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2.01 【绮意】相忘于江湖首楼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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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16-02-02 00: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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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01 【绮意】相忘于江湖首楼完结

给朋友的生贺

原剧走向，无趣的文。

结尾走味，随便看看吧

***

绮罗生在意琦行眼中，总与水有着奇妙牵连——他旅居玉阳江上，不爱山峦之高，偏好湖海之远。偶得空闲去寻他，天总会落雨。

意琦行后来回索这段往事，曾经的摧心裂胆也淡化成了无边丝雨，就跟他在小桥静候时寥落的一片轻愁无甚两样。那时绮罗生还没有后来白衣沽酒的名头，平平常常一个少年人，在闹市中淡然走过，给酒肆老板平常分量的铜钱，然后于重绿新翠之中走来，一点温润晴白，几乎是意琦行回忆里面最鲜活颜色。

他曾经自恃武力，认为天底下没有什么事情是绝代剑宿办不到的。区区初春时候的小雨更不在话下。

但卖伞的行脚商人经过时意琦行并没阻止绮罗生掏出银钱选了最素净一把，伞骨为竹，笔直修长，骨节被打磨得平平。伞面用的是泾县的宣纸，有书生随意点了些墨，像是水波澹澹，也可解怪石崚嶒。

绮罗生把伞递给意琦行，常年握刀的手衬着桐油浸过而泛黄的伞面显得格外白皙，意琦行心神一晃。

绮罗生冲他一笑，精工雕琢的美丽脸庞还是不经世事的纯然，不同后来再见时，每个表情都收敛三分，沉稳澹然，却不亲近。

意琦行撑开纸伞，伞面并不太大，一人正好，两个却显得拥挤。绮罗生恍若未觉，提了酒瓶依偎在他身边，清风阵阵，少年同修的气息清澈纯净仿佛雨后新竹，一丝丝一缕缕盈满意琦行鼻端。他有心隔远一些，却又担心雨下得再大再急，浸湿了同修纯白衣裳。

最后坐定畅饮时，意琦行自己的衣衫被打湿了大半，铺陈在地曳了不少水渍，绮罗生取笑他居然还是个撑伞人。

他不会解释，绮罗生却也明白的很。像他们这样的，内力一隔寻常刀剑都不怕，怕什么雨呢？不过摈弃一身本领，所谓先天高人并没多少优越，就算拿着伞，也同寻常儿女心事无二。

「下次还是换我撑伞，尝尝这沾衣欲湿的滋味。」绮罗生看意琦行深色的半边衣裳调笑。

意琦行受不了他打趣，运起内力将水逼走，正经解释「我并不识得你买酒的店家。」

绮罗生倒没说「下次你同我一起我带你识得」。这是两者默契，一人闹市买酒一人小桥等候，这中间静默的心情如人饮水，他们甘愿痛饮不以为意，没必要分得清楚明白。

酒饮尽，意琦行要走，随手拿了收叠好搁在门边的新伞，却被绮罗生扇柄按住了手腕。

「剑宿可以不走。」

「怕是你舍不得这伞。」意琦行自觉补完。「未曾发觉好友竟是如此小气之人。」

雪璞扇白玉成页，片片纤薄如蝉翼，绮罗生拿它扇尾敲自己的头，「耶，剑宿这样讲倒让绮罗生好生痛心。不过日前偶得一曲，这几日技痒想有人作陪罢。」

「我并不通音律。」

「击节而歌，自在快意。」绮罗生盈盈笑看他，「剑宿，瞒者瞒不识。」

意琦行苦笑，「我总说不过你。」

「那便这样说定。」绮罗生执伞撑开，宣纸上面几点墨色浸染，几句闲来赋诗，意琦行还没看真切就见年轻同修手腕一转，他惯性一避后才想到时间过去偌久，上面雨水早滴落干净。果不其然白衣素面的少年人笑容狡黠，倒有些像他年少狩猎时于漫天白雪之中邂逅的一只白狐。

意琦行总对绮罗生颇多无奈，但这无奈却无一般清苦，反而掺了蜜透着甜。

他实在喜极这年轻人。便仿佛踽踽旅者，在苍茫亘古的行程之中突遇了一场盛世花火，不由分说绚烂他一整个人生。又或者干涸禁锢的贫瘠土壤，突如其来甘霖普降，便开出了心花朵朵，他夜夜谛听，枝叶抽发蓓蕾绽放，无声中窸窸窣窣，转瞬之间有如天火临世，灼灼艳艳开满他心之荒原。

是夜春雨未歇，沿着廊前新竹，顺着瓦砾缝隙，点滴到天明。

绮罗生弹了很久的琴，后来嘈嘈切切连不成调；意琦行喝了许多酒，酒兴上头提了澡雪在竹林乱舞。绮罗生曲不成曲，意琦行招不是招，但这雨幕纵是声势浩大，连连绵绵浸润了整个神州大地，在这一隅院落小小竹林之中，也只充作陪衬——抚琴者间奏中的应合，舞剑人可横劈山岳时的点缀。

横七竖八醒来的第二日天光大作，透过斑驳竹叶投影到宿醉的两人脸上。

洗漱以后意琦行将走，临行前问他的朋友，「你什么时候回来。」

绮罗生笑笑，说「江湖这么大，我应该看看。」

他说「应该」，而不是「想」，意琦行便明白，这早慧的少年同修早已心思底定，他要一场经过一次过程，唯一不曾强求的却是结果。为了他的刀，为了他的道，敢以此身赴险境，以此足涉万川。正如同许多年以前的意琦行，为了他的心他的剑，孤身奔往异境，虽家国不缓其行。

意琦行跟绮罗生，从来都是同一种人。可登绝顶，可耐寒冬，刀剑相和，他们该是能够永久相伴。

如果天意愿意成全。

绮罗生在江湖闯荡的数个年头里，意琦行多停留在叫唤渊薮。这地方颓垣断壁，只有残缺的陶俑死尸作陪，若有侥幸登顶的外人来见，恐怕第一眼便被吓得肝胆俱裂。

意琦行却从未动过收捡的念头。

自绮罗生刀技初成走出叫唤渊薮至外七修因修炼手法酷烈偏离武道正统而终成一战的过程中，意琦行剑心不动杀意不起，作乱之人已被或枭首或囚禁，他丝毫未负「武始通修」的美誉。

但意琦行并未因此自鸣得意，这一战中间内外七修死伤者重，数脉武息断绝，他有心存续却无可奈何，登高远眺时便常做此忧。

一留衣偶尔诱他下山玩耍，说道是「死宅在叫唤渊薮也种不出蘑菇，不如陪兄弟下山喝几杯。」

意琦行冷眼看他，同往日威慑小辈或者外来人的睥睨神情无甚两样，一留衣却最是深了这知己好友，浑不在意地说「以前你总嫌酒肆茶寮往来粗鄙并无多少值得交陪，但若不是我闲来爱去小酌几杯，也碰不到绮罗生。」

提到他们共熟悉的名字，意琦行冷锐眉峰稍见缓和。

他随一留衣下山去城中最负盛名的一处酒庄，亭台楼阁雕梁画栋，比一般富户人家更雅致清幽。往来之间意琦行碰到一些读书人，流觞曲水吟诗作对，尽是些靡靡词作轻浮艳曲。意琦行心下不喜，但观其人眉目之间还留得青涩，恣意轻狂一些也是正常。倒不能人人都似绮罗生，年岁尚轻，与人交往动静行止之间皆沉静周全，使人如沐春风。

武道同修，意琦行总偏疼入门最晚这位，见他早慧懂事一些，都怜惜是否早时经历坎坷。一留衣取笑他是否见着小师弟貌美如花兽心大起，意琦行以澡雪作答。一留衣山头乱窜躲避飞剑之际，意琦行后知后觉，最了解他的人从来都没错过。

……

大约是同此地主人有故，一留衣带着意琦行径自往庄园深处，来去行人稀稀落落，到一处简陋得极古朴地窖前他才停了步，跟一旁坐在矮凳上的老人寒暄，这才得人打开窖藏。

老人掌了一盏灯带他们进去，一留衣走在前面，呼吸都变得绵长。意琦行跟着他，闻到这深邃幽闭的空间里绵密深重的酒香，醇甘秀雅，尾韵悠长，才走了几步，已经有醺然欲醉之感。到一留衣提着自己所爱欲邀意琦行共饮时，后者雪白面颊上已渐染薄红，看他神情忍俊不禁，眼刀却还凌厉锋锐。

「你有没有喝过一种酒？」意琦行说，「酒香清冽，酒色清透，入口绵软甘润，余味爽净悠长。」

这提点着实笼统，一留衣一时也说不上来，追问着酒名。

意琦行想起那日绮罗生沽酒而回，天色阴暗随有小雨，他撑了一把小伞，绮罗生挨在他身边，神色温润语声柔和，说此酒名曰「雪脯」。

「不知。」意琦行突地站起，一留衣吓了好大一跳，却拦不住意大剑宿疾步往外。

「你这又是发的什么疯！」一留衣实在莫名，所幸他那久不爱下山的同修好友闻声终于暂缓了脚步，仿佛是自嘲了句什么，一留衣没听分明，正要去问意琦行却朝他看来，「抱歉，先行一步了，一留衣。」

他询问的句子卡在喉咙上下不得，为他掌灯的老人踱着缓慢的步子走来。明灭不定的昏黄灯光映照这老者满是褶皱的面容，在这阴暗之地显得有些鬼魅，却听他说。

「没有对的酒，没有对的人，除了你这样的馋鬼，还能留得下谁？」

与一留衣那场出行无疾而终，意琦行却也并未如好友挂怀一样，镇日渊顶练剑，直叫这红尘扰扰，都纷纷不萦于心。他在那次归程中偶遇一子，聪慧机敏，行事举止颇有任侠之风，虽则年纪尚幼力有未逮，却也叫他起了惜才之意，简单指点了一番。

如是往来虽无师徒之名，意琦行倒也再不必忧心七修武学至此失传，心中忧思放下大半，多数时间便是峰顶独立，看云雾如织掩去庸人仰望的眼，越发体味到超然绝世云间独步究竟是何种滋味。

这样闲暇时候他会想起那一日的雨。

绮罗生同他辞行，恳请他暂待片刻，他沉声应允以后见那一抹晴白消失眼帘，耳边是潺潺流水，眼前是杨柳依依，一副离情送别叫人感伤的模样。

意琦行那时候却没多少柔软心肠，只是这城外三里清幽雅致之所恰好被湍湍河水隔绝此岸彼岸，一弯拱桥便成两边风景唯一牵连。他站上去，迎面而来的风夹带了水汽潮湿，他的心在那一刻就也仿佛被什么浸润，氤氲的，模糊的，牵牵绊绊融化不开。

绮罗生提着两盅酒悠悠踱步而来，那身形一下就刻进他心底。那一瞬间这年轻人上山求学之事仿佛还在昨日，佩玉琼琚，颜如舜华。再一眨眼那身影已走得近了，近得长睫纤毫可见，近得那完美面容不容回避铺展在他眼前。这年轻人摊开一只手掌，意琦行还有些迟钝，便听他轻声说「落雨了」。

初春时节的小雨猝不及防，便如一腔情思，未发觉时懵懵懂懂，顿悟时分已彻底打湿了衣襟。意琦行颇有些不自在，说不清是明了心思的尴尬，亦或是其他别的什么。

绮罗生从腰间取了一把折伞，意琦行这才察觉他并未佩戴带艳刀。

刀者怎能没有刀呢？就像剑客不能离开他的剑。但意琦行眼界多高？佩剑澡雪亦不容过顶，自然不会拿这些无谓的说辞去烦扰心尖儿上的朋友。

绮罗生将伞递给他，臻首轻抬的一瞬间，盈盈紫眸中间水光潋滟，比这黯淡天光更加明亮。意琦行心头一颤，手上已撑开纸伞，大朵大朵艳色牡丹开在伞面，花期繁盛靡丽之极，是将近凋亡以前最繁荣景象。他还未能称赞这工笔细致俨然大家的技法，绮罗生已经低了头矮身钻到伞下。

意琦行把伞撑高了一些，又偏斜了稍许。

绮罗生说「雨路湿滑，当心足下。」顿了片刻，他添了一句「可缓缓而行。剑宿。」

绮罗生有许多伞。信手之作，街边采买，或繁复精细，或纯朴无华，不一而足。他大方到耗时甚剧而成的作品被意琦行剑风无意划破时毫不介怀，却也吝啬到任是藏品再多不愿赠出一柄。

意琦行偶次玩心大起，适逢大雨倾盆不愿留宿，信手捡了一把恣意而走，第二日天还未亮，绮罗生居然乘雨而来，双手空空。无形气劲阻隔他周身，水滴飞溅形成一道人形帘幕。

意琦行推开门见他如此，没来得及打趣对方难得勤勉一回竟然亲登渊薮，便闻绮罗生笑说「雨势这样大，绮罗生心爱之物怕不得不请剑宿归还。」

他口中的剑宿自然知晓这只是无聊借口却没有拆穿，只是定定看了他一眼。看他眉目含笑姿容妍盛，看人时眼角眉梢都仿佛淬着情意。

绮罗生突地收了一身内劲，眼见倾盆大雨转眼要将他浇得透顶，已被此间主人先一步带入房内。

意琦行的房间空旷、整洁，除了简单用度，再没多余事物。他看绮罗生好整以暇，终于忍不住笑出声。

「再有下次久邀不至，」意琦行冰霜雕琢的眉目居然也攀爬了些许笑意，「我总算知道怎么拿捏你。」

绮罗生以额触扇，大呼「呜呼哀哉，损友如此，当真不幸」。

后续意琦行如他所愿归还事物，却也并未真拿捏多少。偶有书信提及或可回归渊薮相聚，绮罗生信中寥寥数语，推说畏高，意琦行便不再多言。

少年负壮气，奋烈自有时。绮罗生想为之事，意琦行未尝有半点拦阻，直到后来日，送往书信久未回音，意琦行亲身来找，江水汤汤前路漫漫，他遍寻不到人。

酒肆茶寮粗陋，往来贩夫平民。意琦行向来厌恶朋党互标，结客造势，是以多处青山外，不在湖海中。此番却不得不按下不适细细探查，旁末枝节中拼凑出江山艳刀勾一轮血红之月，冷风簌簌，刀客愀然止杀之相。

一留衣踏着余晖将近信步而来，行人渐少，茶寮的老板招呼着小二收捡桌椅板凳，余光暗暗打量静坐整个下午不曾出声的意琦行，想说打烊，却又不敢。一留衣走近，拍拍意琦行的肩膀说「当走啦这位朋友兄弟，没见老板小二等着收工回家陪老婆，这么不识趣可不好。」

店家挥手连说「不敢」，被他视为洪水猛兽的意琦行却乖顺起身，留了大块银锭。老板捧着茶钱苦着脸道「找不开」，意琦行摆摆手，作势要走，经过柜台时突然又止了脚步。

「你知不知道一种酒……」

老板竖着耳朵唯恐漏掉一字，说话的人却先收了声。

「……罢了。」

……

回去途中一留衣看意琦行神色平静，实在不像他先前担忧的模样，也就收了多余心思，如常打趣说「什么样的美酒能让剑宿念念不忘。」

意琦行观他态度就知这话没完，果不其然下一句「亦或是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如期而至。

一留衣余音一落就作势要逃，然而澡雪寂寂含藏于鞘，观意琦行神色也丝毫没有往日被打趣的跳脚，一留衣便明白意琦行是真正不再挂怀。或许他依然担心甫出江湖未多久的同修会遭遇什么困苦，却也不会将过多忧虑加诸其上。

对于绮罗生，意琦行怜他，护他，却更敬他，从不曾将他视作一朵娇花，丁点江湖风浪都承担不起。

一留衣脸上刻意的无忧神态收敛，露出同意琦行有些相似的稳重情态。

「日吹烟死前的托付我将履行，通过无涯之涯往至中阴界。」一留衣偏头笑笑，「我们怕有许久时间见不得面了，大剑宿。」

「无妨。下一次会面必是三人齐聚。」

意琦行伸出手，一留衣笑握住。

「自然。不过绮罗生敢无声无息落跑，下次再会定要好好修理。我不奢望剑宿出手，但也千万、千万、千万不要阻拦！」

意琦行不置可否，一留衣试图以眼神胁迫，未几却先笑出声来。他摇摇头转身先离开，走了一截又挥挥手，意琦行目送至此，终于提步回转叫唤渊薮。

这一次，他有许多年再不问红尘。

意琦行再闻绮罗生音讯是在秋分，是时天气转冷，北雁南飞。意琦行静坐时有嘎嘎叫声打破渊薮向来平静，推门而出就见这常人难以企及的高峰之上有一双大雁盘桓。

多年以前他同刀技未成的绮罗生救下一只大鸟，自那以后便多了一双信使。绮罗生曾经打趣，「渊薮之高平常信使难以抵达，鸿雁传书倒是妙事一桩」。但这已是许多年前的往事，他们真正相助的那双怕早化为尘土，偏偏还有后继者，时隔许久为他带来绮罗生的讯息。

意琦行拆开信封细细阅览，绮罗生同当年一样吝啬笔墨，对何故消失偌久只字不提，只在末尾留下地址，轻浅四字「望君亲至」。

意琦行便抚平衣衫褶皱，梳理高耸发髻，将澡雪挂在身后，同过往无数次一样翩然入了尘寰。

时隔多年，绮罗生容颜不改，只是少年时高高扎起的马尾被解开披散下来，意琦行推开画舫帘布时江风一吹，他白色的头发飞舞，如同最上好的素色锦缎在眼前铺陈。

意琦行终年古井一般的心湖重新起了涟漪。

意琦行并没有花多少时间同绮罗生叙旧。当感情深到一定地步，所有的寒暄都是多余，哪怕是间隔了几百上千年的时光变换，再相见时依然能无芥蒂地讨一杯酒饮。

意琦行问得坦诚而无余地，「我只问一遍。这些年你去了哪里，为何音信全无？」

「丁点缓冲不给，剑宿的脾气多年如一日。」绮罗生起手将沸水灌至茶壶，白练倾斜，水雾模糊他容颜，就连语声都不太真切。「直白得让绮罗生好生怀念。」

意琦行立刻就从这语焉不详之中触摸到一些东西，不外乎是人心龃龉庸碌无常，他自是清狂矜傲不流尘俗，但绮罗生当初年纪实在太小。意琦行有心劝慰，绮罗生已将茶汤捧至他跟前。

从前一身白色劲装飞扬意气的少年形象逐渐模糊，被眼前清贵身影取代。绮罗生脖颈间一圈莹白簇新的绒毛衬得他肤白若雪，五官明艳绝伦，堪称国色。然而青年气质沉稳儒雅，行止温文妥帖，淡化了这份殊丽，只叫人感觉格外可靠。

「我做错了事，封刀为戒。」绮罗生说，「开始不说，是怕红尘扰人，后来不说，是刀意难平。」

「如今呢？」

「弃刀用箭，是我的觉悟。」

「寻我前来，便做此说？」意琦行的声音有些冷，「你为刀者，终有一天，你会再提起你的刀。」

绮罗生许久不曾说话，直到二人茶盏中沸汤转冷他才抿了一口，柔声说「不会，我不会用刀了。」

意琦行有话要讲，然而突如其来的绵绵秋雨打乱他步调，如同心思婉转的怀春少女，淅淅沥沥敲打门窗。这一番款款情谊诚挚委婉，再多的冷心冷性也化了绕指柔。

登门而至的人突然想到，他们已经许久不曾见面，久别重逢便要在争执中不欢而散？那这许多年的殷殷盼望算是什么，最重要却是，他怎么舍得？

「秋雨难缠，我欲向兄弟讨一把纸伞。」

「画舫虽小，却也能为大剑宿腾挪一席安枕之地。」

意琦行惯常紧抿严肃的嘴角微微泻出一点笑意，「你变了很多，这点癖好却还照旧。」

「剑宿风采也不减当年。」绮罗生轻声说，神色有些古怪的担忧。

意琦行还未了解这中间深意，江上一个浪头打来，画舫晃悠悠摇摆几下。心防卸下以后五感都变得灵敏，有些东西再不能自欺欺人，意琦行赛雪肤色此时近乎惨白，他神思一恍，几乎连杯中物都拿握不住，却见白色身影一闪，绮罗生自他身后揽过肩膀，将那一杯好茶稳稳搁置案上。

「抱歉，是我考虑不周。」绮罗生从容眉目亦染了忧色，「剑宿不如……」

意琦行明了他未来得及出口的善意，勉力按下不适，笑说「久不与你同榻，今当抵足而眠。」

「冷雨敲窗，泛江夜话，最是动人。剑宿好风雅。」

「你可唤我意琦行。」

来客面上终于随江面平复慢慢恢复血色，即便身形不稳，然观其通身气度，渊渟岳峙一派泰然。

多年以前他们初相识，意琦行已然宗师气象，但第一次会面，他便如此说。

多年以后心绪纠结反复，意琦行多添了一句，「好友，欢迎回来。」

若无后来事，生活纵是寡淡无趣，倒也称得上平静安逸。意琦行不是痴缠哀怨的秉性，从未有过将事情推入无可转圜的想法，偶尔前来探望，闹市沽酒小桥静候，余愿已足。最大的磕绊也不过是刀与非刀的论断，然而前途漫漫，他们有许多的光阴能够磋磨。

但天意难违，四惊鸿相继现世，武道七修、奇花八部之事甚嚣尘上，三机谶亦于己有所牵连，到某一日有陌生女子徒臂攀爬至渊薮顶峰，意琦行了然背后有人操手以外，天命已至。

残翼之鹰将死之际意琦行亲身前往，因其忠义，允诺全尸。

熟悉琴声切切，月之画舫悄然而至，意琦行涉水前往，江上白雾弥漫，冷风殷勤为他挑开帘布，绮罗生如玉容颜再见，中间也历经许多年头。

他们随意交谈了几句，最终话题总绕回绮罗生的刀，结果便颇有些不欢而散的味道。

绮罗生跟意琦行记忆中的并无多大区别，即使他再不用刀，终日做他口中「泡茶、问花、听琴」的闲人，但有些天赋与生俱来。绮罗生或不自知，但意琦行看他就像在看一柄被千锤百炼过又自甘沉到最深处的利器，即使自述再不出鞘，但其锋韧，避无可避。

将走时绮罗生看似神情淡然，意琦行却从他纯白貂裘华服上面看见沉沉暮色。

「他还这样年轻。」意琦行想，「却已经被悔恨愧疚等诸多情绪迫至罅隙无法脱逃，自我放逐般弃刀不用。」

但他的宿命在刀，终有一日就会再提起。

意琦行记起许多年前的绮罗生，相逢意气系马高楼，虽是年少却也含藏内敛。他的眼睛里有年长者不会再现的星光，是不曾红尘滚打见识人心诡谲的赤子情怀。但那光芒以近乎转瞬的速度消逝，再度相见绮罗生依然年轻，如画眉目中却染了倦色。

意琦行不去深究追问那些年里发生种种，他心惊于绮罗生终焉平静的态势，超过常人百余年的心境进展，居然连沉静中都沾染了生死交界中寂然寥落的味道。

「你记得红炉点雪么？」一步将要踏出画舫，意琦行突然问。

「自然。」绮罗生笑说，并不提起刚刚死于这招的残翼之鹰，转而说起意琦行创此招时，不过红炉煮酒时雪花纷落，落进炉中转瞬消融。

「你看见的是什么？」那一年绮罗生初窥刀境，意琦行以此问他。

「是幻，是无常，是渺小，是杳无踪迹。」

意琦行不置可否，未多久得悟剑招，其名即为「红炉点雪」。

此招先前并不闻达天下，待内外七修终战后，其余劲经数百年而未止歇。一月为限，红炉燃尽白雪迸飞，夺人生机从无例外。

——世人叹服。

绮罗生立刻明悟意琦行所指，便听他说着「是幻，是无常，是渺小，是杳无踪迹」，而后长带当风，飘然离去。

未竟之言只在当事人心内未曾吐露。

「任何时候，我与你同行。」

后来事江湖中一度传得沸沸扬扬，但就如一句话能令美酒走味，事实真相经过千万人口中传颂自然也失却原意。不过局外人闲来无事的饭后茶点，跟当事人的心情无关，与他们的悲喜无尤。

江湖风波险恶，不叫涉足之人抽身，绮罗生再抗拒，葬刀会轮番杀劫，凭风一刀含恨埋骨，他终于不得不披上戎衣一身征尘挞伐，温润眉眼被牡丹艳色掩得彻底，抚琴插花之手再握长刀手刃人命，最终沉沦。

而沉沦的路上，有人与他同行。

绮罗生心怀感念，龙毁敕电加身经脉寸寸爆裂，血气灌顶以后发色瞬间转为赤红。他一身倥偬满目峥嵘，倏忽之间武道问学之路在他眼前铺展，山花烂漫天高云淡，意琦行站在路的尽头。

意琦行总在路的尽头。

濒死之际太多纷杂往事争相放映，绮罗生听到许多人的声音，嘈杂无端钻入他耳廓，最后振聋发聩却是一句，「只要你握起刀，我们就能再相遇。」

死生一线他在想，「我握起了刀，走向刀道的第一步遇见了你。」

忘巧云戟霎时为他所驱，绮罗生持之奔赴西疆。一路浴血步步杀机，他在刀尖起舞身侧地狱莲花开放，意琦行心有所感，昏睡之中眉头紧皱片刻不曾放松，嘴唇嚅嚅几个音节，没人知道意识抽离时这孤高清傲的剑客还惦记着什么。

一留衣奔赴战场时无情掌劲已从绮罗生天灵盖下，向来清俊喜洁的白衣刀客一身血污得看不清面目，嫣红液体打湿他头发，一缕缕粘在一起，狼狈得再无一丝白衣沽酒恬淡自如的模样。

这一路一留衣唯恐自己走的太快，太快颠簸；他又不敢慢下脚步，有人在等「他」。

以命换命，究竟是救意琦行的命还是要他的命，一留衣想不清楚，绮罗生不愿去想。最后的思绪是有人酒后问过「如果生命只剩下一天，你会怎么过？」希冀满怀得简直不像是高傲冷漠的绝代剑宿。

那时他犹豫了很久才在对方的催促中说「没有那一天」，因为真实答案并非对方渴求。但他内心明了，「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会一个人过，因为那会是兄弟一辈子的痛。」

绮罗生精准预估他的死将带给意琦行的动荡，正如同意琦行约战邪九世时亦明了一旦发生意外，绮罗生将不惜任何代价，无论原则、底限、立场。

他们太相像，一样的奋不顾身，一样的至情至性，一样对待一些心知肚明的情愫，只敢以缄默作答。

初见时意琦行问过，「你为什么学刀。」

绮罗生的答案横亘在他们中间，经过了这么多年。

意识模糊的最后，绮罗生的手放开，他看黄沙漫漫，心头澄澈空明，曾久久积压在心头的沉郁消散，连这朔风凛冽枯枝败叶都显得份外可爱起来。

与天踦爵初相见时，这聪慧睿智的少年人曾以洛阳花木记载点破他心思，道牡丹浅植才得花枝繁茂，绮罗生漂泊江湖旅居四海，看似洒脱，亦存不敢深根之意。是时绮罗生未曾多言，心内却明了，疏情重情存乎一念，相异在人，若对一人重情太过，自对旁人疏情的可以。

要说遗憾，等不到意琦行渴盼的三人齐聚，天再落雨，不能见大剑宿执伞静候的清隽之姿，也尝不到偏爱的雪脯酒看不尽世间的好颜色……

他亦未曾见过初执刀时耳边传来声音的主人，但人生来去这一遭，已经不枉了。

绮罗生之死是故事的分水岭。

像是演绎一场荒诞的闹剧，幕布一扯隔绝了前尘后事悲喜荣辱，台下人的谩骂改变不了剧本走向，天意大笔挥毫，台上的人被名为宿命的牵线指引，步步走向无预知的未来。

意琦行的报复来的冷冽又决绝，一己之力挑天佛原乡、葬刀会等多方势力，人心惶惶之际，他举目四顾，茫茫无依。绮罗生一死，仿佛将他生命中最璀璨的颜色带走，叫唤渊薮高而险峻，他往日钟情浮云遮望眼，而今几瓶黄汤下肚，却觉得渊顶的风原来这么冷，这么寂寞。

高者寂寞。更高更寂寞。

没人会觉得尘外孤标意琦行会是柔软脆弱的本性，他该是一柄一往无悔的宝剑，任何挫折磨难加身只会击起更剧烈更强势的反抗。事实的确如此，然而无人看顾满腹伤怀杜康也不能解忧时，他几乎为他的「兄弟」流尽一生的眼泪。

意琦行的前半生顺遂之极。他生来高贵天纵奇才，武力学识皆属上品，心智坚毅锐不可当。在明了故国征伐理念与己有所冲突以后，他去国离家，未曾回头。苦境一行因缘得到武道七修传承，首次通悟内七修武学，及至如今，他之造诣早已远超七修门法。

意琦行一身铮铮傲骨源于对己身实力的绝对自信，追本溯源亦与半生际遇有所关联，绮罗生为救他而死，柔肠百转之时他有过质疑。但那声音太微弱，没来得及听见就被铺天盖地的悲伤淹没，后来又被失而复得的狂喜遮掩。

一留衣、意琦行、绮罗生再聚首，往日誓言在耳，一留衣动动手要修理落跑的小师弟，意琦行没忍住打了圆场。后来是共誓诛凶相约退隐，一切美好如露如电如梦幻泡影，转瞬即逝。

意琦行趁隙在苦境寻找归隐之所，有山有水有三两梅树，料峭又潇洒，他想绮罗生肯定喜欢。

他也的确开口说过退隐之事，绮罗生言说大善，眼光对接，依稀是旧日光景。

但那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情了。说完他们各奔前程，只在后来偶然重逢。

没有一留衣。

意琦行是在一生最萧索之际遇到沐灵山。

尹宴荒城空旷苍茫，来人持杖踏青，行踪诡秘异于常人。折桂令与春秋阙铿然交击之刻，群岳震荡万籁俱响,意琦行心下凛然，然后是输。

眠月石在他们的战场生根发芽，枝叶繁茂的琼月树生机盎然荫蔽一方，妆点这片荒凉故地。意琦行怀揣疑惑回归指月山瀑，水流潺潺清风阵阵，红梅花纷纷落下。他握不住自己的剑。

一个剑客握不住自己的剑。

若是以前孤高自许目下无尘的绝代剑宿怕会嗤之以鼻，永远不会将己代入这样颓唐的场景。然而人事变改，意琦行几次跌落尘埃，终于意识到过往的可笑而愿意低下高贵的头颅。

在一留衣、御宇天骄相继在他眼前战死，在绮罗生额上沾血膝盖染尘而赴战约，更在意琦行亲见他为保自己生机学习犬吠的时候，铮铮傲骨被碾成了齑粉。如果他的骄傲如此空洞苍白，守不住护不了，那意琦行空名绝代，究竟能够做成什么？

回归战云界是意琦行的选择。如果这双握剑的手什么都做不了，那他愿意舍弃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即使立场对立刀剑相向。非是本末倒置，在双拳互击背身而往的刹那，他们拥有足够的觉悟与绝对的默契，哪怕是各安天涯，从不悔自己走过的路。

而那些未曾开过已然凋落的花，带着他们共有过的陌陌情思幽幽心绪，被埋葬在御宇天骄身死之刻，定格在绮罗生伸手邀约而遭拒绝的曾经。那情花芬芳心叶摇摇，纵是离别最久生死相隙也不曾放弃，最终被现实的利风摧折，走成两条无交集的直线。

后来有剑者携一身风雪至指月山瀑，同意琦行讲了一个故事。故事的后来剑者问「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意琦行脑中突然一片空白，什么东西都想不起，只有握剑的手背一暖，是江上风大画舫摇摆时绮罗生从背后扶住他，手心按上他的手背。这种程度的安抚比不过他们披肝沥血共同御敌的任何一刻，却在这时闪过脑海再不能忘怀。

他回味良久然后才说，「很好很好的人。」

思绪至此山瀑白练如飞，陡然落至平地水花四溅，旋而平静湍湍流淌，绕过意琦行搭建的居所，慢慢行至另一处远方。

意琦行心有所感，仿佛以雪洗身神智清净，得悟神识之剑。

意琦行与绮罗生好好说过再见。

当时意琦行意识为饮败他剑下的天之厉所困，绮罗生闻之匆匆出走时间城走到绝代天骄的面前。

刀与剑的厮杀没有往昔切磋时候的快意。在天之厉的意识被陌生来客杀灭以后，绮罗生抱住意琦行倒落的身躯，与曾经的江山艳刀护持重伤的好友一样。

此战之后意琦行的亲朋劝他退隐，他一一看过熟悉的面庞，这中间并没有绮罗生。

那时他的心情大抵是有些遗憾，却也释然。只是行过一段遇上小桥他到底一怔，忍不住站了上去看这边风景同记忆里的有多少重叠。

近的有流水、落花、杨柳，远的是行人、闹市以及他最终没去过的酒肆，旌旗大约在风里飘扬。

意琦行刚刚想差了点儿什么，天上乌云密布，忽然下起了小雨。他在心里叹说「这才算齐」，脚下已经迈开步子，再不回头。

却在桥下看到送行的友人。

绮罗生手上无酒白衣如昨，不快不慢地走到他身边。如果暗生的情愫曾真正促使他们发生过什么，意琦行大约是有资格生出怨怼，从而对这缱绻的送别不屑一顾擦身而过。

但他们多年的相伴如水，源自于双方对这份情感的看重。因为看重诺不轻许，行止矜持未尝片刻失仪，所以即便最终心知肚明对这段感情辜负，退却不自禁走出的半步，相逢还是朋友。

绮罗生送了他一程又一程，说是要将「这一程送尽」，尾随的人终于受不了赌气离开，意琦行余光看到绮罗生精致侧脸，劝说的话堵在了「此后大江南北才能无牵无挂地走下去」的恳切之中。

倾尽一生心，意琦行只这样深刻而长久地爱恋过一个人，爱他牡丹艳色，爱他刀技无双。这份感情走到别离都不言悔，即便醉寒江一曲响彻江湖，好事人因此总把这场送别传唱的尴尬又苦楚，意琦行后来再提却是出人意料的云淡风清。

他对绮罗生的评说是一个「好」，只一个「好」。他那么喜欢那个年轻人，以至于要去形容的时候都欢喜得遗忘一切言语。

沐灵山解开他第三道武脉的相会中，这一身禅意的奇人在别过时没头没尾地说过一句「三千微尘里，吾宁爱与憎」。

事后意琦行再看这佛偈心中是一场感悟：三千世界不过一场尘埃，个人的爱与憎算不了什么。那得到与失去了，当下与回忆了？谁能真正称取它们的分量，在以心为名的秤杆之上。

「那他后来有送你一把伞么？」发色苍白的剑者眉上一道旖旎暗纹，擦着他的剑漫不经心问道。

「没有。」意琦行笑说，「我自己买了一把。」

十八相送的结尾是他们遇到一位行脚商人，不可能是他们曾经见过的那位但或许是他的子子孙孙。绮罗生的脚步顿了一下，意琦行从怀里掏出银钱买了两把。

伞骨为竹，笔直修长，骨节被打磨得平平。伞面用的还是泾县的宣纸，但上面连随意点的几滴墨都没有。

绮罗生接过一把，送别的脚步终于停了下来。

「他年再相逢，我有美酒千坛，共君一醉。」

意琦行贪恋地看了他一眼，「非画舫不栖，非雪脯不饮。」

「该然。」

……

「那双大雁呢？」

「见过一只，后来就没了音讯。」意琦行一顿，「应该是死了。」

大雁忠贞，一生只择一偶，至死不渝。却比他幸运，最开始就丧失选择的余地。

「能发生什么的时候什么都没发生，你后不后悔。」

「如果后悔，意琦行一开始便不会做此抉择。」春秋在意琦行掌中，嗡嗡共鸣，他心念一动长剑破空，不绝水瀑断裂，须臾又冲撞而下。「我怎么舍得让他为难。」

「不遗憾么？」

「要说遗憾。」曾最是冷傲的剑者思索稍许，「我曾为悟剑数百年不入红尘，后来想想。」他顿了顿，语声暗下来，「九千胜刀神风采，那些年我竟无缘得见。」

「最后一个问题。」拭剑的剑客站起身，萧萧肃肃如青松立雪，容貌旖丽气质霜寒，他没有左臂。然而这剑客右手腕轻翻，墨色的长剑还归入鞘，一动一静之间，气度潇洒情态自若，动情之极也薄情之极。

「犬打鸳鸯的戏码里你的悲喜我已明了，绮罗生呢？」剑客问，「他是什么心情。」

意琦行闭上眼睛。

绮罗生一生最沉默而深沉的告白不过不愿赠伞，不想离散，更多则随波水流，任命运摆布的泰然。这场戏里他看似尊荣，爱他恨他的都那样多，但前世今生的眷恋说的清谁欠谁该偿还谁？

他选择别人的选择，归去别人的归去。牡丹浅植不愿深根，一开始就注定好了。

意琦行的心上淅淅沥沥下起了雨，也或许这雨从来没停，潮湿他一生。但他也终于平静，三脉破天烟都寻仇，命运已经如此优待，再静享绮罗生有过的雨摧竹林漏夜听风，又不是死生不见相忘江湖。

重逢会有期，再见讨杯酒饮。

整装待发的白发剑客说，「我欲往天盆村，再往西而行，听闻荒漠之中有一眼活泉，饮之能见最思念的人。」

意琦行点点头，那剑客旋身而走，岁月挫折在他身上显不出痕迹，情仇爱恨湮灭，说到「思念的人」归于平静，再不痴狂。

意琦行的爱情一生隐忍，也只外人看着轰烈，这一刻却与这剑客有些共通，他心有戚戚树下静坐，也不知过了多久红梅花瓣被雨打得落下，他闻见花香扑鼻，知是故人自远方来。

不亦乐乎。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