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8.19 【蒼翠/赭墨/藺練/佛緣】折枝（古風ABO生子）1~39,完結65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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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phiswil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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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17-08-12 22: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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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19 【蒼翠/赭墨/藺練/佛緣】折枝（古風ABO生子）1~39,完結65F

亂碼已消滅！

因為簡體會出現亂碼，所以我都改成繁體了！
所以简体請點右上角簡繁轉換~
友情提醒這是一篇畫風有點跑偏的生子文，深情腹黑蒼x暴力人妻翠。

===============

世界觀：

女性與普通世界無差，男性中多一類可生子的“坤澤”，同ABO中的Omega，定期強制發情，發情期交合可受孕，正常男性=綜合的Alpha+Beta，非坤澤的正常男性就可以標記坤澤，標記後能準確識別自家坤澤的發情期——雨露期。

主cp：蒼翠，赭墨
輔cp：藺練，佛緣（互動戲份靠後）
其他CP：金紫，蓮善，素棄，朱簫
半仙俠世界，不講究科學性。

==============

第一章

銀色殘月勾破夜幕。

森森寒竹環繞的玄宗深院外，九名宗主近衛被數十名內門弟子重重包圍於角落。

近衛隊長九方墀怒道：“墨峰主！弦首命我等圍守東院，不可使任何人進出。您這樣做，是要違抗宗主令嗎？”

“九方墀，你想多了。”峰主墨塵音將手搭在劍柄上，“我只不過想請你們歇一歇，欣賞一下月色。”

九方墀環視著森嚴的包圍圈，其中不少人曾與他多次切磋，頗為眼熟。

“您到底有何企圖？”深知同門不宜操戈，而對方顯然只想圍困，九方墀只得放緩語氣，也不敢輕舉妄動。

“今夜的事，知道越少，對你越好。”墨塵音放開劍柄，神態輕鬆，嘴角含笑。

赤雲染帶著人沖進去後，才見到廊下的單薄孤影。久違的情緒令她雙眸一濕，沖上前去，輕喚了一聲“翠師兄”。

翠山行見到她，隨即扶著廊柱緩緩起身，肅然問道：“為何深夜闖入玄宗？”

下一刻，緊隨在赤雲染身後的人紛紛屈膝半跪，齊聲道：“萍山弟子恭請翠師兄返回教門，代理掌教！”

聞言，翠山行一時驚得微微搖晃，似要倒下。赤雲染見狀，立刻伸手扶住他。

他震驚不是因為將要代理掌教，而是因為萍山竟然已陷入無人敢管，要來求他的困境。

翠山行用力抓緊赤雲染的手腕，制止了關切的問話。他深吸口氣，勉強穩住身形，又問：“師尊現在情況如何？”

事實上，他之前已問過蒼無數遍，答案一直是練峨眉因中毒需要閉關調理。

萍山弟子連忙回答：“練掌教遭魔教暗算，身中劇毒，已經長期昏迷，危在旦夕！具體情況，翠師兄隨我們返回萍山便知！”

翠山行蹙眉合眸，咬牙忍住劇烈的眩暈感。良久後，他才緩過氣，道：“好，我們即刻出發。”

話說完，他又轉向赤雲染，以只有兩人才能聽見的聲音道：“給我烈息丸。”

赤雲染立刻就要拒絕：“師兄，你……”

“別廢話，”翠山行打斷了她，態度極為堅決，“把藥給我。”

但赤雲染貼在翠山行的耳邊，語速極快道：“翠哥哥！墨塵音已經講過你的近況。你剛失了孩子，身體虧損，不能服用那烈性藥。還是讓我扶你回去，好嗎？”

“現在師尊昏迷，師叔被困。我若被你攙扶回去，今後在人前又該如何立威？”翠山行壓低的嗓音透著虛弱，卻字字如金石叩擊般銳利。

赤雲染面色愁苦地緊抿唇。但她架不住翠山行的淩厲目光，還是聽話地掏出一枚膠封的丹丸，遞了過去。

萍山教門以丹體雙修為特色，教中弟子均隨身攜帶“烈息丸”。此藥丸可於危殆時強神塑體，但藥性猛烈，不宜常用。

翠山行咬開膠封，吞下藥丸，然後運氣調息，很快便恢復了大半力氣。

他推開了赤雲染的攙扶，長身鶴立。

翠山行最後環望一圈如牢籠般長期鎖住自己的庭院，然後邁下臺階，毅然向外走去。

他們穿出院門時，九方墀最先看見了翠山行，立刻高聲喊：“先生！請留步！”

翠山行發現了被墨塵音帶人困住的九方墀，於是先向墨塵音欠身致謝，再向九方墀道：“請轉告弦首，從今日起，萍山教門不准任何玄宗弟子進入。若有要事通傳，只留九方墀例外。”

他留下這樣的傳話，就保證了九方墀之後不會因失職而被蒼責罰過重；而墨塵音有赭杉軍相護，自然不用他擔心。

但九方墀根本沒想到，此時的翠山行竟然會為他考慮後路。因為九方墀被蒼命令圍守東院，使翠山行形同軟禁般受困於此，已有數月。

愧疚與悔恨同時湧來，令九方墀只能呆立著望向翠山行離去的背影。

這樣容易心軟的人，究竟為何會與弦首鬧到此種地步？九方墀徹底想不通了。

墨塵音忽然揚聲問道：“翠山行，你還會回來嗎？”

翠山行停下腳步，並未回首。

潛藏在晦暗夜色下的東院如同一頭噬人猛獸，匍匐在後，仍然不死心地欲將他撕碎。

眾人靜默對峙著，沒有人注意到一點水光從他的眼角滑落，迅速墜入塵埃。

終於，墨塵音聽到了極輕的回應：

“不會……”

話音未落，翠山行已疾步而去。

直至他們的身影徹底消失於夜幕後，墨塵音才撤圍離開，留下九方墀向蒼傳信匯報。

蒼剛從魔教分舵焰城中救出重傷被俘藺無雙，就得到了翠山行已被接回萍山的消息。

白雪飄望向那提劍立於斷崖的冷峻身影，白虹劍身尤帶血光，遠方傳來殺伐之聲，硝煙齊天。

猩熱戰場倒映在蒼的眼底，卻猶如冰封於寒天之中。

這時，有醫者上前向白雪飄彙報：“藺無雙已經恢復意識，是否立刻通知弦首？”

“不忙。”白雪飄攔住了人，因為他知道，現在任何人上前打攪，都是在觸弦首的逆鱗。

白雪飄自小追隨在那兩人身後，所以很清楚：蒼雖然內斂沉穩，卻有一個翠山行這樣的弱點，會令他瞬間崩斷冷靜從容的弦。

救回了藺無雙，翠山行與弦首之間的矛盾應該會有所緩和吧？畢竟藺無雙是翠山行的師叔，還是萍山元老！白雪飄有些欣慰地想著，吩咐醫者回去繼續好生照看。

此時，玄宗總壇傳來的信箋已被蒼捏碎成末，攥在手中。

翠山行曾誓言與他不離不棄，生死並肩。而今卻叫九方墀傳來此話，是打算與他死生不復相見了吧……

因為一步蓮華這個名字，猶如一根楔子死死釘在他與翠山行之間，然後裂隙逐漸被撕開，直到今日局面。

但是，若魔教不倒，一步蓮華仍被襲滅天來扣押著，便無人幫他澄清誤會。

蒼慢慢地鬆開手，任由信箋碎屑隨冷風飛散。

“白雪飄……”

“在！”

“傳令道清子與靈湘子，一刻之後，與我重開玄殛十絕陣，助攻前線。”

“是！”

白雪飄立刻跑去傳令。他想，藺無雙的事，等前線掃清後再提不遲。

十日後，正道徹底掃清魔教分舵焰城，魔君閻魔旱魃戰敗身亡，各宗各派分路凱旋。

此時的玄宗上下，外看是一派歡欣鼓舞的場景，卻暗藏著緊張與不安。

白雪飄去請墨塵音到天波浩渺時，赭杉軍正好也在望天古舍。他聽說蒼剛回來就要召見墨塵音，頓感不妙。

“我陪你去。”赭杉軍起身，同時緊握住墨塵音的手。

“何必如此緊張，好像害怕弦首會吃了我一樣。”墨塵音戲謔著說。

赭杉軍正色道：“易地而處，若有人敢違背我的意願，暗中趁機將你送走，我也不會輕易放過。”

墨塵音頓時沉默了，然後點點頭，在白雪飄的引領下，與赭杉軍一同前往天波浩渺。

玄宗地界極為廣袤，天波浩渺與望天古舍之間雖有一峰之隔，卻都在玄宗地界內。

白雪飄將兩人引到正殿外，門內隱約傳出愴然孤越的琴鳴。他敲了敲門，琴聲停下，無人應聲，門卻自動開了。

墨塵音不由自主地望向殿內，只見九方墀正直跪於堂下，深簾後只有弦首一人的側影。

“二位請進。”白雪飄抬手相讓，等墨塵音與赭杉軍入內後，便從外將門合上了。

赭杉軍牽著墨塵音走到九方墀身邊，兩人一齊行禮道：“宗主。”

蒼起身，不徐不疾地從深簾後走出，依然半眯著眼，似是看清了赭杉軍，才道：“你也來了。”

赭杉軍上前半步，不著痕跡地護住墨塵音，點頭道：“是。”

蒼端坐於堂前正位上，淩冽目光隱在密長的睫羽下，神色淡然。

“裏應外合，偷襲東院，墨峰主膽識過人，連九方墀也中了你的圈套。”

跪在地上的九方墀紋風不動，眾人沉默了一陣，墨塵音才說：“宗主，萍山與玄宗早已締結姻親，並非外人。”

“如今萍山已將玄宗弟子悉數拒之門外，你覺得，這門姻親還能作數嗎？”

自然是不能作數了——但在場的人，誰也不願承認這個事實。

當年蒼以十裏紅妝相迎，兩人過去琴瑟和鳴的時光，玄宗上下有目共睹。

墨塵音想到赭杉軍方才說過的“易地而處”，心中漸生愧疚：“弦首，翠山行並非不念舊情的人……”

蒼陡然反問：“你認為，同門操戈之罪，以你的峰主身份就能輕鬆擔下嗎？”

“弦首！”赭杉軍忽然挺身上前，“你領兵在外時，是我代理玄宗內務。同門操戈是重罪，全因我監察不力所導致，一切責罰，赭杉軍願獨立承擔！”

“赭杉！”墨塵音急忙拉住他，“你別胡說，是我趁你睡著時，偷了你的代宗主令才……”

“塵音！”赭杉軍趕緊打斷他的話，又不禁偷看蒼的臉色，害怕墨塵音因此而罪加一等。

“是我自作主張，我不能讓你來背鍋！”墨塵音也不肯退讓，著急地想要推開赭杉軍。

赭杉軍強硬地攔住他，“代宗主監管失察，本就該由我承擔後果！”

“可是……”

“啪！”蒼猛然拍案，凜嚴呵斥：“安靜！”

紫檀茶案應聲而裂，正在激烈爭執的兩人頓時閉口不言。

“此事鬧盡玄宗上下，無人可以包庇你們。爛用代宗主令，再加同門操戈，你二人各擔一罪，自行前往刑堂領罰。”

聽到蒼這樣說，赭杉軍竟稍稍放下心來——這樣就不至於只能旁觀墨塵音受罰了。而墨塵音以前常跟著紫荊衣胡鬧，早去過那刑堂不止一次，所以壓力不大，他同赭杉軍一齊向蒼拱手道：“謝宗主。”

蒼起身走向深簾後，不再看那兩人，只漠然道：“退下。”

赭杉軍心感寬慰地牽起墨塵音迅速離開，九方墀仍然長跪於地。

蒼坐回琴案前，撥一撥弦，徐徐彈起一闋《塞上曲》。

九方墀一直垂眸盯著地板，不敢吭聲。他以前常聽翠山行用琵琶彈奏此曲，卻是首次聽到古琴彈奏的版本。

“九方墀……”

“屬下在。”

“你去刑堂，等那兩人領罰之後，叫赭杉軍卸下代宗主令，交給白雪飄。”

“是。”

“還有，通知刑堂暫緩墨塵音的禁足，命他同赭杉軍一起護送藺無雙返回萍山，明早出發，不得延誤。”

“是。”

“你也退下吧。”

“謝宗主。”九方墀叩首行禮之後，才顫巍巍的撐起身。他跪得太久，膝蓋已經有些麻木了，只能拖著不太靈活的雙腿悄悄退出，獨留一室琴弦孤鳴。

“你去魔教臥底時受了那麼多苦，回來還要因我連累受罰，都是我不好……”墨塵音心疼地說。

赭杉軍平趴在床上，褪盡的上衣掛在腰間，露出鞭痕累累的背部，享受墨塵音無比溫柔地給他敷藥。

“我皮糙肉厚不妨事，倒是你因此被罰抄的三百遍玄宗戒律，恐怕要把你累斷手了。”

“沒事，反正從小就抄習慣了。”墨塵音對此毫不在意。

“還有三年的禁足。”赭杉軍回頭望著墨塵音，好心提醒他。

墨塵音瞬間蔫了，赭杉軍感覺好像看到一只小狐狸垂下了毛茸茸的耳朵，連尾巴也無精打采地耷拉著。

這時，外間傳來一陣輕輕的敲門聲，和九方墀的話音：

“墨峰主，宗主命我前來，有要事相告。”

墨塵音連忙按住了赭杉軍的肩，小心避開他背上傷口，道：“你別動，我去開門。”

墨塵音邊說邊俐落地跳下床榻，小跑出去迎接九方墀。

赭杉軍靜靜趴在墨塵音的床上，凝神聽著外間的交談。不一會兒，就見墨塵音歡快地跑回來，兩手扶著床沿蹲下，與赭杉軍平視著，神神秘秘道：“我剛剛得到一個好消息，你猜猜是什麼？”

“好消息？”赭杉軍眨一眨眼，故作木訥地問：“有新茶到了嗎？”

墨塵音搖頭，“不對！好消息是從弦首那邊傳來的！”

“那就是弦首又送你新的琴譜了？”

墨塵音又搖頭，“不對！是跟你我都有關的！”

“唔……我要跟你一起禁足了？”

墨塵音有些惱了，他伸手去戳赭杉軍的眉心，“赭杉，你怎麼這麼笨呀！”

赭杉軍笑了，握住他的手，吻在指尖上，“只要你聰明就好。”

墨塵音頓時覺得指尖發燙，那熱量傳遞過來，連自己臉上也熱熱的，他偏頭避開赭杉軍的視線，呐呐道：

“弦首下令暫緩了我的禁足，叫我跟你一起護送藺無雙回萍山。”

“嗯。”

“你不覺得驚訝嗎？”墨塵音好奇地問。

“不用驚訝，翠山行剛回萍山，急需有人坐鎮相助。”

“原來是這樣……”墨塵音若有所思地點頭，“他們兩個真是……何必鬧成這樣呢，明明還彼此在乎的……”

赭杉軍靜靜地看著他邊想邊念，恍惚間好像又看到墨塵音身後有一條蓬鬆的毛尾巴正輕輕搖晃著。他抬手將落在墨塵音鬢角的碎發捋至耳後，順勢輕撫自己留在那人耳後的標記。

“他們的心結，並非兩個人就能解開的易事。早些休息吧，明早還要出發護送藺無雙回萍山。”

“哦。”墨塵音乖乖點頭，忽然又反應過來，瞪著赭杉軍問，“你剛才其實全都聽見了！”

赭杉軍眨眼，還是一副老實無辜的模樣。

墨塵音立刻伸手去扯他的臉，“假老實，假正經！你比蒼也好不到哪兒去！”

赭杉軍知道他並沒有用力，索性將手心貼在他的手背上，只深情凝視著他。不出片刻，墨塵音便敗下陣來，從扯臉變成捧臉，湊過去親了親他的眉心。

“可我就是喜歡你……”

[ 此帖被iphiswill在2019-10-29 21:27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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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樓發表於: 2017-08-12 22: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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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翠山行不知自己已經沉落夢中。他孤身一人，陷入了一片血紅的土地。

朦朧間，他發現自己的身體嵌在一棵鬱鬱蔥蔥古樹中，靈魂卻被一個小孩牽引著，走向漫無邊際的荒漠。

翠山行問他：“你是誰？”

小孩轉身抱住了他的腰，仰頭望著，癡癡笑著，澄澈的瞳仁中，倒影出翠山行無暇的容顏。

他好像不會說話，卻又眷戀著翠山行的體溫。

莫名的憐惜湧上心間，翠山行輕輕抱起了這個孩子，攏在臂彎裏。就這樣，他們靜靜地走了很久很久，直到又走回了那片血紅的土地。面前矗立的，還是那棵環抱著翠山行軀殼的蔥籠古樹。

翠山行隱約聽到遠方傳來兵戎廝殺的聲音，那嘈雜聲越來越近，他看到一抹熟悉的紫色身影向這裏奔來。

是蒼，背後還緊跟著魔教追兵。

小孩緊攥住翠山行的前襟，滿臉戒備地看著那些人踏上了這片猩紅土地。

那些人卻好像根本沒看見這一大一小，追兵形成了包圍圈，將蒼困在中間。翠山行看見蒼受傷了，向來自在從容的玄宗宗主，竟被一身血污弄得狼狽不堪。

忽然，小孩兒跳下了翠山行的懷抱，站在他身前，抬起雙手。

只見那些追兵頓時舉步維艱，繼而足底下陷，連聲慘叫起來。

“啊啊！這是什麼鬼……”

“救命呀！”

“快來人救我！”

他們徒勞地呼喊著，身體迅速陷入了血紅的黏土中，猶如被一只鮮活的胃吸了進去，泛起汙膩的啪滋聲。

最後地面上只剩下一動不動的蒼，他的目光落在突然出現的小孩兒身上，露出驚異的神色。

小孩兒先是不動聲色地望著蒼，繼而表情變得極度陰狠扭曲，緊接著，蒼的身體也開始向下陷去。

“不要！”翠山行突然喊道，他好像明白了什麼，拉住了身前的小孩，“住手！”

小孩兒回望向他，眼神變得瑩潤乖巧，蒼也沒有再向下陷去。

“放過他。”翠山行又說。

小孩兒露出一點委屈的神色，不服氣地撅起嘴，但還是停下了吞噬的行為。

蒼從紅土中邁出，好像終於看見了翠山行，向他伸出手道：“跟我回去吧。”

刹那間，小孩兒發出一聲刺耳的尖叫，周身澆築出血紅肉壁，憑空躥起無數猙獰血爪猛撲向蒼。

蒼正要出劍還擊，身體卻再度開始向下陷落。他立即轉攻為守，白虹劍嘯撕裂血空，將撲來的利爪悉數斬斷。

見他下陷的趨勢越來越快，翠山行恍然大悟，這一片是無人可以反抗的嬰靈吞噬之陣。

仿佛出於本能一般，翠山行立刻跑向了蒼，在伸手拉住他的時候，同樣緩緩沉入紅土。

小孩兒頓時慌了，他撕心裂肺地哭叫起來：“爹爹！爹爹！”隨即也撲了過來，抱住翠山行的腰，將兩人一齊拖出吞噬之陣。

猩紅的土壤驟然縮回地殼下，古樹鬆開懷抱，放下了翠山行的軀殼，小孩兒的身影逐漸變得模糊。

“爹爹……爹爹……”他好像只會說這兩個字，半透明的手抓住翠山行的衣角，哭得滿臉是淚。

翠山行怔怔地看他慢慢變作螢火消散，不自覺悽楚地問：

你是……那個夭折的孩子嗎？

翠山行驀地睜開眼，發現自己正躺在臨窗的軟榻上，噩夢驚醒了。

窗外月明星疏，涼涼月輝流過窗格，灑落一身。花幾上的小銅爐沁出寒意，安息香早已燃盡。

他舉手按住額角，忍著突如其來的顱內劇痛——閉眼便會浮現那孩子的天真面龐，再也睡不著了。他披衣起身走到書案前，挑亮燭光，鋪紙研墨。

他思索片刻，而後蘸了朱砂的筆落下，瘦勁字體浮現於生宣上：

恭請

南無大慈大悲地藏王菩薩護持

……

如是我聞

一時佛在忉利天

為母說法

爾時十方無量世界

……

夜燭無聲盈淚，直至東方晨光熹微。

當他默抄完三遍告慰嬰靈的《地藏經》時，窗外依稀飄來了燕雀幽鳴。翠山行放下筆，看著這一遝墨蹟未乾的經文，不禁自問：

有用嗎？

……那個孩子，會原諒自己嗎？

當初跳下滿布冰碴的冬湖時，他並未想得這樣多。那時的他，只期望可以早日離開蒼。昔日耳鬢廝磨的情纏癡戀，變為囚禁怨侶的深院牢籠；而腹中之子，就是捆住他的枷鎖。

他放下筆，視線迷離地掠過案上那塊銀制面具。

門外忽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打斷了翠山行的沉思，隨後就聽見了咚咚拍門聲：

“翠師兄！你醒了嗎？”

是赤雲染。

“進來吧。”翠山行收起剛抄完的經文，放到暗屜中。赤雲染立刻推開門沖入房內，神色極為慌張。

“師兄，剛剛山下傳來消息。我師父在回來的途中，遭遇了魔教伏擊，連同玄宗的護送隊伍也被困住了！”

翠山行霍然起身，蹙眉問道：“魔教領頭的是誰？”

“是伏嬰師！”

“玄宗派誰護送的？”

“奇首赭杉軍，好像還有墨塵音……”

“糟了。”翠山行心知不妙，赭杉軍曾經臥底於魔教，卻在任務即將達成時功虧一簣，就是敗在了伏嬰師手上。

那個伏嬰師，極為熟悉赭杉軍的弱點。

“他們現在何處？”

“距離萍山西腳大約三十裏。”

“是守株待兔，可能還有埋伏。”翠山行斷然道，“立刻通知天流、飛萍兩部弟子，隨我下山援救藺師叔。再命令浩然、白雲兩部弟子嚴守教中，謹防魔教偷襲。”

“好，我現在就去！”

“我去山門指揮集結，你留在教中，見機行事。”翠山行拿起手邊的半片銀制面具，蓋上左臉，遮掩舊傷。

“是！”赤雲染點了點頭，旋即飛速離開。

就在距離萍山西腳的三十裏外，遍地魔火肆虐，狼煙滾滾。

藺無雙面色蒼白，掌上所纏的繃帶沁出血色，卻仍然氣魄非凡地屹立於陣前。在他身後，墨塵音正扶著剛被魔火嚴重灼傷的赭杉軍，憂怒交加。隨行的玄宗奇部弟子多有死傷。

百餘名魔教精英站在熊熊火牆之外，將他們重重包圍。

伏嬰師把玩著手中符箓，漫不經心道：“不愧是雲飄渺藺無雙，才被人橫著抬出焰城，這麼快又能站起來了。”

藺無雙橫眉冷對這惡意調侃，舉步上前，浩然罡氣掃退了倡狂的火舌。

“埋伏偷襲，小人行徑。”

“若不用些心思，又怎能再見明玥出鞘的絕世風姿呢？”話雖輕鬆，伏嬰師卻隱隱懾於他以真氣逼退魔焰的實力。

明玥回應劍訣合鞘飛出，悍然矗立陣前，浩蕩劍氣摒退四周魔火。

藺無雙抬掌對上為首的魔教軍師，傲然道：“殺你，不用明玥出鞘。”

眨眼間，只見無窮掌力排風倒浪般殺向伏嬰師。後者立即揮出符箓，地上魔火瞬間聚成龐大式神，擋住藺無雙的烈烈掌風，頓時流焰濺灑，有如浪碎濤散！

此時，天色驟然巨變，密雲騰卷，滾滾塵霞聚散有序。藺無雙昂首一望便知，援軍到了。

“佈陣！”風速趕到的翠山行一聲令下，天流、飛萍兩部弟子井然出動，迅速圍住魔教的精英軍團。

見狀，赭杉軍也凝聚內力，提氣朗聲道：“奇部弟子聽令！立刻振備，配合萍山教門突圍！”

戰況逆轉，伏嬰師不屑地“嘖”了一聲。這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架勢，快得令他有點措手不及了。

但是，目的差不多已經達成，他並不想陷入纏鬥。

“赭杉軍，我還會來找你的。”伏嬰師勾起唇角，抬手彈出響指，“期待我們下次再會。”話音落，他的身形已經幻化成黑霧消散。

魔教精英紛紛擲出黑彈，在瞬間狂燃沖天的魔火中變成黑煙散去，不見餘燼。

“又讓他們逃了！”有萍山弟子憤慨地說。

“藺師叔尚被困在火牆內，先滅火！”翠山行命令道。

在玄宗奇部和萍山教門的通力配合下，毫不懼水的詭異魔火終被無盡的清醇真氣撲滅。

翠山行疾步上前，向藺無雙拱手道：“萍山援護來遲，望師叔贖罪。”

藺無雙收起明玥，向他頷首，“無妨，你師尊現狀如何？”

翠山行半垂眸，略含憂色道：“師尊還是昏迷不醒。師叔現在可有大礙？”

“暫無大礙。”藺無雙說著，回頭看了一眼盤膝而坐的赭杉軍，“只是玄宗奇首赭杉軍剛被魔火灼傷，恐怕現在行動不便。”

“那便安排他們到萍山休養療傷吧。”翠山行一邊說，一邊上前幫墨塵音扶起赭杉軍，“魔教撤兵如此之快，我擔心有詐，我們最好立刻返回萍山。”

墨塵音聞言，有些吃力地點頭。翠山行見他一手撐著墨曲劍，一手扶著赭杉軍，恐怕也受了內傷，便說：“你先顧好自己，我來扶他。”

“謝謝。”墨塵音放心地鬆開攙扶，只握住赭杉軍的手，與他十指相扣。

“我欠你良多，不必言謝。”翠山行扶正赭杉軍，帶著他們迅速趕回萍山。

他們才回到山門，遠遠就見多名萍山弟子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鮮血直流。藺無雙連忙上前扶起一息尚存的白雲部弟子，注入真氣使他恢復意識。

那人半睜開眼，虛弱地喘息，“咳咳……師、師父……咳……”

藺無雙輕拍後背，幫他撫平氣息。那人又吐出幾口血沫，才淒然地說下去：“狂龍剛剛闖進來，打傷了好多人，他……他要……唔，咳咳……”那人話未說完，又撕心裂肺地咳了起來。

藺無雙怒上眉梢，翠山行又追問道：“他是不是往禁地去了？！”

“是，是……咳咳……”那人竭力點頭，翠山行使一眼色，立刻有弟子上前從藺無雙手中接過那名重傷的同門。

“狂龍定是為我師尊而來，師叔你快去禁地照看，這裏有我處理！”

翠山行話還沒說完，藺無雙已快如疾電般閃去。

“狂龍一聲笑！你虐殺同門，背叛萍山，竟然還敢回來！”赤雲染帶領兩部高階弟子守在禁地外，口角含血，卻不肯退讓半步。

“我來找我親愛的阿姐，黃毛丫頭少管閒事！”狂龍左右歪頭打量她，不屑地揮舞起手中逆鱗，“再不讓開，你這顆漂亮腦袋就要跟脖子說再見了哦~”

不知翠山行何時才能回來，赤雲染只能竭力拖延時間，她又怒聲問道：“是你聯合魔教，騙走萍山半數戰力嗎？！”

“哈哈哈哈！這招就叫調、虎、離、山，小龍龍我聰明無比，是你們自己要上鉤，說明你們笨呀~”

“你這個敗類！”赤雲染咬牙切齒地說。

“你竟然罵我？阿姐都沒罵過我！嗚嗚，我不跟你玩兒了！”狂龍捂臉幹嚎幾聲，旋即放下手，滿面猙獰道：“那你就受死吧！”

刀影如雷，直劈面門！赤雲染躲閃不及，正要生生吃下殺招之際，只聞捍地破風之聲刮過耳側，逆鱗刀鋒瞬間走偏，只轟斷旁邊半面石壁。

狂龍貌似震驚地後退兩步，嚷嚷著：“呀——姦夫來了！”

“師父？”赤雲染驚訝地望向從身畔掠過的藺無雙，視線緊凝於傲岸的背影上，不離半寸。

“狂龍一聲笑，練峨眉不會見你，你離開吧。”

“你又不是我的阿姐，你怎麼知道她不會見我？”狂龍不依不饒。

“我只限你半刻時間，若你再不離開萍山地界，休怪我無情。”話音落，藺無雙前踏一步，驚起地震山搖。

“你，哼！”狂龍深知自己不是他的對手，恨恨地跺腳，“臭邪道，你給我等著！”說完，他便狂奔而逃。

直到那綠毛狂徒消失在天際，眾人才松一口氣。

這時，藺無雙抬手掩唇，赤雲染見他輕咳一聲，指間竟流下一抹猩紅。

“師父……”她連忙上前想要握住藺無雙的手，卻被避開了。

“我無妨。”藺無雙放下手，雖然面無血色，但依舊卓爾不群。

濕意漫上赤雲染的眼角，她輕聲問：“師父，讓我護送你回浩然居，好嗎？”

她見藺無雙點頭之後便飄然離開，便囑咐餘下弟子死守禁地，隨即緊跟藺無雙的腳步而去。

負責護送藺無雙的奇部人馬均在萍山教門內安頓下來。

翠山行親自給赭墨二人送去療傷丹丸，但經受不住墨塵音的微妙笑容，藉口還要探望藺師叔，便匆匆離開了。

墨塵音送走他之後，轉向赭杉軍道：“說是不准任何玄宗弟子再入萍山，結果翠山行還是這麼心軟。”

赭杉軍無奈道：“他的話，要反著聽——任何玄宗弟子都能來萍山做客，除了蒼。”

“噗！”赭杉軍模仿的口氣太像，墨塵音忍不住笑出聲，氣氛愈加輕鬆，“翠山行說這個療傷丹一日一顆。這麼大一顆，我去拿水來就服吧。”

墨塵音正要去拿茶壺，就被赭杉軍握住手，拉回懷裏。

“赭杉？”墨塵音連忙放輕身形，趴在他半裸的胸膛上，側臉貼著厚厚的綁帶，不敢亂動。

“等會兒再去。”赭杉軍低頭吻在他的發間。

“嗯……”

無須多言，他們便這樣安寧相擁；懷間暖意，遙勝過窗外斜陽融融。

過了半晌，窗櫺上傳來輕輕的叩擊聲。墨塵音依依不捨地撐起身，輕啄一下赭杉軍的唇角，才走向聲音的源頭。

他掀起窗櫺，不禁驚呼：“是弦首的銀鸰！”

銀鸰叼著一個小包，飛進去落在赭杉軍身畔，放下包裹後化光而去。

“裏面有什麼？”墨塵音好奇地湊近，看著赭杉軍抽出信來讀。
“弦首叫我們暫時駐守在萍山附近，謹防魔教再次偷襲。”

墨塵音擺弄著小包裏的幾只羊脂玉瓶，又問：“這些呢？”

“這是弦首親手所制的丹藥，他還提醒我們務必小心行事，可隨時求援玄宗總壇。”

“嗯……他沒有提到翠山行？”

“沒有，想必是已經清楚這邊的狀況了。”

墨塵音點頭表示明白，又道：“先服藥吧。”

“好。”

==============

本章關於翠山行的夢靈感來自於“松鼠保育養殖群”的小寶道友，鞠躬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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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牌友情代言人：六弦之首蒼【捂緊了粉證】

強調一下這文是藺練，沒有藺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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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發表於: 2017-08-12 22: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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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三個月前，玄宗總壇內貌似安定，卻隱隱四處蔓延著關於上層的閒言閒語。

雖然已有多名好事者因傳謠而被懲處，但就連刑堂的透骨戒鞭，也嚇不退群眾們熊熊的八卦之魂。

那一日，正值瑤雪翩飛的陰沉天氣，就有兩人蹲在玄宗一隅偷偷討論：

——我聽說，住在天波浩渺的那位先生因為忤逆宗主，已經完全失寵了！

——他可是宗主從萍山堂堂正正接來的人，無論如何，宗主不會不給萍山面子吧？

——萍山教門的面子再大，又怎比得上萬聖岩的那位重要啊？那位失蹤之後，你看宗主日日寒眉寒眼的樣子，可不像被戳了心窩子嗎？

——但是我聽說聖尊者跟宗主只是朋友呀！？

——唉！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還聽說……

“你聽說了什麼？”白雪飄突然出現在那兩人身後，冷聲詰問。

“白、白少卿！”交頭接耳的他們心道這下慘了，雙雙嚇得兩腿發顫，急忙下跪認錯，“是我們多嘴，請奉弦少卿贖罪！”

“妄議宗主與先生，各去刑堂領二十戒鞭！”

“是！是！我們這就去！”他倆疊聲應道，嚇得踉蹌而逃。

白雪飄冷眼看著他們跑走，心裏琢磨著該如何徹底誅滅這些如虎似狼的謠言。

眾人皆知，奉弦少卿白雪飄是宗主的心腹；那將四弦琵琶彈得精才豔絕的技藝，正是由先生親手相傳。所以，剛剛那兩名弟子才如此畏懼他。

而方才他們話中所提到的“先生”，指的就是翠山行。

這個稱呼，源自於玄宗裏一條不成文的規矩。

事實上，以官方語言來說，翠山行的正式身份，是玄宗宗主夫人。

雖然他是坤澤體質，也以聯姻的方式來到玄宗，但他仍然抱有身為男性的自尊。所以，在蒼的授意下，玄宗的人只敢尊稱他為先生，不敢稱他為夫人。

白雪飄覺得這個冬天尤其冷，外面冰風颯颯，蒼穹之下雪浪滾滾。他憂鬱地歎一口氣，揣著滿懷愁緒向天波浩渺走去，還在半路，就迎面撞上了趕來報信的書僮。

白雪飄不悅地問：“做什麼這樣慌裏慌張？”

“白少卿！可算找、找到您了！”書僮喘著粗氣，抬袖擦掉臉上冷汗，“您快回天波浩渺吧！出、出大事了！”

白雪飄直覺心尖漏跳一拍，立刻問道：“發生了什麼事？”

書僮自顧自拍著胸口，順氣道：“是先生！先生他掉進了冬湖，弦首……誒！白少卿等等，我還沒說完！”

白雪飄扔下書僮就跑，憂心忡忡地直奔天波浩渺而去。翠山行在半月前就已被診出喜脈，卻在這酷寒天裏掉進冬湖……後果如何，他竟然不敢去想。

弦首此刻應該也在天波浩渺，這簡直就是雪上加霜！思緒翻轉極快，白雪飄緊握拳頭，指尖深陷入肉。

他才沖到天波浩渺的內院，就看見兩名大夫被九方墀風風火火地拽進了房中。

見此情景，白雪飄反而不敢馬上進去了。衝動過後，理智迅速回籠的他悄然靠近門邊，掀起門簾一角向內望去……

正堂前，蒼仍舊穿著半濕半冰的紫袍，頹然立於外間的梨木畫案旁，手扶案沿；霜末與發絲貼在臉上，周身寒氣泛泛，腳下有一灘水跡。地龍正暖，他卻定如一座冰雕，視線牢牢鎖向內間。

白雪飄從未見過這樣的弦首，仿佛只要再多添一根稻草，就能立刻將這位素來溫文從容的玄宗宗主壓垮。

有一名侍女怯怯地靠近蒼，柔聲道：“弦首，穿著濕衣傷身，請您先更衣吧……”

“滾。”

蒼只從齒間擠出一個字，吝於看她半眼。

那侍女被震懾到渾身一顫，僵硬地連退幾步，再不敢吭氣。

見狀，白雪飄心如灌鉛般放下門簾，然後揚手招來三名近衛。他壓低了嗓音，力求不驚動室內地吩咐道：“你們現在照我說的去做……”

須臾後，三名近衛領命而去，白雪飄這才撣平衣擺，掀起沉似千斤的門簾，向內跨入。

侍女最先看見白雪飄進來，還向自己擺了擺手，道：“去端兩個燒旺的炭盆來。”她立刻如獲大赦一般感激地行禮，然後迅速退了出去。

“弦首。”

白雪飄走上前，躬身致禮，語調鎮靜：“我已經安排三名近衛前去處理。請弦首放心，此事絕不會有半個字傳出天波浩渺。”

“嗯。”蒼應了，但還是端立在那，不動如山。

白雪飄順著他的目光向內看去——幾重紗簾後影影綽綽，除了藥侍，應是大夫們在來回忙碌。看其動作好像針藥齊下，隱約傳出蒼老又疲憊的細碎交談聲：

“見紅了……恐怕……”

“保不住……”

“哎，至少……”

白雪飄聞言神色一凜，緊瞟一眼弦首，發現被蒼握在手中的畫案邊沿已經龜裂。

他又看向內間，這才發現：床畔儼然佇立的另一個身影必定是九方墀。

白雪飄只恨不能馬上沖進去拉人出來！他無聲哀歎，那人到底還知不知輕重，這種時候竟要添亂嗎？

門簾又被掀起，四名侍女倆倆端著一個炭盆進來。白雪飄指揮她們將炭盆放在弦首近側，然後揮退了那幾人，轉而對蒼平靜勸道：“請弦首先將衣袍烘乾，您身上寒氣太盛，現在不宜入內照拂。可否由我代您進去探問？”

“你去吧。”融化的冰水沿著蒼的側頰滑下，他鬆開手，梨木碎渣從掌間墜落。

白雪飄旋即挑簾入內，迅速走到九方墀身邊掐了掐他。直盯床內的九方墀吃了疼，這才回神，惶惶望向外間。

白雪飄恨鐵不成鋼地低聲呵斥：“出去！請墨峰主儘快過來，到了之後先安置在偏苑。”

“是！”九方墀頷首欠身，惴惴不安地退了出去。

白雪飄這才長籲口氣，但轉頭看到容色慘白的翠山行時，他又像被泰山壓頂般喘不過氣了。

床上的人已經昏厥過去，無意識地任由大夫擺弄著，玉青色長髮淩亂地鋪滿枕間，露出了從左眼角劃到耳根的猙獰傷口。

那傷口是兩個月前留下的，因為太深而導致破相。

白雪飄退到一重紗簾外，默然看著血水被端出去，清水被端進來。他等了很久，直到一個大夫抽空擦汗時，才上前詢問詳情。得到答復後，他徐徐退回外間，又深呼吸幾回定了定神，才盡力冷靜地轉述：

“弦首，大夫說先生失血過多，需要長期靜養，但已無性命之虞。”

蒼動了動唇，聲音低到讓白雪飄懷疑自己是不是幻聽。

“孩子呢？”

“……已無蘭兆。”

蒼緊閉起眼，微微昂首，輕聲道：“你先下去。”

剛才好像看到一點水光浮在弦首眼角？白雪飄搖搖頭，認為自己一定是幻視了，便欠身退出房門。雖然室內的地龍一直燃著，他卻覺得寒意刻骨，不比霜雪凜人的室外更好。

綜合各種情況，白雪飄已然猜到了之前七七八八的過程：

翠山行應當是自願落水，弦首親自將他救起，九方墀儘快找來大夫；但孩子，就此已經夭折了。

至於翠山行為何會自願落水，這之前的糾葛，白雪飄從來都沒有勇氣去理清——那是他自覺根本承擔不起的真相。

現在最關鍵的問題，是之後怎樣做才能緩和弦首與先生的關係，但白雪飄暫時也想不出辦法。

他一轉身，又看見九方墀筆直地佇立在院內，像另一樁冰雕。

白雪飄走過去，嚴肅地說：“我掐不滅你的心思，只能請你藏深一些，別讓弦首和先生發現。”

九方墀木然點頭。

“墨峰主呢？”白雪飄又問。

“在偏苑。”九方墀答得簡潔。

白雪飄幫他拍去肩上積雪，道：“今夜不能睡了。我去跟墨峰主商量該怎麼辦，你留在這兒，有什麼情況儘快通知我……記得去簷下避雪，別傻站這裏！”

“嗯。”

那之後，白雪飄與墨塵音徹夜長談，也沒有找出解決問題的答案。

“哎，”墨塵音又歎了口氣，“我還是想不通。”

“想不通什麼？”赭杉軍幫他理順衣襟，漫不經心地問。

“想不通，那時候……”墨塵音絞著一縷赤色長髮，“為什麼翠山行早已有孕，我卻在孩子夭折之後才知道。”

“他之前沒有告訴你嗎？”

“一點消息都沒傳出來。我問為什麼，白雪飄也說不清楚。”

“是真的不清楚，還是不願意告訴你？”

“我不知道。”墨塵音側耳聽著他的心跳，悶悶道：“我只覺得孩子的事，很可惜……”

赭杉軍突然將他摟得更緊，幾個灼熱的吻落在眼角眉梢，唇瓣又貼上耳根後的標記。

墨塵音只感覺猶如野兔在懷，撲撲亂跳，熏心醉骨的酥麻感從耳根迅速串流全身。

情潮來得又凶又急，令人有如溺水般虛軟地輕喚：“赭杉，等等，你的傷……”

“蒼送的藥很有效，我已無大礙了。”赭杉軍抱著他翻了個身，伏在上方，動作稍嫌急躁地拆開黛藍衣飾，然後從胭脂勻雪般的頸項一寸一寸向下吻去。

“可我們還在萍山……唔……”墨塵音雙手扶在他肩上，最後一絲理智也快被欲流侵吞。

“這裏是獨院。”赭杉軍根本沒打算停手，啄吻從潤色的鎖骨流連至腹間……那裏有一道舊傷，烙印著他們永遠的遺憾與哀痛。

他們曾經有過一個孩子，卻也夭折腹中。而墨塵音自從腹部受傷元氣大損後，再未見蘭夢之征。

“啊……別……”墨塵音緊攥著他的肩，被濕滑的舌尖舔過舊傷時，渾身失控般顫抖。

赭杉軍稍微收斂了一些，熱唇貼著傷痕緩緩摩挲，再向下滑去，隔著布料輕吻腿根。

那曖昧觸感令墨塵音淒淒求饒：

“不、不要，已經濕透了……”

雨露期的天生劣勢使墨塵音的反應與平日截然不同。

“這麼快？”赭杉軍嗓音低沉，隨即解開了他的腰帶，摸進雨露氾濫的腿間。

墨塵音抬手擋著臉，被迫服從於本能，喃喃渴求：“嗯……快進來……”

赭杉軍欣然應他所求，傾身壓下……

滿榻只聞紅豔露凝香。

雲雨歸後，赭杉軍饜足地靠枕而坐，將墨塵音抱在懷中。

錦被遮掩之下，墨塵音側坐在他的大腿上，喘息未平，身後那處仍感覺淅淅瀝瀝的。

“赭杉，我們還會有孩子嗎？”

“會有的。”

墨塵音安心枕在他的肩際，任由細密的吻落在嘴角和唇尖，綿綿睡去。

窗外風回露寒，墨塵音猶在夢中，赭杉軍卻已悄無聲息地起身。

他輕輕打開前日被銀鸰送來的包裹，從數枚玉瓶中挑出唯一刻有蘭花的那支，抽下瓶塞，抖出一枚小箋：

事後兩顆，或有葆育。

無須多言，赭杉軍便明白這是之前他特意請蒼研製的藥，再抖一抖瓶口，倒出兩顆金丹。

赭杉軍回到床邊，一手溫柔地穿過墨塵音頸後，將他托起來，貼著耳邊輕聲道：“塵音，醒醒，吃了藥再睡。”

“……嗯？什麼藥？”墨塵音迷迷糊糊地問，眼皮乏力地微顫。

“翠山行送的療傷丹。”赭杉軍一本正經地哄人，邊說邊把那兩粒金丹遞到他嘴邊。

“哦……”墨塵音看也沒看，就閉著眼乖乖含進去，再被赭杉軍哺水吞服，轉眼又睡著了。

破曉之後，天色依然晦暗。

冷雨漸次敲打瓦簷，朦朧了咚咚的敲門聲。赭杉軍立刻捂住墨塵音的耳朵，沉聲問道：“門外哪位？”

“是我，赤雲染。”

“稍等。”

赭杉軍起身，確認墨塵音仍睡著，才下床穿衣。一開門就看見赤雲染紅著眼站在面前，他頗為詫異地問：“發生何事？”
“沒……沒事。”赤雲染抬手迅速抹了抹眼角，卻掩飾不了哭腔，“翠師兄叫我來問奇首，你們在此起居是否還缺什麼，我們好去準備。”

“我們什麼都不缺。不過，你真的沒事嗎？”

見小姑娘眼眶更紅，好像馬上就要掉淚花了，赭杉軍擔心會打攪墨塵音，忙道：“我們出去說。”

“嗯……”赤雲染轉身走向前院。赭杉軍找出兩把傘，合上門後跟了過去。

赤雲染站在雨中，淚珠撲簌簌地往下掉，啞聲道：

“赭杉軍，可不可以請你去勸勸我師父？”

“你師父怎麼了？”赭杉軍遞了一把傘給她，她接過去卻緊攥在手裏，無心撐開。

“師父一定要親自給練掌教過毒，我勸不住他……翠師兄說我哭也沒用，打發我來找你……”赤雲染抽噎著，被細雨淋濕一身，顯得萬分無助。

赭杉軍歎了口氣，撐起傘道：“我陪你回去看看。”

=============

有沒有人來猜弦首跟赭杉軍最終誰先做爹！【興奮搓手】

[ 此帖被iphiswill在2019-10-29 21:05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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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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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樓發表於: 2017-08-13 0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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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 2樓(iphiswill) 的帖子

哇塞哇塞！这个时候我就知道一定有好事！

哦也！看到最后我打赌赭杉军他们应该先有，我觉得在文中看起来，苍翠二人还有磨难狗血曲折路要走，折折腾腾的怎么的也得许久

，我倒是好奇其中的缘由真是莲华一个原因吗，会不会是二人沟通出了问题，事情接踵而来，由莲华这里爆发呢（我胡乱猜的，说不定被打脸(〃'▽'〃)）红木头和小四那段我倒是看的(｡◕ˇ∀ˇ◕)哈哈哈嘛非常喜欢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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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樓發表於: 2017-08-15 17: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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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回 2樓(iphiswill) 的帖子

引用
引用第3樓女琊于2017-08-13 01:01發表的回 2樓(iphiswill) 的帖子 : kxThtjgv
哇塞哇塞！这个时候我就知道一定有好事！哦也！看到最后我打赌赭杉军他们应该先有，我觉得在文中看起来，苍翠二人还有磨难狗血曲折路要走，折折腾腾的怎么的也得许久，我倒是好奇其中的缘由真是莲华一个原因吗，会不会是二人沟通出了问题，事情接踵而来，由莲华这里爆发呢（我胡乱猜的，说不定被打脸(〃'▽'〃)）红木头和小四那段我倒是看的(｡◕ˇ∀ˇ◕)哈哈哈嘛非常喜欢啦！ [~f%z(vI

这文就是重重狗血+误会满足作者放飞自我的内心！至于莲华跟苍哥，确实是无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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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樓發表於: 2017-08-15 17: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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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早春雨疏風驟，浩然居內梨花正盛，蔭滿庭院。

赭杉軍撐著傘，停在院門外，遙望著挺拔梨樹下的兩道清臒身影，聚神聆聽他們的交談：

“……師尊定然不願接受以命易命的辦法。”

“你知她所願，也應理解我所求。”

“我確實無法說服您，但希望師叔明白，您也是師尊的至親。”

“至親至疏……”話說一半，藺無雙惘然搖頭，自嘲地笑了笑，又道：“快回去休息吧。你大病初愈，還要為萍山的事奔波，倒是我這做師叔的不稱職……”

“師尊對我有再造之恩，為萍山盡心盡力，是我的本分。”

藺無雙點點頭，又道：“明日我將前往禁地閉關……”

“師父！”聽到這裏，赤雲染忍不住沖進了浩然居，“讓我替您去好不好？我也懂醫術的，我……”

“雲染，不要任性。”藺無雙打斷了她，“我閉關期間，你該擔起自己的責任，全力重振萍山教門。”

赤雲染泫然欲泣，赭杉軍隨後邁進院門，端正道：“抱歉，打擾了主人。”

藺無雙和藹道：“赭杉軍冒雨來訪，是有要事嗎？”

“是受人所托。”他看一眼赤雲染，對方便懂了，“我本沒有置喙萍山內務的權利，但以身過毒是劍走偏鋒，風險極大，還是想請您三思而後行。”

“我已有決斷，望你體諒。”

赭杉軍也不便多勸，只得說道：“如果您不得不閉關，那麼可否請容玄宗奇部留在萍山，協助防衛？”

“我也正有此意，多謝奇首。”

“師父……”赤雲染神色慘然，終於明白此事再無轉圜。

“你們都回去吧，讓我為明日閉關做好準備。”

“是。”翠山行順從道，然後撐起傘向外走去，赭杉軍和赤雲染也各自默默離開。

藺無雙獨立於院中，看著枝頭梨雪淒淒切切地逐風而去，終究墮入紅塵。

次日，來送藺無雙前往萍山禁地的，只有翠山行。

“請師叔收下此物。”他向藺無雙遞出一枚紫色藥玉。

藺無雙沒有接，反問道：“這是你們的定情之物吧？”

“嗯……”翠山行垂眸藏起淒色，“有辟毒凝神的功效，希望對您有用。”

“當真捨得？”

“無所謂舍不舍得，只盼物盡其用。”

翠山行態度執拗，遞出的手一動不動。藺無雙最終無奈地歎息，然後收下了那枚藥玉。

“那就暫存在我這裏，希望今後還能物歸原主。”

翠山行沒有回應，全然無動於衷；藺無雙也不願多言，隨即轉身向禁地走去。

他看著藺無雙的身影消失在禁地的虹色玉門後。門上的七彩雲霓散發出絢爛光澤，勾起了他的一些久遠回憶……

第一次出發去玄宗做客時，翠山行和赤雲染手拉著手，剛邁出萍山山門，就望見了白雲間的七彩虹橋。

那時候，負責護送兩個小孩兒的藺無雙怡然道：“這是個好兆頭。”

翠山行似懂非懂地點頭。

到了玄宗，藺無雙被長輩們請去商談要事，小孩子們被領到花園裏吃點心。

園子裏的紫藤花盛綻如瀑，蜂蝶正忙。赤雲染追著蝴蝶跑來跑去；另一邊，翠山行安安靜靜地坐著，觀察跳到石桌上偷吃栗子酥的松鼠。

冷不防，一個半大少年從籬笆裏沖出來，滿身碎葉地撞到了石桌，頓時嚇跑桌上松鼠。

“哎呦哎呦……”

罩頭蒙面的少年迭聲呼痛，翠山行立刻跳下石凳，警惕地問：“你是什麼人？”

“唉，小妹妹別怕，我不是壞人。”少年揉著胳膊道。

“我是男孩子！”翠山行生氣了。

“啊？你長得這麼可愛，居然是個男孩子呀？”

翠山行小臉微紅，赤雲染聽到動靜，趕緊跑過來拉住他問：“哥哥，這是誰？”

“不知道，你小心。”翠山行將赤雲染護在身後。

赤雲染奶音未褪，翠山行也不比她大多少，一對小兄妹不安地站在那兒，像兩只受驚的小兔子。

少年完全沒感覺到緊張，反而有點惋惜地說：“還真是個男孩子……”

“再不說你是誰，我就叫大人來了！”翠山行鼓足勇氣大聲說。

少年忙豎起食指，“噓——！別叫別叫，我是這裏的少宗主！”

“少宗主是什麼呀？”赤雲染不懂。

“就是宗主的兒子。”翠山行解釋道，然後又問那少年：“那你為什麼要鬼鬼祟祟帶面罩？”

“因為……對了，給你看這個。”少年掏出藏在腰間的玄鐵牌，“這是玄宗密令，只有宗主繼承人才有資格戴哦！”

那令牌上的字元太過複雜，翠山行看不懂，但還是相信了他。

“那你叫什麼名字？”翠山行好奇地問。

“我……”少年還沒說完，就聽見附近傳來大人的聲音。

“找到了嗎？”“還沒……”“看這邊的痕跡！”

“糟糕！”少年丟下倆字就瞬間消失，留下翠山行跟赤雲染呆呆地站在原地。

又過了一陣，有兩位漂亮的小姐姐到花園來牽走了小兄妹，說是要帶他倆去見少宗主。

翠山行聽說要去見那個少宗主，頓時更加好奇了。

他們在古樸清雅的小花廳中等待。

翠山行乖乖坐在紅木繡墩上，偶爾幫赤雲染拿她夠不到的蜜餞，不一會兒就聽見外面傳來聲音：

“你先回去吧。”

半大的紫衣少年停在門前，他身後跟著一位紅衣青年。

“但是宗主有令……”

“你再不回去，塵音又要鬧彆扭了。”

“是。”青年點頭，隨即快步離開。

那俊逸清雅的少年郎轉身邁入花廳，行止有如翩行江海，浮游青雲，渾然不像翠山行之前所見的那般狼狽了。

“少宗主。”侍女行禮道。

“嗯。”

少年應聲後，先瞧了瞧專心於蜜餞的赤雲染，又端詳著一動不動望向自己的翠山行，然後微笑道：“我單名一字——蒼。”

翠山行不自覺地微紅了臉蛋。

很久之後他才知道，師叔這次帶他們來，是應了玄宗想要締結秦晉之好的邀請，彼此相看合適的人選。

那天初次相會，蒼留下來與翠山行說了不少話。

彼時翠山行年紀尚小，看不懂大人們別有深意的笑容。他只是記住了那個誇自己可愛的小哥哥，原來是玄宗的少宗主——蒼。

他們跟藺無雙一起留在玄宗，只住了三天。這期間，蒼時常來找翠山行，每次都會送給他一件精巧的小玩意兒——彩泥車，青瓦狗，兔毛做的松鼠玩偶。翠山行都小心翼翼地收好，悄悄帶回了萍山。

聯姻的事雖然沒有公開宣佈結果，但長輩們該懂的都懂了。

再後來，每一年，翠山行和赤雲染都會被送去玄宗宗學念幾天書。他就順便把自己學做的紙鳶、紙燈籠帶去給蒼。

在玄宗的宗學裏，翠山行又認識了分家少主金鎏影，內門弟子紫荊衣。

宗學裏的首席先生叫六銖衣，端得是超凡脫俗、宛如神祇，叫人一見便不敢造次。而副席先生名喚慕少艾，養了一只叫阿九的虎斑小貓，總喜歡托著根煙管樂呵呵地講笑話。

翠山行第一次進宗學，剛報上名字，慕先生就說道：“哎呀呀~那我以後是叫你翠兒呢，還是叫你小山山呀？”

翠山行沉默了，聽著覺得有點冷。後來他才知道，宗學裏每個人，包括首席，都被慕先生取過昵稱，比如金兒、小衣衣、小六子……翠山行並不想知道蒼的昵稱是什麼。

蒼因為天資卓然，並不常與眾人在一起念書。所以在宗學弟子中，和翠山行最親近的，是蒼的弟弟——墨塵音。

與翠山行不同，墨塵音直到十四歲才被發現是坤澤體質。但他很快就適應了自己的新身份，並且不出眾人意料地，跟那時候還是奇峰少卿的赭杉軍訂親了。

男性坤澤體質很少見，於是，墨塵音跟翠山行就有了共同語言。雖然他虛長了翠山行幾歲，卻被人寵溺得童心未泯、活潑率性。

他倆玩在一處，無論是幫慕先生給阿九洗澡剪指甲，還是跟著紫荊衣偷偷捉弄金鎏影，都天真爛漫得猶如同齡。

但相聚時短，翠山行總是要回萍山的，蒼幾乎每次都會親自去送他。

幾年後，西北邊陲驟然崛起了一個異度魔教，勢態洶洶地威脅著中原武林。赭杉軍和未及弱冠的蒼都緊隨宗主步伐，趕往了對抗異度魔教的戰場。

戰事持續了三個月之後，宗主犧牲在前線的噩耗傳回了玄宗；此時，正道與魔教兩敗俱傷，魔教教主重傷閉關。

玄宗內外，掛起了漫天縞素。

蒼親自抬靈歸來，然後長跪在宗主的牌位前，三天三夜，巋然不動，冷若冰霜。

大家不忍看如今唯一的玄宗繼承人如此自罰，但誰也勸服不了他。

萍山聞訊，派藺無雙帶著翠山行和赤雲染前來弔唁。翠山行站在長輩們身後，聽說蒼已經跪靈多日，而且水米未進，憂心得不知如何是好。

戴著孝紗的墨塵音把他拉到角落裏，說：“等長輩們都走了，你悄悄過去，叫他一聲蒼哥哥，勸他去休息，肯定比別人勸有用。”

翠山行很疑惑地問：“你不是也可以叫他哥哥嗎？”

“那不一樣。”

“為什麼呢？”

“這……”墨塵音被問住了，不知道該如何跟只有十四歲的翠山行解釋：親兄弟跟情哥哥的區別。

不過，翠山行還是照著他說的去做了。

而後，當侍從們發現蒼靜靜跟在翠山行身後去用膳時，一個個都驚訝得差點端不穩手中的牲禮、祭果。

經過那段艱辛血戰之後，魔教暫時蟄伏，正道得空喘息，玄宗也抓緊時間重整旗鼓。

祭奠了故去宗主的尾七，六銖衣就當眾代表玄宗尊長提前為蒼舉行了冠禮，並且將宗主玉令交給了他。同時，金鎏影在紫荊衣的陪伴下回了分家。

之後，玄宗與萍山的聯姻也被提上了臺面。

翠山行獨自來到了當年兩人初遇的小花園裏，忐忑不安地坐在石桌旁。

又到了紫藤花淩霄怒放的時節，他卻無心欣賞紫浪濤濤，滿懷均是那個疑問：不知道玄宗到底選擇了誰，是自己？還是赤雲染？

有松鼠從樹上跳了下來，蹲在石桌上扒拉翠山行的袖角。他見狀，便輕輕拿出藏在袖內的栗子酥，遞給了小松鼠。

它應該是當年那只松鼠的兒子輩或者孫子輩了吧？翠山行想著，心情略有放鬆，未察覺到有人緩緩走近。

“喜歡松鼠嗎？”

翠山行聽到耳畔傳來熟悉的磁性男聲，桌上松鼠旋即應聲而逃。

“……嗯。”翠山行黯然垂眸。

“在想什麼？”

“在想……為什麼你每次出現都會嚇跑松鼠。”

蒼失笑問道：“我有嗎？”

翠山行面色平靜，但口氣揶揄地說：“我還記得，那年我第一次來玄宗，就看見你撞在這個石桌上，特別遜。”

“哦……”蒼若有所思地想了想，“……我那時候還小。”

“是啊，堂堂玄宗少宗主，還要蒙頭蓋臉打扮得像個飛賊。”

“嗯……”蒼微微點頭，“結果被你看到了。”

“雲染也看到了。”翠山行補充。

“是啊，如今雲染也長大了。”蒼剛說完，就看見翠山行露出些許失落的神色。

於是，蒼意味深長地問道：“你剛剛想的，不是這件事吧？”

“我……”被他戳破了掩飾，翠山行頓時語結，低著頭握緊拳，半晌才道：“我什麼也沒想。”

蒼正正經經地頷首道：“嗯，沒想萍山和玄宗聯姻的事。”

翠山行張口欲反駁，眨眼又發覺自己這樣太欲蓋彌彰了，乾脆閉口不言。

習習清風撩得花影婆娑，小松鼠藏在暗處窺伺動靜。

兩人相對靜默許久，蒼等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只得伸手摘去落在翠山行頭上的一小片紫藤花瓣。

翠山行沒有抬頭看，所以不知道蒼輕輕舉起那片淡紫花瓣貼在了唇邊。

後來，還沒有等到玄宗正式宣佈聯姻之事，藺無雙就帶著兄妹倆踏上了歸途。

這一次，蒼難得沒有去送翠山行。不過，墨塵音破天荒地來了，拉住翠山行的手絮絮叨叨：

“翠山行，你以後一定要常來玩呀，千萬不要不好意思！我跟赭杉訂親之後才知道，坤澤還有那麼多規矩要守。要是你不來陪我，我就真要悶死了……”

翠山行都默默點頭，全部答應了他。

赤雲染拉著師父的手，不明所以地看著哥哥好像在與人依依話別。她無聊地左右張望，一晃眼，發現山門後飄過一片紫色的綬帶。

咦？有人在偷看我們？赤雲染邊想邊歪頭望，卻再也沒望見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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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樓發表於: 2017-08-15 17: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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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藺無雙入禁地閉關七日之後，守衛弟子發現禁地結界再現開啟跡象。

翠山行接到通報便立即趕來，只見茫茫朦朧雲煙之間，萍山掌教練峨眉孤身邁出虹色玉門，身畔未見他人身影。

“師尊……”見練峨眉步態仍未穩健，翠山行眸間微濕，旋即半屈膝跪下，拱手行禮，“弟子無能，累師尊中毒久深，謹賀師尊祛毒出關！”

練峨眉徐徐走上前來，伸手扶起翠山行，卻問道：“你臉色不好，近來是否生過大病？”

翠山行埋著臉，神色不明，“弟子已然病癒，請師尊不用擔心。”

“我中毒昏迷期間，辛苦你了。”

“那是我應做的。師尊……藺師叔呢？”

練峨眉默然片刻，才道：“暫不提他，隨我回十裏蒲團。”

翠山行壓抑住疑惑心情，欠身回應：“是。”

赤雲染收到了掌教已經出關的消息，也急忙趕去十裏蒲團探望。她還沒進門，遠遠的先看見翠山行負手立於院中海棠花下，似在沉思。

“翠師兄……”赤雲染小步上前，拉了拉翠山行的衣角。

翠山行回過神來，微笑看向她：“你來了。”

“練掌教已經痊癒了嗎？”

翠山行忖度片刻，才回答：“不算痊癒，但已行動無礙。”

“那我師父呢？”

“不清楚。”

“掌教在哪兒，我可以直接問她嗎？”

翠山行單手按住她的肩，勸道：“師尊剛回來便去沐浴更衣了，你先等一等。”

赤雲染“哦”了一聲，繼而鬆開翠山行的衣角，局促不安地絞起手指。

過了一陣，房門內傳來練峨眉的聲音：

“翠山行，進來。”

翠山行看了看赤雲染，輕聲道：“稍安勿躁，等一會兒師尊叫你了，你再進來。”

赤雲染點頭，又哀求道：“師兄先幫我問問我師父的情況！”

“好。”

翠山行抬手輕拍拍她的腦袋，就獨自去了。他進門後穿過深簾，便看見正盤坐調息的練峨眉。

沐浴之後，她尚未戴上碧金面具，令人只覺嬌麗若仙，芬芳若蘭，不可勝語。

翠山行輕聲問：“師尊感覺如何？”

“我體內餘毒未清，仍需在此閉關調養。萍山內務，依然由你繼續主持。”

“是。”

翠山行猶豫了一會兒，柔聲道：“其實，藺師叔以前就將這些事料理得井井有條，我只是順水推舟罷了。”

“你不必謙遜。”

“是。還有雲染……”

“她師父一息尚存，你們暫且放心。”

翠山行松一口氣，道：“這已是好消息，我替雲染謝過師尊。”

話到這裏，他恍惚聽到一聲極輕的歎息，抬眼看去，卻不見練峨眉神色有異。

“師尊調養期間，是否需要屏退其餘弟子？”

“除你之外，一概不見。”

“是，那我即刻安排。”翠山行欠身，正要離開時，卻被練峨眉叫住了。

“稍等，到我身邊來。”

他遲疑片刻，還是依言上前，恭順地半蹲下身，仰頭望向練峨眉。

“師尊還有吩咐嗎？”

練峨眉未答話，只是抬手撩去他左額的長劉海，指尖落在那半片銀制面具上。

翠山行渾身一震，竭力遏制住躲閃的衝動，任她將面具摘下。

練峨眉看著他左頰上的傷痕，問：“這道疤是何時落下的？”

“……大約半年前。”

練峨眉細細檢察之後，冷聲道：“這是撕裂加灼傷，極難癒合。”

翠山行合眸不言。

“何人如此歹毒？”她的語氣已經十分嚴厲。

他搖頭，“是我自己不小心……”

“難道是蒼？”

“不是他。”翠山行急忙否認。

“不願意讓師尊為你報仇嗎？”

“弟子並不敢欺瞞師尊，但此傷的確與蒼無關。是我技不如人，才遭此羞辱。我誓必親手報仇，望師尊准允。”話說至最後，翠山行已有顫音。

練峨眉認真打量了半晌，才將面具遞回他手中，又道：“既然如此，且記得萍山永遠是你的後盾。”

他深深點頭：“謝師尊，弟子先告退了。”

“去吧。”話音落，練峨眉再次合眸，凝神調息。

翠山行戴起了面具，轉身離開房間。

赤雲染一見他出來，急忙沖上來問：“怎麼樣？”

“師尊說藺師叔一息尚存，應當有救。”

“啊……太、太好了。”赤雲染激動得濕了眼眶，“那我們現在該怎麼做？去找救我師父的辦法嗎？”

“不急，師尊自有辦法。”翠山行擔心赤雲染會一時衝動去打攪練峨眉，只能想法暫時帶她離開，“另有一件要事，昨日武林盟主素還真來信，誠邀各門各派於四月二十八日，齊聚翠環山，共商誅魔大計。師尊一向深居簡出，此盛會只能由你和我代表萍山參加。”

赤雲染還在糾結，“練掌教她真的會……”

“你不相信她嗎？”

“不是……我只是害怕魔毒太厲害……”她唯唯諾諾道。

“既然她叫我們放心，就自有解決的辦法。你回去收拾一下，明日便隨我出發去翠環山。”

“嗯……”

赤雲染有些怏怏不樂，轉念又想起一件事，小聲問他：“師兄是不是真的不回玄宗了？”

翠山行忽然眸色含冰，道：“是真的。”

見狀，赤雲染旋即緊緊握住了他的手，說：“翠哥哥，萍山永遠都是你和我的家。”

翠山行釋懷一笑，抬手拂開了沉甸甸垂下的海棠花枝，道：“走吧，先回去準備。”

當日傍晚，翠山行又去拜訪了赭杉軍。

他先說明了練峨眉與藺無雙的情況，然後懇請赭杉軍繼續坐鎮萍山，直至他參會歸來。

赭杉軍點頭道：“近來正見萍山中百卉含英，令人目酣神醉，我們也十分樂意多留些時日。”

“師尊仍需時間療清餘毒，外有魔教威脅，再加上狂龍這個異數，所以不得不勞煩赭杉軍費心護持了。”

“不勞煩，本也算是一家人，不……唔——？”話沒說完，赭杉軍就被墨塵音捂住了嘴。

“他就是根呆木頭，你別介意。”墨塵音滿含歉意地笑著。

翠山行無奈一笑，拱手道：“那我便告辭了。”

“慢走，我們等你回來。”墨塵音一邊捂著赭杉軍的嘴，一邊捉起他的一只手向翠山行揮了揮；赭杉軍也老實地任他擺佈。

見狀，翠山行忍俊不禁地離去。

聽見翠山行的腳步聲遠了，墨塵音才放開手，一下一下輕戳著赭杉軍的胸口道：“你可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啊！”

“這……？我剛剛哪里說錯了嗎？”赭杉軍一時摸不著頭腦。

“你明知道翠山行跟蒼鬧成那個樣子，你還提什麼‘一家人’？”墨塵音說著，又環起手臂審視他，“你就這麼想跟他做妯娌？”

聽到“妯娌”這個詞，赭杉軍眼角肌肉抽了抽，旋即起身將墨塵音打橫抱起，義正言辭道：

“我跟翠山行只能算是連襟。”

墨塵音噗嗤一聲笑了，主動勾住他的脖子，貼在耳邊呵氣：“那不就委屈了蒼嗎？”

“蒼不會在意這種事。但是……”赭杉軍一邊說，一邊大步邁向床邊，“我現在就要振夫綱。”

墨塵音被拋到了床上，立刻抬手抵住他的肩，還要努力掰開在自己胸前肆虐的“祿山之爪”，不服氣地反駁道：“不行不行，我才是夫！”

赭杉軍一手擒住他的雙腕按到頭頂，同時埋首含住淡色雙唇——以吻緘口最有用了。

紅、藍外衫相繼滑下床榻，有一只手抓住了床幔，隨即被另一手擒住，十指相扣。

他低沉地喘息著：“不想要嗎？”

懷中人屈膝摩挲他的腰際，呼吸急促：“想要你，呆木頭……”

應知春濃不負花期。

四月二十八日，翠環山上人流攘攘。

翠山行在侍者的引領下來到正廳，安座於上賓席列。

武林各門各派的代表陸續進入，翠山行左側的賓位一直空著，赤雲染好奇地問：“這是給誰留的位子？”

翠山行搖頭表示不知。他默然看著儒門的數名代表紛紛進來，緊隨其後，玄宗的代表也在侍者引領下，跨門而入。

玄宗為首的是蒼。

翠山行別開臉不再看那邊，直到那人走到了自己身前。他蹙眉正要發作，卻聽見素還真的聲音自不遠處傳來：

“各位前輩，各位好友，都請上座！素某今日邀請諸位前來，是有一件要事必須立刻公佈於眾，請大家儘快落座，莫要耽擱！”

“弦首請坐。”侍者接聲道，只見紫色衣擺徐徐掠去，停在近旁。

然後，蒼端坐在了翠山行的左側席位上。

翠山行這才發現，那侍者和剛才引自己進來的是同一個人，尚未來得及細想，就聽見素還真繼續說道：

“劣者在半月之前接到密報，才得知魔教教主已近傷勢痊癒，而今距他出關之日恐不久矣！”

“什麼？！”眾人聽到這個消息，幾乎都是震驚不已。

數年前的正邪之爭令他們猶難忘懷。最後那一場慘烈鏖戰中，各大門派與世家都損失慘重。最終，辛虧前任玄宗宗主以玉石俱焚之招擊中魔教教主的要害，正道才因此得以險勝，但前宗主已壯烈犧牲。

眾人想到這裏，有些目光偷偷落在了蒼的身上，敬佩、憐憫、仰慕、害怕等等情緒皆有。

蒼卻無動於衷，依然半垂著眼簾，睫羽纖密，使外人看不清他的視線到底落在哪里。

素還真泰然朗聲道：“劣者認為，正道必須在那惡首出關之前有所行動。”

下麵的人七嘴八舌接道：

——那該怎麼辦？

——是繼續跟魔教打下去，還是……

——打得過嗎？那魔教教主厲害得簡直恐怖啊！

——是啊！難道還要犧牲那麼多人？

“啪——！！”乍然一記鞭響驚徹如雷，大廳內猛地鴉雀無聲。

“噤聲。”神態肅穆的藍衣尊者收起光鞭，道：“素盟主，請繼續。”

翠山行轉而望向那位藍衣尊者——善法天子，萬聖岩的即導師，聖潔猶如雪蓮。

素還真向善法天子拱手致謝，然後繼續剖析：“劣者認為，與其坐以待斃，不如主動出擊。如今，魔教總壇通往中原的唯一要道——六欲天，正由襲滅天來領軍看守。若能破此天塹，不止能斬斷魔教羽翼，還能為正道贏取更多的備戰時間。”

席間肅然無聲，眾人似乎仍在考量，但善法天子即刻發聲：“萬聖岩附議。”

蒼在聽到襲滅天來的名字時，就已偷偷瞄向右邊——翠山行的左臉被銀色面具擋住了，蒼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心疼地見他悄悄握緊拳。

“聖尊者一步蓮華，尚在襲滅天來手中嗎？”

蒼又轉眼看向豁然發問的人，是原來的玄宗宗學副席，現在的儒門代表——劍子仙跡。

“正是。”善法天子厲聲答。

這時，蒼聽見身旁的翠山行揚聲道：“萍山附議。”

他想也不用想，隨即接腔：“玄宗附議。”

“儒門附議。”劍子仙跡溫和笑道。

於是，接下來各門各派也陸陸續續表達意願：大多數贊同素還真的提議，少量則表示仍需考慮。

見大勢已定，翠山行沉默地起身離去。蒼一直看著他，卻未敢上前挽留。

素還真將這一切都瞧在眼裏，只得悄悄招來他的寶貝兒子素續緣，貼耳囑咐了幾句。素續緣聽話地點點頭，便追著翠山行遠去的身影離開了。

傍晚，素還真在琉璃仙境內設宴款待遠道而來的賓客們。

翠山行本想立刻返回萍山，卻被素續緣挽留了下來。在晚宴上，翠山行沒有被安排跟蒼並座，而是坐在了善法天子旁邊。

他們兩人是舊識，所以善法天子平和道：“上次見你，臉上並無這半塊面具。”

“嗯……”翠山行並不願解釋。他沉默了一陣，卻又輕聲問：“可否求一盞萬聖岩的安魂蓮燈？”

“為誰而求？”

“……親人。”翠山行聲若遊絲，善法天子差點沒聽見。

“可有生辰八字？”

“沒有。”

“姓名？”

“也沒有……”

善法天子有些為難，試探性地壓低了嗓音問：“是嬰靈嗎？”

翠山行默然輕咬下唇，緩緩點頭。

無聲地歎一口氣後，善法天子對他說：“可有父母的生辰八字？”

聽到此問，翠山行猝然起身，低頭道：“抱歉，是我胡言亂語了，請尊者莫要見怪。”說完，他便迅速轉身離開。

不遠處，蒼也即刻離席。

翠山行並不熟悉琉璃仙境的內部構造，他只是不斷推開擋路的侍從，沿著小徑匆匆奔向人煙稀少的地方。

一直跑到空無一人的蓮花池邊，他才喘著粗氣停下來，渾身虛軟地靠在橋柱上。

雨露期在最不合時宜的檔口發作了。

翠山行止不住渾身戰慄，艱難地掏出隨身攜帶的小藥瓶，抽掉塞子，正要將藥倒向口中，卻被人當場攥住了手腕。

他抬眼一看，發現是蒼。

“放手！”翠山行怒極低吼。

蒼沒有聽話放開他，反而從其手中奪下藥瓶，放在鼻尖聞了聞，問道：“是息雨丸？”

翠山行已近力竭，卻徒勞地想要掙開他，不禁嗓音發顫：“放開我！”

“這種藥對身體有害，不能吃。”蒼剛說完，揮手就把它扔進了蓮花池裏。

水面發出“噗通”悶響，翠山行腳下一軟，向後倒去。

蒼連忙摟住了他，隨即被甩了一耳光。但是，翠山行已經全身脫力，動作太輕，反而像把手貼在了蒼的臉上。

蒼愣了一下，於是柔聲哄道：“別生氣，我不會在這種時候強迫你，我帶你去服藥。”

他一面說，一面將翠山行攔腰抱起，繼而提氣輕躍。只消幾個縱身飛挪，蒼就將人抱回了客苑，帶進自己的房間。

蒼輕輕把人放在軟榻上，又從藥匣裏找出為翠山行特製的息雨露。然後，他把翠山行半抱起來，嘗試喂藥。

翠山行別開臉，咬牙打著寒戰，淚珠溢出眼眶。

“你寧願這樣熬著，也不願意吃藥嗎？”蒼忍不住握緊了他的肩，逼問道。

“……你放我走。”翠山行被懾魂的欲潮折磨著，只能發出幽幽泣聲。

蒼一言不發。

下一刻，他就將息雨露倒進自己口中，然後含著藥，捏住翠山行下頜掰過臉來，俯身吻住了顫抖的雙唇。

舌尖靈活地頂開了翠山行的唇瓣，甘甜的藥露順著唇舌渡了過去。

翠山行全然無力躲閃，只餘絕望之情將他淒然淹沒。

蒼把藥露悉數哺給他之後，還貼著唇吻了許久，似乎是怕翠山行將藥吐出來。

直到彼此口中都再無甜味，蒼才抬起身來，靜靜看著翠山行臉上的紅潮漸漸褪去。

指尖稍微恢復了一點力氣，翠山行便推開了他，仍就止不住發抖地轉身下榻。

蒼也不惱，只把餘下的息雨露遞到他手中，道：“雨露期不止一天，你把這些帶回去。如果不夠，我再做。”

翠山行觸電般抽回手，冷冷道：“不敢勞煩宗主，我自己有藥。”

蒼也不氣餒，只是不著痕跡地擋在了他的去路，道：“息雨丸對身體有害，久服會導致不育。”

翠山行慘笑反詰：“這與你何干？”

蒼擒住了他的手腕，正色道：“因為你還是宗主夫人，未來宗主的生身父親。”

翠山行知道自己力氣不如他，也不再掙扎，卻鎮靜地說：“你需要繼承人，可以另娶，我給新夫人讓位。”

蒼頓時半眯起眼，眸中隱含怒色。

================

妯娌=嫂子和弟妹
連襟=姐夫和妹夫

作者的廢話：赭杉軍加油呀！勤奮幹才能做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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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樓發表於: 2017-08-15 17: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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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我不會另娶……”

蒼突然發力，猛地將翠山行拽回懷中——“我只要你”。

最後一個字湮滅於緊密貼合的唇間。

就在翠山行驚愕的刹那，他已被蒼反剪雙手推到牆上，蒼將大腿卡在了他的雙膝間。

翠山行被迫以雙腿分開的屈辱姿勢靠牆，任由人攫取口中津液。

難堪那軟滑唇舌的深入侵略，翠山行奮力掙扎起來。但那些微不足道的踢踹，對蒼來說比撓癢還輕，倒像是欲拒還迎的引誘。

息雨露的藥力還未完全見效，導致彼此體力懸殊太大。翠山行再一次恨起自己的坤澤體質，只能害他任人掠取。

他拼命搖頭試圖躲開奪人呼吸的吮吻，但是蒼將他牢牢禁錮在懷中，緊鎖雙唇不放。

沒有誰比蒼更熟悉翠山行的身體——哪里酸軟，哪里酥麻，哪里甜膩，都是由他精心摸索出來的。

只消片刻，翠山行已經缺氧般失去抵抗的力氣，失神地側首，露出玉白纖長的頸項，被蒼以灼吻烙下片片粉玫。

蒼單手熟練地解開了藏青外衫上的盤扣，舌尖又劃過鎖骨線條，霎時感覺到懷中人渾身失控一顫，嚶嚀聲飄來耳邊：

“唔……不……”

蒼滿意地繼續向下啄吻，這時，未提防翠山行陡然翻身，竟然鉚足力氣掙開了他的壓制。

這個動作幅度太大，結果只聞清脆的“玎珰”一聲，銀色面具瞬間墜地。

翠山行狠狠地推開了蒼，虛弱得喘氣不勻，恨恨盯向對方。

一直被面具遮掩的左臉露了出來，蒼一看到那道猙獰傷痕，刹那間心痛得情欲退卻，竟不由自主地伸手想去觸摸那道傷痕，卻詫然被一句話凍住了手。

翠山行聲線淒厲：“你是不是也要在我臉上劃一道疤才滿意？”

我不是……

蒼訝然未能發聲，卻痛徹心扉地凝視他，不由得害怕：若自己再接近一寸，會不會又造成如墜湖那般悲慘的後果？

翠山行恢復了一些氣力，隨即倉惶抓攏前襟，腳步不穩地沖了出去。

這一晚，翠山行又被噩夢困住，不得解脫。

在夢裏，他看不見任何光亮，卻聽見一個陰冷的聲音不斷回蕩：

——我當然是跟著一步蓮華來的……

——你真傻，一直被人蒙在鼓裏……

——你知不知道，蒼娶你，不過因為你是萍山首徒？

——你知不知道，蒼就算娶了你，也不影響他跟一步蓮華繼續卿卿我我？

——你知不知道，你在蒼眼裏，不過就是一枚棋子？

——我怎麼知道？當然是因為蒼把真相都告訴一步蓮華時，被我聽到了……

——你不信？那你就去問，當年你初到玄宗，在花園裏見到的人，到底是墨塵音，還是蒼？

——誰都知道，偏偏只有你不知道……

——他不是很熟悉你的雨露期嗎？他現在怎麼不來救你？因為他去見一步蓮華了，你真是可憐，哈哈哈哈……

然後，魔火灼燙的利甲撕開肌膚，痛入骨髓！

翠山行驀然驚醒，涔涔冷汗已經濕透枕被。

天剛破曉，赤雲染打著哈欠出門取水，卻看見庭院中，只一襲單衣的翠山行煢煢孑立。

赤雲染嚇得丟了水盆。

“師兄！你怎麼了！”她慌忙地上前拽住翠山行，這才發現他身上單衣已被夜露沾濕。

寒霧未散，翠山行一言不發地望向天際，露水滑下眉睫。

赤雲染急忙抱住周身似冰的他，話音中已有了哭腔：“師兄，你別嚇我……”

他深吸口氣，終於緩緩眨眼，顫巍巍地將手放在赤雲染頭頂，輕撫安慰：

“對不起，我……我們回萍山吧……”

“好，好！我們回萍山。”赤雲染抽噎著抱緊了他，努力想把自己的體溫傳遞過去，“回萍山就好了，就不用再見到那個人了！”

“嗯……”

於是，翠山行留下了一封親筆信，托人轉交給素還真。然後，他就帶著赤雲染匆匆離開了翠環山。

無論四季更迭，蓮花依舊眷戀琉璃仙境。

蒼寂然望著門外池塘裏碧波仙子們，卻無心賞其漫舞。他只耐心等待素還真看完了信，然後，那封信便被遞了過來。

素還真說：“這封信還是由弦首保管比較好。”

蒼將信紙展開，細硬綽約的筆跡躍然入目。這筆跡他再熟悉不過，恍然就想起翠山行端坐於案前的模樣。

白雪飄的書法也是翠山行教的，卻寫得不如他清雅。

以往翠山行帶著白雪飄練字時，蒼偏好安靜地坐在一旁，怡然品茗，時而怡然看白雪飄被嚴厲教育。

白雪飄每寫錯一個字，翠山行就會握住他的手，一筆一劃地帶著他重寫。

那時候，蒼就想：等以後成了親，他們的孩子出生了，翠山行又會怎樣？

會牽起孩子的手一步一步教他走路嗎？

會握住孩子的手一筆一劃教他寫字嗎？

會與自己一起拉著他們的孩子，悠閒漫步在搖曳如夢的紫色藤蘿下嗎？

“弦首？”素還真突然出聲，打斷了蒼的神思，“看過信的內容了嗎？”

蒼一目十行地將信掃完，道：“有勞素盟主多番相助。”

“不必客氣。為弦首解憂，也是劣者應盡之事。”素還真溫雅一笑，看著他將信收回袖內。

蒼從容道：“既然信中說萍山掌教已然出關，那麼，玄宗也會儘快將進攻六欲天之事提上日程。”

“素某也會把聯軍計畫傳遞給萍山，借此務必再請出翠山行。”

聞言，蒼頷首致謝。

這時，九方墀悄然無息地疾步入內，附於蒼的耳邊小聲道：“宗主，一切都已安排妥當。”

“嗯。”蒼若無其事地揮了揮手，示意九方墀先退下。

見狀，素還真會心道：“弦首還有要事待辦？那就快去吧。”

“那就不叨擾主人了。”蒼從善如流地起身離去。

一個月後，赭杉軍和墨塵音攜手返回玄宗總壇，由蒼帶領著玄宗精英戰力向六欲天進發。

抵達聯軍駐地時，他就看見早已趕來的萬聖岩部眾，為首的依然是善法天子。

素還真未見蹤影，他的兒子素續緣款款上前，恭敬地接待各組織領袖。令主們帶著自家小分隊前去安營紮寨，另一邊，素續緣單獨對蒼說道：

“我已經請萍山的諸位安頓在了萬聖岩部眾的後側。”

蒼低聲問：“他來了嗎？”

素續緣心照不宣的回答：“來了。”

蒼點了點頭，轉而問道：“儒門派了誰來？”

“簫中劍前輩，還有……”

突然，不遠處傳來慌慌張張的呼叫聲——“莫追了~莫追了~老人家我承受不起！”

眾人聞聲相繼望去，只見慕少艾氣喘吁吁地顛簸跑過，身後緊追著面含苦霜、緘默不言的白衣刀者。

素續緣目瞪口呆地繼續說道：“……羽人非獍。額，慕少艾先生也來了？”

蒼解釋道：“因為他是藥師。”

這時，簫中劍也恰巧出現了。他不徐不迫地走來，神色漠然道：“當年用劍子仙跡換一名絕頂神醫，這筆生意玄宗做得不虧。”

“儒門也沒虧。”蒼泰然自若地回應。

蕭中劍向他一拱手，姿態卻依然冷冽如冰：“此役非同小可，除善法天子以外，在場的唯有弦首身份最高，儒門可以全力配合。”

“足下言重了。”蒼早知他一向如此，也未動容。

“兩位前輩慢聊，我還有事，先告退了。”素續緣說完，也循著慕少艾逃跑的方向奔去。

“素續緣為何也去追藥師？”蕭中劍問。

“找藥師請教醫術吧……”蒼揣測道。

之後，蒼以商談戰略的理由，一日三餐般往善法天子那裏跑。終於有一次，讓他“偶遇”到了翠山行。

在別人的地盤上，翠山行不好發作，蒼可以輕飄飄地跟著他，溫和地說：

“我為上個月的事道歉。”

“不必。”翠山行越走越疾，但就是甩不掉他。

“我這次來……”

“不用說了！”翠山行突然停下腳步，幸好蒼反應快，才沒有撞上去，“我知道，為了一步蓮華，你肯定會來。”

“我不是為了他……”蒼的眼神裏含有一絲絲委屈，翠山行背對著他，沒看見。

“不用騙我。”

“我沒騙你。”

“呵。”翠山行冷笑一聲，繼而快步離去。

蒼沉寂在原地，忽然意識到，翠山行已經很久很久沒拿正眼瞧過他了。

不時有其他門派的弟子從蒼的身邊走過。眾人只發現玄宗宗主無聲無息地佇立在那兒，誰也不能從他半眯起的眼中看出什麼情緒。

因何至此？

大半年前的場景不禁浮現在蒼的腦海裏。

那天，剛送走了一步蓮華，他就步態匆匆地趕回了東院。

近來是翠山行的雨露期，所以蒼將下人和近衛都遣走了，以免臉皮太薄的翠山行擔心被人聽見，不肯放鬆與他親昵。

但是，才入院門，蒼就聞到了濃烈的血腥氣。

不詳的預感迅速攀升，他立刻沖上臺階推開房門，猛然只見滿目猩紅——翠山行衣衫淩亂，被鮮血模糊了面容，一動不動地蜷縮在床腳。

那整個人猶如剛從血池裏撈上來，連玉青色長髮也被血液浸透。

蒼難以置信地跪在翠山行身邊，迅速脫了自己的外袍裹住他，指尖顫抖著探向了他的頸間脈搏，尚得一縷弱跳時，蒼激動得幾乎心跳出腔。

來不及思考到底何人所為，這一刻，蒼只害怕失去懷中的人。

他立刻抱起翠山行沖出房門，挪到另一間淨室，同時拍碎了緊急傳令符。

白雪飄接到九方墀的急告，匆匆忙忙帶著慕少艾趕來時，一看見弦首伏在床前渾身是血，還以為受傷的是蒼。

但是，餘光一瞟過床內，白雪飄立刻意識道，弦首身上、手上的斑斑血跡，都是因翠山行所染。

慕少艾一邊檢查一邊說：“臉上是魔火灼傷，用什麼撕裂的……嗯？這是……”

藥師抬頭看一眼蒼，隨即側首向另兩人道：

“白雪飄、九方墀，你們先出去！”

白雪飄立刻乖覺地拽著九方墀退出去了，守在外面。半晌之後，蒼也出來了。

九方墀還不明白自己為何會被打發出來。但是，他一看見蒼立在面前，旋即撲通跪下：

“屬下辦事不利，未能保護好先生！請宗主降罪！”

蒼死攥著拳頭，強忍著沒有立刻失控爆發，對二人怒吼道：“查！立刻去萬聖岩查！”

很快，萬聖岩那邊就傳來襲滅天來因為間諜身份敗露，已經叛逃至魔教的消息。

慕少艾難得沒能保持他一向樂呵呵的神態，只是面色沉靜地出入忙碌，連虎斑貓阿九也被託付給墨塵音照顧了好幾天。

翠山行的床前，除了蒼和慕少艾，再也沒有任何人被叫去幫手，蒼也不准其他任何人靠近。

白雪飄更不敢去探究細節，只是依照命令，將其他人——包括九方墀——都攔在了院門外。

後來，那個曾經血流成溪的房間被蒼下令拆除了。

蒼不眠不休地守在病榻前。

數日之後，翠山行終於恍恍惚惚地醒來。

那時候，翠山行的左臉上纏著厚厚繃帶。繃帶間隱隱浸出了濁紅血色，反襯著他的唇色蒼白如紙。

他微微翕動著雙唇，嗓音細弱得聽不出到底含有什麼情緒：

“那一年，我們在花園初見……你說的第一句話，是什麼？

蒼本能地握緊了他的手，緘默半晌，才低聲道：“抱歉，我記不清了。”

“花園裏的那個少年，並不是你，而是墨塵音，對嗎？”

無人敢應。

翠山行又斷斷續續地說著，一句一頓：

“墨塵音……是你的親弟弟……”

“他直到十四歲，才被發現是坤澤……”

“在那之前，他跟你一樣……也是少宗主，對不對？”

接下去，一字一傷：

“是。”

“你騙了我。”

“對不起……”

再之後，無話可講。

當年，萍山教門的地位與玄宗不相上下。

萍山元老藺無雙親自送去兩位聯姻人選，玄宗又怎可能只推薦了蒼一個人？

因為當時，另一個備選人逃跑了。那個逃跑的就是墨塵音，他卻陰差陽錯地先碰到了翠山行。

那一年，墨塵音才十三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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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哥不想說話，並對滅滅扔去了一百個吞佛童子~

[ 此帖被iphiswill在2019-10-29 21:07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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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错就错春美意，春来怒放爱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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