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4.28 【日月】破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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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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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0)

樓主發表於: 2023-04-28 21: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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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28 【日月】破冰

一、

血溅到脸上时，素还真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杀过很多人，也受过来自很多人的伤。但这些杀戮发生时，飞溅的血液总是冰冰凉凉，和雨和雪，并没有什么区别。素还真的心就像是有一层泥封的外壳，把它们隔绝在外，很难受到触动。或许是崎路人的衷心太过滚烫，所以他的血液也灼烧得令人疼痛。那句“今天我终于真正看清你”在素还真脑中嗡嗡作响，如当头棒喝，把那层泥壳敲得粉碎，于是时隔多年，素还真终于又感受到自己的心跳。他失魂落魄地离开千邪洞，连一线生的诘问都没有听到。

没有听到，或许是一件好事。如果说，一位久历江湖的侠士，也会为了一场发生在眼前的血案感到恐惧吗？但无论如何，这正是素还真此刻的感受——从决定要对付欧阳上智开始，他就一直在失去。失去的太多，得到的太少，如今他确实已经是强弩之末。至于一线生，他有时似乎能理解他，有时又似乎不能，素还真已经无心去分辨他此时的表情，兀自呢喃着亢龙有悔的谶语，走得谁也找不见了。

或许他不应该来黄山：黄山八珠联的首领紫龙天正是素还真和谈无欲，这已经不再是江湖秘辛。最后一个化体被织梦师遗落在过去之后，他在这里隐居了很长一段时间，也正是在这里被鬼王棺和业途灵揭开了蒙面人的面纱。在当下的苦境，想要杀死素还真的人，应当去什么地方找寻？除了琉璃仙境，黄山不做他想。可当他感到偌大一个苦境，已经无跻身之所的时候，还是不由自主地回到了这里，就像有什么在不自觉地吸引着他一般。

——不是就像。素还真如同一颗洋葱，谁也无法完全剥开他层层叠叠的外壳，无论是他的敌人还是他的战友。就在黄山，他仍然隐藏着一个秘密，至今没有一个人知晓。

昔日黄山八珠联集会的地方，总是十分阴凉。在世人眼里，这些恶徒的根据地，似乎正应如此，这也是素还真和谈无欲布局时，刻意谋划过的细节。他们在山洞里挖出数个足够隐蔽的小洞，放下吸热石，用来降低室温。这是个无关紧要的细节，但是他们谁也没有提出来，一开始便达成了共识，就像是一场孩童间的游戏，足够趣味、足够默契。

按理说，在弃用这么久之后，吸热石的功效应该已经消失，此处又变回一个普通的阴凉的山洞。但与之相反的是，这里反而变得比黄山八珠联时期更加寒冷。素还真摸索着山壁，走进洞里。他没有点灯，但面前晶莹剔透的冰棺折射出的月光已经足够照见空空如也的棺体。

素还真瞠目欲裂，肝胆俱碎。

谈无欲死去时，素还真并非不知情。但当时他已经以化体的名义承受天雷轰顶而死，秦假仙和荫尸人受托筹谋让他“复活”之事，吸引走了魔龙八奇几乎全部的注意力，让他能够躲在暗处，迎战这突如其来的敌人。

花信风和冷剑白狐的寻衅，是他计划之外的一环，但也并不是没有反应的时间。可如果出手，那被天雷击成齑粉的化体、先前的布局，就将全部化为泡影。出于这样的顾虑，虽然本体赶到了现场，但素还真逡巡许久，终究是没有出手，眼睁睁地看着金鳞蟒邪划破谈无欲的咽喉，带走了他的呼吸。

他并非全然无动于衷。这场决斗结束得太快，素还真难得不能确定，如果再持续下去，他是否会忍不住出手阻止。但当谈无欲的尸体倒落在尘埃里时，他甚至忍不住感到庆幸：庆幸自己终究克制住了。摇摇欲坠的面具被重新扣回脸上，甚至更加牢固。分明是没有下雨的，但素还真口中百味陈杂，又酸又苦，心中空落落的，仿佛随着谈无欲的腹部被利剑剖开，他的灵魂也缺失了一块。

崎路人因我而死，风采铃因我受难。素还真默然扶棺，在阴冷的气氛中，比这气氛还要寒冷数倍。如果说，我会为我身边的人带来祸殃。他想，可是谈无欲已经死了，难道还要受我连累，连尸身都不得留存吗！

二、

失魂而来，落魄而去。回到琉璃仙境，这里还是一如寻常的热闹。慈航渡的嘱托，为这冷清清的居所带来几分人气。除了一线生仍旧无法理解他的不作为，其他几个年轻人倒是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金小开和燕渡关一贯没心没肺，正传安慰了他几句并表达了理解，只有枯叶沉沉地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有说。素还真跟他对视，目光却越过他本身，看向了他身后的金鳞蟒邪。
他没有过问这柄剑如何回到枯叶身边，只因此事与大局全无关联，并无多少意义。当前的局势，容不得他做多余的事情。然而饶是有此认知，他还是忍不住叫住枯叶：“枯叶，请你与我单独一谈。”

绕开众人，来到琉璃仙境一处僻静的场所，素还真终于忍不住开口：“这把金鳞蟒邪，可以让我观示一下吗？”

枯叶道：“可以。”随即毫无防备地解除了武装，交到素还真的手上。这样的信任，让素还真稍稍有些动容，汲取到一丝久违的温暖。他迫不及待地拔出金鳞蟒邪，抚摸着锐利的剑身，不置一词，虽然心绪万千，脸上却看不出任何情绪。

“枯叶，请你用它的剑尖，抵住我的咽喉。”这样的要求，让枯叶感到不解，却也照做。素还真感激他的沉默。近日来，受到太多诘问，让他感到疲惫不堪，已经厌倦了“解释”这种行为。被金鳞蟒邪抵住咽喉时，虽然无可避免地感受到这股强大力量带来的窒息，就像巨蟒在背后嘶嘶吐信，但仍然诡异地感到了一丝惬意，甚至放空了大脑，这是许久未曾有过的轻松。

这是谈无欲受害时的感受吗？他想，却又忍不住笑：无论如何，谈无欲是不可能有这样不可理喻的、与他相同的心境的。但是这让他稍稍有些感同身受，那些被他带累的人，究竟是什么处境。素还真不是万能的，可是比起肉身显圣，人们显然更中意菩萨的泥胎金玉身。一个声名赫赫、交游广泛的素还真，不仅会令所有野心家欲处之而后快，也永远不可能使所有朋友满意。一个声名狼藉、众叛亲离的素还真，才有可能让他的敌人放松警惕，给他喘息之机。只有卑贱到了尘埃里，才能有机会爬起来。素还真的心里，开始有了主意。

三、

花影人要求素还真投降集境。就算一线生仍然不能理解他的选择，素还真也作出了抉择。可是如今的素还真，尚且没有被逼至绝境，花影人必不可能信任他的称臣，一定藏有后手。素还真找到万俟焉，要求他同日进行与天下第一棺的决斗，将两大劲敌之一鬼王棺引走，好叫自己独自面对花影人的围杀。

逃出集境的重重包围时，他感到此生不会有第二次的庆幸，庆幸自己用计将鬼王棺引走。一线生等在谷外，追问他的选择，他草草述说两句，已经完全没有心思再多说一个字。甩开追兵，他使出不逊于尘不染的轻功，疾驰回到黄山。

时隔数日，黄山没有任何变化：谈无欲的尸身失落之后，此处无论对素还真还是潜在的敌人而言，都已经没有了任何价值。素还真重临故地，心境却与上次截然不同。他急匆匆地进入山洞，一团鬼火飘飘悠悠地跟在他身后，在他止步时也悬停下来。

“你为什么要那么做？”素还真低声质问。

鬼火闪烁一下，顷刻间光华大作。炽烈的白光褪去之后，本来应该不知所踪的谈无欲，骤然出现在了素还真的面前！面对素还真带着怒意的质问，他虽然不明所以，却全然不肯让步，一开口仍是往日的尖锐：“怎么，素还真做得，谈无欲做不得？”

“谈无欲，就算没有你插手，素还真依然有把握全身而退，你为什么要多此一举？”素还真哂笑。

先前对待将叶小钗带至他面前的钗头凤、将风采铃带至琉璃仙境的史菁菁，他都是这样的语气，可谓屡试不爽。然而谈无欲怎会受这种低劣的激将蒙蔽？当即冷冷揭穿：“素还真，多日不见，你的演技变得越发拙劣。这样的伪装，躲不过谈无欲的眼睛！”

“谈无欲，你太自作多情了。”素还真扭头道，“我只是担心你弄巧成拙，反而误事。”

“哦？误了你效劳侵略者的大事吗？”谈无欲提高音调质问。
素还真默然不语。

“对我，你还是无法信任。”谈无欲说。

“连你也不信任我。”素还真说。

突然，两句话同时响彻整个山洞。面对对方前所未有的真心吐露，二人都不由得怔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从前的所有分歧，或许是双方都从未想到过的方向。一切猜疑、质询，都经过话语的修饰，变得和本意背道而驰。一时之间，山洞里暗流涌动，气氛诡异，凝滞又热烈，就像缓慢流动的岩浆，将堕入洪流的一切事物都化为灰烬。

对视半晌，素还真率先开口：“离开吧，谈无欲。”

谈无欲眉头一挑，正想反唇相讥，却见素还真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只能听见他声音嘶哑，似乎用尽了勇气才做出这艰难的决定，痛苦又决绝：“鬼王棺阴狠歹毒，对我恨之入骨，处处欲除之而后快。先前捉去风采铃，逼我亲身相见，一来我若赴约，可趁机围杀；二来若我不肯前去，可藉此宣传素还真乃无情无义之辈，让我声名扫地、受人唾弃。此计不成，一定会想尽办法，不择手段地将我身边的所有人当作人质。谈无欲，我不希望你成为用来要挟我、影响我判断的筹码，但素还真如今时乖运蹇，已经精疲力竭、捉襟见肘，没有能力应对这重重杀机。所以，你一定不能再出现在江湖上。”

他一语未尽，却觉得心力交瘁，几乎要撑住什么才不至于跌倒在地上。往后摸索去，先前用来放置谈无欲尸体的冰棺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融化了，只摸得一手潮湿。这意料之外的变化，更显出他如今的无力失措来，茫然之际只听得谈无欲的声音在山洞中传开，显得遥遥千里，又近在咫尺。

“好。”谈无欲说，“等你需要的时候，我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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