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6.4［all杜舞雩］不可言说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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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lit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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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19-06-06 09: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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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all杜舞雩］不可言说之事

杜舞雩老是对我抱有一种不切实际的幻想，就像他总是幻想着古陵逝烟还会回来，回到这里，和他相安无事处下去一样。他天真地认为我应该要为未来，某种预支的人生担负起责任，并且坚持下去。坚持下去，说不定就成了呢？他会对我抱有这样不切实际的想法，本质上是因为在他眼里，我首先是我爹的儿子，而不是因为我，烈霏，这个人。我爹是他名义上的老师，因为我是他名义上的老师的儿子，所以我应该对自己往后的人生负责。可是如果我能对自己负责，那我还是我吗？在这个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上，弁袭君就很看得开，他从来不像杜舞雩那样管我，只要我出现在杜舞雩的视线范围内，他就开始拿眼睛从头到脚把我扫描一遍，排查有没有哪里身为烈霖的儿子出格的地方。出勤率，作业完成度，考试年段排名，乃至连班上一群十五六岁青少年的友谊，都能在他的脑回路里和我牛仔裤上两个大洞裸露出膝盖的程度和涂满十个手指的黑色指甲油九曲十八弯地联系在一起。然而在我看来，一个涂绿色指甲油的人，对一个涂黑色指甲油的人说教，本身就是一件非常可笑的事情。弁袭君对我放弃的很早，也很干脆，大概是因为他的大部分精力都用来同样这么排查杜舞雩了。杜舞雩自从在外面遛了个弯后回来，似乎颓出了一个新境界，连弁袭君在业界的绝对权威都不那么好使了。弁袭君没有强迫对话的意思，因为只要杜舞雩还在这个系统里，总会在某个桥段时空不期而遇，杜舞雩也不避讳眼神相对，你要想看不见谁，你尽可以在谁面前做睁眼瞎。这正是杜舞雩精修满点的技能。这个技能能让他对着弁袭君的激情发电不急不躁，嘴角甚至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一看便知是在对着墙壁锻炼想象力。这样的日子一久，激情发电如弁袭君也开始对谁先屈服感到绝望，两人就像一元硬币的两面，既不能分开也不能相对，1和菊花，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房子的公共区域从早到晚静悄悄的，天花板上结网的蜘蛛也在猜想他们也许正埋伏在各自的角落，酝酿如何精准铲除对方的记忆。所以每次看到我挑衅杜舞雩底线，双方一触即发的时候，弁袭君都能出人意料地感同身受，而且还会从他的立场出发，推心置腹地劝他，你看你，对公司这季度报表也这么上心就好了。通常还在气头上的杜舞雩听到这种插刀言论，就像被踢中了腰眼一样，原本涨到十分的胸意迅速干瘪漏气，一颗心满是秋雨坠回肚子里，本来就很扭曲的眉头更加扭曲了几分，便没心思再追究我。因此，他总是处于两头受气的中间地带。我当然乐得把这种氛围留给他俩独自消受，上楼回自己房间打游戏，音响扭到最大，把自己重重甩进床里。在这个房子里，杜舞雩两头受气，是我们三个人能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的必要前提。我呢，不在乎弁袭君对我上不上心，可我不服气嗬！难道弁袭君认为我连最光阴的狗都不怕，我会怕他？

虽然我和杜舞雩的关系就像火与水，冰与风，黑色指甲油和绿色指甲油，地球与万有引力，撕逼和黑洞，但非到最后关头，杜舞雩舍不得对我下狠手，这全仰仗我是我爹的儿子。最后对轻易我下狠手的，是一直对我不怎么上心的弁袭君。有好多个傍晚，我年纪轻轻，无所事事，趴在横江大桥的护栏上注视夕阳。那些时光在过去的几年里，完全被我遗忘，好像从来没存在过，一瞬间我就成了现在的样子。唯独那个春末夏初的傍晚，在日后的许多个夜晚都被我拿出来回想，开始的时候是想临摹记忆，后来则变成了一种练习，防止那个夜晚被时间篡改，或者像许多其他夜晚一样，无声消融在黑暗里。

那天早上，我从床上一睁眼，发现阳光已经浸透了窗帘，嵌在墙上老大一块刺眼的补丁，连带床头海报上九千胜会心一击的微笑也刺眼起来，我从床上起来，下楼煮牛奶，昨晚倒掉的泡面还泡在水槽里，糊得和昨晚一样，我边煮边想，今天不去学校了。之后煎鸡蛋时翻面变得异常顺利。我坐在沙发上喝牛奶，吃蛋卷，盘子搁在腿上，鸟在窗外不知道哪棵树上叫，树叶上的阳光集中在一个反光点，昨天这个点落在另一片叶子上，10点15左右吧，楼上传来响动，过了一会，杜舞雩从楼上下来，进厨房烧水，拿出茶罐准备泡茶，我坐在沙发上斜视他，在等水烧开的时间里，他背对我，右手在左手裸露出来的皮肤上挠出一片猩红，又从领口伸进去在布料里前前后后耸动了一会，水烧开了，他提起水壶走到水池边，看了看，放下水壶，把泡面捞出来扔进垃圾桶，他在厨房和饭厅之间进进出出，一点拖鞋和地板摩擦的声音都没有。我以为他就要这么走进厕所了，他却突然像被神来之手点中一样，看向我坐的沙发。仿佛我坐的地方之前是一大团空气，现在表演大变活人。

你怎么没去学校？他走近几步，确认是我以后，目光离散，开始今日一份的扫描。
我听着橱窗里挂钟滴答，滴答，十点二十，两节课的课间操时间，能天天这时候起床，这是什么神仙日子。
但我不能这样说。这样说，显得我好像在嫉妒他。这种丧失人身自由的生活有什么好嫉妒的？羡慕归羡慕，我得换一种方式表达。于是我说，你不也没去报道吗。

我多么希望我坐的地方是一团空气，杜舞雩走进厕所，关门，该干嘛干嘛。这样我就可以在厕所淅淅沥沥的淋浴声中偷偷从房子里溜出去，消耗这一天剩下的时光。但他好像忘了厕所才是他的目的地，他身上套着t恤短裤，跻着拖鞋，无声朝我逼近。

怎么了。为什么没去学校。
不想去呗。有什么为什么。

这样的对话，在这间房子里，在所有他和弁袭君的对话中，都有迹可寻。这让我无比烦躁，它时刻提醒着我，提醒我失败的可传染性。眼神，手势，语调，声波，发呆时段，看问题的方式......也说不清楚，好像什么都有可能传染，什么都有可能被传染。我呢，我也不知道这样的传染是好是坏，但我恨这种感觉。这就像住在这里的是两个同样关禁闭的人。我可不是，我不去学校，是因为我自己选择我不要踏进那破地方。墙外的世界多自在。当然，杜舞雩天天在这个房子里关禁闭，也是他自己的选择。虽然这个选择面是小了点。要么干一些不可描述的事，要么啥也别干。但反过来想，能天天十点起床，换我说不定也乐意呢？

杜舞雩带着刚起床延时的迟缓坐到我旁边，我盯着前方黑漆漆的32寸电视屏幕上，他的手穿过头发停留在耳畔，活动了一下脖颈，手肘支在膝盖上从下往上看我。

我给你班主任打个电话请假，说你生病了吧。
不要。

杜舞雩从鼻腔里长长嗯了一声，整个人往后一仰，腰部以上深深陷进靠枕里，十指交叉举到胸口，拇指贴在嘴唇反复摩擦，这是他思维停滞的经典动作，你今天不去上课，你班主任也会打电话给我。

我盯着电视屏幕上自己沉思的面容。杜舞雩的话似乎是这么个理。这个房子里不缺通讯设备，座机就摆在客厅茶几上，但基本是个摆设，能拨通这个号码的人不多，我不觉得我四十三岁  热衷请家长的班主任有耐心长时间尝试拨打。

杜舞雩和我并排坐着，电视屏幕上他撅着嘴唇，望着天花板，双手环胸，指尖锁在一起，下颏搭在拇指尖上，大概我以往的事迹在他脑回沟里再一次和这次逃学行为曲折相遇，他目光离散，挨个排查，你考砸了？打架了？上课玩手机了？

他侧头，看着我，拇指指节抵在齿间，你往最光阴座位上放仙人掌了？

这个想法启发了我。我漫不经心，想着实践的可能性，下次试试吧。

问你呢。杜舞雩仿佛睡梦初醒，终于锁定了问题，今天周几了？你上次周考什么时候，怎么没找我签字？
他的发问是三段式的，你卷子不要我签字？拿来我看看。

我不想回答这么明显的送命题，人在心虚时总是顾左右而言他，期望能赖就赖掉，但杜舞雩只是不急不躁看着你，用他被弁袭君锻炼出来的耐心，目光放佛充满了对你处境的理解和感同身受，在这充满理解和感同身受目光的感召下，我简直马上要恼羞成怒跳起来，抨击他自身难保还要泛滥的圣母心。但战争有必要从早上就开始吗？我克制着指了指电视柜角落，书包在那，你自己看吧。

你确定要我翻你书包？杜舞雩犹疑着征询，似乎对上次我的班主任在他面前变魔术一样向他展示我书包里的丰富内容心有余悸。我恼怒的口吻让他越发确信我心虚，他确定我心虚，说明我又一次在考试里失败地证明自己。虽然我无法通过考试证明自己，可我不服气嗬！杜舞雩站起来，走到电视机柜前，去拿书包。我看他挡在电视机前，心里蠢蠢欲动。人往往不知自己漆黑的心底能在刹那间萌生出多少谋划，一个动作不期而然地完成，突然间就把那个漆黑的谋划照亮了，到底是什么谋划，挑起战争，背后捅刀，还是逃跑离家，你并不清楚。但刹那间谋划是萌生了。趁杜舞雩弯腰去捡书包，我跳起来，翻过沙发，冲向玄关，踩进鞋里，杜舞雩的声音紧随其后，你去哪！我顾不上提鞋了，赶紧打开门锁闪身而出，跳下半层，把那扇未阖上的门撇在身后。

几乎在我脚落地的同时，杜舞雩拎着我的书包出现在门口，你去哪，先上来拿书包。他推开门，抓着门框，身体略微探出门，这个门框框住了他的行动力。我站在半层仰视他，我的书包在他手里感觉像个炸药包，好像他随时准备瞄准我投掷。我冲他做了个鬼脸，趁他还没拿书包砸我，先溜为敬。余光中他似乎在门口踌躇了一下，还是转身进屋了，但他没关门，我留了个心眼，率先跑下四层，上面远远的传来几声磕碰，我停下来，顺着楼梯中间狭长的缝隙向上看，杜舞雩拎着我的书包抓着栏杆三步并两步跳下来，一下缩小了四层楼的距离。我知道他企图在楼道里截住我，但安全出口离我近在咫尺，每一级颠簸，都给人一点腾空的感受，跃出楼道口的一瞬间，我感到从未有过的欢愉，似乎在空中飘浮了很久，只听见耳朵里血液一阵阵流动声，像体操运动员一样折叠翻滚了几周，才终于落在地上。你替我去学校吧！我站在楼下大喊。率先跑出小区。

高楼在我们身后逐渐解体，一百块洋灰瓷砖上，闪耀着一百个白热的太阳。各种各样的大小车辆，在各自的车道彼此挤兑，我们在街上兜着圈子，我充分享受着蓝天，白云，17岁的肺活量，空气在四面八方流淌，好像怎么用都用不完。远离了汉堡码头锋利的空气和花粉，鼻尖前所未有的通畅，今天早上逃学的决定多么英明。放纵者最大的快乐, 莫过于引诱别人放纵。杜舞雩像是怕我突然再发力跑掉，一点一点缩小距离，最后停在一条马路对面，我听见他疑惑地像是自言自语了一句，你怎么这么能跑。

杜舞雩喘气吁吁，眉头紧皱，你的心脏病呢？这么能跑，你的法洛四联症呢？

我的法洛四联症呢？这句话像是打开了我记忆的大门。我搜肠刮肚，冥思苦想，就是……就是心脏病才这么能跑……我看着杜舞雩眉头以上逐渐扭曲，急中生智，这是古叔叔这么告诉我的！

我抓住这根救命稻草，原来古叔叔教我，法洛四联症又不是绝症，多做有氧运动，才能改善心功能。

杜舞雩没有说话，眉头以上扭曲部分逐渐安详，放佛陷入这三个带来催眠的魔力。他站在我对面，披着灰色风衣，敞着怀，里面套着T恤，两根指头拎着我的书包，一副大龄儿童形象，快点过来，我送你去学校。

我寻思着他这副大龄儿童形象，也许他比我更适合坐进教室聆听老师教诲，我说，学校我是不会去的。有本事你过来嘛。

我忘了，杜舞雩是个大近视。我曾经非常怀疑有人可以近视六百度不带戴镜正常的生活。可杜舞雩真的不怎么戴眼镜，他原来在外面遛弯的时候，听古陵逝烟说话，听雨声，鸟声，海浪退潮涨潮声，风漏过树叶沙沙的响声，夏天晚上九点半阳光从院子里静谧消逝，也是无声胜有声，无处不是声源，过的非常滋润，现在天天呆在这个房子里，无论白天夜晚，轮胎碾轧马路的声音都会灌进房间，汽车争先恐后鸣笛声，放学下班成群结队的聒噪，隔壁日常撕打争吵，半夜施工队操纵器械挖开道路，也此地甚好。杜舞雩这种人在五院一样可以过得顺溜。五院是我市唯一A级精神卫生总署中心。他不带眼镜，所以才可以在厨房和饭厅进进出出，然后仿佛大变活人般的瞧见已经在沙发上坐了一上午的我。没把我追丢，一方面说明这些年虽然颓成这样了，腿脚还利索，另一方面是原来练射击，动态视力还可以。他一边盯着我，一边就准备要过来。估计他以为天朝的马路也像通往汉堡码头的公路一样空旷，春夏之交时铺满草籽，毛绒绒一片青涩的海洋，说闯，也就闯过去了。

杜舞雩背后是一竿多高的太阳，于是我看不见他的面部表情，阳光不留余力穿透他，他在热烈的阳光里几乎融为无色，四面八方朝我涌来，好像在火里淬过的刀，扎在我脸上，周围白茫茫的，我眨了下眼，下一秒，杜舞雩消失在公交车后面。

我完全没意识到的时候我已经在他旁边了。

喂 ——！我伸手要摇他。
杜舞雩半弯着腰，右手撑着膝盖，左手搭在我脖子上，制止我。还好。
我觉得未必，至少地上那血不像假的。以他的反射弧，完全可以再等等，让血再流一会。因此我掏出手机，手按在120上，等待着。
果然，没过两分钟，杜舞雩撑着膝盖慢慢蹲下去，开始微幅抖动。我离他那么近，让他把手臂搭在我脖子上，我陪他一起蹲下去，侧卧在地，我听见他动了动嘴唇，靠。

弁袭君赶过来的时候，我已经坐在手术外蹬了老长时间的腿，弁袭君推开门，无头苍蝇一样冲进来在过道里横冲直撞，我抬手主动招呼他，在这呢！我午饭你给我带了么，饿死了。
带毛线。

弁袭君极少这么赤裸裸地表现出对我隐藏的针对，他天然地针对杜舞雩周围的一切，有时明，有时暗，有时忽明忽暗。之所以没有针对杜舞雩周围的空气和花花草草，那应该是因为针对不了。一个人再怎么强势，也只能针对有形的事物。在弁袭君经年滴水不漏地隐形针对下，和杜舞雩沾亲带故的人都逐渐凋敝了。我还茁壮成长，是因为我本来算是弱小，这样的弱小在弁袭君看来，也成为可以隐形针对杜舞雩的一种方式。弁袭君一度是我幼小心目中最聪明的人。刚开始我不理解这种毫无由来的针对，直到我们学校在百年校庆时请历届优秀毕业生来演讲，创始人，地产商，创始人，地产商，反正我印象中这个城市杰出的垃圾制造者全来了，各路垃圾济济一堂，当然，坐在下面的我也不例外。前面几个垃圾模版登台演讲时我都低垂视线，流连于漆黑手机屏幕上我眼角的痣，不断变换角度欣赏，因为这枚美妙非凡的痣，这种流水账一般的模版也可以在一个陶醉的瞬间变得美妙非凡起来。然后在主持人毫无新意的致辞里，压轴来了，我长舒一口气，尝试挑出一缕刘海挡在痣和眼角之间，这个需要投入耐心和注意力的手法让周围尖叫声打断了，我抬头，九千胜，当年新秀，流量小花，登上我们学校给碧绿油漆粉刷得无比廉价的劣质礼堂，展露他完美无缺的微笑，迅速击碎了眼角一枚痣带给我的陶醉。那手持扇子在手心一敲然后展开扇面向我们问好的风流身姿，让我在一瞬间被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醉神迷彻底征服。我目不转睛，手机从大腿上掉落，但我感觉不到，心醉神迷在那会心一击里。这个浑浊的场合突然间充满力量和可能性。我开始有点羡慕弁袭君了，我发现，原来我也这么深沉地渴望能无微不至地针对一个人。我和弁袭君没一点相同，除了我们对世界有相同的认识，这个认识就是彻底地捍卫自我，我从不抗拒九千胜对我的引力，也不容许九千胜抗拒我。弁袭君是我话不投机半句多的人生知己。但这丝毫不妨碍我和弁袭君针尖对麦芒，我们没撕起来，究极原因是杜舞雩夹在中间两头受气。杜舞雩是撕逼黑洞。我已经试过无数次，真的，撕不起来。

[ 此帖被lilitu在2019-06-15 23:26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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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樓發表於: 2019-06-15 23: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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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弁袭君对杜舞雩无微不至的针对，想必不能接受我完好无损，坐在手术室外面伸手管他要饭。杜舞雩在里面很可能已经开肠破肚给手术刀左左右右犁过一遍。他不能接受的是，在这段关系里，杜舞雩从没伸手向他要过什么。他只能强塞。强塞的结果是，还未有开始，就划下结局。但弁袭君不可能想到更好的解决办法。他从不抗拒杜舞雩对他的引力，也不容许杜舞雩偏离他运行的轨迹。穿梭在过道里的人脸上透出的冷漠的忙碌让我坐立不安，医院这个场所触发了我所有不好的回忆。我爸在军八院插着管度过了最后所有有意识的日子。我记得非常清楚，那天早上九点，医生按惯例给我爹量了血压，下午黄羽客来了，医生跟他说了一下，黄羽客出去打电话，后脚杜舞雩进来，两人去医生那谈了半天，回来以后谁都没说话，杜舞雩拉起百叶窗竭力使病房看起来更舒适一些，这种宛若布置灵堂的氛围让被晾在沙发上的我心更凉了，阳光雪白，铺进房间宛如默哀，在阳光雪白的默哀里，我爹缓缓抖动眼皮，眼角浑浊，目光指向天花板，杜舞雩揽着我三个人凑上去将他团团围住，我爹的声音在包围圈下显得很小，颤颤巍巍，你大概几时返得嚟？杜舞雩俯下身说，6点。我爹从被里面伸出手与杜舞雩握了握，开慢点。然后又闭眼睡了。我爹住院大半年，到最后身体很多器官已经衰歇，但他的记忆却返璞归真，每次卷起来再铺开时都像幼稚园的墙面一样崭新，他目光最后所遇的都是陌上面孔，一想到这个，我就心情极差。我爹可以不认得任何人，但不可以不认得我，更不可以在杜舞雩坐到床边吐出一个奇妙的数字后，攘着我凑到他面前，就这么闭上眼睛，好像看到我和杜舞雩在一起他很放心似的。我是独生子，一出生就是孤独的状态，卒年累月等待被遗弃的宣判在此刻落下让我立刻嚎啕大哭，想把他哭醒。我的声嘶力竭让杜舞雩手足无措，举起双手宛若投降，这双手最后落在我肩上，你爸爸睡了。床头心电图在我的哭声里始终微弱地起伏。我爹当晚在睡梦中停止呼吸。我爹在医院还勉强能算寿终正寝，弁袭君亲妹杜舞雩正儿八经唯一有姓名的前任是在送医院抢救途中去世的。听梦骸生说，他妹送到医院时心电图早成一条直线了，但杜舞雩坚持要抢救，医生拗不过，还是将担架床推进手术室里，手术期间，得到消息陆续赶到的人侵占了整条走廊，在手术室外层层铺开，本来相当空旷的等候区一下子人头攒动，正好有个病人轮椅推不过，家属举着吊瓶很愤慨，就你们家有病人啊。本来支在墙上神情恍惚的杜舞雩听到这句话，突然弯下去捂脸哭起来。女朋友明明在救护车上已经停止呼吸，杜舞雩仍然坚持要医生抢救，杜舞雩抓着担架床一直抖，声音也跟着一起抖，医生，抢救一下吧，说不定抢救一下就救回来了呢？医生，抢救一下吧，说不定抢救一下就救回来了呢？医生，抢救一......最后那个医生从杜舞雩手中接过担架床推进手术室，象征性的把溢出体外的东西放回去，能缝合的地方都缝合了一下，尽量把这样的针线作业进行了六十分钟整，然后熄灯脱下手套走出去，握住杵在外面抖了一晚的杜舞雩的手说，节哀。杜舞雩当场揪着弁袭君大打出手，真的往死里打，杜舞雩那时候刚从香港外派回来，怀里还揣着小刀。我听到这里不禁打断梦骸生，问他，……这是不是杜舞雩最刚的时候？梦骸生停下来，不知道吧……之前听说他玩刀厉害，他那手三段突刺确实漂亮。我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医院里没保安拉住他吗？梦骸生用看智障的眼神看我，保安要命啊！这么看来，弁袭君之所以被奉为业界权威，而且到现在还能继续对杜舞雩无微不至地针对下去，是有一定道理的。医院这个圈出来的场所像一座轮回。它有它固有的规则，一个人，不管在外面多能搅动风云，搅动舆论，搅动股市，进到这个场所，随时都有可能在转角遭遇终结者。其实在我看来，这才叫做公平。无论是地位财富多悬殊的两个人，生命价值都一样。但杜舞雩和古陵逝烟却是从医院开始的。多么绕一个怪圈。一个人，因为救了你，所以你和他做朋友，这公平吗？听上去很公平。古陵逝烟，杜舞雩的心爱救命恩人，画眉不幸离世一个月后，杜舞雩在内地出差，不知道目睹了什么不可描述的大型场面，当场反水，但他选择了错误的逃跑路线，他应该学一学苏晓康，反水后第一时间带够口粮钻进香港地铁地下迷宫先逛六天，但惯性思维只让杜舞雩扔掉手机，避开高速路口的摄像头，他从香港机场站急慌慌窜出来正撞在恭候多时的弁袭君手上，弁袭君都没给他机会再钻回地铁里，两人隔着护栏撕扯追打，弁袭君几乎是将他扑进机场口的公共厕所，他出离愤怒揪着弁袭君在医院拔刀对削，弁袭君出离愤怒能把他连人带脑子按在公共厕所隔间门板上摩擦，一不小心摩擦过头，撞破了门栓，门板后面是正在方便的无辜路人古陵逝烟。古陵逝烟，无辜路人，海德堡大学医学院嗣业，新一代屹立家族斗争和香港黑社会产业链上游不倒的领军人物，那也是见过世面的，这样的领军人物在方便时被打扰，哪里能忍，就地发动在场群众进行斗争，谁在方便时被打扰都不会太高兴，何况是这样蔑视践踏香港公共秩序的行为，一时间群情激愤，骂街的录像的喊阿sir的，场面极度混乱，弁袭君被突然间涌入的人群淹没，古陵逝烟夹着随着断裂的门栓摔进来的杜舞雩在一片混乱声中淡定离场，古陵逝烟玩的一手好金蝉脱壳，古陵逝烟正举棋不定是继续赶飞机还是询问一下手里的杜舞雩赶不赶急医院，杜舞雩已经把淌了一脖子的血全按进衣服里坚持立马就走，杜舞雩竟然还没有失去意识，杜舞雩虽然还没失去意识，但发现出现在视野里的人影已经模糊得雌雄难辨，天色似乎极暗，暗得只剩忽大忽小的雪花点杂交在一起，古陵逝烟大概猜出这是个什么情况了，非常刚脆地在杜舞雩指示下翻出他兜里一叠护照，找出封皮印着外交护照的那本，接着把他放在行李箱上连人带行李拖过海关无安检直接登机，杜舞雩在和弁袭君互相摩擦摔进门板里时还残存一点视力，在海关出示证件时非常镇定地偷偷用指尖刮干涸在护照封皮的一抹血迹，过了海关把又淌了一脖子的血继续按进已经浸透血的衣服里，然后才扶着行李箱歪倒在古陵逝烟后背，再醒来时已经彻底两眼一抹黑躺在海德堡大学医学院病床上，此后生活不能自理了三个月，待到拆绷带时，第一次见着就是这么个玉人隔门相救，还天天给他嘘寒问暖喂饭换药，现代版彼色来授，我魂往与接也，从此两眼一抹黑一瞎不可收拾。竟然还在古陵逝烟的撺掇下学会了出卖色相。以色侍人。情色交易。古陵逝烟凌晨四点陪伴他漫步在汉堡码头曲折缠绵的海岸线，海天尽头太阳呼之欲出，那叫一个情难自抑啊，就和女孩子一个人在外面没见过世面一样，是个人对他好一点就不禁浮想联翩。结果古陵逝烟渡进他嘴里的是裹着蜜糖的氯胺酮，北疆伏击战一战打回原形。北疆太阳太毒，杜舞雩不知道再次目睹了什么不可描述的大型场面，地表温度和情绪诱发了和弁袭君撕打时落下的视神经萎缩的后遗症，眼压当场飙到28mmHg。根本没进到玉门关他就因为晕眩和头痛无法站立，被弁袭君抱着参与了全过程，这个本来充满阴谋的行动因为他的突然当机临时变成了一场光明正大的谈判，许多见不得人的勾兑被端到了台面上。弁袭君非常镇定地抱着杜舞雩和北疆集中营里的兄弟隔空嘴炮，大意是请他们让出条道来，救人要紧。弁袭君肺活量极好，声音也亮，一场临场草拟的官方通告喊下来不用喇叭。虽然杜舞雩平时就一直处于挂机状态，但像这样在行动中二次反水时突然栽倒在地还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端着枪围住他的士兵像潮水一样退去，留下杜舞雩像礁石一样露出来，弁袭君很快从后方赶上来把他从地上捡起来，没事人一样揣在怀里继续前进，其他人看在眼里，都受到了一定程度的冲击，尤其是那个满脸瓜纹的，仿佛恨不得能当场一口咬死杜舞雩。弁袭君就这么一直把杜舞雩揣在怀里冲上了北疆。

弁袭君抱着杜舞雩大刺刺从张掖一路冲进玉门关，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抱的是谁一样，背影堪比Shining Through里男主抱着流血不止的心爱女人把自己的背影暴露在枪口下穿越边防线。看得路人唏嘘不已。可弁袭君这么大刺刺地抱着杜舞雩走进玉门关，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抱的是谁，背影堪比Shining Through里男主抱着流血不止的心爱女人把自己的背影暴露在枪口下穿越边防线，看得路人一阵唏嘘，然后他这么走到古陵逝烟面前，把杜舞雩交到古陵逝烟手里。我……我服气了。弁袭君一度是我幼小心目中最聪明的人，后来我见识了古陵逝烟。我时常在想，这三个人日常相处，会是什么样一副动人画面。古陵逝烟和弁袭君，领军人物和业界权威互相接接盘，大概比我们三个在同一个房子里杜舞雩两头受气好一点。几何定律中，三角形是最稳固的形式，但我恨这种时时刻刻提心吊胆不得安宁换来的稳固，每个牢固的感情之所以牢固，是因为情感走私不断在内部调剂，这样的三角关系，不如从中间划道线，破掉算了。我就立志要做打破九千胜最光阴的那根线。

弁袭君瞒着杜舞雩众目睽睽下直接走向当时在场唯一有可能把他从下半生永恒黑暗中解救出来的古陵逝烟。也不能说是瞒，我想谁都不想真的变成瞎子，即使本来睁眼瞎技能已经满点的杜舞雩应该也不想，但究其原因是，弁袭君不允许杜舞雩真的瞎了。杜舞雩可以在弁袭君的默许下一颓再颓，一废再废，甚至偷偷摸摸搞点什么地下小恋情，但他要是真的敢违背弁袭君的意思就此两眼一抹黑逃避到底，弁袭君能当场绞杀了他再给喷醒过来。在重大立场问题上，弁袭君一向很有原则。颓可以，废可以，不能瞎就是不能瞎。弁袭君把杜舞雩交到古陵逝烟手里，说，交给你了。古陵逝烟不动，我怕他捅我。弁袭君说，交给你了。古陵逝烟说，我怕他捅我。弁袭君说，交给你了。古陵逝烟问弁袭君，他捅我怎么办？弁袭君思索两秒，我不会让他捅你。古陵逝烟仿佛陷入沙漏般紧闭嘴唇。弁袭君也觉得把杜舞雩下半生的光明寄托在一句我不会让上太过轻率，但他还能说什么呢？他针对杜舞雩时就一句我不准，但古陵逝烟是杜舞雩吗？于是弁袭君只能说，杜舞雩对大宗师情深意重，大宗师不相信我，也应该相信杜舞雩。其实就是杜舞雩亲口对古陵逝烟说，你走，下次见面，我……我一定捅你。古陵逝烟侧头一哂，还是你对我好啊，然后光明正大从前二部13局联络点跨出去。杜舞雩满心秋雨杵在原地。这个下次遥遥无期。古陵逝烟一定也深谙杜舞雩撕逼黑洞的特性。弁袭君这么说，是因为空气里始终流通着漂泊风烟情的絮絮私语，这让一个一直单向输出的人对两个当事人出现在一起产生了心理阴影。他和杜舞雩同僚这么久，怎么就没有漂泊创业情呢？其实弁袭君没有想过，他每天这么单向输出，那种神经质和不屈不挠的残酷劲儿，面对如此强大的一个神经病，杜舞雩很可能崩溃了，他也许不是跟着古陵逝烟跑掉的，甚至是天安门广场上一张飘荡的传单也能将他焖烧带走，逃离口不对心的拧巴生活。我很早就认识到，没人能不憎恶爱情，除非他凑巧也爱你。真有这个几率，我选择买彩票。其实我理解弁袭君这种心理，只要他还打算继续对杜舞雩针对下去，他就自然屏蔽杜舞雩和另外一个人的事，对于杜舞雩周围一切能针对的，他都针对。针对不了的，他就避开。结果古陵逝烟缓缓摘下帽子，露出压塌的一头细软黄毛，神情空寂：

“地擘以为我和杜舞雩是朋友，”古陵逝烟好像对在场第三者说，“古某人只有敌人。或者情人。”

在这之后流行起一阵猜谜游戏，围观路人纷纷激情猜测杜舞雩当时到底是醒着装睡，还是就一睡到底。我经常会想到这个画面，弁袭君抱着杜舞雩和古陵逝烟一推一拒，你来我往互相谦让，杜舞雩宛如一根架在炭火上烤得滋滋作响的热狗，夹在两片面包中间动弹不得，一个拐弯抹角隐晦求证的人，和一个自爆式疯狂想炫耀关系的人，在一个封闭的空间里靠杜舞雩薛定谔的知觉来维系和平，这是怎样百慕达大三角的一个组合。这个画面像一根冰锥，时时刺进我端坐教室昏昏欲睡的大腿，这是我每次二十五分钟英语听力空白里猜题灵感不竭的源泉。

古陵逝烟对弁袭君灵魂发问，要是他救了杜舞雩，杜舞雩捅他怎么办。弁袭君做出口头担保，在领军人物和业界权威的世界里，口头担保就和空头支票一样，听听就可以了。但古陵逝烟在精彩发言以后，好像突然不在乎杜舞雩会不会捅他了，又一次屹立三角形顶端的自得冲淡了那点顾虑，杜舞雩捅他又怎么样，反正他已经在床上找补回来了。虽然我心里也隐隐期待杜舞雩能捅古陵逝烟一次，可结果一个手术动完，两个人竟然就这么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和解了。我......我真的服了。真的。我早就说过，有杜舞雩在，得，别想了，撕不起来的。伏击毛线。不如琢磨琢磨怎么和黑恶势力和解吧。我真怕他每动一次手术都邂逅一段新的开始。他大学南下开荒，交了个女朋友，结果竟然因为女朋友还有个哥哥，从此下半生就和女人绝缘了。但你要知道，老天在关上你人生一扇门的时候，一定也会悄咪咪支起一扇窗，且先不管那是不是通往歇菜的方向。杜舞雩沉浸在丧偶和人生幻灭无常的双重打击中，古陵逝烟这个时候前来大送温暖，可谓是正中靶心，一次俘获就一劳永逸。后来在省厅，听了我爹一堂课，从此就成了我家常驻人口。我爹视杜舞雩为晚来知己，经常以探讨学术问题为名叫他来家里蹭吃蹭喝稳固他们的忘年交。刚认识那年春节，我爹打电话叫他来家里过年。我爹捂着话筒，我坐在旁边，盯着前面黑漆漆的32寸电视屏幕上我爹一顿抑扬顿挫，什么叫没这个习惯！在外面呆了几年就懒散了！……现在就过来，我已经定好菜了，晚上五点送过来。橱窗里挂钟滴答滴答一点一点从12逼向1。

我爹捂着话筒断断续续磨了好一会，最后说，那行，你在基站是吧？我叫酒店提前做好送来，待会捎给你。不到两分钟后，他就放下话筒。指针还没过1.30。我坐在他旁边，看他放下好像变得沉重的话筒。耳朵压的通红。周围鬓发湿漉漉的。我以为他接着要给酒店打电话了，但他放下话筒，开始收拾房子，收拾自己，收拾完了，他从储物间拿出两瓶茅台上饭桌，然后带我上百货挑衣服试鞋子。一进百货大厅我就被摆在门口的货架吸引了，那么多金灿灿的包装，我停在它们中间张望，我爹义无反顾拿起一盒印着宇宙星球的巧克力去结账，但我更想要巧克力旁边的乐高游乐场积木，那天杜舞雩五点多来的，我爹给他开门，他站在门口，两手到臂弯被许多纸袋塑料袋占满，我一眼就看到了他怀里抱的一大盒乐高摩天轮。他俩无视我在玄关推搡了半天，以前我看这些成年人的把式，都觉得像在看蚯蚓群舞，看我爹和杜舞雩你推一下我推一下，就和高中生小打小闹似的妥帖。终于坐上桌吃饭了，我爹拧开茅台，给两人倒满，一边和他碰杯一边对他说，我有先天性心脏病，不能沾酒。杜舞雩若有所思看着我，酒杯衔在齿间，缓缓贴上那片湿润温暖的隙罅。我坐在我爹和杜舞雩之间，看他俩相敬如宾倾杯对饮，突然间脸颊滚烫，拘谨得只能在桌下狂绞手指，他俩之间奇异的温馨氛围定位了我的角色，于是那个年夜饭最后停留在我记忆的里就是一出一家三口围绕饭桌的年末大戏，我披着小羊羔的皮，竭力在杜舞雩面前生动扮演我爹的病弱乖儿子。他给我夹菜舀汤，我就咩咩的示好，我对他手指头的口感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我也咩咩的掩饰。吃完饭我爹在收拾碗筷，赶杜舞雩来陪我把游乐园搭建起来，我们坐在黑漆漆的电视机前面，拆开积木倒在地板上铺开，他引起我强烈好奇心的手指头在一片积木的海洋里起伏着摸索游荡，逐个挑选凹凸有致的塑料方块递给我，我试着变换角度拼凑它们，不一会，我们合力拼凑出一座小小的红色摩天轮，旁边有椰子树和沙滩，然后我拆开我的巧克力，金灿灿的包装里面躺着八颗小小的行星，分两排嵌在黑色丝绒里，我把火星颜色的巧克力抠出来，捻在拇指和食指间端详它，它完全静止着不动，倒像一块失去燃料的陨石，死气沉沉躺在手心里，我寻思着哪里能找到让它再运行回的轨道上的引力，于是我把它丢进剩下的茅台里，在透明液体里，那颗火红的小小星球开始逐渐释放它的能量了，它在空气里几乎一动不能动，而在酒精里它可以释放这么多的能量。我坐在电视机前，举着酒瓶，欣赏它们细小的气泡源源不断释放又消失在透明液体里，可真好看。等它完全溶解以后，我摇着本来已经有些摇晃的杜舞雩，用眼神央求他别让我爸发现。杜舞雩真的在我无声眨眼下领会，把溶解了那颗火星的茅台全部喝掉了。之前我一直觉得我爹对杜舞雩和黄羽客厚此薄彼，后来我也开始对杜舞雩和黄羽客厚此薄彼。那天晚上杜舞雩果然没能回去，他喝完以后就自己靠到沙发上去了，我爹还在厨房洗碗，窗外烟火绽放，好像另一个我无心留意的世界，我坐在黑漆漆的电视前，一个人清点我的宝藏，我还有七颗星球可以溶解，但我猜我爹没有那多瓶茅台给我挥霍。杜舞雩这个人清高是清高，处久了就知道，其实很好抓他要领。所以他从总参出身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我一点都不奇怪。这是一个逆向淘汰的怪圈。由安全系统的人来注意安全系统出身的人的安全，不能更安全了。我非常理解杜舞雩那时为什么抓着弁袭君不放往死里打。这在一个安全系统出身的人看来，几乎是不可饶恕的错误。但我自己似乎也陷入了这个怪圈，从一个由安全系统的人注视的安全的房子里跳出去，到底是安全，还是不安全呢？这个问题仿佛没有答案一样困扰我。而我无法不被这个问题困扰。我恨这种感觉。在我爹眼里，杜舞雩是他宽慰他提前离休生活的最佳理想对象。14年有人请他去讲课，他在课上发表了一些个人看法，被人举报约谈了，为了不影响我以后上学，主动让位。我爹17年病故，把我托付给杜舞雩。隔年他就因为几乎一模一样的原因，步了我爹后尘，现在回想起来，跟我爹在档案里打成一派，互相自我审查，是这些年发生在他身上唯一公正一些的事。当时怎么坏的事呢？鸠神练在外拉赞助时接到公安部电话，紧急回国召集高层开会，鸠神练在会上开门见山，是谁署名发起平反的？杜舞雩死猪不怕开水烫地站起来，众目睽睽下领认属于他的自我审查，弁袭君马上站起来说，杜舞雩是被别有用心的群体利用了。杜舞雩说，是我签的，赖别人干什么。有本事架坦克屠城没胆子认？弁袭君的手应声在桌子底下动了一下，鸠神练已经咆哮着要杜舞雩好看，马上成立四人小组立案调查，把阶级敌人从队伍中清除出去。杜舞雩冷笑一声，轻蔑，愤怒，悲哀，失落，无力，全在里面了，他环视一圈，除了弁袭君，谁的目光都不曾和他相遇。但那是因为弁袭君的目光从来就不曾离开过他。弁袭君凝视他，目光祈求而绝望，上一次他能在香港堵在地铁口将他当场扑杀，而在这里一张桌子就将他们隔得那样远。他和弁袭君祈求而绝望的目光在空中相遇，竟然在某种程度上点燃了他屡屡冲到嘴边又咽下去的祈求和绝望。他凝视桌子，他的脸倒映在锃亮的栗色桌面上，五官平静得骇人，好像一个鬼魂隐隐绰绰要从木头里挣脱出来，声嘶力竭痛问：华风之弊，八字尽之，始于作伪，终于无耻。你共产党为什么不忏悔。这个东西快一百年了，一百年了啊，没变过。说完，推开椅子转身要走。现场雀鸟无声，那种令人不寒而栗的雀鸟无声。弁袭君轻声叫住他，缓缓说：我回头再找你谈。杜舞雩就从公众视线里消失了。约谈持续了七个月，在一个密不透风的小旅馆里，杜舞雩在探照灯的长期照射下严重缺觉，食欲不振，肝区疼痛，视力一落千丈。但最梦回山顶洞人的，是没有衣服换。那个蛇窟一样的房间和那些毒蛇一样的人和它们毒蛇一样的言论后来反复以各种各样的形式把触角探进我的梦里，有时充满火光和十字架，有时只有一张四脚朝天的椅子，片片断断的裸露，闪闪现现的私处，镇压有理和极权无罪在镜子里互相佐证清白无辜身姿。这七个月里弁袭君不屈不挠地挨个游说过去，那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神经质再次体现得淋漓尽致，总算说服了他们，把杜舞雩接回家里慢慢养，最终通报只是停职察看处分。可谁能想到结局会这样惨。我爹真是瞎了眼。竟然把我托付给这么一个不检点的男人，还连带让他老来好不容易得的儿子也见识了这么多人间奇葩。我还能有什么心脏病，什么心脏病都能给吓好了。最关键的是，他很有可能衰年早逝于这个普通的下午。原因是过马路不看路给公交车刮了一下，让我彻底沦落为一个别人口中的野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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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lit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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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發表於: 2019-06-15 23:29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我这么隐隐期待的时候，弁袭君的手一直在他头发里搅。他一只手搅自己的头发，另一只手也没闲着，轻飘飘搭在我肩上。我心里隐隐升起一个预感，阻拦我和弁袭君针尖对麦芒的原子，正随着原始黑洞的消逝加速度逃逸。
弁袭君捏我肩膀的骨头，时紧，时松，我可以察觉出他的手在这一紧一松的节奏中一直在克制着什么，终于没克制住。弁袭君盯着我，好像在寻找什么答案，他怎么给刮到的。
就......我顶住他的眼神，回忆着，搜肠刮肚，但发现可供描述的细节非常少。人创造语言，是为了证明人对语言使用的乏匮性。就像一件事，发生了，你觉得你身在其中，可以描述出来，但其实你能描述的非常有限。维特根斯坦说，对不可言说之事，务必保持沉默。我觉得我也能感同身受杜舞雩话少到没有了。我的声音停在半空中，然后降落……就，那么。给刮了一下。

光天化日，那么大一辆车看不到？

弁袭君张着嘴，像是要声嘶力竭却突然发现自己置身于梦境，那种剥夺人声的梦境。他哑在梦境里的声嘶力竭是七年前他面对杜舞雩声嘶力竭痛问他们始于作伪终于无耻时憋回去的。他不是坚信无疑他永远有理吗？他抓住我，另一只手不在头发里搅了，他的手可以放在任意他想放的地方随便怎么搅动风云，搅动舆论，搅动股市，随便哪里，只要不是在杜舞雩的葬礼上。他看着我，这个从来没把我放在心上这些年只顾着针对杜舞雩的人突然这么深的看向我，脸上是一种长时间隐忍在强光照射下又不甘于就此隐忍下去的麻木，我猜他此时此地非常迫切地需要抓个人来把那天晚上医院里杜舞雩扎向他的刀一刀一刀捅回去。撕碎这绝望的前兆。但我不甘示弱瞪回去。虽然是我引诱杜舞雩从安全厅监视的房子里逃出来的，但这不是我的错。他完全可以选择回去继续和黑恶势力和解呀。就像他妹在送医院途中断气一样，你很难说这是谁的错。有人推她下去了吗？她自己选择跳的呀。

但杜舞雩这么个……这么个黑洞吧，真的很难说，什么事发生在他身上，都可以说见怪不怪，就说今天中午吧，我们一起从布满安全厅眼线的房子里逃出来，我正站在他对面，欣赏自由从另一头降临赋予这个城市熹微中别样的美景，我感到自己正沐浴在一道闪电之中，就像钨丝在灯泡里缠绕达到稳定之前释放出的一闪一闪铅色亮光，云层稀薄得像蛋壳膜，让人忍不住想伸手捅破，天空的颜色像是铺在青色的石头上水洗过，这令我想起小时候那瓶被污染的茅台的颜色，虽然我爹严令禁止我喝酒，但唯独那瓶酒是属于我和他之间的秘密，这是他背负起我无声期许的形式。他和古陵逝烟曾在汉堡曲折荒凉的海岸线上一起迎接黎明，迎接属于他们的自由，虽然最后这种抛开所有萨伊德式的自由破灭了，但他们曾在一起迎接黎明的感受不会消失，那我们该做些什么来迎接属于我们自由呢，我也想要在这样的天空下刻下属于我们的一角，纵身投入到海岸线那样无边无际的快乐中去，让呼之欲出的太阳淹没我，我迫不及待想要拥抱这一刻，让他和我一起彻底放纵，我看着他朝我走过来，阳光蜜一般从他蜂巢多孔的身体沁出，我预备着大声欢呼，我还有七颗星球藏着没有用呢！就那一下，他就从我眼前消失了。一辆公交车代替了原本属于他的位置。然后公交车也一下消失了，一切都消失得很快，快得宛如在阳光下戳破了一个五彩缤纷的肥皂泡，一切都宛如梦幻。那份等不及要大声欢呼的放纵也戛然而止。这戛然而止也是梦幻的。带着春夏之交梦幻的色彩。但我想在曦光中迎接属于我们的自由，那片无边无际由倾泻而出的感动确确实实真实存在过。并不会随着他们的消失而消失。我发觉，一个人，比起语言乏匮，也许感觉到位也算是一种天赋，而人有时候就是要顺从天赋走下去，这么走下去，也许有一天，也就水到渠成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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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紫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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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樓發表於: 2019-06-17 0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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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飞歌嘿嘿坏哥哥v富贵花好好疯疯癫癫大风车骨灰盒蕨根粉师父父吃吃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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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紫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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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樓發表於: 2019-06-17 0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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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大方方下次吧家居裤u一天天的旭旭宝宝那你慢慢快来咯特撒啊呜呜呜上上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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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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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樓發表於: 2019-09-22 21:00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我的天！
这种不死不活的圣母杜舞雩还有反骨永远缺爱的烈霏还有针对和意中人有关的一切但唯一死穴是杜舞雩的弁袭君……太带感了太太，虽然只是同居设定，但all杜舞雩真的太可以了，这一篇尤其的妙格外的香！
冷哭的人流下了眼泪
看了一眼更新时间觉得还可以续一秒，毕竟我曾经追的大坑都平了，万一这个也会有太太回来撒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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