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洗禮中 !69^kIi$
用好奇教義作為藉口接近神職人員,當然要做好被傳教的準備,以溫皇的智慧,他在一瞬間就編好了三個版本的身世故事,想好了接下來該設置怎樣的語言陷阱。 3x'30
但神父卻沒按照他的設想追問,因為鎮民們不都是無所事事才來圍觀洗禮儀式的,這種幾乎與世隔絕的小鎮上缺少治安官,很多時候基層的神職人員往往也會兼任管理當地治安的職責。溫皇聽力很好,在來的路上就已經聽到了幾個婦人悲泣不已,顛三倒四的念叨著家人的失蹤,不見蹤影的基本都是家中的壯勞力,很難從那些婦人面上縱橫的歲月溝壑中讀出她們究竟是在哭家人的安危,還是哭即將降臨到自己頭上的貧苦厄運。 9t[278B6
神父沒有花費多少口舌安慰她們,而是在瞭解情況之後就將人引入了告解室一一一間修建在神像背面的小黑屋。他讓婦人們一個一個的進入房間陳述痛苦,聆聽神言,在房間內逗留大概一刻鐘的時間,然後這些婦人們出來後表情都變得輕鬆了很多,沒了先前時候的焦急,甚至有點詭異的滿足。 miKi$jC}vq
隔著隔板聆聽了所有人告解的神父最後才離開小屋,嚴肅的向她們承諾,會請教會的人幫忙搜尋小鎮周邊,一定替她們找到家人。 ^Pf&C0xXv
不過溫皇覺得這群女人已經不在乎家人的下落了,他從婦人們放鬆下來的表情中讀到一絲異樣的饜足,藉故路過婦人身旁時他無聲翕動鼻翼,嗅到未散盡的霧的氣味。 I%&9`ceWY
外鄉人的微笑淡了幾分,似乎是有些厭惡,但他沒有表現出來,而是很快收拾好神色逆著人流走向紅發神父,手肘支在擺放聖典的木臺邊緣問道:“人手夠用嗎?就算梅裏地方不算大,想搜查附近荒野一個人也忙不過來吧,我正巧沒事,可以幫忙。” 4Rm3'Ch
這份熱心沒有打消神父的防備,反而讓他無言的警惕更深了幾分。 &SM$oy#?
按照常理來說,千雪在梅裏鎮的職責包含傳教,但他是被發配邊疆的病人,教會對他的成果也就沒有什麼硬性要求,梅裏鎮也已經全員教徒,只有偶爾誤入荒原的人才需要洗禮傳教。但是在看到這名外鄉人的第一眼,千雪就有種冥冥中的直覺,這個男人沒有信仰。 `S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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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危險的外鄉人不會信仰神明,不會期待奇跡,他不用在這個男人身上浪費傳教的時間,因為最後的結果只會是折戟。 CvW((<?
理性在腦髓中拉響警報,趨利避害的直覺尖叫著危險,情緒被壓縮在思維的角落裏糾纏撕扯,千雪感覺後背的皮膚微微發麻,這種危險感往往出現在他惹惱了羅碧即將挨揍的時候。而面前的外鄉人看起來斯文秀雅,怎樣想都不應該和穿著動力重甲的羅碧有同等威脅。 ,dp?'_q{
神父知道,他該拒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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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沒有。 +E:(-$"R
紅發神父只是沉默了片刻,用帶有許多淡色疤痕的手翻過聖典的書頁,像是經過審慎思考後才答復他的毛遂自薦:“午夜,鐘樓集合。帶好你的武器,會有野獸。” [0LqZ<\5
溫皇滿意的輕笑:“我沒帶武器,只有笑藏刀,神父你要保護好我啊。 </Id';|v
他看到神父的手指又動了一下,差點撕裂書頁:“如果沒有自保能力,就不要來摻和。” 3azc`[hl
“說笑而已,我還是很惜命的。那麼晚上見,千雪。“溫皇浮誇展臂行了一個歌劇風格的宮廷禮,沒再糾纏,轉身離開了教堂。 &>jkfG
他腳步輕快的在街道上轉了兩圈,迅速鎖定了參加洗禮儀式的男人的去向,那幾個家人失蹤的婦人也圍在他身旁,和其他鎮民一起念叨著感謝神恩。婦人臉上的焦急已經全然不見了,只剩下帶著狂熱的愉悅,她臉上被歲月刻下了刀痕般的皺紋,枯瘦面容被皺紋割裂。 VqrMi *W6
她們急切的逼問著男人,讓他講述自己洗禮後的感受,而男人身上那股悲苦也已經悄無聲息的流走,安詳到麻木,說自己那些痛苦的記憶已經模糊了,他描述著自己在教堂中講出過往經歷時候心中的煎熬,又講述自己現在的內心平靜,說著說著開始面無表情的流淚。 >2:Sv1T
他顫抖著開始感謝神的仁慈,感謝遺忘教會給他這次重生的機會,讓他能從墨夢中逃離。周圍的鎮民也跟著開始大聲頌贊,有些人還絮絮念叨起曾經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悲劇,淒慘程度不下於新入教的男人,表情卻平靜的像講述別人的故事一樣。 8?YW i
隱在窗外陰影中的外鄉人注視著房間內的混亂,思緒飄遠。 ##@#:B
好友也曾這樣醜陋嗎?他想,這樣跪伏在泥胎木塑前祈求憐憫,只為了忘掉過去? <f6PULm
若真是如此,就太令人掃興了。 Ib\G{$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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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教堂的鐘聲在小鎮久久回蕩,所有鎮民都已經躲在房內等待夢境光臨。沉重的黑鐵重甲停在鐘樓底下,腰間已經加掛了幾個冷卻劑補充罐。 nnNg^<[k3
在沒有運行的時候,黑夜裏的動力重甲就像是一塊巨大的假山石,悄無聲息,屹立不動,乳白色霧氣無聲無息漫過街道,讓重甲與夜色融合得更完美。千雪從鐘樓上下來與羅碧匯合,按照約定,他們兩人應該一人搜索鎮內一人搜索外部荒野,雖然說是請教會人馬幫忙找失蹤者,實際上能用的人手也就是他們兩個而已。 eh>E).
不過千雪卻要求再等片刻,他找了人來幫手。 l{U3;
羅碧沒有質疑,只是冷哼了一聲。他對千雪的輕信很不爽,不過鑒於千雪的直覺向來準確度很高,也就沒多做異議。兩個人站在樓下交談,簡單劃分了各自搜尋的區域,中途一起聽到了腳步聲靠近扭頭看過去,正是提著黃銅扣皮箱的那個外鄉人前來赴約。 4sQAR6_SW~
千雪正在想著如何讓羅碧答應由外鄉人和自己一同行動,就聽耳畔重甲驟然嗡鳴,蒸汽灼人的熱度從身側爆發,然後一掠而過,等視線重新鎖定了重甲之後,他才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不論這具動力甲型號多麼老舊,動作多麼遲緩,都不是人類肉身可以對抗的。 Zsogx}i-
他遲緩的驚悸著,擔心看到外鄉人血肉模糊的新鮮屍體。 Uq.~3V+u
不過幸好他的直覺沒有出錯,外鄉人確實是深藏不露,那只黃銅扣皮箱被外鄉人當成盾牌護住頭臉,只巧妙的在重甲肘部一磕,就讓蒸汽機關發出瀕死的尖嘯,接下來機關齒輪閉鎖的哢噠聲接連響起,依仗身形敏捷,外鄉人居然一照面就癱瘓了這具動力甲的行動能力。 LwPM7S~ *
溫皇從黑鐵造物底下轉出來重回千雪視線時還拍了拍衣袖,顯得十分遊刃有餘。 W~F/ZrT3A
然後他就被從天而降的羅碧一拳打在左臉上,儘管他迅速穩定重心,只踉蹌兩步並沒有摔倒,但面頰也已經紅腫起來,嘴角滲出血絲。 UK>=y_FY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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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洗禮 下 -ikuj
老舊型號的動力甲行動遲緩,能耗驚人,磨損率極高,因此備受詬病,然而這種力量強大操作簡便的型號被淘汰的理由並不是以上原因,而是因為死亡率一一它沒有供駕駛者逃生的裝置,一旦出現故障,整具重甲就會變成一尊嚴絲合縫的鐵棺材。在這種型號的動力甲服役期間,士兵們都管它叫罐頭,因為在戰場上經常能看到屹立不倒的廢棄動力甲,從縫隙中向外流淌血肉,或者冒著灼燒的黑煙和慘叫。 b6Hk20+B;
千雪被允許碰這玩意的第一時間就改造了座艙鎖扣,讓羅碧能從內部打開重甲脫身,不過這一點兩個人都默契的沒有上報給教會。 j2 ^T:q[
而溫皇也沒料到這一點,從而將背部暴露給了羅碧。 8VmN?"5v
或者說是他對這兩個人的默契心知肚明,只不過順水推舟別有所圖?誰知道呢。 p.] .M"A
總之被羅碧卡住脖子的溫皇舉手做投降狀,向神父求助:“我以為我們已經是朋友?見面就見血,這彩頭也太不吉利了吧。” 4_I{Q^f
千雪張口結舌,好半天才找回聲音:“羅碧,他就是我找來的幫手,你別給打死啊!”他趕緊過來解圍,廢了好一番力氣才把人從羅碧手裏搶救下來。 u^$Md WP
“這個人,我不信任。”好戰分子看在神父面子上沒再動手,但也依舊不減敵意,他抱臂盯著溫皇,滿身隨時擇人而噬的威壓。而溫皇則看起來並不在意這種凶神在側的危險境地,他反而很感興趣的盯著給自己檢查頸間勒痕的千雪:“神父比白天活潑多了。” AdW2o|Uap
聽了這話羅碧像是火藥桶被點燃引信一樣:“如果你敢打千雪的主意,就做好死的準備。” Mgs|*u-5
千雪露出頭痛的表情:“好戰分子真是沒叫錯你……現在多個人多份力,你還是別殺他比較好。外鄉人,你也閉嘴,惹惱羅碧我可攔不住他。” FqxOHovE
溫皇從善如流的閉了嘴,羅碧卻憋著氣,過去調整被外鄉人卡死關節的動力甲,恢復運作之後重新鑽進去拉下麵罩:“我去巡查鎮外,你們兩個查鎮內,動作快點。” &jZ|@K?
重甲騎士撇下一聲飽含怒意的冷哼,隱入夜色而去。 h;p%EZ
沒有了蒸汽機械運轉作為背景音,街道一下子安靜得過分。溫皇重新戴好圍巾,拉起一點遮住口鼻,只留下眉眼在外。 r_,m\'~s!
“酒館老闆說的沒錯,好友果然是個不錯的人。”外鄉人雙眸彎起,像是笑得開懷的模樣,下半張臉卻都遮在圍巾後面,讓人對這份笑意的真實性存疑。千雪則捕捉到他話中的某個詞語,挑起了眉毛看他:”好友?” %Dls36F
“怎麼,不願意交溫皇這個朋友?”外鄉人鎮定自若。 +4g%?5'
紅發神父手指又不受控制的抬了一下,他自己毫無所覺,但吸引了外鄉人的目光,神父語氣平淡的拒絕:“你是外鄉人,早晚要離開梅裏,而我不會,所以交朋友這件事沒有意義。” <1+6O[>{
他不是很樂意繼續這個話題,於是拎起牆邊放著的煤油提燈:“我們該去搜查了。” NND=Zxl
接下來的路程一路無話。 fKz"z{\,0
梅裏鎮的道路陳舊曲折,很多老舊房屋可以供人躲藏,按理來說想要徹底搜查這樣的鎮子,三個人無論如何都是忙不過來的。但神父看起來並不像是認真找人,反而有點漫不經心,只是一條又一條街道慢慢走過,一邊走一邊搖晃手中的提燈,讓金屬環鈕發出吱呦聲響。這種行為與其說是搜查失蹤者,不如說是以身做餌,在釣黑暗中的什麼東西。 \e8*vos
溫皇走上去與神父並肩而行,不動聲色的在岔路口堵住多餘選項,讓神父路線逐漸偏離了原有方向,轉而向鎮外行去。 KBRg95E~]l
按照常理來說,生活在梅裏鎮的神父應該更熟悉小鎮街道,但是在路線偏離的時候他沒有表達任何疑惑,只是意味不明的看了溫皇一眼,繼續慢步行走。 eQVPxt2N
如果能夠順利的走完這些溫皇選擇的路線,他們會在靠近鎮子邊緣的地方脫離迷宮一樣的街道,然後走出梅裏鎮。不過這種臨時起意的計畫,出問題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AV 5\W}
意外發生在路程中途,在溫皇引導紅發神父拐上一條通向鎮子邊緣的街道時,背後傳來了一聲嘶吼,夜風適時送來一陣腥氣,像是重病患者身上那種臨近死亡的腐朽氣味加上血肉腐敗後的腥臭。神父轉身想要用提燈去照一下道路,但被溫皇一把抓住胳膊,喊了句快跑,然後拖著人開始拔足狂奔。 XQJ^)d00h
外鄉人比他的外表看上去更強壯,一手拖著人一手提著巨大行李箱,還能跑得飛快,神父卻差點被他扯得撲街,跟跑著跟上。 zO5u{
發出嘶吼的東西其實沒有追上來,純粹是溫皇借題發揮想要嘗試直接將人帶出梅裏鎮,令人驚奇的是神父沒有做任何反抗,只是奔跑時候動作遲滯,新鮮血氣逐漸濃重。 _#D\*0J
可惜在距離鎮外還剩幾百米的地方,神父還是倒下去了。他面色青白,倒在地上溺水般大口喘息,體溫迅速流失,仿佛通向荒原的道路與通往死亡的冥途重疊一樣,有什麼東西在掠奪他身上的生氣。 B/D\gjb
溫皇作為一名大夫,自然明白神父現在正在經歷的生死掙扎,他沒有再拖著人奔跑,而是停在原地等待。從鎮外方向有隆隆巨響飛速接近,黑鐵重甲帶著惡風撲來,溫皇早已有了提防的閃身躲開了,羅碧沒有戀戰,而是抱起已經陷入昏迷的神父沖向教堂,拋下一句警告:“如果千雪有事,羅碧必殺你!” Qy^z*s
外鄉人看著地面上的新鮮血跡,沒有立即跟上,而是站在原地目送他們遠去。黑暗中的梅裏鎮看上去比白日更加破敗,至少白天還有人行走,入夜後建築輪廓都如同墓碑。那些房屋的窗都已經無聲敞開了,每一戶的居住者都站在窗前,投出帶著惡意的目光。 Y-3[KHD
——這個外鄉人想要偷走神父,想要偷走能帶來神恩驅走苦痛的神父。 ;#yu"6{
——不可饒恕! c`i=(D<
——不可原諒! J&"?m.~@
惡意比街道上漂浮的白霧更濃稠。 +:]Aqyc\
溫皇忽然輕笑了一聲:“原來如此。 e9`uD|KAS|
這不是什麼荒原小鎮,而是一座活生生的血肉牢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