏婴师中元20h 首楼更新银鍠朱武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