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琅琊文庫 05.02 【龙剑】拂水月、鏡花跕跕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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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ir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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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06-05-03 01: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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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02 【龙剑】拂水月、鏡花跕跕 END

僅以此文獻給所有壓迫我，使我不得不投降在其淫威之下的RP親友團團員=_____=

送汝們十二字真言：上劍完畢、吾逃命也、退貨無門、窗戶沒裝！

【霹靂】

拂水月、鏡花跕跕

蜉蝣子，天地依，水波不興煙月閑。

忘塵人，千巒披，山色一任飄渺間。

有時候，他會莫名想起這兩句。

其實那並非劍子入世之前與他所對，而是在那早成過往的幾百寒暑中，不知哪一日他在與劍子的對談時隨口說出上句，而那白衣白髮的修道者在片刻的沈思後，伴隨著淺淺笑意，那人贈出了下句。

那時他以為，悠哉閒暇的先天生活、每日的口角爭風、偶爾的勾心鬥角，最後回歸一杯閑茶、一盅清酒，一縷輕煙，一管簫、一座琴以及數不盡的春色秋水，夏桑冬雪，這才是『悠』之真諦，『閑』之精髓。

當然爾，百年的閑致愜意生活也是無聊，所以興起之時便需要一些不失分寸、無傷大雅的小小刺激來切換生活的無趣。所謂高潮並不需時常疊起，就算彈指那般短促也可以給生活增加趣絲絲趣味。

這是他的生活理念，簡單而不損華麗的光芒；總比某人百年來從不改變的步伐要趣味的多。遊山、玩水、結新歡訪舊愛，一成不變的多管閒事，再來就是那句華麗的名言——他不入地獄，使他入地獄。

百年知交、百年情誼，最終難逃滾滾紅塵的無情刁難——若說摧殘便是過分了，他與那人本就是風裏來浪裏去隨性之至的性子；船到橋頭自然直，所謂江湖本就冷漠無常，令人無奈；身不由己也是家常便飯。反正先天嘛，總比凡庸世人多點本事、多點年歲、多點波折。

不過這回，那本性冷漠出塵之人，在推他入地獄之時所用力道，似乎有些過重了——相交百年的情分，竟比不上那些庸庸凡夫。什麽杜一韋、獨夜人之輩在那人的心中，遠遠超過了自己，更不用去談那些山林鄉間的凡夫俗子了。

想到這裏，他的心頭不免湧上一絲小小的怨氣——能令堂堂儒門天下之主時常爲之氣結卻又無奈、無言以對、無法拒絕，劍子仙跡當屬天下無雙。

長歎之聲逸出的同時，亭外突起一陣涼風，這是宮燈細雨的前兆。

果不其然，半柱香的功夫還沒撐到，原本清澄的天便落起了綿綿薄雨，那如同銀針般驟然降臨的雨絲打在亭外一角，繼而更多的綿雨從天而降，細碎的聲響在宮燈主人的耳畔奏起了奇妙的旋音。

他想起了那人的簫聲，悠遠而清冷，有時候聽著便覺得該人真是無情，有時候又覺得那人將『無爲』二字修煉的已臻絕境；因爲無所動情所以才能果斷的拿起放下，從不猶豫。

不知不覺中，雨勢漸大，總有些調皮的雨點飛入亭中，妄想攀上他華貴的衣衫之上，但最後的下場卻總被周身氣息彈開。想他這身珠光寶氣，錦緞華服，若是沾染了雨氣那真是有損華麗。

說起來……前幾日，那雨中的造訪者，邁著緩慢卻自信的步伐，一步步朝著宮燈帷走來，一身雪白長袍免不了被雨絲打濕，懷中的拂塵甩走周遭企圖沾染上身的塵埃。那熟悉的白衣看起來與入世前並無兩樣，只是衣角、袖底處偷偷的隱藏起了那黯然、汙濁的灰茫，只有清風乍起之時，方可瞥見那一絲絲的皺褶。

『吾心依舊，但看龍宿之心。』

一句話，讓他瞬間妥協。

從那一日至今也有數日，他隱居山林，讓那人肩挑重擔，與過往相比，似乎有種本末倒置的感覺。

「哎呀呀～吾居然開始懷念與汝之過往歲月。劍子啊劍子，汝究竟有何魅力，能令疏樓龍宿如此甘願付出呢？」

這個問題，他問過百年；然答案，從來無解。

小橋流水，煙月縹緲；在經歷了前一陣算起來可說是趣味橫生的刺激享受之後，疏樓龍宿再度回歸長空舞清風，落花流水本無情的閒居生活。

說是閑，也不過是找處安靜所在，天晴時執扇送涼風，天陰時坐在亭中欣賞雨中的山色，桌上一壺茶，一座白玉琴，一管水煙，好不逍遙自在。

只是身邊沒了人，少不了有絲遺憾；莫言歆與穆仙鳳相繼離開。

少年被多管閒事的某人埋在盡毀無遺的十裏宮燈下，在那塊高高豎起的墓碑上，那人所做的只是衣袖輕揮，為墓碑永恆的留下少年的名字。

少女的下落同樣是那愛管閒事之人告知。平安無事該是相當完美的結局了，他無意打擾少女的新生活，只是每每看著桌上的茶具便會犯愁，這時候總是忍不住感歎鳳兒的好。

這些便罷。真正令他覺得無趣的，是少了口舌交鋒的對象。山林閑逸放縱的生活固然逍遙，但少了那份情趣，縱使再瀟灑也覺乏味。

不過，他即將告別這份無聊。因爲前日，他隨手——便揀到了一個人。一位好友、一位百年知交、一位永遠與他脫不了生死糾纏的先天。

『唔——』

突如其來的一掌，重重打在他的胸口上；一口鮮血旋即噴出，灑在了對面那張笑得溫柔、眼神卻異常冰冷的俊雅面孔上。

這個世人稱為『奇俠聖蹤』的男人，乃是他結識多年的好友。

不染天下不染塵，半分形跡半分蹤，聖賢不過籠中影，身遊瀟灑文武風——沒想到他的天下無雙，竟還是棋差一招；許多時候，讓人史料不及的意外總是伴隨著驚喜而來。

就好比魔龍祭天的奇襲，又比如眼前這等糟糕的情況。

打在左胸的這掌顯得尤為灼熱，源源不絕流失的真氣在在都向他訴說著這個事實：聖蹤欺騙了他。

『好友，你——』這個時候，他的腦中忽然閃過某道身影；這掌明明打在左胸，右肩卻也莫名的發疼起來。

他不容自己有半刻的分神，真氣雖被吸走大半，但他仍穩住心神，留住了最後一絲真氣。

『劍子好友，被人設計的感覺如何？想必是一番滋味在心頭吧。哈哈哈哈——你納命吧！喝。』微笑著的男人再度施力，手下絲毫不留半點情分。

他在被這股真氣打出窗外的同時，唇畔驀地扯開一抹苦笑。

背叛這種事，有其一必有其二。聖蹤並非第一人，也不會是最後一個，要讓自己不去習慣，真是一種頗具難度的挑戰哪。

瞬間之後，他感到身體異常沈重，就像是千斤重的鐵塊束縛著手腳，快速朝瀑布下游墜落而去。

這時候他知道自己再不做些什麼，便會成為這仙境山色的養料之一，那樣的歸西法他可不樂於接受，所以乘著自己還有口氣，硬是提元至雙手，瞥見那衍生在外的樹枝，看準時機一把抓住了它——

『呼。』

這一刻，他的神志已近昏沈，聖蹤所贈那掌令他元氣大傷，此刻勉強能堅持片刻，但他亦明瞭現下這種行為無濟於事，再過不久不是枝斷便是他因體力流失過重而鬆手，不論哪一種都無法改變最終結局。

『唉……所以說，這種時候我特別想念你啊，龍宿……』

腦中閃過那道華麗的紫影，他只覺眼前一陣刺眼，但又不似驕陽刺目，而是另一種更刺眼更熟悉的光芒——

絕路相逢——他是該感激上蒼仍沒有放棄自己還是該感激這道刺目光芒的主人呢？唉唉，他不由得，想起了某位大師對他倆的評價。

是緣，避之則亂；是孽，聚之則翻天覆地。

疏樓龍宿回想起三日前，不由得笑了，那笑容深邃而迷人，真真是華麗無雙。

三日前，清閒又找不到樂子的他，只為打發無聊便決定遊船遊山遊水色，原本的計畫中絕無路徑琉璃仙境一項，偏偏船隻隨著水流的方向不知不覺中竟來到素閒人的山頭，反正船到橋頭自然直，他亦無心改變船隻的方向。

俗語說得好：無巧不成書。

船隻行至半途，他忽然感到一陣殺氣由天而降；手中華扇輕輕一擺，便擋下了那陣突如其來的氣：有趣的是，那竟是一截斷枝。

『嗯？』

龍宿不解，才一擡頭就望見那道最爲熟悉的白色身影正急速向下墜落！

岌岌可危的狀況容不得他有瞬間的思考，足下輕踏一步，華麗身形迎上了搖搖欲墜的軀體——也許，用懷擁更爲貼切罷。

伸出雙臂，輕而易舉便接住了那沾滿血色的白衣人。意外，頗為意外，同時亦有所明瞭：手腕所感受到的重量不會騙人，懷中的這具身軀顯然比他記憶中清瘦了不少；而那件向來不染風塵的雪白衣衫也被大片血跡染紅，兩方極端的顏色令龍宿微的簇起了眉頭：好友此等糟糕的情況，在過去的百年中他只見過一回。

在那張蒼白的臉上，再也找不到半分生氣半分血色，唯一剩下的只有慘白與疲憊，以及一份淡薄的幾乎令人找尋不到痕跡的安心，他還來不及說上半個字，只是在落地的那瞬間吃力的半睜開眼睛，唇畔悄悄的浮上一抹輕笑。

該說什麼，想說什麼，姑且留到他從閻羅殿遊樂歸來再言吧……

白衣人微睜的眼眸緩緩閉上了。龍宿感到懷中的身軀逐漸冷去，源源不斷的殷紅從那人的口中流出，並且沿著早已被染紅的白衣流向華麗的男人，最終那抹刺目的鮮豔還是染指了他的華麗無雙，狠狠的、狠狠的侵犯著，不留半點情誼，就如同它的主人那般，從來讓他無可奈何。

『哎呀呀，吾這件新衣好端端就被汝糟蹋了。劍子啊劍子～汝說，該怎樣賠償吾呢？』

龍宿的問話，再沒得到回應。

『生、死、契、約？』

將方才所聽到的四字重複一遍之後，修道之人微一挑眉，神情倒不見絲毫的變化，握在手中的茶杯似乎見了底，而對坐之人亦然，桌上的兩杯茶均已成空杯。

主人放下手中的空杯，拿過另一側的茶壺，這時才發現壺中的茶水早已冷去，原來兩人從昨夜至今晨，已閑敘數個時辰，只是身在其中而無所察覺。

說是閑敘，其實正話不少，多是現下江湖局勢，中原幾經風雲，卻總無法擁有長期的安穩太平；而東南西北各個地域也煩事連連；這個世間可謂亂世。

最後一個話題，來訪之人莫名的吐出這四字，在主人平靜無波的心湖上拋下一顆石子，他靜靜的等待著那人的反應。

『龍宿，這四字從你口中說出，實在令我意外。』

『喔？能讓向來處事不驚的好友意外，吾深感榮幸。』來客笑的從容亦瀟灑，從來不離手的紫貴華扇輕搖幾記，一股真氣不著痕跡將原本半掩著的窗門整個推開了。

『好說了。』主人淡然一笑，並不給訪客太多時間用以自滿，也無意將這話題繼續，只是起身，撂下一句『稍等片刻』便離開房間，約莫過了半刻鐘，他緩緩歸來，手中自然是拎著一壺熱水了。

『熱水配香茶，扯到口幹喉痛之時才能及時救人救己。』

『喔！這般說起來，吾可得好好感激溫柔貼心的好友了。』華麗的來客接過他手中的壺，優雅的將壺中茶水倒入主人身前的空杯之中，之後才為自己的空杯注入同樣的清茶一杯。

『隨時都將龍宿擺在心上的人，天下間唯有劍子汝了。』

這一句，他又占了便宜。

『唔……四個字送你，龍首大人可千萬別見怪哪。』主人平靜的握起茶杯，望著杯底的眼閃過一絲淡淡的笑意；占人便宜之事該是他之所長，怎能隨便就拱手讓人呢。

『喔？哪四個字？』訪客的好奇心不小，當然他也清楚，從這人口中說出的話，向來容易引人肝火——所以，聽過便要作罷。

『嗯嗯嗯嗯，既然好友你這般迫不及待想要知道，那就聽清楚了。』主人頓了頓，飲口茶之後終於道出四字。

厚顏無恥。

訪客並不作聲。這四字若是從他人口中說出，他一定不會是這樣冷靜的反應，想必背後紫龍早已出鞘，但也因為是這人，所以世間唯有他才能平靜的好似什麼都沒發生過，將這四字順暢的脫口而出。

你既出招，我便還招。這是豁然之境主人的壞習慣，可謂天下無雙的腹黑之首。

見訪客沒有任何回應，主人倒是奇了：『莫非龍首大人真生氣了？』

『非也。吾心胸之廣闊，足以將那四字當作耳旁風。』這口吻，確聽不出半分怨氣，訪客早知主人目的，也不點破，只是再度將話題一轉，移回了先前那四字之上。

『同樣是四字，方才那四字，好友有何感想。』

主人心知這話題躲不過了，眼中笑意漸退，而望著自己的那人卻截然相反，堆在迷人唇畔的是滿滿的笑意。

『茶涼了。』

『耶，比不上吾心涼了。』

挑逗的話再度出口，訪客每每這樣，仿若從不接受教訓那般，他喜歡將挑釁之言化作曖昧言語，只是好奇那人哪天才會有與往常不一般的反應呢？

『龍宿，你可知吾非是你儒門天下之人。』主人的杯中，不知何時已斟滿第二杯香茶，茶香沁入心扉，舒暢無比。

『這是自然。吾還看不得汝與其他人一樣，對吾龍首前龍首後的模樣。』

『哈！我還以為你會對差遣我很有興趣——天下間最會胡言亂語的便是你等儒生。生與死不過是兩種最簡單的現象：最初與最後罷了，你偏偏要將它複雜化，不覺的累嗎？』

『興趣所致，自然是不覺乏味了。』理所當然的口吻，理所當然的眼神，饒是天下無雙的修道人亦奈他不得。

『喔？我倒是不知道龍首大人何時對生死之說產生了興趣。』

『嗯～不過是偶然而起的念頭罷了。』訪客突然止住了話語，似乎有心挑戰主人的耐心；不過百年以來，在此事上他從未贏過一回，每每更早失去耐心的總是華麗無雙的他。

這一回也不例外。

樸素淡雅的主人面色如常，在那張向來波瀾不驚的臉上，訪客看到的只有從容不迫，最多不過便是一抹淡然的輕笑。

『偶爾興起的念頭也能令你說出如此怪異之言。龍宿，吾越來越不懂你了。』這是挑釁、亦或著是暗喻？對豁然之境的主人而言，這便是他與眼前之人的相處模式。

『好友怎會不懂。』華麗的珍珠客早知他會有這樣的反應，細長爍金的鳳眼與唇畔的笑意同時微的揚起，手中華貴無比的圓扇在送出幾縷清風之後，忽然被主人擱置一旁，那雙白淨且漂亮的手握起了桌上的空杯。

『生是初，死為終，這雖是一個輪轉過程，但若只是執著於此點之上未免單調；一個人的生死、一個人的輪回，從無競爭從無動力，好友不覺這人生太過乏味？』

『既是命定無法逃避的過程，又何來乏味之說。』

『那是對庸庸世人而言。』稍一停頓，他鳳目擡起，直視著面前這道純白身影，金色的眼中閃爍著一絲涼意，『好友可別忘了，汝與吾皆不同於世間凡人；先天就該有先天的模樣，汝這道教鼎峰與吾儒門龍首又怎可同凡夫俗子相提並論？』

聽到這裏，主人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不平靜的神情；他暗自低歎一聲，在這個世上，他或許是最瞭解龍宿的人——也或許，這份『瞭解』只是他的自以為是。

『先天也是「人」哪！龍宿。』

縱使相交百年——也許正因為相識已過數百個春夏秋冬，所以前行之路愈來愈遠。看似近在咫尺、觸手可及，事實上卻遠在天邊、遙不可及。

『總有不同。』華麗的客人再度握起置於桌面的涼扇，揮一揮打斷了那人的話。

『好友～』他的口吻再度莫名起來，甚至帶著刻意的詭異：『要不要、跟吾玩個契約遊戲。』

『喔？莫非便是你方才所言那四字？』微微挑眉，主人對於客人的挑釁從不言退。

『嗯～沒錯。』

「生死契約。」

讓天地坐莊，就來看看汝與吾，究竟哪個早登仙位。好友，汝可不能故意輸給龍宿啊！

耶，吾還擔心你會放水，不知哪天便刻意認輸，那時吾該找誰討這筆贏來的——哎呀……吾險些忽略了這點：輸的那方該如何付出？若是比起金銀珠寶、金玉滿堂的儒門龍首，吾這家徒四壁、一貧如洗的寒酸道士可是沒法與你相提並論哪。不成，吾吃虧了——

這嘛……總有好友汝付得起的東西。

究竟誰生誰死，究竟哪方才是贏家，在未知的某一日，終會尋得真實。

麻煩。

兩個字，一個結論——當然，這並不是疏樓龍宿想聽到的答案。

「人不會死。」藥師站起身來，拍了拍衣服上沾染的灰塵，這才擡頭看著神情難得嚴肅的龍宿，映在他眼中的華麗男人，擁有一副最完美的外貌與與身俱來的高貴氣質，只是可惜那張臉給了一個男人，否則他可是會毫不客氣的出手哪！

「不過是心脈盡毀罷了，吃藥、調養，運氣好一年之後可回復三成功力，運氣不佳十年半載也說不定找不回半成。全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慕少艾挑了挑額上兩束細長雪白的眉毛，悄悄的將目光轉移到了那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猶如死屍的道者之上：他早知道那個素閒人的朋友都與他本人一樣命硬，尤其是活過幾百年的先天人；如果墜崖都能死成功，那琉璃仙境早該改名琉璃墓場了。

不過話說回來，他堂堂的藥師憑什麼要救一個毫無關係的人？還白白浪費他的藥草、浪費他找美人看美人的時間，這筆帳，他跟樓上的記下了，遲早狠狠討回。

「既然如此簡單，那汝所言『麻煩』二字又是從何而來？」

龍宿又是一問，他雖不相信素還真但這藥師似乎確有本事，劍子原本如死灰般可怕的臉色在他的手下竟逐漸恢復血色，呼吸也順暢起來。

「呼呼。」慕少艾輕蔑的橫了他一眼，明顯不過的冷哼從鼻尖逸出，「百無一用是書生這句話真是千古真理。你過來，自己來摸摸看他的脈搏。」

藥師握住劍子的手，另一手才想拉過龍宿，誰料卻被華麗的圓扇擋下，另一邊龍宿不知何時也從他手中握起那只無力的手臂，細長的手指按在了脈搏處。

唔——

皺眉一向是龍宿最反感的神情表現，但這回他不得不簇起那雙漂亮的眉毛，讓它自然形成了一個『川』字。

「吾竟摸索不到好友的脈象、這是怎麼一回事？」

「就是那麼一回事。他受創過深，能保命已經是奇跡了。不過呢～短時間……也許更長的一段時間內，他的身體都會像死了那般，你感覺不到他的心臟在跳動，他也不會有意識。」

慕少艾從腰間拿出一包藥，放在了床頭。

「這是救他命的藥，是好東西，別浪費了我的寶貝。三天後我會命阿九再送一些其他藥材過來，到時候你就自己打理吧。」煩哪！若不是看在樓上鄰居提供的美女情報上，他才懶得跑來別人家充當電燈泡；雖說這裏風景不錯，但只有兩個加起來超過一千歲的男人，算了，他還是回自家逍遙去吧。

「啊啊……我差點忘了說：他這樣一直昏迷，那藥是沒法自己喝下去的，所以你就想個法子讓他喝下去咯！呼，阿九開路，我們回家。」

藥師與他收養的貓孩兒在話音落下的同時，便消失了蹤影。

龍宿望著床頭的那包藥，爍金的眼眸閃動著深沈的光芒：生與死、佔便宜與被佔便宜，他想，好友是不會太過介意的。

『少艾、少艾。』

可愛的貓耳朵抖動了兩下，阿九噘起小嘴，露出一個疑惑的表情，他的小手拉起男人的衣袖，用力扯了一下。

『呼，在開口之前先鬆開你的爪子，我的寶貝衣服快破相了。』

藥師輕輕拍了拍寵物的小手，見他不肯鬆手，無奈之下的選擇便只有抱起它，這才感到衣袖終於被放開，他的新衣算是保住了。

『當初我真不該把你撿回來，典型的自找罪受。』

『哼哼。』阿九抱著他的脖子，突然回頭望向早已看不清的林間一隅：『你說他們倆會順利嗎？』

『唔～根據我的觀察，三個月之內不會有任何發展。』

『為啥？』

『因為啊——在三個月之內，躺在床上那個藥罐子，是不會清醒的～』

素還真的朋友？呼呼ˇ他當然得下重藥啦～

百無一用是書生。

這句話也許適合全天下的儒生，偏就不合適儒門龍首。

想當年某道教先天難得大方的稱讚過他：學藝又多又精。只要是他疏樓龍宿有興趣的事情，沒有一項是不精通的。

當然了，其中還包括煎藥、以及照顧病患。

「不過是將蓮子湯換成湯藥，這又有何難。」

華麗致極的林間主人放下手中藥書，其間煎藥的過程與火候、時間的控制他都已掌握，並且嘗試了第一回，兩個時辰的結果便是桌上這碗黑漆漆且散發出怪異味道的湯藥。

想他堂堂一教之首，竟也會親自為人煎藥、喂藥，在這世上恐怕也只有一人能享受得到，並且還是兩次。

「汝該感到榮幸哪，好友。」

龍宿端過藥碗，漫步來到床邊。他的床，自然是世間少有的富貴舒適了；柔軟的底與被，床頭還放著一個小巧精緻的錦囊，散發著淡淡的清香。那是早幾年儒門天下的門生新年進貢物之一，聽說錦囊中擺放著只生長在天池最深處，一種世間少見的植物，其香味具有定神寬心、延年益壽甚至使人長生不老的作用，且這香味千年不會消失，可謂是一大珍寶。

龍宿收下這錦囊不過是因為那味道確實不錯；他向來喜好富貴高雅之物，這味道雖淡雅清致，只有在陰雨天才會變得濃郁，但莫明的，他就是對這味道情有獨鐘，也許正是因為它與那白衣飄飄的仙者有著相似之處，所以才令他十分在意吧。

想當年，那總愛占他便宜之人第一回聞到這香味，便變著法想拐他贈出，他卻笑而不理；而今朝，他將它拿出，放在那人的床頭，也許只是希望憑藉此味道將那人快快喚醒罷。

「哎呀呀，無人陪著逗嘴吐槽的日子，實在無聊。」

龍宿華麗的衣袖下，白皙卻強而有力的手腕溫柔的扶起陷入沈睡不知何時才會蘇醒的那人，他一手握著藥碗，一手將那人的上半身微微擡起，白的發亮的長髮垂落在紫貴衣袖之上，映在龍宿眼中的這張容顏，早已不復神采；緊閉的雙眼悄悄的透露著死亡的氣息。

『先天雖能活過千百年，但最終仍會回歸「人」的宿命；「死亡」不過是轉眼便來，只是那時不知究竟是誰埋葬誰了，好友。』

他還記得兩人談笑間，這人的口中就那樣跳出這番話，當時他只是輕搖華扇，不以為然的微笑一記。

『在這世上能令龍宿劍子徘徊死亡邊緣的人，恐怕只有我們彼此吧，好友。』

『這番說法，哎～你又將天下無敵的佛劍分說置於何地？』

『當然是置於汝吾一側，靜靜的觀賞這場先天之戰了。』

那天，那個有關『生』與『死』的話最終以劍子的大笑收尾，而西風之主只是冷冷的看著他，他會期待這場對決的到來。不論誰生、誰死，總是為這份牽扯不清的羈絆劃下一個完美的符號。

所以在那一天真正到來前，他不會也不允許劍子先他而去。

「被好友偷襲而亡，真是符合劍子仙跡風格的死法啊……」

龍宿將劍子的上半身整個抱在了自己的懷中；與那次不同，這回懷中的身軀透露出冰冷的氣息，正如藥師所言，他抱著劍子卻覺得自己正抱著一具屍體，消瘦、冰冷刺骨。

「此等狀態……吾是該笑汝還是該罵汝呢？哎哎，不論是哪一種，於吾來說都是浪費口舌，還是付諸行動罷。」

龍宿的自言自語終於收尾，另一隻手中的藥碗緩緩的湊近劍子的緊閉的嘴唇，當碗的邊緣觸碰到那蒼白的唇瓣，華麗的男人悄悄的歎了口氣：這可是花了吾兩個時辰靜心煎熬出來的，好友汝可別浪費了它啊。

藥碗微微擡起，黑色的液體沿著邊緣開始靠近那張緊閉的嘴唇；然而，果然不出所料，它並沒有順勢進入昏迷之人的口中，而是順著那光潔的曲線一路滑落，最終滴落在道者純白如雪的領口上，且衍生開來，化成一片深沈的暗色。

「嗯，剛換上的新衣就這麼破相了，莫非好友對吾準備的衣服不滿意？」他還刻意挑了件最樸素的白衣呢。

儘管龍宿的口吻充滿挑釁，但偌大的房間依然只有他的氣息在四周徘徊，他懷中沈睡之人依然閉目，不再像過去那樣與他爭上一番口舌。

「一個人的自言自語果然極其無趣。看來再不早日讓汝清醒過來，吾的無聊將無止境了。」

新換上的白衣被湯藥糟蹋了，若是再強行灌之，自己這身華麗的衣衫必然也難逃厄運。

也罷。

龍宿握著藥碗的手變了個方向，白玉製成的碗驀然來到自己面前；淡淡的望了眼碗中那黑色深沈的液體，鼻息間聞到的是一股古怪的味道，他並非身體健康到百年來從沒病過，小小的風寒有時候也是很厲害的，所以龍宿也清楚『苦口良藥』這個道理。

「劍子啊劍子，為了汝，吾付出的可非是『區區』二字了哪！」

仰起頭，將碗中之物一口飲下，含在口中；旋即側過身，略微低下頭，也不猶豫便貼上了那人的嘴唇。

不出所料，劍子的唇比他想像中的更為冰冷，與懷中這具軀體一樣，冷的令人忍不住疑惑，他究竟是生是死。

鬆開唇，龍宿放下藥碗，伸出手指撫摸起了道者的臉龐；練武之人能有這樣光滑的觸感，實乃意料之外。

指尖最終落在劍子的唇畔，拇指先是溫柔的探入，卻被固守原位的唇齒阻擋在外，透過手指傳達給感官的，是無窮盡的冰冷，即使是千年不化的山谷寒冰也不過如此。

若是用蠻力傷了汝，吾可是會疼在心裏哪。

輕浮的聲音在他的腦海中閃過，隨後是一個迷人的笑；撫摸著那人唇畔的之間忽然來到面頰兩側，稍一用力便蠻橫的撬開了緊緊閉合的唇齒。

望著微張的唇，龍宿再度低頭，與那份冰冷相觸了，口中的液體隨之流入。

龍宿知道喂藥一事最忌急躁，所以他只是維持著現下這個姿勢，讓湯藥能順利且全數流入劍子的口中、體內，發揮其最大的作用。

道者的身軀，漸漸的開始發暖了，最明顯的反應便是唇與唇的接觸，龍宿所感受到的不再是單純的冰冷，而是伴隨著生氣的暖意，流入了他的心中。

一口藥，一份生氣，看來那個藥師確有本事。

這樣想的龍宿，終於鬆開了劍子的唇，他小心翼翼的拿過一旁的絹帕，細心為繼續沈睡之人擦去了唇角的藥汁，然後將他抱回枕上，最後拉過柔軟的被褥。

「生平第二次親歷親為照顧一個人，好友汝真是太榮幸了。」

遲早，他得討回這筆便宜。這樣，才對得起自己儒門龍首的身份，才對得起那句華麗的『醉臥逍遙來』。

『少艾、少艾。』

和風日立的日子裏，可愛的寵物貓再度扯住主人的衣袖，旋即跳到了他的膝蓋上，長長的尾巴懸在半空中前後晃悠，那模樣十分可愛。

『呼……又怎麼？我說你最近真是越來越不安分了。』

『我好奇～～三個月一下子就過去了，我們是不是該去看看他們、觀察觀察進展？』阿九用小巧的爪子撓著自己的臉頰，貓眼中閃爍著興致盎然的光芒。

『不去不去。』慕少艾一把抓起腿上的寵物，溫柔的放在地面上，隨後側過身子，靠在躺椅上，那姿態看似慵懶，卻優雅萬分。

『為蝦米？他好歹也是樓上鄰居的朋友，也是老大你手裏救活的一條人命，去看看病患的近況不是大夫的責任之一嗎？』阿九不甘心，又調皮的往躺椅上一靠，霸佔了一部分空間。

『那是大夫。我是藥師。』少艾挪了挪身體，讓出了更多的空間。

『沒差啦！反正都是救人的。』阿九過分的搶過少艾手中的葡萄，一口塞進了自己的口中，津津有味的享受著。

『不管有沒有差，我都不去。』少艾拿過一旁的煙管，同樣享受著他的自娛自樂。

『切～』可愛的正太貓噘起了小嘴，老大既然沒那個意願打擾他們，那他一個人去做第三者也未免太危險了，聽說邪之刀是嗜血一族的寶刀，他這麼年輕可愛可不想去閻王殿走一遭。

和風日立的日子，真是讓人想好好睡上一覺呢！

阿九打了個哈欠，閉上眼，無聲無息的進入了沈睡中。

『……』

慕少艾笑著搖頭，長長的衣袖微微一扯，便像是一層薄薄的暖被，輕柔的覆蓋在了貓兒的身上。

三個月啊——真的是一轉眼就過去了。

宮燈帷的細雨，總是不分季節、時段便突然造訪。一陣微風乍起，不多時朦朦綿雨從天而降，交錯縱橫，打在亭簷上發出了細碎的聲響；這聲音雜亂無章卻透露著一種靜人心神的韻律，與過往相比，雖顯喧鬧但意外的，亭中之人竟不反感。

龍宿是被這陣突如其來的豪雨吵醒的。聽到雨點打在亭簷而發出的聲音，那雙爍金的眼眸緩緩的睜開了，入目便是愈來愈大的雨勢；亭外的天空呈現出灰藍的色澤，映在男人眼中的宮燈之雨，莫明的有一種朦朧的妖異感，這令他想起那回，同樣是迷茫細雨的傍晚，豪筆輕染天之淚，點滴揮灑縹緲閑。

「蜉蝣子，天地依，水波不興煙月閑……」

又是這一句，只可惜這回卻是下文無人回應。那該是回應之人，此刻依然沈睡，從拾到那日至今時，已過三月，那人卻絲毫不見蘇醒。

無趣。

心中一聲低歎，華麗的宮燈之主才想挪動身軀，卻驚覺手臂一陣麻木，這時才想起，昨夜他獨自一人漫步來到宮燈帷，不爲撫琴，只是靜靜的倚靠著亭內座椅，白皙修長的手指撐起那張驚世絕倫的俊逸臉孔；閉目，隨後瞑思，無紫金簫唱響相隨的白玉琴，他可沒興趣撥撫。

不知不覺便這樣睡去了，一夢醒來才驚覺已是這種時刻。從昨夜到此刻的傍晚，幾乎是這樣子過了一日，於他而言，即使是過往的百年亦屬稀罕。

『先天哪，其實不過是另一種形態的人。即使是你我，亦會有疲憊之時。』

活動手腕之刻，龍宿想起了那人曾經說過的話，也想起了，在自己平生中，兩次睡過半日，皆是因爲同一人。上一回醒來，他的身軀被熟悉的白色披風所覆蓋，身旁更有寥寥熟稔字跡：夜深露重，保重爲先，若染風寒，劍子麻煩。

唉唉，那位豁然的大仙嚴肅的欲蓋彌彰的本事，他再次領教。

上回是那般，這回卻是截然不同。醒來的時刻，見不到熟悉的白色，也看不著引人一笑的留言，只有傍晚的夜風與宮燈外的夜雨遙相呼應，這氛圍頗有幾分淒涼的味道。

半刻之後，麻木的感覺逐漸好轉，龍宿緩緩站起身來；也許是因爲身上華服吸收了多時的水氣，竟顯得有些沈重了，滿身的珠寶綴物因他足下的幾步移動發出了輕微的聲響，在這樣的雨夜，很快便被雨聲覆蓋了。

回蕩在耳畔的，依然只有瑣碎劈啪的落雨之聲。

「由春至夏，好友汝卻遲遲不願醒來，真讓龍宿好生無聊哪！」

三個月，已讓他的耐心，達到飽和。

『龍宿……這是什麼？』

白衣白髮的道者簇起了同樣雪白的雙眉，手中拂塵有些不安分了。

『一張紙。』

身著紫色華服的儒門龍首放下筆，俊美的臉上浮現著一抹深沈迷人的笑。

『嗯～吾當然認得這是門生進貢給你的洛陽紙品，吾問的是：這紙上的字是你所寫？』

道者微微側過臉，忽略了他臉上那抹太過刻意的笑容。

『哎呀，劍子。汝與吾不過數月未見，汝卻已將龍宿忘卻，這實在是一個令人傷心的現實。』說這話時，儒門龍首收斂起了笑容，換上一副失望的神情，但那雙金色眼眸中的笑意卻越發明顯了。

『豈敢。』道者作勢也長歎一聲，終於再度將目光落於宣紙之上。

一、劍子仙跡不得比疏樓龍宿早登極樂。

二、劍子仙跡不得死於疏樓龍宿之外的任何人手中。

『華麗無雙的疏樓龍宿，恕寒酸小氣的劍子仙跡懦鈍。您大人所寫的這兩條吾似乎有看沒有懂。』

『耶，好友謙虛了。』儒門龍首幾步路，來到道者面前，隨後將手中之筆放在了他的手中，『來，快快簽下好友汝之大名，然後吾命鳳兒準備茶點與棋盤，再繼續上回未完之局吧。』

道者眼神冷漠的看著手中之筆，在那張嚴正的臉上找尋不到一絲情緒，他本就是一個遇事波瀾不驚的人，更何況鬧事的對像是眼前這個男人，他更是早已習慣。

『龍宿，你不覺得這兩條怎麼看，都是我比較吃虧嗎？』

『非也非也，還有第三條，好友汝可別遺漏了。』

三、反之亦然，同理可用。

『哈。』

一記乾笑從道者的口中逸出，他沈思片刻，手中之筆最終落下。

『嗯——好友汝啊——』

儒門龍首見到紙上的痕跡，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同時拿起另一隻筆也落下了自己的筆跡。

方正的宣紙上，三條之下交錯著兩條截然不同的筆墨，它就像是一道刻印，深深的化開在雪白的薄紙之上。

「龍宿……」

深沈的雙眸，一點點睜開，他的眼中，映著一道熟悉的風景。

華麗的紗帳，這裏，是能令他安心的所在。

『好久不見。』

『再見汝，恍如隔世。』

『吾與你，原本就無深仇大恨。最多，只是你無情背叛，背叛我們之間的情誼。只是你一劍，一劍刺入我胸口的痛心，唉……』

『汝當時那劍，也刺的吾難受啊！』

『凡事必有因——』

『劍子，此招過後，但願永不再會——』

雙眼尚未完全睜開之際，他的腦中，忽然的便浮現出過去的那一幕。

全數盡毀的疏樓西風，面露焦急的紅衣少女與一臉沈默的黑髮少年，還有那向來以護生斬罪為己任的好友。

少女水靈的眼中，充滿焦慮。她是他們從小看到大的孩子，就像是他們的妹妹也像是他們的孩子，她霧氣滿滿的雙眼訴說著什麼，他全部知道，只是——無奈。

少年面無表情的臉孔上，顯少的露出了一絲不同尋常的色彩，那是名為『慌張』的神情。那雙從來深沈無語的黑眸終於也不再沈默了，少年緊緊握緊少女的掌心，將自己強裝出來的鎮靜傳達給她。他們要相信，一切都會平安無事，一切——只是癡人說夢罷了。

佛牒冷冷的屹立在塵土亂作的狂風群嵐中，佛門聖器渾身散發著令人無法靠近的威懾力，就像它的主人那般，不容旁人靠近。佛劍、分說，慈悲的容貌，卻擁有一雙任何人都無法令其動搖的堅定雙眼，他是他倆的好友，亦是這場劍上之爭的見證人。

一劍劃開，天地無聲。

當塵埃落定，風過疏樓靜之時，他露出了淡淡一個苦笑。

局，總會有落幕收場之時，只是到了那時，不知那人又會提出怎樣奇怪的條件——這樣想來，又是自己吃虧了。

唉！

紫龍劍氣破身而出，他擡頭望著那抹逐漸消失在雲霧那段的紫色劍芒。

龍宿——

這是——

爍金的眼眸微微眯起，俊美的容顏閃過一抹詭異。眼前這樣的發展，確實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了。也許，這便是『真情流露』的另一種表現？龍宿的眼中笑意漸濃，華貴的紫色衣衫亦隨著他的動作而拂過柔軟的被褥。溫熱的手掌被冰涼的指尖握住，他知道，那人醒了。

「……這裏是。」

聲音略顯沙啞，但仍是沈穩冷靜的令人感到不可思議；在那張端正嚴肅的臉上，劫後餘生的感動找尋不到，卻看到了平日裏同樣不易見著的疲倦。

「好久不見了，龍宿。」

這是一句極其平常的問候語，尤其是從白髮的道者口中說出，更是仿若談論天氣陰晴那般若無其事；華麗的儒門之首以絕對居高臨下的姿態看著身側方自沈睡中蘇醒的好友，魅惑的鳳眼將他自如的神情盡收眼底。

「由春至夏，三個月零九天，合計一百日。好友，汝實在會睡。這一覺，幾乎磨光了龍宿的耐心哪！」

聽到這話，深邃的黑眸緩緩的浮上了一層淺薄的笑意。有句話他若是問出了口，勢必會給自己帶來一點『小麻煩』，但——也罷，偶爾爲之，也算是感激龍宿救下自己罷。

「好友，你寂寞了？」

道者寫滿疲憊的臉上逐漸嶄露出一個淡淡笑容，他望著男人俊美的臉孔，望見了他眼中的深沈與冷徹。過去總是追逐著自己的男人，這回道者決定放慢腳步，好好休息一番，也是給了男人一個跨越自己的機會。

那兩個字的威力果然不同凡響。疏樓龍宿並沒有立刻開口回應或是反駁，只是冷冷的、緩緩的將目光移開，但立刻又將眼神轉回，薄唇徐徐勾勒出一個弧度，口吻更是莫明的曖昧無比：「吾若承認，汝便會給吾一個機會？」

「這嘛——」

道者突然收斂起了笑容，似有些疲倦的閉上雙眼，這時才感受到一股奇妙的觸感在右手回蕩。

唔……

「龍首大人，吾這男人的手，可比不上女子那般柔軟，握久了不嫌僵硬嗎？」

那股溫熱透過自己冰冷的指尖傳達給道者，即使閉上雙目，他亦知曉那是誰人之手；千百年來，他已習慣這份執手，以及那人的溫度。

「耶。」

耳畔傳來男人的低笑，以及笑語中太多的不懷好意。

「好友汝是睡久了沒有知覺，所以也不記得了——這手，可是汝主動握上吾的啊！」

得意的笑聲最後演變成毫不掩飾的大笑，龍宿因得不到回應而不悅的心緒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難以言喻的愉悅心情。與這人的口舌爭鋒，他又扳回一成，難得、難得。

唔——好友你的厚顏無恥真是越發精純了，劍子甘拜下風。

或許是再度累了，又或許是因為剛從長期的睡眠中清醒過來，無從適應。白髮的道者暗自歎了口氣，任由懷擁著自己的男人笑的那般放肆，只有淡淡一句算是回駁。

這裏有他熟悉的氣息，亦有他熟悉的身影、聲音；白色的衣、白色的被，淡淡的花香令他心寧神定，這該是豁然之境才有的花草香味，但卻出現在了這裏——這是那人的體貼與善意，他且收下了。

龍宿。

嗯？

多、謝。

——客、套。

雲淡風清，正是『悠』之真諦，『閑』之精髓。也許，是時候該好好歇息一下了。

『這傷口是？』

藥師挑了挑極具特色的雙眉，長長落下的白眉順著光潔的曲線垂蕩而下，他歪過頭，支起的手臂、手指抵住白玉般的面頰，另一手把玩著從不離身的水煙，這是他的習慣，也是他在觀察。

觀察眼前這個男人，觀察床上這個死人，觀察一切眼睛所能看到以及無法看到的事物、情誼。他是藥師，並非免費贈藥的大好人，別人向他索要多少，他就得要回一個等價的回饋，天經地義。

『舊傷。』

男人對他在自家如此放肆的行為有著顯而易見的不滿，但也只是冷笑一聲，視若無睹。同時俯身為懷中之人整理好被扯開的衣襟。這是他所有衣服之中唯一一劍白色長衫，也是唯一一件與華麗絲毫不著邊際的樸素制衣，當年他為那人留，今日他為那人用。

在將人抱回雅樓的那日，他看清楚了那具滿是傷痕的身軀：左胸的掌印明顯便是剛留下的，散發著不祥氣息的黑色五指深刻的印在衣裳碎裂的胸膛上，那正是心臟的位置。重要心胸的遭受如此巨大的創傷，即使是先天亦覺回天乏數。

再來便是數不盡的舊傷。掌印、劍上、刀傷，甚至就連曾經被束縛被鉗制的痕跡都是那麼顯眼！

龍宿重重的皺起了眉頭。對於劍子的事，他瞭若指掌，每一道傷痕從何處來，又是何人所贈與，他同樣一清二楚；魔龍祭天、變裔天邪、聖蹤、地理司等等——當然他從來都將華麗的自己排除在外。

「哼！」

帶著了然與不屑的冷哼自龍宿鼻息間泄出，他的壞心情一目了然。

細長的手指緩緩的將腰間的束縛解開，這件道者最喜歡的白色長袍已然破爛不堪，原本單純樸素的色彩在經歷了江湖的諸多風雨後，不復以往那般純粹，入目的便是滿身血色與污泥，天下無雙的道教鼎峰終也因庸庸世人而染上汙濁。

「吾曾經說過，滾滾紅塵，世俗汙穢。汝這一身白衣就此作廢，劍子啊劍子，只有這個時候汝才會乖乖聽吾把話說完。」

對於自己的盛怒，華麗的男人似乎表現的理所當然；他知道自己的怨氣不會得到任何回應，最後撇了撇唇角，繼續為那快死之人褪去身上的束縛。

傷、還是滿身的傷，新舊不一，即使是了然於心的他亦覺得不耐煩了。左胸的掌傷，右肩的劍上最為明顯；掌傷應為聖蹤所留下，正是致命一掌，幾乎要去了道者半條命。

龍宿從腰間摸出一個精緻的小瓶，從中取出一粒金光閃閃的藥丸；他轉身望向床上不知究竟是死是活的那人，沒有半分的猶豫，另一手握住了道者的手腕，稍一施力，便將自己的內源灌入其中。

「是死是活，汝必需給吾一個交待。」

靜寂無聲。周圍死寂一片，回應他的只有令人生畏的沈默。

麻煩——

長長的歎了口氣，疏樓龍宿才想將想法付諸行動，便聽到一個極其微弱的聲音，就像是林間的小蟲才會發出的聲響，要聽清楚那聲音究竟想在說些什麼，儒門龍首勢必得委屈的彎下腰，湊近那人。

「……」

「——」

華麗的男人突然記起百年前，那位被他親手抹煞的友人的話。

以自然為生，與自然為伍的人，最是強大，他就像是奧妙無窮的山水天色、天地玄黃便是他歸屬。自然的強大，是無聲無息，也是堅忍不拔。

「呵呵。」

龍宿突然一記輕笑。他以為早已忘卻的人，此刻卻清晰的浮現在眼前，那張英氣煥發的臉孔，早該被他塵封了，但卻這樣意外的記起，也許正是天意。

既然確定這人還有些微的意識，龍宿也不再將過程複雜了，他溫柔的抱起道者的上身，隨後將掌心的藥丸送入他的口中，「這是救命的藥，吐了汝便歸西去矣。到時候別怪龍宿無情將汝丟出雅樓。」

這話說得——連他自己都找不到說服力。更何況是那人呢？

即使他現在意識昏沈，即使滿身的傷痕令他痛苦不堪，即使這一閉眼就不知何時會醒來，他亦清楚的聽見了男人壓抑在口的怒意與冷意。華麗無雙的儒門龍首，向來是那般任性與輕狂。

……那就、麻煩好友了。

他、是該好好休息一下了。

吾若早早歸西，豈不是認輸？耶、劍子仙跡可做不來那等敗壞名聲之事。

回憶至此結束，龍宿拉過一旁輕薄卻暖和的被褥，將它溫柔的覆蓋住劍子的身軀，隨後點燃了床頭的香爐，不多時整個房間便飄溢出令人心神定靜的幽香。

慕少艾旁觀眼前所見一切，他的眼中露出涼涼的笑意，驀然便想起幾個時辰前樓上閒人來敲門，當時丟給自己的那句話。

『兩位前輩的關係雖不同於蓮葉相隨，但恐怕更勝之。這兩人的羈絆自天地源流之始便已存在，真是令素某羡慕哪！』

羈絆嗎——呼～

白髮白眉的藥師輕吐雲煙，悠哉之貌全數展現。他本是無關紅塵只愛尋樂的世外藥師，偏偏就結識了素還真那種愛惹是非的麻煩人。『麻煩』是一個會産生連鎖反應的敏感辭彙，麻煩的人會帶來麻煩的事，而麻煩的事遲早會演變成自己的麻煩。

清香白蓮是那樣的人，眼前這兩位，恐怕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吧。

慕少艾心中一聲冷笑，膽大悠閒如他亦不會忽略龍宿眼中越來越深沈的警告，對於這個將死又死不了的人，他還沒有開單下藥。

「呼呼～舊傷頗多，看來他也是一個勞碌命。左胸的掌傷尤爲致命，但右肩的劍傷亦忽略不得。麻煩，真是一個大麻煩——」

那他會死咯？天真的童音在龍宿的耳畔響起。

這嘛、他如果就這樣死了，那我藥師的名號就拱手送人好了。

華麗的男人，那雙爍金的眼，愈發深邃了。

素還真的推薦與慕少艾藥師之名確有保證，自劍子蘇醒之日至今也過一月，他雖仍處於無法下床活動狀態，但險些失去的半條命總算是撿回來了。體力緩緩恢復的同時，慘白的面色也逐漸紅潤起來。

「這都要歸功於好友的體貼照顧。」白髮的道者微微一笑，側身對著身後的男人投去一個感激的眼神。

這是盛夏的一個清晨，隱蔽山林的雅樓在夏日晨光的照耀下，令人産生了一種海市蜃樓的錯覺，平日在山上砍柴捕獵的農家、獵戶似乎將它當作了山神的奇跡，紛紛向它靠近，卻又尋覓不找入口。

「耶。吾以爲汝會感激素還真、稱讚慕少艾，唯獨不會將渺小的龍宿擺在心上。」

華麗的男人輕搖華扇，一臉的寫意。

這個早晨的頗美，一個人欣賞未免太過浪費，所以他命人在宮燈帷內擺上躺椅，鋪上柔軟舒適的棉毯，再準備好一桌夏季祛暑聖品放在桌上，白玉琴置於一旁，紫金簫自然也不會被遺忘。

而他自己，則換下了那身掛滿綴物的華麗衣衫，且將銀紫色的長髮簡單束於身後。這樣，才方便他將人抱起，一路抱去宮燈帷。

道者的裝束也極其簡單。今日是淺藍色的衣衫，款式雖雅但下擺略顯拖拉，一不小心便會將自己絆倒。不過他也無需有此苦惱，一來他根本無法自由走動，再來——華麗無雙的儒門龍首會讓他如此虛弱之人獨自行走，那真是對得起他倆百年的交情了。

「好友，你這話說的令人傷心。更令劍子幾乎無言以對，只能捧住胸口倒退三步。罷罷罷，吾劍子仙跡自認待人真誠，沒想到也會有死狗放水流的一天——」

「劍子仙跡。」

倏然的，龍宿叫出了劍子的名字，亦打斷了他尚未說完的話語。

「華麗的龍首大人，即使不用這麼大的聲音，吾亦聽見你在叫我了。」

劍子大約猜出了他要說什麼，本想不以為然的揮揮手，奈何身體即使經過這段時日的調理、修養亦起色緩慢，四肢可以擡起但無法舉起實物，心脈盡毀的下場便是此刻他只能吃力的擡起手掌，最後又無力的落下。

「看汝精神這麼好，是不是期待著明日便可下床自由行走，再一日便離開這山林回歸紅塵，與佛劍、素還真、傲笑紅塵等聯手制敵？」這話，頗有賭氣的意味，甚至帶有一絲酸意。

「哈，龍首大人不愧是這世上最瞭解劍子的人。」道者一聲乾笑，龍宿的情緒他自然是拿捏恰當，百年知交不僅僅是簡單的四字，更是一種無法言喻的境界。

「吾這身體，若是走的出這宮燈帷，又何須好友你的照顧？哎呀呀，說起來吾又該對你道謝了……」

「收起來。汝的欲蓋彌彰對吾無用。」

龍宿也不給他繼續囉嗦吵耳的機會，他從一旁的桌上拿過紫金簫，放入了道者的懷中，並且行至白玉琴之前，修長的手指輕輕的拂出了一個音。

「這——」劍子望著懷中的紫金簫，微微一愣，旋即對一旁的男人投以不解的眼神：「好友，這恐怕是為難劍子了。」

「只是讓汝坐著聽罷了，又有何難。」

彷佛剛才的酸意不曾存在，華麗的男人笑的萬分迷人，一陣微風拂過，吹起了那印有龍紋的衣擺，同時將那頭少見的銀紫色長髮呈現出了最美麗的姿態，隨風舞動，令觀者賞心悅目。

「原來如此。」

道者微一閉目，他握住了躺在手臂中的紫金簫，整個人沈浸在宮燈微妙的氛圍中。耳畔的音，不僅僅是琴瑟之響，還有久違和風長日，山林間的生命們正以各自完全不同的形態散發著屬於他們的光芒；他忽然想起，自冰城封印破，三教頂峰入世以來，他便再無時間去聆聽自然的聲音，去感受自然的和諧了。

所以，偶爾受個重傷，掉個半條命也不是壞事。

這樣想著，閉目養神的道者漸漸的陷入了沈睡中。在宮燈帷，在這個人的面前，他無需擔心。

風和日麗，長空青煙。

嫋嫋琴音逐漸消失，彈琴的男人才撥完商音，突然便察覺到第三者的存在。

美目瞬間射出冰冷光芒。

「吾說過，誰都不許踏入這裏。」

最後一個字落下，一道銳利氣芒自龍宿指尖飛出，一瞬間便劃開了第三者的面頰，鮮紅的液體從細緻的傷口溢出，順著面頰的曲線滴落在地。

站在亭外的門生不敢擦拭傷口，他低著頭，任血液流淌而下而不能作爲。他是儒門天下年輕的儒生，也是被龍首看中來此服侍的人員之一，因手腳靈活思維敏銳，所以在儒門天下中備受期待。

在見到龍宿之前，他一直以爲儒門龍首該是滿頭白髮，裝扮莊重的老者，然而真正見到了傳聞中的疏樓龍宿，他不由得驚歎：這、就是儒門天下的第一人，儒門龍首·疏樓龍宿嗎？一反常識的華麗打扮，美貌與傲氣並存的王者——只是在他的眼中，沒有人能存在其中，放眼天下，究竟何人才能令他平視而對，又有誰能駐入他高傲又美麗的金色眼眸中。

門生跟在龍宿的身旁，他一直在尋求這個答案，直到見到那個將死之人。

起初他真的以爲那是一具『屍體』，慘白且傷痕累累的『屍體』，就像是一具無法修復的木偶；當男人抱著那具『屍體』趕回雅樓之時，樓內待命的幾人都慌亂了，有一人似乎認識那具白色的『屍體』，驚訝之余低呼——

是劍子先生！

『劍子仙跡』，門生的腦海瞬間閃過這個名字。即使在儒門中，這個名字也是十分響亮的，儒門上層皆知曉這個名字的主人與龍首關係非比尋常，再加上佛門高僧佛劍分說，三人統稱『三教頂峰』。

所謂『頂峰』即爲最高點，可見這三人實力高低，絕非泛泛之輩。

這麽厲害的人會受那麽重的傷——門生不禁疑惑了，但比起這，他更注意到另一件事：華麗的男人眼中映射著那將死之人的身影。

那雙爍金的眼睛，深深的刻印著那具慘白虛弱的將死之軀，沒有人知道龍首究竟是用怎樣的心態將人抱回，也不會有人看到他內心真正的情緒，只有一雙深沈的眼眸，以及淡漠的神情。

門生們慌張的裏裏外外到處跑，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是好。

想起那時，門生暗自一聲歎，誰道王者無情，只是流水落花。

「什麽事？」

冷漠的聲音再次響起，門生略微擡頭，不敢將目光放在道者身上，這段時日他早已見過道者數回，『劍子仙跡』果然如傳聞中那般，是道教高人；沈穩、風趣，又總是令人琢磨不透，與龍首之間的互動更是精彩絕倫。即使內力少半亦不損其威，無論是口才上還是氣勢上，都不曾敗北。

「嗯？」沒有聽到回答，男人的聲音更冷了。

「樓外一公里處，農民集結喧鬧。」門生收回心神，定定一道。

「喧鬧何事。」

——海市蜃樓

醒來的時候，日陽已近西落，就這樣安安靜靜躺上一日，於他而言，實在少見。

平日裏累計的疲憊總是乘著身體受到創傷之時乘虛而入，所以會演變成這樣也在道者的意料之中，他挪了挪身軀，這才發現身旁多了個『障礙物』，一具華麗的軀體，以及那張笑的頗為得意的臉孔。

華麗無雙的儒門龍首，此時正懷擁寒酸小氣的道教鼎峰，不亦樂乎。

劍子仙跡下意識便想挪動身體往後退移，意料之內的是，他察覺到自己的身體被那雙看似與一般書生並無兩樣的白皙手臂緊緊圍住，且那修長的手指並不安分，竟輕薄起了他的腰間，一步一步拉開了系在腰上的綢帶。

歎口氣，閉上眼睛，即使鼻息間滿是那人的氣息，即使那稍顯冰涼的手指越來越不安分，他亦心無浮動，端正的臉孔找不到一絲冷靜之外的神情，他向來沈著面對世事，即使這等麻煩事也穩如泰山。

龍宿的惡趣味，他不是第一次知道，也不是第一次經歷，不理不睬泰然處之便是。

「閉上眼，是怕被吾俊美的臉孔撩撥心緒，無法靜心？」

龍宿帶笑的眼，此刻專注的凝視著眼前這張面無表情的臉孔，興致盎然，信心十足。他這樣的行為算是心血來潮，亦或著只是單純的想看看這人從不展現在外的模樣？

哎呀呀，連他自己都說不清究竟是何原因，只是抱著這具溫熱的身軀，掌心所感受到的心跳與脈搏傳達到了他的內心深處，千百年來的記憶一下子湧上心頭，他所追逐的這顆星子，他究竟在追求些什麼。

初遇、相知、然後理所當然的成為至交，同擔三教頂峰之名，那顆並不燦爛的星子總是隨護著那顆光芒萬丈的星星，而自己，與他若即若離，咫尺天涯；他樂於追逐，樂於尋找其中的趣味，這就像是一場拉鋸戰，那人拉過一尺，他則拉過一丈。

追逐是充滿樂趣的，但若有一天，他追上了並且超越了那人之時，樂趣又在何處？

疏樓龍宿眼比天高，在他的眼中，從來不存自己之外的事物。唯有劍子仙跡是一特例。

茫茫天地，無盡玄黃，映入他眼中的那道白色身影，始終冷漠出塵，始終神秘莫測。

『劍子仙跡永遠讓你料不著。』

便是這句話，每每令他有挫敗的感覺，無法掌握在手的虛像又令他感到空虛，或許，他只是想要一個證明，過去的千百年並非鏡花水月，黃粱一夢；他、仍是風流瀟灑的疏樓龍宿，他、仍是不染風塵的劍子仙跡。

「非禮勿視、非禮勿聽。」

劍子扯了扯唇角，吐出八個字。旋即，他感到一陣灼熱湊近了自己，在歎息的同時那張薄唇已然覆上，並非瘋狂掠奪，而是蜻蜓點水。溫柔的如同春風拂面，鼻息間聞到的香味令他想起豁然之境的春天，百花盛開，美不勝收。

「儒門龍首果然高雅，做個香袋都會去豁然之境採摘。吾家花兒們真是榮幸。」

劍子的神情，依然不改。

腰間的手指不知何時已解開束縛，但顯然並不心急，只是緩緩的攀過外層衣衫，又緩緩的探入其中，指尖觸摸到的，是練武者強而有力的肌與骨，與幾道明顯的傷痕。

「汝身上的傷口，還真是可觀哪。」龍首一聲輕笑，用力扯了下道者腰間的肌理。

「客氣。練武之人若是身無傷痕，那也是奇跡。」劍子一臉的不痛不癢，仍然不願睜眼。

「好友，汝知道嗎？有一件事，龍宿非常之好奇。」

靈活的手指不再留戀腰間，而是向下衍生，一步一印，都留下了自己的足跡。

「喔？能令好友好奇之事想必不凡，劍子可有幸知曉？」

哎呀呀，他若是有拂塵在手，又怎會讓這只賊手上躥下跳，聖蹤啊聖蹤，你那一掌帶來的麻煩真是一樁又一樁，這筆帳劍子仙跡記下了，佛牒將會為你開啟明光大道。

「唔——吾突然又覺得，還是不聽為妙。」

劍子驀然睜眼，深邃的眼睛對上堆滿笑意的鳳眼。一沈穩一迷人，兩種極端，沈穩者氣定神閑，絲毫不將對方的挑釁放在眼中；迷人者興味盎然，將對方的一切盡收眼底。

欲蓋彌彰此招不通用了。男人微微一笑，打斷了他的話，旋即再度開口。

「身為武者，汝是否考慮過有這樣一日：武功全失，功力全無。從此與世間凡人無異，若真有那一日——」

「吾曉得、若真有那一日，華麗無雙的疏樓龍宿是絕對不會舍寒酸小氣又孤立無援的劍子仙跡於不顧的。」道者回答的理所當然，嚴肅的臉龐同時浮現出了一抹淡淡的笑。

他感到身體被溫柔的覆蓋了，但是並不痛苦——男人的吻很輕很柔，他的記憶中不曾有過這樣的接觸。修道之人本就無欲，過去的千百年中他也沒有對任何人動心動情的經驗，所以現下這種並不厭惡的感覺，道者不知該歸類成究竟是龍宿的技術太好還是自己修煉此『無為』境界已臻仙境，但不得不承認，在調情這方面，書生的確比道士在行。

甜言蜜語是增加氣氛、耳鬢廝磨是提升熱情、再來便是手忙腳亂、磕磕碰碰——情事便是如此簡單又複雜的過程。結果是痛楚亦或愉悅則要看雙方的契合度。

這似乎是儒門禁書中的某一段落，不知為何從龍宿的口中說出，獨獨另有一番風花雪月的味道。

劍子不動，是他不能動也不願動。有事，龍宿服其勞，他的勞碌命偶爾也該轉換給他人，更何況那人還是華麗無雙的疏樓龍宿，人才就更不能浪費了。

「……好友，有句話吾從方才便在猶豫，該不該說。」

在龍宿忙碌的時刻，劍子突然一語，打斷了他的動作——衣服褪了大半，勉強遮住兩人的下身。

「嗯？但說無妨。」反正他的冷笑話、他的欲蓋彌彰，已非頭一回不合時宜的出現了。

「吾怕痛。」

如此簡單的三個字，卻令忙於手腳功夫的男人楞住了，細長的鳳眼瞬間轉為深沈，手上的動作則更為勤快了。

「沒關係。偶爾痛一痛，汝便記住吾這渺小之人，記住我們那份‘生死契約’。」

唔——

雪白的雙眉微蹙，痛楚傳達全身的同時，他也記起了遠古的那一日，麻煩的人定下麻煩的約定，而後造成了現今這樣的大麻煩。

「唔……吾想起來了……原來你是借此討要輸贏的利息……唔！」

「沒錯。所以吾這贏家也索要的合情合理罷。」

「非也——吾說你這是借機報復——！！」

哎呀呀，這樣下去他都無法說話了，也罷，人生總有一兩次的意外經驗，人無完人，否則便是仙。

即使是仙，最後終將回歸凡世。

也罷、也罷。

道者不再回應男人的話語，只是那雙無力的手，不知何時擁住了那寬厚的肩膀。

偶爾倚靠下他人，也許是不錯的體驗。

再次醒來的時候，果然已是第二日深夜。雅樓外的夜空，早已掛上一輪明月，銀光照耀林間，那是與日陽截然不同的，柔和的美麗。

其實他並沒有睡那麼久，只是時而醒來時而又覺得疲倦，加之身體不適，即使他有意醒來起身，身旁之人也裹著他，不肯放行。

任性的男人，便是一個巨大無比的麻煩。

「龍宿。一天了。」道者用肩膀撞了下身側的胸膛，他無奈，但不表示他樂於縱容該人的無理。

「耶，夜深了。再睡一日，待到天明不是更好。」

男人知曉他的身體無法動彈，所以便稍稍收斂，為兩人之間留出了一絲談話的空隙，但鎖著腰身的手臂卻不改其霸道，指尖揉著懷中之人腰系的傷口，那滿身的傷痕，他都有興趣再來一次，不過那人這回恐怕會狠狠的咬，該咬破他的肩膀了。

「哈。龍首大人奢侈華麗的生活，過慣了寒酸生活的劍子恐怕無法適應。生活就該有各自的規律，你說是不是呢，好友。」

道者的話音剛落，他突然偏過頭，望向了雅樓之外。

在龍宿開口之前，劍子一聲輕笑，簡單便搶過了他的話。

「吾想觀星。」

嗯？一聲低沉。他並不反對，只因為他對這人觀星時的神態甚為欣賞，並且已成為一種享受。

那、便又要勞煩好友了，唉唉，劍子過意不去。

過意不去的話，就讓自己的身體恢復原狀，再來與吾喝下下棋，彈琴吹簫。如此簡單的回報，吾還沒算上利息喔～

哎呀！那真是要感激好友你的體貼，劍子回歸豁然之境之時，必定送上黃金饅頭以表心意。

汝這個心意，真是滿頭的不合時宜——

兩人一如既往的對話延伸至屋外，那裏不知何時早已擺上一壺熱茶，兩個茶杯；被子，是用道者最熟悉的白玉而制，一如過去在疏樓西風那般。

「龍宿，你選的人果真聰慧又貼心。」

「那是自然，吾是龍首，門生們當然是以吾為榜樣。哪像寒酸的道士，教出來的徒弟一個個小氣又冷漠。」

道者聽他此言，臉上倒看不出變化，只是輕微一歎：吾對收徒，敬謝不敏。

龍宿不以為然的挑挑眉，抱著他的手鬆開一隻，拉過一旁的披風為他蓋上，旋即為兩隻空杯灌滿清茶，一時茶香四溢，令人心曠神怡。

「好茶。龍宿，你門下果然人才濟濟。」道者並沒有喝下那杯茶，他無法用手去握住茶杯，但香氣卻傳入了他的鼻息之間，甚為清香誘人。

「客套，汝望向騙取吾得意門生的計畫，再度失敗。」

一句話便戳穿了道者的弦外之音，龍首涼涼一笑，望著他。

看向星空的道者神情專注，與夜空同樣漆黑的眼睛中射出點點亮光，他在看什麼，看到些什麼，擁著他的男人無法知曉。

觀星，是道家專長，他沒興趣亦不在乎。

星星便只是星星，星途指引前路，卻無法為他決定腳下之路究竟該如何行走。無論是他亦或著身上之人，都不是星星所能主宰的對象。

龍宿。

嗯？

這裏有花有月，令吾想到四個字：鏡花水月。

水中撈月、鏡中摘花，只可觀望而奢求不得。

海市蜃樓——男人的腦中浮現出門生的話。鄉民們追求的，不正是他們永遠無法到達的幻想之境嗎？

虛幻而不存在的目標，追逐著它，只會落入無邊深淵。

長長的歎口氣，龍宿無奈。他是最明白這人的人，任何時候，他都瞭解他。

「雲海樓的大門，永遠為你敞開。」

耶，豁然之境也歡迎好友隨時造訪。

溫柔夜色下，兩道身影漸漸拉長。茶香，依舊。

【完】

2005年5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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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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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95)

1樓發表於: 2006-05-03 02:42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挑一点小小的错误～
是“妄想”而非“望向”喔^^
无声大人果然好文笔，好意境。
让吾真想存下来打印出来好好观赏啊～可惜～～～
紫金白玉联盟自今年起就爬不上去了～如果大人能把文文贴来这儿真是太好了啊*^-^*

堅定本心當如是。
无幻流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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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yin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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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

2樓發表於: 2006-05-03 03:01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啊~终于看到了此文中不可观的一段，合掌，圆满了~~
剑子连茶杯都还不能端，龙大你就开吃，
看来三个多月的等待真是磨光了您的耐心啊~~(其实我也没耐心了）
剑子那句“吾怕痛”，真是让我喷笑，严重的欲盖弥彰啊~~

是说很久前就拜读过此文，如今重读，依然回味无穷~~
大人的文总能让我安下心来，只是静静分享这两只的幸福，感谢！！

顺问一句，紫白还在维护吗，好久不能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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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717)

3樓發表於: 2006-05-03 08:55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劍子～聖縱得罪的人是你，關佛碟何事？哦～腹黑的你，又打算拖人下水了～）
龍宿！回得真好啊～^++^
劍子的一句：〔我怕痛！〕
通常是所向披靡．天下無雙的啊～
龍宿大人竟可以馬上回覆：〔沒關係！偶爾痛一痛，汝便記住吾這渺小之人......〕
真是貼切又酸到極點的回答～妙啊～
很喜歡大人筆下龍宿與劍子之間的互動～^o^
尤其是平靜的語言間，卻暗潮洶湧～
希望大人能多多發表龍劍文，讓我們能"領受"龍劍之間的點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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