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梗冷峰难有雪霁的时候。因此,面对墨尘音带来茶具,提出“共聊佳事”的要求,赭杉军想不出拒绝的借口。 Bp^LL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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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冽的山泉水煨在红炉上“咕嘟咕嘟”地冒着气泡时,赭杉军在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他不希望墨尘音太接近半身入魔的自己。但下雪时,墨尘音说“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提着茶具来到混沌岩池;雪停时,墨尘音说佳事难得,应当共赏雪景;春分时,墨尘音又说春季里风吹万物生,怎能不共饮一盅。赭杉军情知他担忧自己抱负无门,又无人分担,总是换着花样来为自己开解,也说不清是说不出拒绝的话、还是根本不舍得拒绝,总是扮作一副木讷沉闷,找不到借口的样子,默许了。 al[^pPK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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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说是与他共聊佳事,他仍旧很少说话。这是在封云山上,墨尘音就已经习惯的事。那时他和赭杉军在一起,但总是和金鎏影、紫荆衣聊天;现在,他和赭杉军在一起,便总是和非恩、非妙聊天。非妙说到能熊偷偷把墨尘音带给他的肉干挖了个坑埋起来,非恩大笑起来,很是刺耳,但没什么坏心。赭杉军知道她不是对能熊有恶意,只是不通人情。这样天然的尖锐固然会令一些人觉得刺痛,但赭杉军现在想,还是要比在暗处滋生的荆棘、像粘液一样偷偷蔓延包裹全身的毒素来得好。 UT3F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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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赭杉军也轻轻地笑,自己都没察觉地往墨尘音的方向看去,看见墨尘音也笑。他的笑像清风明月,疏淡得没有任何攻击性,是任何人都不会反感的尺度。他说:“是吾之过,下次要给能熊多准备一些。这是能熊的秘密,你们就不要公之于众啦。” &wQ;J)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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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恩气鼓鼓地想说什么,但被非妙拦下,她说:“非恩喜欢看人出糗的样子,这就是她的秘密啦。”非恩不服气极了:“非妙总是帮道者说话!”她眼睛一转,又问:“我的秘密也被公之于众了,道者也要说出自己的秘密才对!” +R*DE5d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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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尘音轻甩了一下拂尘,笑:“这嘛,赭杉为人正直坦荡,没有秘密。”赭杉军知道他这是一贯的顾左右而言他。他们同修四人中,金鎏影的秘密最幽暗阴晦,紫荆衣的秘密最有欺骗性,以至于人人都以为那不是秘密。而墨尘音的秘密,最是细碎,也最是无伤大雅。他冲龄拜入封云山,从此在赭杉军的眼皮子底下看着长大,从多吃了一块糕,到翘了一门课,没有能隐瞒过他的。 %6Gg&Y$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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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还没饮尽,非恩就嫌无聊,拉着非妙回去。赭杉军还是盘腿坐在池上:“你也该回去了。”墨尘音送走两位精灵,又坐了回来,对着他笑:“吾想多陪陪你。”明明喝的是茶,他却像饮了酒一样,两颊红扑扑的,眼神直得发亮,提问直接又锐利:“赭杉,你不想吾陪你吗?” mqZK1<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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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总是在一处的。虽然赭杉军心忧魔气的侵扰,却无法对他说出“善意的谎言”,对他说不。他知道墨尘音的心意,于是坦诚道:“想。” i]Mem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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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尘音立马变得眉眼弯弯,像只偷了腥的猫儿。赭杉军想起他换牙时,顶着自己下的禁令半夜爬起来偷吃点心的样子。这些事情,如今想来那么遥远,就算说出来,恐怕光之精灵们也不会相信墨尘音曾有过这样的事迹,不知道被赭杉军铭刻在记忆中,挥之不去。但他记得更深的,还是另外的事情。 aU6l>G`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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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是墨尘音十岁出头时的事情。紫荆衣比他大几岁,到了叛逆期总是爱取笑所有人,这其中以墨尘音受难最少——全因他年纪最小,能犯错的时间最短。于是二人总是挤在一起嘀嘀咕咕,赭杉军也难免好奇,却不去打听,直到某天午后墨尘音兴冲冲地拉着他到了一座山头。 f"7MY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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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是封云山脉最偏远的一座山峰,因此很少有门人来,无数野花野草自由生长,几乎没有人为干涉过的痕迹。曾经赭杉军喜欢来这里看花,某年之后也很少到来,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开辟出一条路,直接通往山腰。 $`lWW6>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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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往上,吾就没有体力爬上去了。”墨尘音微红着脸,拉着他,献宝一样,展示出被他收集到一处的落花。赭杉军知道,紫荆衣告诉了他自己的糗事。 WOn53|GQ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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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关于失去这门课题,他修得不算太好。都说修道之人不该太多情,偏偏他热爱世上一切美好,因此总是想将它们留住。封云山主峰被开发得很好,这些旁系山头却绽放着蓬勃的生命力。赭杉军幼时第一次看到满山枯枝败叶、落花凋零,被震撼得挪不开脚步。等到师长发现他旷课,遍寻不得找到这里来,才发觉自己呆立多时,双泪湿透了衣襟,从此变成了紫荆衣口中的呆子。 y]Nk^ga:U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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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打趣了许多年,赭杉军并不再为此尴尬,也渐渐习惯了世上万物有生有灭、有开有谢,此时心中却不自觉地产生了微妙的情绪,有些紧张:墨尘音会为此嘲笑他吗? icb)JZ1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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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墨尘音又拿出两把锄头:“吾也喜欢花哩。但是花总是要凋谢,我们一起把它们埋起来,它们就会变成肥料。等到明年,花就会开得更好啦。” RI*n]HNg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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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像奔流的江水,能慢慢磨平最嶙峋的山石。赭杉军紧张的心情也被这样柔软细腻的力量抚平,平和地笑起来:“嗯。” k^cZePqE6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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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嗳,突然说起这些做什么?”墨尘音有些不好意思。赭杉军说:“世路崎岖,有你同行,是赭杉军平生幸事。” cAN!5?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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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爱天地间一切美好的事物,吾心亦同。赭杉,你也是给予吾力量的人。”墨尘音笑了起来,“但不一样的是,世间万物,其中吾更偏爱赭杉军一点。” n$2oM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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赭杉军从池上走了下来。 MFROAVPZ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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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尘音对他说:“赭杉,吾也有一件你的秘密要告诉你。” 9]v,3'Q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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赭杉军便知,那是他们来到青梗冷峰的第一个晚上。 ]EHsR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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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他伤势沉重,几乎丧失所有行动能力。魔气在体内作祟,让他头脑昏沉。墨尘音在花了近两个时辰,终于找来足够度过一个晚上的干柴。他在石壁边点起篝火,把赭杉军抱在怀里,试图给予他一点温暖捱过寒冷的冬夜。 yP7b))AW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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饶是如此,赭杉军还是差点以为自己熬不过这个夜晚。这些日子以来,这种念头时时刻刻萦绕在他的心间。有时候,他又希望自己捱不过也好——每次看到墨尘音为了保护他而受伤时,这种想法就突兀地出现在脑海中。这种话只说过一次,便被墨尘音反应激烈地驳回,于是他努力驱赶走心中的负面情绪,回想过往的快乐,发现其中每一个时刻,都有墨尘音的身影。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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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他絮絮叨叨地说起来,说第一次见到墨尘音时他扎的双丫髻秀气得像个清丽的女孩、说墨尘音淘气被禁止吃甜食却又忍不住偷吃后牙疼起来撒娇时自己的无奈、说起那次葬花时自己的心情与之后被墨尘音占据的特殊位置。他一边说,墨尘音一会儿微恼、一会儿微赧、一会儿心里又熨帖得紧,不合时宜地品味到一丝甜蜜。他想,这赭杉军平时不显山不露水,原来也在意我,在意得不得了。这念头刚刚探出个头,就被赭杉军吓得丢了三魂丧了七魄。 <}lah%4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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赭杉军认认真真地说:“尘音,我喜欢你。” 2,:{5]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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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竟然以一种抓住了赭杉军把柄的语气说出来,似乎并不为赭杉军的遗忘感到恼怒。墨尘音眉飞色舞、神采飞扬,赭杉军真是不明白他在得意什么:“赭杉,吾知道入魔之人意识不受控制,虽然你忘记了,但吾不会怪罪你,你放心吧。” ,<g%}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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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墨尘音啊。”赭杉军轻轻叹了一口气,紧紧握住他的手,放到心口,“吾体内魔源难除,但道门真气与之对冲,尚可勉力抑制。虽然入魔,却未曾真正失去意识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