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17 【绮意】志异| 布布文學 - 三十六雨布袋戲同人論壇

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9.17 【绮意】志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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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樓發表於: 2024-09-17 15: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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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腹心之交》

意琦行乃名门望族出身，出生时因由寤生，错了定好的吉时。送去批命，批命的道士说意琦行八字太轻，需要出家方能化消灾劫。家中舍不得幼子，只把名字寄去道观，又供了许多香油在碧霞元君前，以期庇佑。
意琦行顺利长及双十年纪，有清拔之气，两试全中，就要进京赶考。行至玉阳江时，风雨大作，掀翻了过路舟楫。意琦行不谙水性，险些就要葬身江鱼之腹，幸蒙江天飞过的一只大雁相救。大雁衔来船板，供意琦行托身，又叼来鱼虾，供意琦行果腹。如是三日，终于泊岸。意琦行铭感在心，不知如何报答之际，大雁忽然口吐人言：“君朗朗如日月之入怀，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天人也。衔恩自重，实不当为。吾奉上遣，将往东陵，为花侯送今年牡丹之章，否则春来时，群芳当无主！玉阳江以北乃畸零雨地，有雨鬼作祟。经历江干，为雨鬼劫夺花章。吾友更是惨亏甚重。愁云惨凝！旦夕视剑宿大曜，愿借君福荫以度雨地。”意琦行自然愿意，只是问大雁他那朋友在哪里。倏而风雨大作，大雁急急而去，只留下一句已在此间。意琦行环视周遭，并无变化，但觉心头一热。云雨惨凝，凄凄漇漇，他不及细究，匆忙走避了。
所幸意琦行落水时，腰间还挂着些赀财，得以叩问逆旅，暂相借寓，又托书还家，说明情由。是夜意琦行默写经卷时，则见一丽人白衣绮罗，怀揣雪璞之扇，立在烛下。
意琦行顿感腹痛，竟生出呕心沥血之感。他举起灯烛，借烛光看清那白衣绮罗之人的脸，不但不觉得害怕，反倒很是亲切，像是有夙日之分，故在此相见一样。绮罗生敛裾而谢曰：“剑宿可安？小生乃一狐仙，此前借托剑宿之腹，实不得已，望君海涵。”意琦行忙道不打紧，顿了顿，又问他：“那畸零雨地有雨鬼作祟，我只是一介书生，命格又轻，要怎么帮你呢？”
绮罗生雪璞一摇，顿时变作艳刀。艳刀挑破灯烛，一室只剩下月光。绮罗生捧刀而拜：“剑宿经过雨地时，恰好过了黄梅时节。亢龙有悔，盈不可久也。只是那雨鬼好天下名锋，尤其是刀，他嗅到艳刀之香，必然寻来。剑宿无须惊惶，近日多雨，吾当为剑宿一快江山。”意琦行接过艳刀，那艳刀映着月光，映着绮罗生，映着他，他长叹一声：“当不负所托。”
两人商定好三日后启程。三日后，意琦行路过畸零雨地，果然被暴雨心奴拦路。那暴雨心奴嗅到艳刀之味，便不肯干休，就要抢夺。意琦行顿觉心头一热，竟不想照绮罗生嘱托的那样假意交托艳刀。他握着艳刀，仿佛天然懂得刀剑之理一样，刀光出鞘，纷纷扬扬，劈断一天白雨，竟似澡雪一般。暴雨心奴横出镰刀，与他抗衡。兵刃相接之际，忽见绮罗生立在两口锋刃之上，翻身横捉艳刀，霎时风雨生艳。暴雨心奴不怒反笑，口口声声刀神如何：“九千胜大人，心奴认得你的刀啊，你是来取牡丹之章的吗？你是刀神啊，只要你一声令下，心奴焉敢不从呢？为何要刀兵相向，伤心奴之心呢！”
意琦行听到刀神之语，如有所感。刀剑感应，理所宜然。这时江天飞来只雁，变成个持戟客，也来助拳。刀戟合璧，其意固不在杀，雨鬼盘桓一方，已成一方之灵，不能轻易杀掉。他们得了牡丹之章便罢了。
暴雨心奴被三人合力封入一方圈雨井中。待明年黄梅时，雨为鬼信。暴雨心奴在井中大笑：“九千胜大人，昔日你为刀神之时，江南伏旱，草木不生，批我雨券，借我云章，至今已千年！缘何琅华之情全无，留我固守人世，空望仙山！如今相逢，又囚我于囹圄！九千胜大人，为什么待我如此薄情啊？”雨鬼向来疯癫，绮罗生和一留衣也就不理他的疯话，只有意琦行默默出神。
一留衣感激意琦行搭救绮罗生，为报恩情，化作大雁，载他赴往京都，以取雁塔之瑞。
意琦行和绮罗生坐在大雁背上，望云天邈邈，青山万重，想到顷刻将别，郁郁难欢。绮罗生安慰他：“吾与剑宿也算腹心之交，相逢有时，不必伤怀！”意琦行望着他，只问道：“世间真有刀神剑宿？”绮罗生笑道：“一留衣此前也讲过，吾与他是去为花侯送牡丹之章的。自然是有仙山的，不然群芳何以次第开？既然群芳有信，刀剑也当有其依凭。”意琦行心想，若吾为剑宿，汝为刀神……大雁神速，须臾便到京都，转眼离分刹。意琦行下望尘寰，长叹一声：“可有重逢之日？”绮罗生轻轻道：“明年牡丹开时。”倏而雁过无声，徒留牡丹艳香。
明年牡丹开时，恰点状元，意琦行御马游街，竟被一匣子掷中。他打开来，里面是一株焦骨牡丹。他环顾四周，四周无人，但觉心腹生热。他想到昔日腹心之交，顿时开悟了，便辞去俗务，避居山中。
江湖遂多一剑仙，天上遂多一剑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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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樓發表於: 2024-09-17 15: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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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缘里》

《事物纪原》有云：“武皇诏游后苑，百花俱开，牡丹独迟，遂贬于洛阳。”
当时不遵懿旨，宁付之一炬的花神正是绮罗生。绮罗生因焦骨之过，被罚下界，变作一株牡丹，须严寒而放，方能得归。这一辗转便是百多年，暂且按下不表。
时门阀当轴，四野多逃奔。意琦行少有孤标凌云之志，不肯与士族同流合污，遂与家中决裂，避居山中，以采薇、卖药和润笔为生。布衣蔬食，常至断炊。家中也曾派人接他回去，他心意坚决，往往避之山中，不肯相见。
一日，意琦行晨起时，远眺到山崖上有数盏宫灯的行色，知道是家中来人，便避往山中，采芍药去，孰料竟在岩石缝隙间见到株牡丹。牡丹凌寒，遇霜却尤清。意琦行见到牡丹上将将凝成霜的露水，顿生不忍，不采芍药了，采了牡丹回去。
是夜，意琦行替人抄书时，点了烛火，该照见四书五经的道理，却照着了案头摆的牡丹，恰按上“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一语。那牡丹原本憔悴，遇火反而鲜艳，如雪色遇见月色，未知哪个更白。意琦行看得入神了，不觉痴到三更。他晚上做梦时，梦见一个面目模糊的白衣人。白衣人敛裾而拜，自陈曰：“吾乃是牡丹花神，因焦骨有过，被罚下界，变作君案头牡丹。牡丹凌寒而放，放能解脱囹圄。君有夙慧，深泽仙缘，愿君幸之。阳春德泽，从君朝露之行，伴君秉烛之游。”意琦行下意识问道：“那要如何送还焦骨？”倏而斗转星移，他只听到句“日出之处”，便梦醒了。眼前高烛燎乱，倾倒在牡丹花上。意琦行急急丢开蜡烛，扶正牡丹，却见牡丹上无有焦痕，那蜡泪倒似露水，露水却宛如火光，映照的不是恐恐睡去的牡丹花，而是意琦行。
意琦行忽有所感，望向窗外，黎明有五采之色，形如牡丹。他拈了拈笔管，笔管搁置一夜，早干了，唯有案前抄录的经书尚新。经书上注：“出自汤谷，次于蒙汜。自明及晦，所行几里？”真邪梦邪？
此后每天晚上，意琦行都会梦见一个模糊的白衣人。两人像有夙世之缘，无话不谈，天上地下，引为知交。只是意琦行从不曾看清过绮罗生的脸。他也曾问过绮罗生，看不清吾友的面容，他朝相会，以何为凭？绮罗生则笑答曰，人生自是有情痴，但凭情耳。
一人一花避居山中，过了两年安稳日子。其后世道渐乱，南渡士族如过江之鲫。意琦行隐居的山中先是多了许多手持兵刃，行迹匆忙之人，其后便是朝廷闹哄哄的在搜捕义军。意琦行见到过那些义军，遍体鳞伤，所为不过一口不平之气，心生恻隐，在军士搜捕时出示了家中的令牌，那些军士便恭谨离开了。那些义军亦感念意琦行的收容，说他日定当报答。意琦行和绮罗生叹道：“岂是我的恩情，分明是我家中的！当断难断。”绮罗生却道：“为当为之事，又何必断？”
又几年，听说义军起势，和朝廷隔江对峙。南北势成水火之际，牡丹开了。人人自危，奔逃不止，唯有意琦行捧护一盆牡丹，逆流而上，往汤谷去。义军中有人认得那株牡丹。乱鸿声里，杀声盈野，独意琦行安然无恙。
汤谷上有渊薮，渊薮高寒，其上风雪满天。意琦行背着竹箧，里面是他散尽家财，一路至此后所剩的数帙经书和烛火。经书求通达神灵，为花神陈情；烛火为阻隔风雪，怜牡丹畏寒。
意琦行艰难登顶后，将牡丹花置于白茫茫之中，回过头去，却怕绮罗生冷，便点了最后一只烛火。火光之中，当日“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今又是也。漫天的风雪倏而变作白衣绮罗，意琦行终于看清了绮罗生的面容，其清其艳，不属人间。意琦行隔着风雪问他：“你说为当为之事，又何必断，可我如今当断难断。”绮罗生指了指他的书箧，说：“尘缘何必断？”意琦行又问：“你在哪里？”绮罗生道：“尘缘里。”两人对拜。风雪漫天。意琦行背着空空的书箧，回到茫茫的尘世。他要到尘世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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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樓發表於: 2024-09-17 15: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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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蛇》

绮罗生是叫唤渊薮里头修行了千年的蛇妖，显然，他不是餐风饮露，只问日月精华的好蛇，他吃人的。
吃人对于精怪来说，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人把其他生灵都当畜牲，那么畜牲眼里，人也是畜牲。都是畜牲，当盘中餐又怎样。
绮罗生这样不理杀戒地过了千年，就在他将将要修成人身时，竟遇到两个在槐树底下下棋的人。那两个杀棋的人一日落一子，落满一百零八天，他也就环伺了一百零八天。他看不懂棋局，直到其中一个竟将收官的白子点在他的七寸上，才晓得自己早入彀中——他隐隐约约听见两个人在说话：“你当真要发善心？不如先把我身上的太羽开道解了。”“你还差我好些盘棋呢，美得你。这白蛇都比你沉稳，不怪我要度他。”

——其后绮罗生再醒来，他发现自己每吃一个人，一片白磷登时就变作殷红。直到身上的殷红鳞片都快画成朵牡丹，他便隐隐约约猜到：牡丹焦骨时，便是自己身死道消之日。
就为的他吃了几个人？
他们本就要死。他们未必没杀过生？未必那些草木，那些飞鸟，那些走兽就该死？
绮罗生不肯为几个他实在觉得该死的人死。他想到个能解自己危困的巧宗，讨名封。他修行至今，竟还没个名字。只要他讨名封的人命格够特殊，就能压制住那仙人下的牡丹艳身术。
——至于为什么不去找那仙人解，他后来在太羽星河再遇到那仙人时，那仙人竟头戴月冠，手执月戟，浑然个浪迹天涯的道士。他见到绮罗生，记得这桩事，竟笑道：“牡丹都快艳了，蛇妖，你竟还不着急。别瞪我，我没的法子。仙人王子乔，难可与等期啊。我如今只是记得很多事的人而已，是人啊。不妨你我下盘棋。”
绮罗生先前看一留衣下了一百零八天的棋，自己也就明白了。无非立长挡并，曲退关冲，棋从断处生。一留衣见他的心切且绝，叹道：“不怪我要度你。你要是想走巧讨名封，向南去。你会遇见个人，孤标凌云，堪称绝代。你一见便知道就是他。只是你这名封，讨了也白讨，不如吃斋念佛，修身养性，做只好蛇。”
绮罗生笑道：“对人我也是这句话。吃斋念佛，修身养性，做个好人。”

绮罗生离开太羽星河时，正逢回南天。
他不再做蛇，而是用人的双腿走了七七四十九天的路。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他一身白衣在风雨中几乎如雾如露。他行至断桥时，见到个背着书箧赶考的书生，只一眼，肃肃如松间徐涛，灼灼如岩下灿电。
于是风为裳，水为佩。
雨还在下。
他跟那书生说：“兄台可也是赶考的书生？都是夫子门下，吾赠兄台一把伞。”
一把伞，两个人。
绮罗生自陈自己也是赶考的书生。至于姓名麽……兄台爱叫什么，我就是什么。萍水相逢，实不必在意这个。
两个半路出家的读书人寻到间破庙避雨。回南天，避无可避，便点灯熬油，潮湿到火光虚微。两个人的影子在莲花台上的慈容绰绰。他们翻看着经卷上群蚁排衙的圣贤之道，仿佛皈依。夜里，两人都没来得及准备铺盖，只好捡起不知道去向何方的僧人落下的僧衣，宛如百衲被，罩着两个人。冷，回南天真冷。两个萍水相逢的人在漆黑的夜里不觉抱着彼此，直到朝霞漏进来……朝霞为佛像镀金，佛像看着他们，如同黄钟大吕。醒转来，做你的书生，读你的经卷，问你的功名。
两个人就这样被困在回南天的山门里。绮罗生说：“过完回南天，得几天好天气，就又该到黄梅雨了。”意琦行说：“是啊，须得好久才能放晴。”两相沉默。雨还在下。回南天总要下很久很久的雨。
有时，意琦行会突然出去，绮罗生说吾为兄长撑伞吧。于是他提着灯笼，撑伞送意琦行出山门。意琦行握着书卷像握着剑。
意琦行回来时，绮罗生在挑灯花。他总不能让灯灭。绮罗生看着浑身湿透的意琦行，把火递过去。他是蛇，他能嗅见意琦行身上的血腥味。

意琦行不该是个书生。

意琦行自然不是，他是个想和江湖割席的剑客。可是总有剑，总有人，总有纷扰找上他。他不愿那些恩怨吵上山门。但是他也不肯跟那些人低头，更不肯抛出战云界的名头逼那些人退缩。
他想，过完黄梅天，绮罗生进京赶考，就能更好的处理这些事情了。但是江湖的风波总是不随人愿。
意琦行被迫在一个雨夜里从书卷中拔出澡雪杀人。但是那一夜死在他手下的人，比他想象中的少。血顺着水流去，那么多血，却只有寥寥几个人。他悄悄把剑收回去，回到厢房，只见到绮罗生在画牡丹。
牡丹缺了几笔。绮罗生见他来了，把笔交给他，劳他补上。意琦行摘下箬笠，抖下一身冷雨。他问：“方才你可有听到什么动静。”绮罗生却道：“灯火太响，牡丹发的太艳了。”意琦行道：“你不读书，改画牡丹了？”绮罗生笑道：“为吾添几笔吧，兄长，怎忍心牡丹发不及春光呢。”
意琦行没法拒绝。
冷雨，冷窗，冷灯。意琦行浑身湿透。他卷起湿透的窄袖，接过狼毫，用毫尖点上碗碟里殷红的朱砂，他该再罩染层红色的，但……灯烛在旁烧着，那牡丹已够艳，够满。绮罗生笑着握住意琦行的手腕，还是冰凉的：“怎么，兄长，缘何竟迟迟不能下笔。”意琦行搁笔叹道：“吾不能下笔。再下笔，岂不是更艳。”闻言，绮罗生干脆卷起那牡丹图，墨痕尚未干透，于是青一点，红一点。他道：“兄长所言甚是，岂能更艳。”意琦行无言。火光照照。

其后意琦行发现自己的仇家竟渐渐销声匿迹，而绮罗生愈发爱画牡丹。佛寺山门，挂满了艳绝的牡丹图。绮罗生甚至用牡丹艳身。绮罗生向来一身白衣，此刻遍着牡丹，当真奇艳。
意琦行一时不知道绮罗生是人是鬼，可绮罗生在正午时候确乎是有影子的。何况灯火照下，绮罗生握住他手腕的手是热的。
——意琦行不会知道，他第一次出剑时，就有白蛇在雨幕中观看了全程。绮罗生在心头暗叹道，好冷，好绝的一剑，怎么该下雨呢，分明应该下雪。意琦行收剑入鞘时极快，不肯让澡雪多出一秒。他离去，一身雨披的雪。
那一瞬，绮罗生仿佛明白了：这里只有一个人，一个要远离江湖的人。绮罗生杀人前，在佛像前拜了三拜。他临行前，嘴里叼的是蘸了朱砂的笔。朱砂在火光下放大成一把艳刀。霎时牡丹艳艳。
绮罗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替意琦行料理仇家，他明明不想牡丹开的。可是他更不想看意琦行把剑藏在书卷里，每每摸识简牍，如同重温江湖。
——就当是讨名封的代价。

一日，意琦行在佛寺西厢房柱子上发现一封飞刀来书。飞刀凿痕极恨，仿佛要取人性命。那是家书。“幽人枕宝剑，殷殷夜有声。”只一句。
意琦行明白，战云界是警醒他，警醒他该回还了。剑是江湖的剑，他挂了剑，就不能不问江湖。可意琦行根本不肯再问江湖。他想起鲍照那首《拟行路难》，君不见城上日，今暝没尽去，明朝复更出。江湖风波一如此，几时更完？功名竹帛非我事，存亡贵贱付皇天。
于是他回函道：“我与我周旋久，宁作我。”
次日，厢房的柱子上只剩下一柄飞刀，再没有信。
意琦行想起出离战云界时，御宇天骄同他置气：“剑是战云界教你的，要么你这辈子别出剑。只要你头顶云彩一日，就别想见容。”青天有云。他不肯让御宇天骄对着朝天骄难做，于是他封了澡雪。

他抛离了战云界，却脱不开江湖。江湖上的仇怨总不肯放过人。一日，战云界的仇家找上门，那是个极有名的剑客。剑客问他是谁。他说自己是意琦行。剑客又问他意琦行是谁。他说意琦行就是意琦行。剑客几乎是冷笑了：“江湖上只有一个意琦行，战云界的七少爷，驰名天下的尘外孤标，一个不世出的剑者。”意琦行仍旧不肯出剑：“我只知道我是意琦行。”
剑落了。
雨滴在剑尖，映出一泓碧血。
意琦行看见绮罗生。绮罗生横握艳刀，回头看向意琦行，问自己是谁。意琦行说绮罗生，你是绮罗生。碧血落在雨中：碧叶，红花，艳牡丹。牡丹发满了。再回首，白衣沽酒的书生不见。白蛇消失在雨中。
意琦行慢慢将澡雪插回剑鞘。他原来还是出了澡雪的。他收剑入鞘时一向极快，这次插的却极艰难，仿佛有什么阻塞住，像是层层叠叠的鳞片的，殷红的，牡丹一样的鳞片……
他知道他不必再做个剑客，可难道他真能在灯下做个书生？

续：
意琦行明知这荒郊古寺有鬼，塑像虽被剥了金身，彻底成了泥胎，但是神佛在上。雨好大。下雨的时候，全世界都弥漫着一股水汽。他摸上澡雪的鞘，连鞘也是湿的。他知道绮罗生正靠坐在神像后面翻看经卷。绮罗生忽然问他，汉之广矣不可泳思，为什么思字不用作解。绮罗生说话的声音很轻，但这厢房内只他们两个人，并一尊神像，所以几乎是响彻了。意琦行说，是衬字，念着好听，它在那里，就在那里，是不用解释的。绮罗生慢慢念道，汉之广矣，不可泳……这一次没有思。意琦行听绮罗生念书，忽然抬头看向满是飞蓬断絮的梁柱，神像的就在梁柱之下，慈眉善目。雨不要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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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樓發表於: 2024-09-17 15: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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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仙》

绮罗生尚作白小九的时候，一日白九摔断了腿，得他做樵夫。他便背着箩筐和斧子上山砍柴。绮罗生跟着白九上过几回山，知道薪柴林大致是往哪边：往西去，就在松涛下。他去了，却迷了路，不见薪柴，兜转到一片松涛中。
春寒料峭，又入夜了，绮罗生冷得很。他只好伐松取火。火光照照。他想，白九一定着急了。他想到此处，不由忧心一望，却见松涛如浪，浪那头，远远立着两道影。他想，莫不是白九找人来寻他了。
于是绮罗生举着松枝作的火把，往松涛那头去。却见月明中，两个人，一口剑，一把戟，遥相对峙。剑者如尘外孤标，戟者似太羽惊鸿。剑者出剑一霎，万顷同缟，千岩俱白。春山竟下雪了。戟者戟出在后，似长风冲陵。绮罗生看得痴了，连松火灭了都浑然无知，却听见戟者一喝：“凡人！”
于是剑落，戟止，雪停，风静。
剑者回头相望。此时没的火光，仅凭当头明月相照。剑者看了绮罗生一眼：“你有一双握刀的手，你该用刀。”然后回头和戟者说：“不是凡人，他日当瑶池相会。”戟者道：“那吾定不能错过一个知交。”剑者收剑入鞘，变出拂尘一扫：“去吧！”绮罗生只觉明月一沉，醒来时，已经身在家中。箩筐里有束烧过的松枝。
刀，什么刀？
为什么要用刀？
后来绮罗生又去过山上几回，再没见过松涛如浪，春山竟雪的景象。松涛只是普通的松涛，山也只是普通的山。
绮罗生学了刀，入了江湖。为着他白小九的俗名，朋友们以一留衣为首，给他取了个雅号，白衣沽酒。他想起想起那剑者的白衣，衣冠胜雪，明月竟尘。于是他笑着给自己取了个行走江湖的名号，绮罗生。
绮罗生挑战天下，刀道初成。他见过无数把剑，有时是在切磋对招，有时是在性命交关。剑光一瞬，他却在心头微叹，不是这样的，剑不是这样的。刀出，好快的刀，好艳的刀。血溅在绮罗生脸上，犹如牡丹。绮罗生却摇头，这样的刀，不能见那样的剑。绮罗生历经江湖愈多，杀的人愈多，出刀竟愈少。他有时候会想，用刀到底要做什么，用刀真正能见到那个人吗？
绮罗生迷茫至极，那人为何出剑，他又为何出刀。他见过剑，可是刀呢，他能见谁的刀。
他见自己的刀，却更像是见自己的心。
友人一留衣笑他痴愚：“江湖往哪边，人往哪边就好，又何必北窗空羡葛天民！”为的这句葛天民，绮罗生与友人同游江湖。一日，中途遇雨，他二人只得往附近的道观避雨。那道观坐落青埂峰上，香火鼎盛，雨浇不灭。他们便跟着雨中如露如电的香烟，从混元宫走到三清殿，从讲道台又问斗姥殿。诸天仙神一一见过，慈航普渡，三清照面，王母接引……最后是吕祖殿。绮罗生已浑身湿透了。他抱着刀，站在槛前，看柱上的楹联：“门外荒冢何累累，倘令枯骨有知，应叹富贵功名转眼尽入黄粱梦；此中还丹真上上，幸己金身不坏，任他桑田沧海，放怀长醉岳阳楼。”电闪雷鸣，吕洞宾在上，问俗子何不断无明烦恼。
一留衣问他，好友，怎么不进去呢。
绮罗生却道，好友，吾见过你，那时你还是神仙，你信吗？
一留衣笑道，是这诸天仙神里的哪一尊？
绮罗生只道，在黄粱梦中。
一留衣又问，可有梦到别的？
绮罗生想起那一剑，除却那一剑，天下间谁配称剑。他说，梦到了一把剑。
其后绮罗生竟三年未出一刀。为一桩断不了的江湖恩怨，他在雨钟三千楼到底出了一刀。一刀，八百生魂竟丧。那夜风雨交加。目睹这一刀的江湖人到死都不曾忘掉这一刀，江山仿佛为之一快，一艳。那是怎样的刀啊！可绮罗生出完那一刀后，却捧着刀跪在雨中跪了很久。
刀，为谁而出。
后来一留衣去见他，竟见到他把刀束之高阁，自己在画舫上画牡丹。一留衣叹息道：“你是刀神啊，你怎么能抛下刀呢？”绮罗生说：“刀在心中。”牡丹艳艳。他后来收了个徒弟，叫烈霏。他带着徒弟云游四海。烈霏本来是用剑的，后来跟绮罗生学刀，又自己改成了镰刀。意琦行一句话让绮罗生拿起了刀，绮罗生也用一句话让烈霏放下了刀。他说，你没有一双握刀的手，刀者，不留余地，而你该留些余地，用镰刀吧。
为的这句话，江湖又多出一段夜雨。
多年过去，当年迷路山中的少年已经成了白发的刀神。有天，绮罗生忽然梦到了阔别多年的故乡，梦到了家，白九在柴扉前静坐，仿佛在等他回来。白九的腿摔断了，得他做樵夫。他来到山上，松涛如浪，春山竟雪。
剑者持剑而立：“你如今是刀神了。”
绮罗生并没有带刀来，他轻轻摇头：“不是，我已放下刀了。”
剑者问：“为何。”
绮罗生道：“我的心不够纯粹。”
剑者问：“为何。”
绮罗生叹道：“我起初不知道刀是什么，为你一句话，我拿起了刀，进了江湖。江湖告诉我，刀是杀人的利刃，刀是武者的半身。江湖夜雨，杀人人杀……可是我见过你那一剑，松涛如浪，春山竟雪。那一剑，不是别的，就是一剑。我的刀是为那一剑而出，是为你而出。我知道，我能再见到你，该是我了断之时。可我不想了断，我只想问你，你的名字。这一生，我的刀为谁而出。”
剑者望着他，犹如一把剑望着一把刀：“意琦行。”
圣人瑰意琦行，超然独处，夫世俗之民，又安知臣之所为哉？
绮罗生道：“意琦行，让我见见那一剑吧。”
遂万顷同缟，千岩俱白。
绮罗生梦醒，唤来烈霏，让烈霏取来那张封在刀匣的卷轴。那张和刀一同封了的卷轴，竟是张牡丹图。
绮罗生终于出刀。
牡丹艳绝。
刀神死了。
其后有人在一座赤松渺渺，麓花春漫的山上，见到三个好像是神仙一样的人，分别佩刀、剑、戟，凭云升降，从风飘零。他说，那是他此生见到过最好的刀，最好的剑，最好的戟。
——刀神都死了，哪里有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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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0)

14樓發表於: 2024-09-17 15: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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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上秋》

戚太祖生性骄傲，与超轶主、暮成雪二人乃师出同门。
戚太祖为金狮帝国贵胄，先时国家动荡，先王深器长子，故将其送往渊薮学武——实则避难。其后动乱平息，戚太祖就要回还故国时，偏巧遇到八品神通的关节处。这一耽搁，便是十年。
十年后，戚太祖同师弟师妹二人拜别后，再还乡，却听闻先王病危，王子不日将克继祖烈，承祧大统。他大惊，问了路人才知，那王子说的是他避走渊薮时新得的小弟烈颜姑苏。他恃着身法轻捷，盘踞在王宫的梁柱上，冷眼旁观着那忝窃了他名位的烈颜姑苏主持宫中府中的大小事宜。
当棺椁停在螽斯偏殿时，那停棺声闷如冬雷，他恨极了。
雷雨夜，先王病重，跪在殿前的人尽皆服素，层层叠叠，白的刺目。很快的，那白色一点点倒伏而下，没有丧钟，是血溅起来。一如闪电，一层比一层更白，如冬雷，一下比一下更哀。戚太祖提着剑杀到先帝的病榻前，他年迈的父亲躺在床上。金狮帝国深居北隅，崇尚华丽，那床雕金砌银，躺着的人却那样枯槁。父亲喊着吾儿，吾儿烈颜……他的剑挥向了烈颜姑苏。最后两个字是不破。吾儿烈颜不破。父亲闭上了眼。
癫不乱的小弟没有死，他们就这样在丧钟里厮打。
很快，这场变乱传到了渊薮。超轶主和暮成雪赶到时，戚太祖和烈颜姑苏已对峙了多时了。超轶主和暮成雪打听完事情的经过，不肯相与戚太祖。戚太祖深知这两个同门的为人，必是要与自己作对的，佯掀开营帐，就要送客离开，实际上扬剑杀向超轶主。暮成雪见超轶主蒙难，顾不得同门情谊，便发极招杀向戚太祖。最后一下，是烈颜姑苏所挡。而暮成雪那招几乎耗尽了她的心力，她亦再进不得，只好抱着奄奄一息的超轶主离开。他们并没回渊薮，戚太祖的剑极烈，须得避入古墓之内，或许方有转机。戚太祖中了暮成雪那一掌，那一掌朝如青丝暮成雪，让他面目朝夕变化，白日如旧，入夜则衰朽不堪，无法久现于人前。
他几乎是带着恨离开的故土，离开的北漠。
天下间只有一物可解暮成雪的极招——情蛮花。情蛮花锁在水月寺的琉璃塔里。那水月寺的住持一页书看管的极严，戚太祖几次三番想窃情蛮花而不得，便扮作香客寓居水月寺，伺机而动，不防却发现个白衣狐裘的少年刀客能自由出入琉璃塔。他细细打听过才晓得，那少年刀客叫绮罗生，出生时水月寺的观音像竟左眼含泪，因而为水月寺上下僧众视作白度母转世，是极有佛缘的。他又听说，绮罗生是渊薮新一代弟子里的小师弟。
戚太祖见他出入总与他在时收下的意琦行相好，便动了心思。
超轶主和暮成雪二人到底顾念同门情谊，并没有将金狮帝国发生的事情传回渊薮，渊薮只依稀知道几个师叔都去了北隅，后来再没回来。戚太祖白日以正常面目回还渊薮。意琦行与他有一字师的缘分，认得他，也敬他多些。他陪侍戚太祖左右时，绮罗生总也在后面跟着。意琦行那样冷僻的性情，倒和那小师弟言笑晏晏。两人站在一块，渊薮顶端终年飞雪，仿佛也不冷了。戚太祖很快便分辨出意琦行和这个小师弟是生死相依，福祸相随的。
戚太祖自称当年在金狮帝国之乱里受了重伤，夜间总不见人。约莫半年时，渊薮藏经阁里有本册子失窃，山门上下加强防务。渊薮上下的俗务俱都是由一留衣操办，他亦忧心重伤养病的戚太祖的安危，便让素日最伶俐可亲的小师弟绮罗生去照应。绮罗生最畏寒畏高，尤其是春风料峭时，他曾形容道是渊薮春夜里的雾一道道流下山级，就着羊角灯望去，还以为是山鬼幽魂呢，怎么不叫人忧心！意琦行挂怀绮罗生，私底下便和绮罗生换了轮值的班次。
——春夜，白发，惊魂剑。
——那是个衰朽不堪的老人！
——渊薮戒备森严，鸟飞不下，如何能有个陌生的老人？
绮罗生赶去时，意琦行伤重，隔着薄薄的竹篾，织成隔断。他就躺在绿色的影里，白色的人，哀如春雪。旁边坐着一留衣和策梦侯。一留衣以渊薮里藏的八品神通孤本为聘，延请来奇花八部的策梦侯，策梦侯治得了意琦行的外伤，却延不走其肺腑五脏里流转的剑气。意琦行脖颈上竟还有一道殷红的勒痕。策梦侯摇头道：“竟从没见过这样的招数。剑宿肺腑里全是剑气，那剑气又须走脖颈上的红痕，方能溢出。清极冷极狠极的招数，直是红炉点雪，春蚕结茧，直要熬尽了才肯罢休。我是没法治的，或许有什么东西可以解吧。”绮罗生隔着竹帘望意琦行，如同隔着一江水望一捧雪。雪是要化的。后来戚太祖也赶来探望，见了意琦行伤势，沉吟道，天底下或许有一样东西能救命，那便是水月寺里珍藏的情蛮花，我听说情蛮花能生死人，肉白骨，这样的伤，或许只有情蛮花能解了。罢了，那样好的东西，只能愿天保佑吧。
那情蛮花是水月寺的珍藏，是断断不能与人的。
三天后，意琦行伤势竟有好转，然而只是教他清醒过来，清醒过来反而更苦，更痛。一留衣他们问意琦行究竟是谁伤的他，意琦行喉咙有红炉点雪，只得哑声说是个老人。再让他形容，绮罗生看得难受，再不肯了。他只对意琦行说，师哥，你放心。又过了几日，绮罗生卷着截描蓝的白莲花纹的僧袍给意琦行看。意琦行那会伤势重的厉害，看到绮罗生这样，却仍要支起半截身子，好看个分明。他怕过了病气给绮罗生，还托一留衣寻了薄薄的竹篾，织成隔断，挂在床边。是以他看绮罗生，是一团绿色的影，隐约有蓝莲花在动。他说，好看的。绮罗生问他，你怎么不问我这样穿，是不是要当和尚去。意琦行说，你的刀那样艳，去当了和尚，也是明王。绮罗生不说话了。他们两个就这样隔着竹帘望，如同水上水下隔着一线的江天，江天上浮着一朵蓝色的莲花。
绮罗生与水月寺说，自己经历了人世一遭，已大彻大悟，是该回转灵山，皈依我佛。那天，大悲坛彻夜燃着光明祈福灯。绮罗生在熊熊的火焰里起身离开，蒲团上描着蓝色的莲花，在风中微动。所有人都在为白度母祈诵经文，他则夜行往赴琉璃塔，偷盗情蛮花。琉璃塔今日竟没有守卫。他心念也悬着，当情蛮花面前见到了一个服素的老妪，反而落地。
情蛮花周围燃着一圈烛火。
那老妪喝斥他，令他退开。绮罗生说，救人。老妪说，你动了情蛮花，性命不保。绮罗生说，我师哥没命，我也没命。两人不由分说，刀剑相向。绮罗生救人心切，刀风如哀风，那样凄切，如观音柳枝上的露，遇上冬，那样清，那样冷。那老妪仿佛也为此动容，竟不忍心下手。杀人刀，活人剑。大悲坛诵经声声，如这一生的经幡。
很快，两人战至黎明，老妪不敌，肩膀上斜斜被劈了一刀。绮罗生见既得手，便停住去取情蛮花。那情蛮花通体透明，映着大悲坛通明的灯火，竟是亮的。绮罗生想，师哥有救了。绮罗生离开前，给老妪稳定了伤势，却见那哪里是老妪，分明是个貌美妇人。绮罗生惊诧，老妪呢？那妇人自陈自己容貌变化乃是因为修行的功法特殊，朝如青丝暮成雪。佛曰，若见所相非相，即见如来。色相变化，不过如是！绮罗生想到意琦行说的老人，渊薮众人将渊薮翻遍了，也没找出老人的行踪。他忽然问，除了你，天底下还有谁有这样的功夫，这样的法子？我师哥便是为一个老人所伤！那妇人淡淡道，我师哥，烈颜不破戚太祖，他当年中了我一掌，如今倘若还活着……当是时，琉璃塔上竟传来一道剑气。绮罗生仰头看去，正是一个老人，盘踞在琉璃瓦的瓦当上，遮蔽了最后的月相。他挥手便是一剑，砍下了暮成雪一只手臂。
血溅琉璃塔。
那老人竟在他面前恢复成了他师叔戚太祖的模样。
戚太祖冷笑道：你竟没死。我便知道那一页书严加防范，不是只针对我，就中还包括绮罗生这小子。我只是没想到，一页书还费心把你搜罗了来。幸好我趁今夜僧众为他祈福时偷渡到了琉璃塔上，否则就要让你误我大事了！师妹啊师妹，你如何竟不死呢？我那师弟超轶主死没有？他中了我的红炉点雪，定然是三月之内气绝身亡了，不然你如何会身着白衣呢？师妹，你若是给我解了你的朝如青丝暮成雪，我就用不着这情蛮花了，我还能让这小子带情蛮花回去救他师哥。你已经害死了一个人了，又害了我一生，别再害死第二个。
绮罗生不待他动作，艳刀几乎是带着恨杀向戚太祖。戚太祖深藏不露，他在武学上极有造诣，早先除了创下最初的八品神通，还创下了意琦行等人研修的武道七修的武学。绮罗生在他眼里，不过邯郸学步。绮罗生又为怒火冲昏了头脑，刀势愈凌厉，刀法也就越散乱。最后一招，戚太祖见暮成雪面目苍白，眼神却带恨，不肯求饶，便打算在她面前处决绮罗生。最后一剑，是残云半遮。黎明从云团里乍泄，万丈云霾，万丈金光，如同大悲坛的烛火。绮罗生攥着情蛮花，身被重创，已经想见了自己的死局，却仍挥刀相向。——光落在他面上的时候，他喊了声师哥，一滴泪落在情蛮花上。情蛮花落泪了。仿佛是观世音的眼泪。他以为接下来会是血，孰料他伸出手，接到的不是自己的头，而是一阵风。他被推了出去。暮成雪宁死不肯解戚太祖身上的禁制，耗尽功力将绮罗生送了出去，自己替绮罗生挡了那一剑。——她死前冷笑道，情蛮花还是透明的，没有药效，解不了朝如青丝暮成雪……你死心吧！绮罗生被推出去时碰倒了那一圈烛台，整个琉璃塔火光大作。
他抬起头时，见到的是慈悲庄严的一页书。
一页书仿佛早知道会如此，只是念了声阿弥陀佛。戚太祖也跟着跳下，他杀红了眼，他既一辈子都注定是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了，那其他人也得跟着他一起死！他死，金狮帝国也覆灭，这水月寺一场镜花水月也该跟他一起一场空！
一页书道：你如今可明白白度母的意思了？
绮罗生攥着情蛮花，他的眼泪滴落在情蛮花上，一滴滴，情蛮花竟随之殷红。他说，白度母是观世音左眼的眼泪，我明白了。
那天，意琦行忽发高烧，梦见绮罗生一袭白衣消失在寺院似千堆香灰般卷起的烈火里。烈火的边缘就像滴滴的血。绮罗生终于被埋没。他噩梦惊醒后，只见到一留衣捧着一个药碗，碗壁上殷红如血。意琦行问一留衣，绮罗生呢？一留衣说，你先顾好你自己。
后来，意琦行听说绮罗生皈依了水月寺，回归灵山，做回他的白度母。他不信，及至大悲坛前，只见到蒲团上描画着一枝蓝色的莲花。
莲花生在水中。
他要去水中寻。
此后有人说在玉阳江上见到过一个白衣剑客，但那毕竟只是传说，枫叶荻花秋瑟瑟一样的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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