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哪裡？我為什麽會在這裡？

努力的回想，最後的記憶卻只停留在與京極鬼彥的最後一戰上。鬼風林中，為救二島主和師尊，我獨自斷後。那一戰的記憶我已經模糊，只記得漫天的血雨和一道淺藍色的人影。在意識漸漸遠離之前我感覺到手上和臉上有冰冷的液體流過，似乎有人在哭。

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臉，卻無意中看到了緊握在手中一條絲巾，鮮紅的如同記憶中的血雨，這明顯是女子之物的東西為什麽會握在自己手中？努力回想，卻毫無頭緒。

 

「你就是沖田鷹司？」

身邊忽然響起的聲音驚散了我的思緒，我回頭，發現身邊不知何時多了兩個奇怪的人，一人身穿白衣，一人身穿黑衣，手握鎖鏈，臉上戴的面具猙獰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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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我接受的如此輕易自然，鬼差卻反而笑道:「看來你倒真是死的無牽無掛。」

牽掛？自然是有的。也不知師尊他們有沒有安全的撤離。

 

從很小的時候便開始跟著師尊學藝，對我來說，是師亦如父，然而某天，師尊卻毅然的拋棄故土，遠渡中原。

我不明白，也想不通，師尊曾經的教導我句句銘記於心，尊師重道，勇武忠誠，對於一個學武之人，最重要的便是义、勇、仁、礼、诚，忠義排在第一，為何師尊你卻要做不忠不義之人？

 

「中原有句俗語叫自古忠義難兩全，你口中的忠義是忠那般又義為何？義也有分國家大義與個人小義，普生大師心中裝的是天下黎民蒼生，所有生命皆一視同仁，在如此大義面前，如果還死守著對自己故土的小義，那只是愚忠！」

 

似乎曾經有人這樣句句如劍似刀，說的我啞口無言，雖然不甘卻無語反駁。

是誰？卻記不起。

 

步步跟著鬼差走在黃泉之路，路上陰暗清冷，前路煙霧濛濛，似乎沒有盡頭。偶爾可以聽到遠方傳來奇異的聲響，什麽東西一閃而過，看不真切，卻可依稀辨認出是一片淺藍。輕輕淡淡的像天空中雲朵之間留下的點點斑駁，像陽光射入海水反射而出的閃閃爍爍，我忽然覺得這景象熟悉異常。

 

記得我追隨師尊來到中原，才發現人海茫茫，要尋找一個人簡直如大海撈針。

一日在市鎮上閒逛，漫無目的之時被路邊的一位老者叫住，老者自稱有算命占卜之能，并一語點出我欲尋之人必在南方，我雖不信這些所謂半仙之術，詳細之詞也已記不清，但仍客氣的給了銀子，轉身欲走，卻看那老者笑得詭異，并再三叮嚀，只得如他所言向南行去，心中卻對自己這種無法忤逆別人的性格哀嘆不已。

剛進入南邊的密林，便感覺到濃郁的殺氣，難道是……疾步而行沖入戰局，卻被一席藍色蒙了雙眼，忘了當時的劍拔弩張，忘了對面之人的殺氣騰騰，只記得那一片淡藍如煙似霧，一雙眼睛明亮如星，眼神清澈如水，又如鋼鐵堅韌不屈，我想世間再沒有一雙眼睛可以如此直望入我的心底，從此刻骨銘心。

此時兩人的身份怎樣為何而戰似乎都已不重要了，我心中唯一的想法只是不能讓血弄髒了那片藍的純，不能讓血污了那雙眼中的清。[這完全沒有經過大腦思考的舉動最後卻換來了一個巴掌，這巴掌的由來至今我仍覺得莫名其妙- -||||]

從此之後，我的身邊就多了一抹藍色。

 

那人面容清麗俊秀，聲音清朗乾淨如珠落玉盤，聽著這樣的聲音即使是被罵都會覺得是種享受。性格卻如刀锋剑刃，比男人還要率性瀟灑狂傲不拘。迎風倚劍而立，藍衣也隨著翩然飛舞，那飛揚的神采令天地日月也會黯然失色。

如果不是曾親眼確認，我亦不相信世上竟會有如此的奇女子。

 

雖然時常會對我口槍舌劍，甚至是有意與我針鋒相對，但我卻能看到那雙眼睛中深藏的點點溫暖和嘴角的淺淺笑意，我知道，與我在一起她也是開心快樂的，雖然從沒親口承認過。

有了她的陪伴，身處異鄉到我再也不會覺得寂寞孤單。

 

她的名字，是……？

 

回望身側，如同我缺失的記憶般空空如也，再也沒有了那抹熟悉的顏色。

 

 

 

 

走了許久終於不再是空曠無物，前方可隱約聽到流水之聲，不遠處便看到了一條河流緩緩而過，河上架著一座石橋，上面寫著“奈何橋”，我記得這個傳說，人在走上橋時，還執著于前世未了的心愿，卻又明白這心愿終將無法實現，於是便會發出長長的一聲嘆息。

 

現在的我終於明瞭，世間總是有些無可奈何之事，誰也無法改變。

 

我承認，之前的我只是一心跟著師尊鉆研武道，嚴守著師尊教導的武學精神，絲毫不敢越雷池半步。從不在意外面的腥風血雨戰爭殺戮，只是小心謹慎的活在自己所構建的世界之中。

 

與那人在一起的時日，才使我認識到之前的自己是多么的天真單純。

 

我不會背叛祖国，也不會做中原的敵人。戰爭和殺戮，并不適合我。

 

她卻對我的想法嗤之以鼻，罵我天真愚笨。

 

她帶著我四處遊歷，使我看到了以前做夢也想象不到的景象。

我們途經之處，戰火綿延，死尸滿地，哀鴻遍野。

有些村鎮甚至上至老者下至嬰孩，全部慘死於戰火之中，無一幸免。

這些尸體中，有女人以身護著懷中的孩子，有男人握著柴刀滿身浴血，有情人死握雙手，有孩童緊緊相擁。

我們默默的走在焦黑的土地上，眼前似乎浮現出這些人們臨死前的一幕幕凄慘之景。

 

她說，你看，戰爭就是如此殘酷無情，你說那些將士死得其所，不論是爲了忠於祖國而死還是保衛祖國而死都是英雄烈士，可這些百姓呢？他們是如此無辜，卻受到戰火的波及，而你，明明有能力阻止這些，卻選擇迴避，你以為中立就可以不傷害任何人了，卻不知更多的人死於你的逃避。生在亂世，你不愿涉入戰場，卻早已身在戰場。這是身為武者的宿命，責任，和悲哀。

戰爭一旦開始，不論最後獲勝的是哪一方，受害的也只是那些無辜百姓，普生大師的立場，不是東瀛，亦不是中原，而是天下黎民百姓，而你的立場呢？

 

我永遠忘不了那時她眼中的沉重和疼痛，像錐子一樣刺進我的心臟，一點點的打破了我原本認定的真理。

 

忠於自己的國家立場，為自己的民族拋灑熱血，我一直認為這才是英雄。然而一將功成萬骨枯，百家哀，這樣的英雄，有何意義？

 

什麽是對，什麽是錯，我已分不清了。

 

 

「師尊，我要挑戰你。」

 

既然我無法選擇，那就交給上天來決定吧。不論結果如何都無怨無悔。

 

和師尊的雪原一戰之後，她找到我，狠狠的罵「你是不是以為自己死了就可以不用選擇立場，圓滿你的忠義兩全？告訴你，即使你選擇為東瀛而戰，站在敵對的立場我亦會敬你是位英雄，但你這樣輕易放棄生命來選擇逃避成全自己，卻是我最最看不起！」

我苦笑，果然我的任何想法都瞞不了那雙眼啊。

我知道這次她是真的生氣了，卻不知如何去解釋。即使死，我也從未想過要和她敵對。

 

深深嘆息，她曾說過我萬事皆求圓滿，既要忠，又要義，全忘了世上本沒有所謂圓滿之事。我這樣的性格，到最後不止會害了別人，更會害了自己。

原來全被她看破。

 

過了這座奈何橋，希望來生不再生於亂世，不會再有戰爭，只望能和所愛之人織布種田，平平淡淡的度過一生。

 

 

 

奈何橋下的河水泛著金紅色的光，卻不若傳說中似暗黃的血水，水中也沒有孤魂野鬼，虫蛇满布，反而更像是落日的餘暉灑在河面，水波粼粼，金光閃耀。河邊開滿鮮紅色的花，無風而動，似乎朵朵都有著自己的生命般，雖然妖艷無比，但配上金紅的河水卻是一幅美景。

 

河的名字為忘川，但我偏回憶起那個藍色身影獨自坐在河邊時，孤寂又悲涼的背影。

 

習慣真是種不好的東西，一整天沒有見到她便不可抑止的想念起來。無意中從四非凡人那里聽到，仙靈地界的另一位神官不久前死了，是她的好友，情如姐妹。

 

我來到河邊，果然看到了那抹藍色。我知道每當她不開心時便會獨自坐在河邊，靜靜的望著河水許久，不知在想些什麽。這時的她不愿別人打攪，因為不想被人看到自己的脆弱和悲傷。

相處的短短時日，我竟對她如此的了解了，悄悄站在她身後的不遠處，我心中暗嘆。

「既然來了為何不過來？你要鬼鬼祟祟的站到幾時！」

她的聲音如往常一般的清冷，我摸摸鼻子，尷尬的走到她身邊坐下，她沒有回頭，望著河水的雙眸依舊清澈卻不再明亮，再也沒了往日神采飛揚的光芒。眼神愈加的深沉，平靜無波卻如一灘死水，這樣的她使我不知所措。想出言安慰，但又不知該怎樣開口，深恐自己說錯了話惹得身邊人更加難過。

 

「想要安慰我？」清冷的聲音再次響起，「我的樣子看起來很難過么？」

「我……已經都知道了。如果你傷心的話，還是哭出來比較好。」

「我身邊的人又不止死了這一個。哭？哭有用么？難道哭幾聲他們就會回來了？有哭的時間倒不如去多殺幾個敵人，這樣也能少死一些無辜，少一些人傷心。」

「那，如果我死了，你會爲我流淚么？」話一出口，我便後悔了，明知這不是此時該問的話，為什麽我仍期待聽到她的答案？

身邊人冷哼了一聲，卻沒再說話。

 

「還記得以前我們曾聽到河中采蓮女唱得那首歌么？記住千萬不要喝孟婆湯！」

許久之後她丟下這樣一句話便離開了，留我一個人坐在原地百思而不得其解。

 

如今，我已知道了那個問題的答案，卻不覺得開心。

第一次看到她的眼淚，竟是為我而流。

明明不愿看到她悲傷難過，才發現傷她最深的，原來是我。

 

拿起手上的紅色絲巾，忽然發現邊角處寫著一行小字：

 

连就连，你我相约定百年，谁若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

 

我想起了，之前與她結伴而行之時，曾聽到湖中采蓮女悠悠而歌“连就连，你我相约定百年，谁若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她告訴我，這歌詞是情人間的約定，相約百年，若一人先死，定要在地府等著另一個人！

 

她的面容和聲音漸漸清晰起來。

 

她說，如果有一天你死了，我也必會追隨而去。

 

我緊緊的握著絲巾，原來我們早已約定了。 ZeyAb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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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生緣斷，來生再續。

 

 

 

橋下，立著一座精美的涼亭，雕梁畫棟，精美不已。亭中站著一位面目慈祥的老婆婆，看到我走近，便笑瞇瞇的招呼：「公子走了這么遠的路，想必一定累了吧，來來，喝點東西休息一下吧。」說完便遞過一只瓷碗，碗中湯水清香無比，聞著便覺得渾身舒暢。我不好意思拒絕老人家的好意，也的確是覺得又累又渴，便一邊道謝，一邊接過瓷碗準備一飲而盡。忽然身後傳來一聲大喝，接著一隻巨筆凌空飛來，正好打在我的頭上，我痛得手一抖，手中瓷碗也跌在地上碎成兩半。而那位老婆婆早已嚇得躲在亭子旁邊的石頭後面瑟瑟發抖。

我一邊摸著頭上剛剛被砸出的一個大包一邊回身道：「荻……」

 

「荻什麽荻！我不是早就告訴你不要喝那碗湯了嗎？！把我的話當耳旁風么？要是我晚來一步你真的喝下去了，你就見識見識下十八層地獄是什麽樣子吧！哼！」

看著眼前之人熟悉的清麗面容，被她熟悉的聲音責罵著，讓我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你，你為什麽會到這裡啊？」我忽然驚醒，她……不會也……

「為什麽？自然是跟你一樣嘍。」她一邊收起秋水筆，一邊無所謂的答道。

雖然我知道她從踏入戰場之時就已把生死置之度外，雖然我真的很想念她想看到她的臉聽到她的聲音，可是，卻又不愿這么早的見到她啊。

此時此刻，我真的不知道該歡喜還是該悲傷。

仿佛已猜到了我的心思，她走到我身邊，輕輕握起我的手：「真是只呆頭鷹，如果沒有我在你身邊，恐怕被人賣了都還不知道呢。不過沒關係，以後我會一直在你身邊的。」

我望著她，輕柔的把她的手包在手心，鄭重許下承諾：[我們要永遠在一起，生生世世！」

她低下頭微微笑著，這時的她再沒了以前的鋒芒驕傲，只有滿臉的幸福甜蜜。

「咳咳」一陣輕咳打斷了我們之間的萬千柔情，我們一同看向聲音的來源。老婆婆哆哆嗦嗦的端著兩碗湯站在離我們很遠的地方，一副隨時準備跑路的樣子。「不，不好意思打擾你們一下，這碗湯……」

「一定是剛剛被荻的秋水筆嚇到了，真是可憐。看吧，剛剛被荻一瞪，手上的湯又撒了半碗。」我在心中默默替這位婆婆哀悼。

看著荻從那位婆婆手中接過一碗，我驚訝的問：「荻，你難道真的要喝么？」

她微微一笑，「不是我，是我們。我們共喝這一碗孟婆湯。把今生痛苦悲傷的回憶統統忘掉，只記得幸福甜蜜的，這樣不是更好？」

「可是，你確定……」

她伸出手指著旁邊的那塊巨石，「傻瓜，你看那邊。」

我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上面清清楚楚的刻著我們的名字。

 

我忽然想到，那日遇到的算命老者，他的原話是：「此行往南，必會遇到你命中注定之人。」

此時，這個命中注定之人就站在我的身邊，與我執手相握，十指相扣。

 

原來，我們的名字早已刻在了三生石上。

 

我们的爱，也会随着我们的灵魂一起，輪回不止，循環不休。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