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12.09 【碧邪】荒城夜雪（完），33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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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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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10-11-21 12:27

只看樓主 | 小中大

12.09 【碧邪】荒城夜雪（完），33F

前面的話：
雖然是原劇背景，但是因為各種原因可能會有很多BUG……
很久之前一直想要等狗子退場之後再寫原劇背景的，於是架空啊現代啊拖了很久到現在還是忍不住了……
不過上天界的信息含量真的太少了……所以可能會有一些原創NPC，很抱歉！
也就是說，這是截止兵甲末，之後靠腦補的文。

此外，文章的角度可能會有點沉悶……我想試著寫寫這種感覺的文=V=目前還不知道能不能一直寫下去，所以沒辦法保證完坑雖然大綱已經寫好了……
速度還是1-3天一更，一次3000字左右，3周以上不填視為棄坑……>////<

（序）
碧眼銀戎背後跟了一頂深藍色的軟轎，轎子上面蓋著塗有金漆的木頂，雕的是蓮花紋樣。蓮花形態簡單，但對於上天界來說，卻是一種蘊含著特殊意義的花朵。因為上天界太冷了，一年之中有一半多的時間都在飄雪，慣於在溫熱地區生長的水生蓮花根本無法存活。唯一長在極寒之地的雪蓮一千年開一次花，也因此成了上天界皇家的徽征。

單薄的陽光透過單薄的雲層和空氣穿梭在耀眼的白色街道上，兩旁參差不齊的房屋殘破地堆疊著，店鋪的松木招牌斜斜地支在半空中。從木牌子上雕刻的字跡來看，依稀可以分辨哪裡曾經是布莊、哪裡曾經是首飾店。不過這些地方並沒有重建，唯一建起來的，並且正以驚人的速度擴張著的店面是建材作坊、刀兵作坊、藥鋪，以及各類食料鋪。

街上人很少，上天界特有的幾種耐寒的植物因為之前一次大規模的毒氣散佈而盡數滅絕了。暖黃色的和諧景象之中，彌漫著一種近似於絕望的疲倦。

十年之前，碧眼銀戎拖著紫芒星痕的棺材走的同樣是這條路，彼時留下的輒痕都還嵌在地裡。輒痕蓋去了他的腳印，因為太深而無法磨滅了。此刻他低著頭一步一步地走，忽然發現，死亡的痕跡遠遠比生存更能停留在時間裡。

他皺著眉頭朝背後的軟轎看了一眼。抬轎的四個人是他府上的家丁，因府中糧食充足而面色紅潤，但即使如此，他們的眼中仍然帶著彌布整個上天界的陰暗氣氛。

碧眼銀戎不知道自己眼中是怎樣一種神色。他剛回來的時候，那種重歸故里的鬆弛心情已經漸漸被一種失去希望、不考慮將來、不願回憶過去、甚至連當下都覺得茫然無助的情緒所取代了。他不知道上天界、或者說詩意天城究竟被什麼樣的鬼神洗劫了，當年普遍存在民眾間的敏感而纖細的愉悅與痛苦全變成了毫不關心的麻木，大家只是想活著，但從不考慮目的。
也許這個城市、這整個地方的靈魂，已經死了。

上天界不是苦境，上天界脆弱的神經經不起戰亂。

邪影白帝為什麼要回來呢？即使重傷瀕亡，也要在苦境和四騏界的通道斷裂之前爬上登仙道的石階。這種心情，可能與自己當初不顧生死地橫穿火宅相似。但如果他看到現在這樣的景象，會有什麼感覺呢？

詩意天城已不再有詩意。它就像一隻被監牢圍困多年的白色孔雀，早已忘記怎樣展開自己令人驚豔的尾羽去吸引夢想中的異性了。

轎子停在府門外，碧眼銀戎走過去掀開簾子，將裡面扔昏迷的人抱了出來，那具軟綿綿的身體出乎預料的輕盈。碧眼銀戎收緊了胳膊，發現邪影白帝的衣物離他的皮膚尚有一段距離——他再次習慣性地皺了眉頭。

彌漫在空氣中的薄霧正在消散，陽光卻越來越淡了。
碧眼銀戎閉上眼，再睜開時，看見了落在鼻尖上的雪花。
他加快了往內室去的腳步，在自己和白帝以前房間的分岔路口停頓了一下，往自己那間房走去。

讓人喂過藥之後，他將下人都遣退了。白帝還沒醒。
劍之初將人交過來時，說他可能會昏迷五天左右。他當時很猶豫是否跟劍之初說明現在上天界的狀況，但短暫的停頓之後，他只是抿了抿嘴唇，點了點頭。

他的房間常年熏著茉莉冰片。雕有羯布雲龍的青銅香爐放在窗臺上，一刻不停地吞吐著灰白色的煙霧。
進來之前小翠已經將被窩捂暖過了，他提起白色梅花緞面棉被的一角，將暖爐從裡面取出來放到瓷枕旁邊，將白帝塞進被子裡，掖好了被角。

那一下午他都坐在床邊發愣，而沒有如往常一樣將大部分時間都花在睡覺上。以至於小翠拿醒神的茶水和點心進來的時候，還略略吃了一驚。

“放下吧。我待會兒吃。”

“統帥……”

“下去吧。”

回來之後，碧眼銀戎唯一感到慶倖的是，因為之前的百年之戰，在上天界，他所熟識的人幾乎都已經不在了。
而他手邊的邪影白帝，是唯一一個與他共用著這漫長一生的所有回憶的人。更令他鬆口氣的是，即使經歷再多的磨難，邪影白帝也不擅長思考。他善於感受他人的情緒，但對於情緒來源的理解和應對，他都不在行。
碧眼銀戎覺得很奇妙，在五兄弟之間，他和白帝的關係其實並不是最好的，但這位上天界的“聖將”卻一直在他的統帥府住了這麼多年。或許正是因為無法相互理解，所以才能安然無事地相處吧。

碧眼銀戎低垂眼眸，將目光投映在床上那人的臉上。即使身受重傷，白帝的兩頰依然如多年以來一樣的紅潤，象徵著熱情的分裂下巴完好無損地停在那裡——但他的頭髮已經全白了。
有時候碧眼銀戎會想自己要是一直陪在他身邊，他就不會遭遇這些事了。他為此感到愧疚，但從心底卻很清楚地明白，他們每個人都有自己要做的事，都肩負著自己選擇的責任和義務，除了大哥，“兄弟”二字在各人的心目中，永遠都不是第一位的。

他伸出手，將白帝的髮絲繞在指尖，冰涼濕滑的感覺像是屋內的香一樣，一旦點上了，就因為迷戀而捨不得放開了。

他的心中忽然湧起一股愛憐之情。這令他想起幾百年前的舊事來。那個時候白帝還很小，大約因為在幾個兄長之中，銀戎最為溫柔親切，所以他整天粘著銀戎玩。當時銀戎已經成年，也有了自己的統帥府，久而久之，白帝就直接住進來了。

白帝小時候最喜歡做的事便是化成小白龍的原型在天頂飛來飛去，回來的時候衣服也不穿，裸著身子就往他被窩裡鑽。

本來已經梳洗完畢窩在被子裡準備睡覺的銀戎，不得不提腳下床去給他打熱水，讓他將帶回來的一身寒氣都洗去。
這件事一直是銀戎親自動手做的，他並不覺得厭煩。事實上他也很少對什麼事感到厭煩，這與那小傢伙毛躁的性格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千年開一次花的雪蓮正巧在那一年生了苞，白帝不聽人勸，在聖峰頂上守了三天三夜，直到終於看著冰清雪白的花朵一點一點綻開來。而後他立即將蓮花摘下來叼在齒間，化了原型就沖回了統帥府。
他興沖沖地將花朵捧在手裡跳到銀戎的床上的時候，那朵花卻已經謝了。
豆大的淚珠骨碌碌地順著他的臉頰滾下來，滴在枯黃的花瓣上，銀戎見了，曲起食指停在他的眼角下，阻止淚珠弄花了他的臉，另一隻手揉揉他的腦袋，將人抱緊了懷裡。
他感受到那雙軟綿綿的小手緩緩箍緊了他的腰，他也感受到那個小孩在冰天雪地裡蹲了三天三夜之後，渾身散發的寒氣。

“你的衣服呢？”他記得這小孩出去的時候還完完整整地，回來又是一副一絲不掛的模樣了。

“我、我……”

“大哥不會責備你，不過別人會說我們的閒話的。”的確，一個小男孩老在統帥府裡面裸奔，實在不太文雅，“白帝，你今年都已經十二歲了（大約人類年紀的四五歲左右吧），侍女們看著可羞壞了。”

“我、我下次不會了！”喜歡在雲間化龍飛翔，大約是因為他熱愛著那種自由自在的感覺吧。
其實銀戎並不特別在意這件事，但這一天，他忽然想起，即使是龍族也會因為受寒過度而患上感冒的，而聖峰恰巧又是整個上天界最冷的地方。

第二天，白帝果真就渾身發燙臥床不起了。銀戎因此被大哥委婉地責備照顧不周，待白帝醒了之後，他又嚴詞責備了白帝，作出一副很生氣的樣子。
一向溫和的三哥忽然發了脾氣，對白帝來說是件很可怕的事情，所以類似的事情便再也沒發生過了。

碧眼銀戎回想起那時候他守在床邊給意識不清的白帝喂藥的情形，忽覺回憶與現實重疊了。
唯一不同的是，白帝醒來之後，將要面對的是一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而距離白帝蘇醒，或許還有四五天。

【待續】

[ 此帖被小輝在2010-12-09 14:50重新編輯 ]

自家院：輞川小竹葉

頂端

魚雁落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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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樓發表於: 2010-11-21 13:23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好期待續文~~~
這篇是已經脫離苦境,重心放在上天界了嗎?
只剩銀戎和白帝而已了~~

如果世上真有那忘川，請予我一杯忘川之水。將不該記住的，不能記住的，全數忘卻，還我明臺清靜心。─冰心橫世態<浮生若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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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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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發表於: 2010-11-22 13:41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回魚雁落沉
點頭，重心在上天界，現在寫著還不很順手，因為還沒進入正題，必須交代一下背景……
我也覺得……只有他們兩個人了……好、好慘！！
謝謝姑娘的回帖=V=~

【正文】

一

戰爭遺留的傷病仍在蔓延，藥材的價格比起戰時更令人瞠目結舌。因此，藥材和食料在詩意天城屬重稅商品。而詩意天城一共有三十二家藥鋪，其中有一半都是免稅的——因為這十七家藥鋪外面掛著的楠木招牌上都刻著四瓣蓮花的標記，屬統帥府名下。

碧眼銀戎當年回來時，戰爭已經結束了。這是一場滑稽可笑的內亂。七皇叔從南方的山地領著一百多名龍族戰士殺氣騰騰地翱翔而來，剩下的普通士兵在十天之後才拖著帳篷和長滿鐵銹的飯鍋趕到城外。
七皇叔與他父皇的糾葛其實在他們五人離開的時候就初現端倪了。這次的內亂說不得誰對誰錯。兩方僵持之下，進進退退打了一百多年的仗，戰火從詩意天城蔓延至整個上天界。很快便將這片美麗的疆土燒成了荒原。輕輕刨開一堆晶瑩剔透的雪堆，就能發現其下掩埋的屍體。

戰爭結束後，七皇叔住進了詩意天城的皇城，翹著腳等待當年的御天五龍歸來。當他看到越過慈光之塔回來的只有碧眼銀戎一人的時候，那口懸在嗓子眼的氣終於緩緩吐了出來。

碧眼銀戎仍同以前一樣，享有著統帥的封號，他名下那片廣袤的牧場和溫泉山林依舊保存著。詩意天城五分之三的藥材出自那片溫泉山林，而十分之一的肉食則出自他所擁有的牧場——所以他是這座城裡除了皇帝以外，最為富有的人。

但他不再掌有任何實權，也不得參議政事，甚至不能和任何大臣來往。他的一舉一動都受到嚴密的監視，每一個細節都盡數呈現在報給皇帝的碎金紙上。
在這座空蕩蕩的城市之中，他成了真正離群索居的人。

傍晚時分，天頂開始出現流動的星河。陽光還沒退去，星河的顏色還很淡，有些透明。
碧眼銀戎給仍在昏迷的白帝喂了點米粥之後便出來了。一方面打算去鋪子裡取一點不常用的藥材，另一方面也想借此機會散散步。
他覺得頭很痛。這已經是白帝回來的第七天了。正如劍之初所說，白帝在第五天深夜醒過一次。那時候月光皎潔，將他額上細密的汗珠映得耀人眼目。
他先是在夢中大叫歡歡的名字，把躺在窗邊躺椅上的銀戎驚醒了。而後銀戎迅速跑到床邊想要抓住他的手，他卻一把將人推開，抱起膝蓋縮到床角去了。

銀戎當時便反應過來，他深埋在體內的某些記憶因為歡歡的死而再度復蘇了。念及此，銀戎體內蔓延開一股陰冷的憤怒，他忽然感受到自己仿佛丟失已久的心正開始跳動起來。
“白帝，白帝，醒醒，白帝。”他爬過去將白帝拉過來，像小時候那樣緊緊抱進懷裡，輕輕拍打他的背。

激烈掙扎的白帝漸漸冷靜下來，額頭抵在他胸前，悶悶地叫了一聲“銀戎”，而後又說了聲“我回來了”，便閉上眼，倒在他胸口再度睡去了，之後的一天也沒有再醒來過。
他的外傷差不多已經好了，但體內受了重創，府上的藥材不夠用。銀戎在聽大夫詳細說明之後，決定自己出門去取。

他一路步行，也沒帶家丁。腦中不斷地迴響著白帝說的那六個字。那個時候，他終於明白，在苦境的這些年裡，那個充滿少年氣的冒失小孩已經不復存在了。
這讓他有些失落，仿佛過往的回憶又離他遠了一點。

回來的時候星河已經璀璨奪目了。
逝去的大哥、二哥、還有四弟的靈魂，現在可能還在那些星河中流動，也有可能已經跌落下來，開成一朵雪原上的花，或者長成一株參天大樹了。

方才碧眼銀戎在藥鋪的時候也遇到了一點意外的狀況，回府之後侍女見他雪白的衣襟上染了血，忙著要叫大夫。他一把將那女孩拉住，而後笑道：“不，這不是我的血，幫我準備一下，等我把這件衣服換下來之後，就拿出去燒了吧。”他走了兩步，忽然又停下腳步，轉頭道，“不，別燒，洗乾淨了送到城東的——算了，還是燒了吧，燒得越乾淨越好。”

詩意天城的狀況越來越糟了。但單憑他一人之力又能左右什麼呢？即使他散盡家財，也不能讓上天界的人民保暖至年底。

當時他過去的時候藥鋪已經在擺門板準備打烊了。管事的見他來了，趕忙將門板收回去，端出凳子來請他坐下，泡了壺碧茶、點上茉莉冰片放到一邊。

他將凳子拉到店門口，將需要的藥材和用量平緩地細說了一遍。清淡的語調與柔和的聲線讓煩躁的管事瞬間平靜下來。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門外，一些堆疊了十幾年的廢墟，一些裝點得奢華的店面，在路兩旁的雪堆之中，模糊了本來的面貌。

直到一個瘦骨嶙峋的男人拖著個抱著小孩的婦人沖到店裡來。

這兩個人乍一看非常相似，面色焦黃、形容枯槁、眼窩深陷，眼珠子滴溜溜地轉，帶著憤怒、無助、以及不顧一切的哀求，在踏上石階的下一刻，猛地跪到他身前。
“求求你！”說著就拽住了碧眼銀戎的衣服下擺。

碧眼銀戎嚇了一跳，端在手上的茶碗跟著抖了一下。而後他很快鎮定下來，緩緩起身，將茶碗放到一旁，想要後退，又因下擺被拽住而遭受了阻礙。

“你……要求什麼？”

“統帥！別理他！”碧眼銀戎正打算細問，管事的拿著笤帚沖出來，對著男人就是一陣亂打。“滾出去！滾出去！”他呵斥著，棍子“啪啪啪”地抽在了男人和婦人的身上。
婦人懷中的小孩輕微地“咯”了一聲，很快便沒了聲息。

“你打死了我的孩子！”

“我沒有打到他！何況，自己都養不活，生什麼小孩？”後來兩人就扭打起來，婦人抱著小孩坐在石階上一個勁兒地哭。

碧眼銀戎退得很遠，一直皺著眉頭看。管事怕在他面前出什麼亂子，急著把人弄走，誰知不小心打到了重病的孩子。

而這個時候，官府和平民是全然對立的，所以這對夫婦即使告到官府那裡，也只會落得一個誣陷皇族的罪名。
碧眼銀戎繞過扭打的兩人，蹲到婦人面前，想要伸手去擦乾她的眼淚，卻又把手縮了回來。他覺得無能為力，只能眼睜睜地看著。

而那婦人就在此時，“哇”地一聲噴出一口血來，向前倒進了他懷裡。

他進廚房將藥熬好了，端進房裡，一點一點地給白帝喂下去。如果還有什麼讓他覺得安慰，那便是白帝一天比一天有力的脈搏了。
他歎了口氣，牽起白帝完好的右手，抬眼望向窗外皎潔的月亮。

“這種來求藥的人每天都有很多，如果不對他們狠點，他們就死賴著不走。讓統帥受驚了，實在是很抱歉——您要的藥材在閣樓裡，夥計很快就會給您拿過來，您請稍等。”

“嗯。”碧眼銀戎讓他再斟了杯茶。繚繞在鼻息間的冰片香氣始終蓋不去他胸口上留下的血腥味。香氣引來了周圍住著的女孩子。戰爭讓男人所剩無幾，這些待嫁的女孩懷著期待與饑渴的眼神在街上凝望著他。這種眼神讓他閉上了沉重的雙眼。
“這段時間生意還好嗎？”碧眼銀戎在等待的時候簡單地問了幾句。

“回統帥的話，生意很好。”

“芎香的價格如何？”

管事的聞言頓了一下，“回統帥的話，一錢一兩。”

碧眼銀戎看了他一眼，沒有再繼續問下去。他注意到門口的女孩的眼神正從對他的渴慕轉移到對管事的憤怒上了。
“這麼貴了啊。”他皺著眉感歎了一句。如果他沒猜錯的話，管事的應該已經把價格說低了好幾倍了。但帳目的事他向來不會親自打理，也懶得去管。藥材的價格範圍朝廷是有規定的，但那個範圍遠遠夠不上徵收的稅錢，所以各大藥鋪不斷抬高價格。如果他要自己定個平民可以承受的價格，那無疑是破壞了整個藥材市場的秩序。
管事的這麼跟他說，實則是因為他覺得銀戎只是養在府中不識市場規則的大少爺，害怕他聽了之後會發脾氣。換言之，他的確小瞧了碧眼銀戎。

拿了藥走了之後，碧眼銀戎一路上聞著血腥味，一閉上眼就覺得自己的雙眼已經進入令人癡迷的戰鬥狀態了。

統帥府有整個詩意天城最大的私人藏書樓。碧眼銀戎照料好白帝之後，便去書樓取書來看。他端著燭臺上了三樓，找了本詩歌集子，回房之後，坐在白帝床邊，點了長頸燈，一直看到半空中的明月落到了天龍塔的第三串垂鈴之下。

慈光之塔的深紫色綢鍛悉索作響。白帝抬了抬胳膊，翻了個身，發出“嗯呀”的聲音。

他一陣恍惚，將書放下，轉身去看白帝的狀況。那時候，白帝側身躺著，睜開眼，死死咬著下唇，像極了小時候憋著眼淚努力不流出來的表情。

就在那一瞬間，慣於把情緒掩藏在心底的碧眼銀戎不可抑制地任眼淚濕潤了臉頰。

二

邪影白帝回來的時候已經是冬末了。等他傷好了大半，城外草場新生的荻草已經很深了。
銀戎在他養傷其間帶他乘馬車出來過兩次，兩次都趕上了下雪。第二次比第一次下得還大。照上天界的年歷來看，那明明就該是初春的氣候。

白帝至今仍記得當時銀戎站在空曠淒迷的雪原中，仰著頭，淺棕色的長髮被鵝毛大雪覆蓋的模樣。他伸出手，將雪花接近掌心，笑著走到車旁，將手遞進來，“白帝，你知道為什麼每片雪花都各不相同嗎？”

白帝覺得這個問句似曾相識，但又記不起究竟在哪兒聽過。
直到銀戎背過身，將手背翻過來，眼看著雪花緩緩掉落下去，對他笑道：“或許這片雪花是大哥的轉生也說不定。”其實那句話是大哥很久以前聽朝堂上的文官說起之後，興沖沖地跑回來跟他們普及的。不過那時候白帝還小，整天東摸摸西摸摸，並沒有認真在聽大哥說話。

之後銀戎又說初春下大雪並不是好兆頭，便跳上馬車回來了。

這次他們再出行，是打算越過城外的原野，到溫泉帶去。府上的胡大夫說溫泉有助於白帝內傷的恢復。
馬車一路遲緩地顛簸著，銀戎從懷中掏出個小瓷瓶，揭開蓋子倒了兩粒碧綠色的藥丸遞給白帝，“吃下去定定神，路還有很遠，要不睡會兒也行。”銀戎回來之後在藏書樓裡查了許多關於精神問題的書籍，拜訪了不少有名的大夫，花了五六年的功夫研究出這個配方來，目的就是怕白帝再受打擊而控制不住自己。他怕他又病了。

但白帝其實很討厭吃藥的，每次看銀戎拿出那個小瓶子就覺得很厭煩。“這個太難吃了，在車上我會吐的。”

“我加了香料和蜂蜜，調和過了，這是改進版，你嘗嘗。”銀戎很有信心地把手攤到他面前，晶瑩透亮的碧綠色藥丸映襯著他白皙的手掌，非常漂亮。

白帝盯著他手中的藥丸，或者說盯著他的手看了許久，終於妥協道：“好吧，我試試。”他閉氣皺眉如臨大敵地將藥丸一口氣吞下了。

“你這樣嘗不出味道嘛……”銀戎的表情看起來有點失落，“我調試了很久的……”

白帝見狀，反倒露出了愧疚的表情，灰色的眉毛慢慢蹙到了一起，“我、唔……那個味道還好……”隨後他立即轉了話題，“銀戎，你手上的繭都沒了。”說著他再次將銀戎的手牽起來攤開了看。

銀戎覺得自己被他捏住的手有了點騷動的感覺。這種感覺非常微妙，令人愛不釋手又坐立不安，以至於他過了很久才記得回答白帝的話。
“我很久沒握過刀了。”

白帝疑惑地抬起頭來看向他，右半邊臉整個被雪白的頭髮遮住了，只能看見左眼中流露出來的某種感傷的情緒。

他用另一隻手撈開白帝的頭髮，揉揉他的頭頂，笑道：“所以你要好好練武功，這樣才能保護我啊。”

銀戎反手將他的手腕握住，像自己這邊扯了一點，翻開他仍留有細碎的傷痕的地方。用指肚擦過敏感的癒合處，他忽然發現白帝在細微地顫抖著。

他沉吟了一會兒，轉而問他是給誰打成那樣的，身上的傷痕看起來非常陌生。白帝聞言，垂著眼，平淡地答道：“先因誤會被擎海潮前輩打了三掌，後來跟人一起圍爐魔王子的時候被燒到了。”

“咦？衣服沒有被燒壞嗎？”銀戎記得他被劍之初送上來的時候，衣著格外的整齊。

回來之後就很少有表情的白帝因此而忽然臉紅了，跟著就把頭垂了下來，手裡攢著鋪在馬車內側的絨面布料。“是……”他眉頭皺成了一團，到最後一句話也沒說出來。

碧眼銀戎注意著他的小動作，調侃道：“是什麼？”

“銀戎！”

其實回想起來還是會覺得有點不舒服。劍之初照顧人的細心周到之處比銀戎有過之而無不及，但要到連衣服也幫著換了的程度……這讓他想起白帝醒來第三天，劍之初從慈光之塔過來探病的事來。

那人走路其實很少用內力，除非必要，每一步都是腳踏實地地走的。而慈光之塔到詩意天城的距離事實上非常遠，路途之中地勢險峻，四騏界的根樹在某些地方還會露出痕跡來。所以遇無法步行的地方，劍之初就伸開爪子爬……

而最讓銀戎不能理解的是，他出現在統帥府的時候，依舊是衣著整齊，手裡還提著一堆伴手禮……

白帝醒了，皇帝曾有令說讓他醒了就進宮來覲見。
銀戎象徵性地跟他提了一句，他愣了一會兒，面無表情地回道：“不去。”如果是在去苦境以前，白帝還會抱著雙臂，仰頭歪到一邊，做出個撇嘴的輕蔑表情來。他現在雖然人長大了，但看來本質上還是沒什麼變化——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非常地桀驁不馴。

但劍之初來的時候，他卻忙著換了比較正式的衣服，東一下西一下地囑咐人泡好茶去迎接。看來他對劍之初真的非常敬重。

“先生何必如此客氣，您是敝府的恩人，理應受我們款待才對。”碧眼銀戎引劍之初坐下之後，兩人從殺戮碎島的湖泊一路聊到慈光之塔的竹林，甚至還相約有時間同去遊玩。白帝對這些沒什麼興趣，只能不停地在旁邊吃點心。

所以被問到的時候，他還沒反應過來。
“嘯日猋，你最近生之卷練得怎麼樣了？”

好久沒人叫這個名字，白帝很是愣了一愣，“啊，還好，升級了。”

劍之初莫名其妙地看著他，銀戎見狀，隨意插了一句：“先生不必盯著他看，他不是女扮男裝的，請放心。”

碧眼銀戎一直為自己能成功窘到在座的兩個人而感到驕傲。即使之後回想起來也會不自覺地勾起唇角。

劍之初在統帥府呆了三天才走，這三天大部分的時間都用來指導白帝用生之卷調息內傷了。銀戎在回到上天界之後一直致力於讀書，偶爾作作文章偶爾寫寫詩，武學對他來說已經沒什麼用了。他用盡各種方法，只想排解胸中的苦悶感覺。

所以劍之初請他來跟白帝過招的時候，他笑著搖搖頭拒絕了。那時候白帝的神色很怪，可能是想起了年幼時銀戎手把手教他用刀的情形。

銀戎一路將劍之初送到詩意天城外。他本打算化出原型將人直接送到家門口的，但被劍之初拒絕了。臨走之前，劍之初難得放下了僵硬的面孔，欣慰而柔和地對銀戎道：“比起上一次見到你，現在的你看起來狀態好多了。”

“是嗎？是臉色紅潤了還是眼袋沒了？上次我正好因為擔心白帝而有些失眠。”

“你沒有你想像的那樣善於隱瞞情緒。”劍之初平靜道，“我沒有其他的意思，我覺得這樣很好。你看起來就像逐漸學會了卸下本來不該由你承擔的重擔一樣。”

銀戎當時是真的有點無措。能看穿他的人不多，能在看穿他之後一語中的的人更少。
不過也有可能是久不與人交往，他疏於練習，伎倆有所下降了。
“……多謝先生。”

“我還有一句話，不知是否當提。”

“請先生直言。”

“……我覺得上天界的情形不太好……如果以後你們有什麼需要，可以到慈光之塔來。如果不喜歡與師尹相處，我也可以帶你們去殺戮碎島。”

“謝先生關心。上天界的情況我也明白，但就像苦境的人再打一千年的仗也不會離開苦境一樣，這是我們的根。無論我們走到哪兒，我也深愛著這片白色的土地——”說著他把目光投向雲霧彌漫的遠方，過了好一陣，才回頭看向劍之初，“何況我還答應過白帝，再過兩百年，要一起去聖峰看雙日淚星，看雪蓮再開。”

之後劍之初沉默了一下，沒再多說什麼。

可能碧眼銀戎真的是那種人。對於能與他交流，理解他的想法的人，他通常就算不討厭，也不會太喜歡。就像平時習慣盤算的人最喜歡的還是與比較簡單一點的人相處一樣。

他以前並沒有察覺這件事。白帝雖然不及以前愛笑了，但至少現在，他們相處得非常和睦、開心。這讓他甚至有了愛不釋手的感覺。
他唯一感到疑惑的是，白帝為何沒有再提歡歡了。白帝絕非善於隱藏情緒那一類，歡歡沒死都能對他造成那麼大的打擊……難道當時真正打擊到他的是咪吱的死……他所愛的毛絨絨……

唔！銀戎趕緊停住了一發不可收拾的胡思亂想。

【待續】

自家院：輞川小竹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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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雁落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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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67)

3樓發表於: 2010-11-22 20: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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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天界的情況真是糟糕.......
看著平民死在自己面前...銀戎是怎樣的心情呢?
雖然是過著被監視的生活
不過什麼都不用自己去參議應該也是有讓銀戎感到放鬆了吧~
現在就剩身邊的白帝好好照顧就好~

最後銀戎無俚頭的猜測真好笑XDDD

如果世上真有那忘川，請予我一杯忘川之水。將不該記住的，不能記住的，全數忘卻，還我明臺清靜心。─冰心橫世態<浮生若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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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A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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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7)

4樓發表於: 2010-11-22 21: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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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回歸的故鄉,不僅人事全非還生氣全無一片蕭索
對於銀戎和白帝而言真是不勝唏噓......

自古戰爭便最是無情
當一切權利被架空後,即使尊貴如銀戎
對於民不聊生也只能莫可奈何
幸而身邊尚有白帝,否則面對這樣的上天界
相信他心裡的痛苦必是更加難以承受

白帝即使長大了,依然存在著孩子心性
比起擅於隱藏情緒的銀戎來說的確單純可愛
劍之初真是個古道熱腸的好人,
不遠千里的往來關心著兩兄弟,讓通篇的清冷多了些許溫情
目前對他的好感度增加中......

大人的筆法細膩,描繪深刻生動,令人不禁神思為之牽動
只不過我才疏學淺,實在難將心中所想用文字適切的表達出來
期待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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軒轅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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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

5樓發表於: 2010-11-22 21: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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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戎那句「不是女扮男裝的」好給力，螢幕前默默憋笑抖著...
後面那句「…他最愛的毛絨絨……」我終於拍桌大笑了！

很喜歡大人筆下的劍之初，不知怎，對於正劇的小劍初沒有太大的喜愛……或許是因為不滿阿多霓館主一見劍之初就感覺忘了香獨秀吧默默淚奔.

平平淡淡，或許有遺憾，或許會緬懷，銀戎你要牽緊小白帝的手啊QQ
我實在給眾多虐文虐到快崩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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赩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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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45)

6樓發表於: 2010-11-22 2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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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覺得詩意天城好悽慘、覺得銀戎好可憐讓我好心疼(夠了)
結果沒想到統帥大人連冷笑話都會講了！我的天啊XD
這兒的銀戎跟劇中的銀戎一樣，像個賢妻。(欸人家是攻啊你看清楚)
對不起，這邊一碰到銀戎和白帝就會開始激動得語無倫次...(巴蕊)
好啦我說正經的...
戰後的官民對立是殘忍而醜惡的。"詩意天城"這個名字倒成了上天界最大的諷刺。
沒有實權的統帥虛名，眼見痛苦的百姓受欺壓卻無力改變，對這樣的銀戎來說，白帝是他的唯一支柱了。也難怪白帝醒了之後銀戎的腦內世界變得這麼歡樂(←正經沒兩句又開始耍笨)
腦內寫滿白帝白帝白帝白帝...xN的銀戎最萌了YO~~(被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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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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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485)

7樓發表於: 2010-11-23 1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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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魚雁落沉
銀戎的個性比較……博愛……
所以我覺得他可能會不自覺地把很多事情攬上身，覺得是自己的責任……
也許正因為這樣才會覺得難過吧。
不過~這文還是談戀愛談戀愛談戀愛……那都是背景背景都是漂浮的云~~
謝謝魚雁落沉姑娘的回帖~

回 SHARY
銀戎就是在這樣的狀況下獨自過了十年。
雖然這十年白帝在苦境也不好過，天天當打手，但可能相比之下，心理負擔反而要少一點。就算是爲了贖罪，懷抱滿心愧疚之情，但至少一直有事情可做。
而銀戎一直很閑，他責任感又那麼強，估計真的很痛苦。所以白帝回來真是再好不過的事了。

目前很喜歡劍粗粗~他是少有的檯面上讓我覺得這個人很“好”的角色~

謝謝SHARY姑娘的回帖和喜愛~這段評看得我好感動！

回軒轅f
銀戎那句……其實是我對某個關於劍粗粗傳聞的怨念……原諒我實在忍不住吐這個槽！
毛絨絨那裡借的刀龍時候，嘯日猋三個最愛的人……哈哈~咪吱很喜歡小嘯，小嘯很喜歡咪吱……他們感情很好的！

這篇文我會……儘量往甜文寫的！我真的是這麼想的！
謝謝軒轅f姑娘的的回帖！

回赩羽
（斗手指）對吐槽表示害羞>///<
賢妻攻好萌！萌各種屬性！賢妻也是攻！
“腦內寫滿白帝白帝白帝白帝...xN的銀戎最萌了YO~~(被揍)”
扭動~~這個想法好萌~~其實我好喜歡純潔的兄弟情啊不過這事兒不會就這麼了了的……所以……咳咳，越軌什麽的……
謝謝赩羽的回帖和花花~~~

自家院：輞川小竹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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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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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485)

8樓發表於: 2010-11-23 12:20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三

四騏界的下三界總在混戰，唯有上天界獨善其身，並不是沒有理由的。下三界混戰是為了資源，而上天界在某種程度上，可以說是一片非常荒涼的地方。本來這裡人就很少，百年之戰後，若非詩意天城一般的大城市，平常的郊外幾乎是見不到人的。

比起下三界，上天界唯一的優勢就是溫泉。溫泉就像是四騏界的生命之樹在樹巔迸發的最後一份熱量，不規則地分佈在這片廣袤的土地上。
而溫泉帶被皇家嚴密看護，一般百姓可望而不可即。本來統帥府的漠林溫泉帶並不禁止向外開放，銀戎回來的時候，甚至還興致勃勃地想在漠林那塊兒發展一座小小的商業城市。他花了三天三夜的時間做出一份詳細的計畫書來，管家接到了，命人快馬加鞭地準備。誰知木材還沒運齊，便有人就此事在奏摺上參了銀戎一本。

明知道一點用也沒有，銀戎依舊花了很大的力氣去解釋和爭辯，到最後還是沒辦法改變結果。回到府中之後，他即刻命人將親筆書就的計畫書以及管家謄抄的幾個副本全收回來，一把火燒得乾乾淨淨。

上次去漠林是他最後一次去考察地理環境，那之後便因為心中有結而再也沒去過了。他有時候真的想把自己的身份、所處的環境，或者詩意天城，或者整個上天界，就像那幾些草圖一樣一把火燒得只剩下灰燼，千百年後慈光之塔或殺戮碎島的遊人至此，看著一堆草灰唏噓感歎一陣便離去最好。

所以他這一路上並沒有如往常一樣掀開簾子往馬車外眺望。即使不用看，他也知道外面是起伏平緩的原野，原野上生的是白色的長草，間或夾雜著一些銀紅或粉綠的花朵。散佈在原野上的灰暗的帳篷裡住著一些缺胳膊斷腿但年輕力壯的平民。因為草地深處有隱蔽的沼澤，沼澤邊聚集著肥美的獾或獯。但這些獸類在遇到危險時會變得很兇殘，所以肉的價錢很可觀，平民收受微薄的報酬在此組隊捕獵，當野獸的肉被刮乾淨之後，也可免費獲得一些殘餘的骨渣寄回給正在城裡受餓的妻兒。

儘管銀戎不願去想這些事，但在才回來的那段時間裡，他總是被一些血肉模糊的噩夢困擾著。現在他已經不會再為這些事做噩夢了，但每一想起都覺得有一根繩子死死地勒住了他的心臟，讓他呼吸困難。

他不喜歡吃肉，無論是獾肉還是獯肉，他都不喜歡吃。但府上每年都會儲備很多。到最後這些肉其實不是生蛆了，就是被下人偷偷地分了。吃了上等肉的下人又愛在外面炫耀，所以統帥府的名聲一直非常不好。

白帝不知道這些，他也不想要白帝知道。所以正當白帝睡醒了，從他腿上爬起來，要拉開一絲縫隙往窗外望的時候，他一把抓住了白帝的手。但手一握，卻發現力道落空，握在他手裡的手，只有食指和拇指。

白帝像是受驚一般看向他，再次有了嗓子被人掐住的感覺。愣了一會兒，他反射性地要把手收回來。

銀戎即刻加大力氣將那只手揣進了懷裡。他艱難地呼出一口，用另一隻手將白帝的頭按到自己肩膀上，道：“沒事，都過去了。”他本來覺得自己的肩膀好重好重，但此刻忽然發現身邊的人的擔子一直都壓在胸口上。這種微妙的平衡感，給他帶來福禍與共的欣喜。

或許蒼天是仁慈的。他如此作想。否則名為“天之卷”的武經招式也不會致人落淚了。

懷中的小弟在片刻的平靜之後，忽然手足無措地將他推開。

銀戎不理解地凝視著他，卻沒能從他撇開的視線中發現什麼東西來。他頭一次覺得白帝對他有所隱瞞。

漠林溫泉帶內部的漠林山莊已經建成好幾百年了。初建時，整片溫泉帶都屬戰神所有。建成之後，五兄弟湊堆兒跑去度假，因為白帝對只在漠林生長的桔子愛不釋手，最後碧眼銀戎就和紫芒星痕換了塊地，並約定五人都有假期的時候就一塊兒來此地相聚。

不過換了之後，五人因為各有任務在身，也沒人再提這茬。到最後，再次回到此處重聚的只剩了碧眼銀戎和邪影白帝兩人而已。

當年種在山莊外面的幾棵矮小的桔子樹已經長得很高很大了。下馬車之後，白帝不動聲色準確無誤地走到一棵樹下，仰頭望了很久。

“你刻的字都長到樹巔上了，得跳上去才能看到。”銀戎站在他身後，兩手攏在袖子裡，歪著頭看著他。白帝被他笑眯眯地盯得一下子就臉紅了。“怎麼，為童年幼稚的行為感到害羞了？”白帝回來之後總是一副看起來成熟沉穩的模樣，頗有點青年劍之初的感覺，但稍微一逗就會原形畢露了。

“……你看到了？”

“你不會覺得自己刻了字哥哥們都不知道吧。”

“我以為我最後一個走，你們都沒看到……”白帝一下子把臉埋到了胸口上，雙手緊緊攢著新換上的衣服，整個人站得筆直，又給人縮成一團的感覺。

“其實我一直都不太明白。”銀戎走過去牽起他只有兩根指頭那只手，整個包在自己的掌心裡，開始往山莊內走，“要說愛護小弟，我們幾個之中沒一個能比得上大哥，你怎麼沒跟著他而一直賴在我這兒不走呢？”

“你厭煩過？”

銀戎忽然覺得他手中那只手輕微地顫抖了一下，他趕緊用勁捏了捏對方，“不會啊。被人喜歡是值得高興的事吧，何況還是這麼可愛的弟弟。”他回頭揉了揉白帝的頭。

走在前面的侍者替他開了門，深棕色的木門吱呀一聲，穿透了這座沉寂已久的山莊。

“其實如果你好好讀書，說不定還能寫點好詩出來。”

詩意天城愛下雪，開出來的花顏色也都很淺。而那時候整個詩意天城的人都會吟詩作對，每天都過著喝桔子甜酒、彈七弦琴、作賦吟詩的風花雪月的生活。而邪影白帝因為太過頑皮，很少真的坐下來讀過幾本書，寫過幾句詩。御天五龍中的其他四位在民間都有流傳的集子；銀戎的詩集初次版刻的時候，甚至到了洛陽紙貴的地步。

而白帝唯一留下的十六個字就刻在這棵越長越高的桔子樹上：
“御天五龍，風雨同舟；銀戎白帝，生死相隨。”

當時二哥看了之後直搖頭不止，一個勁兒地說要給他找個嚴厲點的老師，好好學學作詩，以免日後在他人面前丟了顏面；而大哥看了則感動得快哭了。

“他娶媳婦的時候估計都要拉著你了。”紫芒星痕過了很久才慢慢對銀戎吐出幾個字來，表情嚴肅認真，絕非玩笑。

銀戎當時就笑了笑，只覺得心裡非常溫暖。

現在五兄弟已經分崩離析。兄弟的情分盡了，緣分也到頭了，“風雨同舟”四個字卻沒有被歲月模糊，反而跟著桔子樹越長越深了。

前面八個字已經無法實現，而後面八個字……

銀戎閉上眼，感受著掌心裡的溫度，踏過莫林山莊鋪得整整齊齊的青石路面，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他所牽著的另一個人，用空出來那只手將頭髮捋到腦後，張眼怔怔地望著山莊圍牆上的浮雕，忽然發現那些凸出來的形狀竟是如此陌生。

“山莊其實已經毀過一次了，現在這些是我回來之後命人重建的。”以前的浮雕刻的是龍族祖先與上古神獸英勇搏鬥的故事，現在全換成了上天界一些稀有的植物和景致，栩栩如生，優雅生動。
“這些浮雕的原稿是我畫的哦。”銀戎回過頭來對白帝笑道。

“廊柱上的粉畫也是嗎？”

“白帝，你的眼光還是很准嘛。我回來之後也比較閑，再大的工程量都可以慢慢完成。”

白帝此時忽然停在了棕黑色的房廊下面，鏤空的蓮花木雕投下來的那團昏暗的光影映到了到他臉上。住在山莊裡的侍女正在點燈。如煙的月亮開始出現在東邊的天角上，本就有氣無力地發白的太陽現在連影子都見不到了。
“銀戎，你以前事情一直很忙很雜，但我回來之後，你每天都守著我，不是看書就是寫字，也不讓我到街上逛……究竟發生什麼事了？”

銀戎無法逃避白帝閃爍的目光，他吸了口氣，定定地回看過去，“白帝，既然你問起了，我就跟你說。不過你要控制住自己的情緒，胡大夫說你處於養傷期間，情緒起伏不宜過大。”

白帝皺了皺眉，“你說。”

“雖然我們和父母交流不多，母親也很早就去世了——”

“父親去世了？這我早猜到了。別拿這個敷衍我，這不是原因。”

“白帝！你冷靜點，我這樣我沒辦法繼續跟你說。”銀戎狠狠握住白帝的手。

白帝撅起嘴角，“好，我很冷靜，你說。”

“算了，”銀戎的表情忽然冷下來，語調也變得淡漠了，“我們先進去，讓人端杯茶拿點點心，我慢慢跟你說。這事兒很長。”

白帝愣了一下，只覺得軟得像根蒲葦的銀戎忽然變成了塊堅硬的磐石，渾身上下帶著一股不可違逆的氣勢。

【待續】

【關於桔子樹爲什麽可以長很高以及獾和獯爲什麽會這裡他們真的很凶殘肉的味道很美嗎……我的解釋是……唔，因為這是上天界……orz，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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