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6.13 【青静】两寸海首楼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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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鼴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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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19-06-13 15: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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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13 【青静】两寸海首楼完结

剧情与时间线同原剧前56集。

原剧向清水，万字单篇完结。

预警：1.含别惜楼x默如渊暗示

         2.有关于术法的怪力乱神二设。

         3.前三分之二是在铺梗，请看文的小天使坚定，您没有走错tag



同为修术法的道者，其实前面写别惜楼，也是在写静涛君，看到后面就知道了~

似乎为了铺垫，前面写得太平淡了。。。道个歉，希望有小天使愿意看到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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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寸海

别惜楼被母亲诞下那日，天现奇景，可这征兆不是他的。

圣龙口上，石碑历了龙焰雪霜，竟被雨水润出一道细窄罅隙。正午时分，一名道生奉了道尊之命取来灰石，未及筑补却见天关昊光大作，有星昼出大如镬鼎，色若碧海，掩去日光。道生正脱了一只鞋子扶着碑石抖沙，惊骇之下，一袖灰砂细石尽洒在脸上，挂着花面赤着一足嗫嚅回报。道尊遣属下溯着星现之方寻去，果然访得甫降婴孩一名。

异星现世，十三道众人皆喜，唯有来世道君言称，昔日庄王问鼎，是欲取周朝天下而代之；如今星出如鼎掩日，恐有正统式微之忧。道尊见双方争执不下，便做主将婴孩收入门下学道，为的是日后吉凶不论，都有个寻人处和介入的由头。

待此孩童年岁稍长，日渐显露出道术上的天资。道门众人便依着那星似海的颜色，赐名——

“赐名静涛。”

息尘道讲古正到兴头，不意被别惜楼打断，调笑揶揄道，别惜楼你可是明日要跟静涛君对决的人。说书人都知道，故事最末句的书底儿，一句千钧。你乱我节奏又泄了书底，不知糟蹋了多少人品，小心明日遇上那有星象加成的静涛，被人家一拂尘抽回来，只好抱着默如渊哭嚎。

别惜楼故作心痛，说，话怎能如此讲。好歹我也是跟这静涛君同日出生，我生于星前，他生在星后，中间只隔着一盏茶功夫，怎见得那星就垂青他一人尽占好处，与我就全然无干？

异士降世，自有那日月星辰遥相感应。息尘道望一眼天色再望一眼众人，笑嘻嘻拢了外袍衣领道，按时辰算来，星前生者命属火，星后生人命属水。水火之差，天殊地别，这一时怎能讲清。待我回去寻了星谱，慢慢参详了告知于你。

命运掀起滔天洪峰噬人的那刻，其实是沉似渊，深如海的。

别惜楼命里有水厄，并没见过真的海，可这道理他亲身体会过——那时他尚年幼，没正形师尊命真君拎着本散了页的破书，晃悠悠扎进他房间，大马金刀坐在床板正中悻悻道，小楼啊，你说你怎么就不能迟生一刻呢。

师尊请莫再称呼弟子小楼——别惜楼奶声奶气立起身来行礼——师尊请赐教，早生一刻怎样，迟生一刻又怎样？

早生一刻命贵，五行属火，太阳、天梁守命而耀，成“日丽中天”格，命主便如日光灿，如梁率直，是百年难遇的可塑之才；迟生一刻命舛，五行属水，太阴、天机三合会照，成“无水汪洋”格，命主受太阴荫，得天机谋，回肠九曲，浩然莫测，本该跻身术法一脉的顶尖行列，可惜被鼎星破去格局，离这峰顶差了两寸，濛濛水气底下掩着累累心事如冢，成了个缘尽情未绝，水褪海不空。

别惜楼被星啊水啊灌得头昏，不由奇道，那听师尊说来，隔壁静涛君命格平平，我才是那天纵奇才？

道术重的是云遮雾障虚实相生，吞一根丝线吐一个琵琶扣出来才吃得开！命真君怒斥，徒弟你都光灿率直了，还修个屁的术法！

别惜楼虽然年幼，站直了还比一把拂尘矮两寸，却也自认志在山海。如今师尊一席话听下来，山崩于前，海倾于顶，一颗心宛如满山乱石入深潭，沉都不知沉到哪里。命真君见弟子眼睛都直了，书扔到身后一拍脑门说乖徒弟莫怕，为师知你天生性格坦荡，不爱云遮雾罩那套，见山撞山，见海溺海，幸好我所学广博，亦擅无隐道环的术法，今后传你便是。

无隐道环？那又是什么？

那是——命真君极为自豪，一拳锤在床板上，是能让一切术法失效的术法！

原来如此。别惜楼破涕为笑，学成此术，我就能禁去对方一切术法暗招，跟他堂堂正正挥拳头肉搏三百回合啦。

命真君一时气噎。

好好一个修道术的人，为什么非要想不开去跟人正面肉搏呢。你就不能带几个同道让他们主攻你掠阵么。

要不把这呆徒弟去隔壁宁真君那里学惊鸿刀得了。

宁真君不收的话……宁真君不要他也无妨。反正这孩子比石碑还端方耿直，圣龙口最近人手折损不少正缺墓碑，把他拾掇拾掇，挂上牌子半截埋土里，立着去发挥余热算了。

选别惜楼做传人这事，十三道除了命真君本人都是反对的。

众所周知，十三道显而易见是十二个人，依着太元天，玄武明，圆修华尊命宁顺次排下，到别惜楼的师尊命真君这里，座次已经出了十名开外。作为十三道中的师弟，命真君难得为了什么事情跟师兄们较真，这次为了徒弟的事情破例严肃一回，众人唏嘘了一阵子也就由他去了。倒是别惜楼自己没心没肺，听完师尊一通转述欢欢喜喜地问：那要是按这个顺次排下来，岂不是我有个师伯要叫天真君？

师兄娇俏的双马尾在命真君脑海里不受控制地一闪而过。老人家叹了口气，拢住自己这抓不住重点的宝贝徒弟解释说——

所以你那个师伯，一般自称照世明灯。

道术一脉，分出术、法两支。术是道术，尤以幻术为重，术中翘楚是静涛君；法是阵法，连着无隐道环这门绝技，从命真君那里传给了别惜楼。

虽然命真君声称，这个决定是他漫长人生的片刻失控。

爱本就是个失控的过程。而修道术的人，总是把口是心非当本事。别惜楼对此已经习惯，边为师尊奉茶边纠正道，说“真情流露”会好听一些。

凭术法立足之人本就是乘桴浮海，纵然袖中万里乾坤，也是踏在浪尖，时时感觉会栽下去，一步踏错，就不免死得苦状万分。所以别惜楼，今后你能断一切缘、舍一切情，时刻掌控好他人与自己的人生么？命真君歪在榻上，嘴里嚼着茶叶梗。

失控又有什么不好呢？别惜楼想。人有别，心无差。人类的本性如此，不计后果的真情，成为不计后果的失控，带来不计后果的欢愉，哪怕只有片刻，也足够在剩余的漫漫岁月里缅怀追念罢。

术法有高下，爱恨无分寸。与自己的本性苦苦相抗，断情绝念，虽是修道术的道理，却与人性相悖。别惜楼正了形色答道，毕竟师尊也明白，人生不是弈棋，步步为营不能带来乐趣。

命真君闻言，哈哈大笑。

传人是我选的，我能把你怎样呢。只好再传你无玄护印，就愿这护印替你隔绝爱恨，佑你未来不会为情所缚罢。

命真君临终前有言，别惜楼命有水厄，需得远离才是。可惜修术法之人，总得要茑萝依松，俯仰间终需入江湖，觅个雄主辅佐才好。“江湖”二字，本身就以水为边，哪里避得开，别惜楼只得变通一下，改为远离名讳中带水气的人应个景。

当然如果这人叫默如渊，可以例外。

不过保险起见，别惜楼思虑再三，选择隐去那个带水气的“渊”字，直接叫他小默。

小默听到别惜楼当众叫自己小默了。

小默被告知在圣龙口，当众追砍同侪是违反道令的。

小默沉默如渊。沉默是今夜的归元道盟。

修习术法之人，施术都需凭个媒介。正如同折扇是别惜楼施术的媒介，道术又是他反抗命运谶言的媒介。

那静涛君呢？这顺应异象降世的天选之人，再威也得遵从这术法的基本原理吧？不知他施术又是凭借何物，是羽毛，是拂尘，还是拈叶飞花？

小默你觉得静涛君施术的媒介为何？他还是忍不住出声询问。

默如渊叶笛骤停。

我怎么知道？这得明日交手过后才知。还有，别叫我小默。

别惜楼不理会他，自顾自接着说，术法修习到一定程度，媒介可以不拘泥手持之物，近身皆可。你为归元道盟打前哨的时候见过静涛君几面，不妨仔细回想，他有何寸步不离的近身之物？

默如渊阖目认真回想了一瞬，笃定道：若说寸步不离，那静涛君施术的媒介，一定是青阳子了。

别惜楼不禁莞尔。

想来青阳子发冠殊异，竟是为利静涛君施展术法，忍痛做了不为人知的牺牲罢。

静涛君施术的媒介，是羽毛，也非羽毛，这是别惜楼代归元道盟对静涛君，首战失利习得的教训。

师尊说过什么来着，别惜楼命有水厄。名姓里头水雾濛濛的人，多半就是他别惜楼的劫。

小默，他唤着叫惯了的名字，今夜月色甚好，咱们老地方见面啊。

要去你自己去。默如渊冷冷拭刀，天道主有令，我明日尚要出战豁青云。

别惜楼是提前一刻钟动身的。人还没到戏园门口，先远远望见地上直愣愣戳着一口惊鸿刀，刀柄上粘着个甚不耐烦的默如渊。

默如渊并非修道之人，可口是心非一样是他的长处。别惜楼心内暗笑，一声小默把人揽过来，勾肩搭背就往屋里带。默如渊很反常地没有回嘴或者拒绝，不声不响地跟在后面。

这戏园本是别惜楼来熟了的。师尊还活着那会儿嫌他演技拙劣，幻化出的人跟隔壁宁真君那个徒弟一样，手里没刀时只会直愣愣戳着，便耳提面命地叫他过来揣摩演技。别惜楼对此不置可否，兴趣寥寥，强烈抗议，师尊说，千滚豆腐万滚鱼，人在红尘这镬鼎里摸爬滚打得少了，遇上事儿了就成了砧板上的豆腐跟鱼，只有任人宰割，被做菜吃掉的份儿。所以戏是得听的，演技是该磨练的，这无论是对道术还是人生，全都大有益处。现如今师尊已离世多年，别惜楼领着默如渊故地重游。戏台上不时锣鼓零星，敲得他视线都恍惚起来。

小默，他低声问，你说是一个人看悲剧悲凉，还是一个人看喜剧悲凉？

默如渊想也没想就说，都只剩一个人看戏了，我觉得还是演戏的比较悲凉。

别惜楼抚掌称是。默如渊今夜似乎变了一个人似的，格外有趣。

然后他听见默如渊接着说，更何况这儿也不止我们两个，那边角落里还蜷着个打卦测字的呢。要不你以为，咱们进来前台底下一个观众没有，这戏怎么还在演。

别惜楼一向不信这些怪力乱神的玩意儿。

我这是照顾生意、行善积德、防止人家吃不上饭，他对白眼翻到九霄云外的默如渊解释说。

客官要问什么？

其实想问姻缘，但是为了保命还是算了罢。别惜楼吐舌瞥一眼身旁的小默，猛然想起他明日要与青阳子一方对战，便提笔写了个青字说，我想知道，这个名里带青的家伙，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戏园里太暗，别惜楼掐了个明光诀，生出一点微光来照着那字纸。卜者稍加思虑，开言道青字双土压月，月阴柔主水，双土又来克水，此人身边若有名姓里带月的女子，两人间必有仇怨，不能两全。

是前日刚遇到的昔月影。别惜楼忆起那自告奋勇要刺下青阳最后一剑的白衣姑娘，不由得一愣，又听那卜者继续说，青字亦可拆作上主下月。主是雄主，青字上半空有主形，却与真雄主有一点之差；下半为月，月为背字底，说明身畔之人因为所投并非雄主，而生背离本衷之心。青字水过则清，日伴则晴，他身边之人对此人影响甚大，只可叹青字本来似情无心，不争难静，想在他身上去寻那不该存的情，便只能失了清静，失了本心。

别惜楼听得懵懂，张口欲问，怔忡间那卜者身形一晃，并指做剑欺身袭来。默如渊大喝一声抽刀挡格，戏园茶桌之间本就狭窄，惊鸿刀招又是大开大阖，这一格之下刀柄撞上别惜楼穴道，明光诀顿时暗了。来人一袭不成，知道对着惊鸿刀讨不到便宜，立时虚发一招回身要走，默如渊哪里肯放，快雪绝影极招出手，却见寒白剑气透体而过，那卜者也随即消失不见。

是幻术，默如渊咬牙，早知如此，你我该更加小心些。

不，别惜楼叹气，勉力冲开穴道，早知如此，是我该更加小心些——

静涛君，你说是不是。

静涛君三字一出，默如渊立时消失，连台上的锣鼓都跟着静了下来。别惜楼负手身后捏诀，祭一道无隐道环罩住戏台，耳中全是自己心跳的回音。仓皇间见一人从台侧现出身形笑道，不愧是命真君钦点传人，若不是道法一脉有结印时必须依仗施术者真元的限制，今日再要继续，静涛想必就难离此地了。说起来，你是何时察觉，默如渊是我幻术所化？

之前我叫小默没听到反驳就有些疑心，别惜楼揉着被点了又解的穴道苦笑，说实话，真的默如渊，可能还真比不上你幻化出的默如渊贴心。

那是自然，静涛君微微颔首。我们幻术一脉亦有规矩，为防施术者本身为幻影所迷，化出的影形就必须与他本人有一点差别。我化出的默如渊，除去肋下两寸处有一道刀疤，其它形神各处，都与他本人一般无差。

你刻意将不同选在此处，这叫我怎么分辨，脱衣确认么？别惜楼气急，这且不提，小默肋下本来就有一道刀疤——

话刚出口，别惜楼惊觉自己失言。静涛君忍俊不禁，咬唇憋笑道，我说什么你就信什么，真是可爱单纯。幻术一脉的规矩是有，但其实是化出身形是施术者挚爱时，才需如此分别。我又不是你，何苦在默如渊身上区分。

数月后，别惜楼奉天道主之命，率归元道盟旧部，联合六弑荒魔于圣龙口上伏杀静涛。道术遭封，身负致命重创，静涛君仍伺机封去别惜楼穴道，制其真元暂解无隐道环，借幻术吓退六弑荒魔，随后逆气回元，并青阳子遥发掌劲行道威合招，硬撼惊鸿双刀，最终被昔月影于圣龙口外一剑贯心，亡于青阳子面前。

静涛君亡故后七日，别惜楼梦见了师尊。他茫然问，师尊，道术一脉的传人亡于我手，那我现在的术法，算是到了顶吗？

命真君摸一摸下巴，说徒弟多年不见，你似乎胖了些，今夜阳光普照，仙山上其实没有卖豆干的我好恨。

归元道盟在天道主领导下伙食不错，我也觉出自己脸圆了几分。别惜楼叹了口气，那静涛君的术法，算是到了顶吗？

没有，师尊这次答得很快，还差那么两寸呢。

别惜楼是被敲门声惊醒的。他起身掌了灯，放传信的道生进来。那道生自己也是仪容不整，顶着一张花面趿着一只鞋，气喘吁吁说静涛君未死，而默如渊天道主入局相继身亡，现在青阳子继任道主，明日卯时要请众人齐聚圣龙口，商讨道门的归属问题。

别惜楼冷静地应了。天已然逐渐亮起来，层叠的日光如涛，一浪簇着一浪，不经允许就涌进屋里，烫得他眼热。别惜楼身上发寒，他闭了目，还是有日光透进来，眼前血红一片，似血的海洋里是如渊倒影。

你冷不冷，他平静地问那道生，同时伸手去榻上取自己的外帔。一只袍袖不知卡在了何处，他用力一拽，案上茶盏应声落地，腾起老大一片白生生水汽。别惜楼只得松了手抬头，见那道生定定地望着他，说，术使，师尊从前说，人总是需要一些真心流露，不，是短暂失控的时刻。

别惜楼温声说，我没事，你去给其它人传信吧。

道生行了礼退了出去。别惜楼从地上把衣服捞起来，碎瓷片一点点拢了，又把榻上铺盖周周正正叠好。等这房间再没什么可打扫整理的地方了，他便从桌上字纸堆里抽了惊鸿刀谱出来，盯着上面默如渊三字看了半晌，提笔将“遗作”两字端端正正添在后面，放了回去。

静涛君去找别惜楼商议默如渊安葬事宜的时候，别惜楼正被人围在中间。

秋深霜重，圣龙口连日征战，顾不上修葺屋宇。天道主入驻时带来的寒林雪霁图悬在议事厅正中，平面的雪与立体的风交相辉映。流水冷则聚，人心冷则散。见同修在这无死角的冰窟里齿关战战，别惜楼运起术法，厅堂中央立时生起一团荧火。静涛君见众人依旧抱怨不休，默念法诀拂尘轻挥，气劲过处熹微萤光转红，青阳发色同款火苗散出热络的艳暖，把议事厅填得缭绕熨帖。

你我明明用的是同一种术法，解了围的别惜楼跟着静涛君走出厅外，尚在忿忿不平。

是，静涛君点头，不过是用幻术做障眼法，把你的冷焰幻作丹红暖光罢了。

整个道门，竟连个明眼人也无！别惜楼扼腕跌足。

也怨不得众人，静涛君温声道，岂不知古人诗中云，照雪光偏冷，临花色转春。若是众人能勘破事物外表与内在的真正联系，我们幻术一脉也就全无用武之地了。

见别惜楼听得认真，静涛君又说，月影小时候爱哭，须得听青阳子念诗号才好，三教同心天地行听到底，挂着眼泪笑起来不算完，还一把揪住人家发丝，口水眼泪糊一脸地喊不许走。可青阳事务繁忙，哪里能久在定涛居，我就哄她说，月影放手，让道主外出替你找青梅。月影那时还小，想想青阳子再好，总还是不如吃青梅重要，就两手一拍，大慈大悲放青阳走了。梅树一年一盈果，这办法也就管用得很，哄一次她就能眼巴巴乖等一年。

别惜楼茫然道，虽然你家月影很可爱，但这跟我们刚才说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静涛君轻笑，道主公务繁忙，多年来不过四访定涛居。月影看到的道主，是我用幻术化出来的。

所以有些事情，只有借道主之名行事才能做到，对月影，对刚才对着幻象取暖的道门众人都是如此。别惜楼，你现在明白了么。

默如渊的葬礼办得冷清。死去的人多了，活着的人便丧失了将死亡妆点盛大的气力。丧筵上别惜楼周遭四顾，昔日归元道盟的同修只余他一人。静涛君移了碗筷坐过来时，别惜楼正对着碟中那块豆腐发呆。

跟豆腐有仇？静涛君低了头，关切地望那块被戳得千疮百孔的豆腐。

师尊昔日说，千滚豆腐万滚鱼，别惜楼也不看静涛君，做人啊，总得在红尘的镬鼎里滚过千万遭。

我知道，静涛君点头，我假扮默如渊那次，你把我当成小默，提过一次。

是那次啊，别惜楼笑，当时你为了探得无隐道环破解之法，真是费尽周章，连台上的戏都不忘拿幻术化出来。

也不是，静涛君辩解道，戏本子我又不熟，你们当时要是仔细听就会发现，从你们进屋起，台上演来演去，总是那两句“马行在夹道内难以回马，这才是花恋着水水不能恋花”。

好一个花恋着水水不能恋花，说来说去还是自控真情那一套。别惜楼摇摇头，静涛君，你也是修术法的，告诉我，你这一生当中，到底有没有过失控的时候？

有。

别惜楼惊讶于对方的坦然。我其实想不出，他抬起头来盯着静涛君的眼睛，你失控的时候，究竟是怎样的？

静涛君说，说起来你大概不信，我失控的时候其实是没有反应。幻术本无攻击能力，要想伤人必须辅以智计，因此我门中人皆长于谋算，可总不免晚景凄凉。师尊离世前，神志已然错乱，日日担心昔日入局之人听闻他离世的消息，掘墓毁尸泄愤，又担心我作为弟子学成背师，不遵他命，便于回光返照之时将我唤来，声称他已与天地鬼神达成交易，只要待他身死后将尸身带至灵地，掘土深挖十尺后将他葬入，必有传世秘术浮空而现。

这是师尊怕自己去后横尸荒野，故意诓骗于我，我又岂能不知。他坐化那日天寒地冻，土都冻成了一整块，我用道术化出热酒，浇软土层后用手指掘土，掘了不知多深之后放入师尊尸身填实了土，稽首拜了几拜。跟我想象中一样，什么秘法典籍、泠然昊光都没有出现。我想站起，但是双腿已经麻木，竟不由自主地跪倒下去。夜冷而厚重，没有边际，我陷在夜的深处，明白我平生所识之人都已各自归去，或在榻上，或在灯前，或在土层之下。他们入睡时各有各的梦，醒来时各明各的灯。没有梦是我的，也没有灯是我的。对当下或未来的任何期许，或许本就是一个逐渐失控的过程。

我举目四顾，唯有有天穹落雪零星，仿佛向心口上撒了一把纸灰。那日雪坠的声音，如琴弦绝入水，声声颤得寒凉，后来每逢我即将入梦，这声音就能恰到好处地将我唤醒。

别惜楼听得惊心，劝道，师尊是师尊，你是你。术法一脉，也未必下场尽然如此。

静涛君苦笑，说凭术法立足之人本就是乘桴浮海，纵然袖中万里乾坤，也是踏在浪尖，时时感觉会栽下去，一步踏错，就不免死得苦状万分。师门之内，我见过有被仇敌一刀断首的，被咒术反噬撕裂肢足而亡的，但云海烁烁，便总有那么几片云不知归了何方。我尚不足拂尘高时，有一师兄羡慕山下孩童的纸鸢，便一时心动，自己用幻术化了出来。那时他于幻术已经小有所成，竟忘记挚爱之物要区分虚实的禁令，有风吹来，那纸鸢便飘悠悠飞去，他像是着了魔一样跟着那幻影追去，隐没在山林深处。

问奈何当时化名一夕明道玦残何，隐在道门，三千道生之中只指点过我一人，我便跑去问他：人怎会虚实不分，落到爱上幻象甚至为之丧命的地步？这岂不是跟为木偶扼腕，为戏本落泪一样痴愚？问奈何闻听，伸手揉着眉心说，人人有自己求心安的方法，不过有人爱自己化出的幻影，有人爱事物初见时的模样。勘不破自己所化幻影的，总创不了经世之伟业；忘不掉事物初见模样的，也留不住执念一初心。我听了这话不明所以，只得转回，遵师命为师兄立起衣冠冢。碑文是我依照旧例选的，上刻“道远几时通达，路遥何日还乡”为游魂做引，可我心知，师兄已经走上了自己的路，枉论生死，他是再也无法回头的了。

别惜楼听罢默然。这时青阳子子于席间站起，问众人茶酣饭足，可否移步正厅议事。众人皆点头称是，只有欧阳铁血一人喊，再添些包子。席间人交头接耳，纷纷愕然，昔月影在桌子底下捅了一下欧阳铁血说，你饱了，别给道主添麻烦了。铁血梗着脖子说，我没有，实在没包子了，热馒头也成。青阳子皱眉，随即定了定神温声道，无妨，便招手唤下属去后厨传令。桌前的灯烛与身后的夕照同时亮着，别惜楼应声望去，看到地上映出道主的两道影子，两道影立在一处，身躯却朝着不同的方向，同出殊途。

欧阳铁血，还是这样率真坦诚。静涛君欠身望了望，影子叠上其中一道，又迅速分开。

别惜楼也跟着笑一笑，说，铁血这样也没什么。人活一世，谁能时时绷紧步步为营，有一点真情流露的片刻失控，想来挺好的。

静涛君瞒人的本事，昔月影是自小领教的。

修习幻术的人，为避免为幻影所惑，化出心上挚爱时幻影需与本尊有所差别。所以自月影有记忆起，那个会带着青梅一年一访定涛居。总能让她破涕为笑的道主，从来就只会念三教同心天地行的诗号。

真正的道主，是念着三教原本道为首，焉能平坐共齐名的。至少在静涛君的记忆里是。谦和的青阳，从来都只是不该出现的幻影。

爱过本尊的人，幻影对他来说，从此再没有什么吸引力。问奈何选择的徒弟，从来都不会被幻影所迷惑。

如果真的青阳活成了幻影青阳，他作为好友，自然有责任把真的青阳寻回来。

可那不是幻影啊。昔月影在圣龙口外一剑刺出。月剑剑锋贯入静涛君身躯，准确刺入青阳心脉偏左二寸。鲜血滴落，泥土逐渐沉重，身躯逐渐轻盈。

那不是幻影，她对怀中仿佛失去了意识的师尊说，幻影怎能流血？幻影又怎会为你心痛？

正是幻影，才会为我心痛。静涛君双唇艰难开阖，真的青阳，不该挂系这些无谓情谊。

月影默然。良久才说，师尊你还记得吗，你曾有个追寻纸鸢幻影而去、不知所踪的师兄。

静涛君说，我当然记得，其实我多年后才明白，他并不是爱上了幻影。

他那时候就已经是前途无限的术法传人，师尊曾说，他其实差两寸就到了幻术一脉的峰顶。

可是山海皆可平，难平是人心。再厉害的术法，也不能对抗人性里那一点执拗的莫名渴望。修术法的人，总跟人世隔着层冷而厚的水幕，万物悲喜不能同。可化出纸鸢凌天的那一刻，鲜活与明亮在他心上飘荡荡触了一触，竟让他生出了不该有的，对当下和未来的虚幻期许来。于是他循着那方向，往另一条路上踏了一步，这条路本是被禁止的，可那又怎样呢，什么都没发生，一切都尽在掌控中。也许沿着这条路继续走下去，就能寻到灯火与梦境，于是他踏出一步又一步，道路愈加狭窄，日光冷沉，冰濛的水雾从虚无里升起，填满视线。他转过头去，才发现身后来时的路已被藤蔓封住。风拂叶动，枝叶相缠出密实的海，令他步履沉重踉跄。他沉在不可撼动的幽渊里，荆棘紧密，层层环抱着他。今后的路，也就只有他一个人走了。

没人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但在我心里，他大概还会继续走下去，向着星光，向着云，或是向着无水的海。

月影已是听得心恸，颤声喊了一句师尊。

静涛君继续道，月影，师兄在失迷的前一夜，照例拉我去那山下的戏园。我当时依旧不耐烦，而师兄看得入神，手里敲着板眼，跟着台上一字一句地唱，马行在夹道内我难以回马，花随着流水水不能恋花。

那是我唯一还记得的两句唱词。

月影啊，你要知道，命运掀起滔天洪峰噬人的那刻，其实是沉似渊，深如海的。年少时乔作出不应有的通透，总会被岁月幻化成真，加倍偿还。

别惜楼上了仙山的那年秋天，又遇上了不属于他的天现奇景。

那日他照例洒扫已毕，正阖目思考混元火龙印与惊鸿三瞬的兼容性，忽然心有所感，起身推窗而观，惊见天关昊光大作，有星昼出大如镬鼎，色若碧海，掩去日光。星耀四野，唯有圣龙口有道术护佑，蓝色道印硬撼荧光灼灼，宛若金戈交击，声振不绝。道印之下，一人形貌与青阳七分相似，静涛君跪伏在那人身前，神色凄静从容。

我要你立誓作保，那人声有吞日之势，引天际风涌云奔，在两人头顶逐渐聚拢。雷声隆隆，似从往昔而来。

山海皆可平，难平是人心。静涛君无声化出咒血誓刃，刀锋倒转，指向心口。别惜楼想要惊呼，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但见刀尖一点寒芒作引，刃锋过处，两侧星光水一样翻卷起来。

咒血誓刃，入心为誓。弃诺背信，碎心绝脉。修为尽丧，一生孤老。

寒刃入体，静涛君竟似全无知觉。刀入半寸断情，明烛楮尺，携琴对剑，如沙散尽；继入半寸斩缘，三访四请，宏图共画，尽化灰烟；再催一寸绝念，自此后千门万户曈曈日，故人一去不回头。

两寸誓刃全然没至刀柄，心血坠地，其声动魄。刹那间星光应声碎裂，万千荧光如雨而落，天地间风雷相映，山海呼啸，引浩然水势自他心内奔涌而出，向着天河倒灌而去。无水汪洋已成，海水咸苦长镌于胸，自此纳火成烟，纳水成冰，可容世间一切山崩日陨，误会心殇。

道远几时通达，路遥何必还乡。如今惟愿此心同潮落，不再共潮生，方知情识断去如戈矛，日自耀耀渊自静。

静涛君双手交叠，向着眼前人稽首郑重三拜，再起身时天际雷住云止，万籁无声，风散去往昔灰烬，日光之下，人世宁静，无论是幻影青阳还是真实青阳，在这山海间存在过的一切痕迹都已弭平。别惜楼在这悚然的静谧里转过身来，惊觉师尊已经立于身后多时。

“这一次，静涛君是真到了峰顶了。”仙山之上，命真君遥遥指着那荒寒的身影，对别惜楼解释说。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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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1)

1樓發表於: 2019-11-13 09: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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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是由小别的视角展开呢。
别惜楼给我的印象是，他其实执念不很深，是挺随性风流的人。照理斗法输给静涛，他好歹也得心里有点不甘不平吧，他倒是想得开，最后竟然还是保护静涛死的。确实按文中写的，不适合修道术。学到无隐道环以后竟然想的是肉搏三百回合，也太可爱了哈。他和小默，其实都是性情中人，只是别惜楼学术法，不然怕是真和小默一样一根筋。若小默没领师命，趟这遭江湖，也不知道他俩是不是也能有一段寻常又快活的人生。

别惜楼问静涛君是否曾经失控过，静涛的回答是会没有反应。确实剧里他也只失控过一次，就是青阳被驭龙主反将一军被吸收的时候，静涛就是没有反应。铁血要求加包子的时候，有一个细节描写还挺有意思的。那就是夕阳和烛火同照着青阳，两道影子的身躯却是朝着不同方向。照理说就算光源一在前一在后，身躯的朝向也该是一致的，可见这是驭龙主出现的端倪了。而静涛真的也是心思很缜密，也是对青阳很上心，竟在众人喧闹间也能敏锐地捉到这个问题。

静涛与月影的对话，让我无由来想起一句。不知白浪翻，但怪青山走。静涛给我的感觉是，他不是堪不破，他只是不想堪破。虽然他总是故作彬彬有礼很谦虚的样子，还常常卖萌不掩饰自己的小得意。但他其实是心气很高的人，甚至是很狂的一个。学术法的人须断心绝情，否则终究耽误，他不从。天命所归，各有定数，本该顺其自然。他不允，要周全的，便是逆天改命也要做到。无波沧海掩汹涌，说这个人，真是再贴切不过。

咒血誓心的描写，短短数句，却看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一着错算，最在意的人受累而亡，他的心那么冷，水遇即而成冰；得知有逆转希望，他的心又变得那样烫了，能叫火都蒸发。咒刃入心，当真断缘绝情了吗？若是如此，这毒誓又怎会应得这样又准又快？

怎会变得如此呢？
是因为终究踏进这江湖吗？
是了，静涛君心怀天下，其实是因为他心怀青阳子，而青阳子心怀天下。

##
写评论时又看了一遍文，看到这中间看到一句，为木偶扼腕，为戏本落泪，突然又晃神了。太太也真是恶趣味呢，连读者都要揶揄一下～

[ 此帖被cecillien在2019-11-13 10:32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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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70)

2樓發表於: 2019-11-16 17: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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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被您的长评二杀感动哭。。。居然真的有人读了我不知所云的长文。。。。道友对文梗细节的解读都很正确详尽啊，有人get到我的原意真是太幸福了。。。这个文其实写得比较早，最早贴在乐乎的时候是静涛君刚对驭龙主发誓那一集，所以并不知道后面的走向是怎样，现在回过头来看可能有点ooc了对不起。。。以及中间那句为木偶扼腕其实是在说自己啦，并不是取笑读者哈哈哈哈，但是道友们确实爱木头人都是十分真情实感的呀（包括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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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

06.13 【青静】两寸海首楼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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