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于谷雨,一个关于结果和夜雨的故事 40}8EP 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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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胜雪自清明后便一病不起,他好像被什么东西击垮了,卧在床上再起不能,慕容宁每天端着药进去,拿着空碗出来,时间长了,人们也看出来,此症在心不在身,元劫七说他被不干净的东西缠上,要找道士驱魔,慕容胜雪气得抄起枕边的什么东西就望他头上扔,元劫七猫腰躲过,身后有人伸手稳稳接住了那玩意,冷秋颜将手一摊,见是一只碧玉做的小瓶,上头雕了对螭龙,顶上嵌着枚珊瑚做的小盖。 |:s4#3
“鼻烟壶,稀罕物件。”冷秋颜道:“我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玩起了这个东西,没收了。” RbJ,J)C>
说着就塞进了自己的腰袋里。慕容胜雪翻个身,躺了回去,被子盖过头顶,像是又要睡了,冷秋颜一屁股坐在床上,将被子往外拽,慕容胜雪跟他拔河,最后竟然略逊一筹,头发乱成鸡窝,就是不肯下床,冷秋颜道:“换衣服,穿上鞋,跟我出去。” mB.kV Ve0
慕容胜雪看着头顶的帐子,眼神放空,他说:“我病了,我每天都吃药,今天怎么不见宁叔?” O>zM(I+p
冷秋颜道:“今天是谷雨,他出门了,留着我们几个在这伺候你这大少爷。” N&!qur \
慕容胜雪问:“他出去干什么了?” [{ak&{R,9{
冷秋颜道:“他去看青萍了。” ,o}!pQ
说到蔺青萍,慕容胜雪又不吭声了,他只听慕容宁说起她,据说是慕容烟雨临死前收的徒弟,性格很倔,嘴很硬,但是个好姑娘。冷秋颜后来去过沐雪村,重游慕容清留下的村落,顺道也认识了蔺青萍,多少明白慕容烟雨为什么会愿意教导她。慕容宁托人怀古,每年这个时候都要去沐雪村,纪念他的大哥和九姐,临走前将慕容胜雪这个麻烦托付给一群小辈,然而元劫七完全无法对付慕容胜雪,只能写信请冷秋颜来帮忙。清明已过三春候,谷雨初晴四月天,此时最宜播种插秧,人们都回归于田地,鬼市的生意也随之清减,孟高飞在逍遥天后面圈了块地,说要种花,冷秋颜一听就跑了,他对这方面是一点兴趣都没有,正好元劫七写的求救信至,他便借口回了天剑慕容府。 SB1\SNB
慕容胜雪不起床,冷秋颜就不动,两人拗了一早,以慕容胜雪的妥协为终,他慢吞吞地穿好衣服,一个月没打理过的头比原先看着大了三四倍,发丝绞在一处,像自然生长的大树根系,慕容胜雪拿着篦子,无处下手,冷秋颜将篦子夺过,把人往椅子上一按,开始给他篦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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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人的头发长且结实,一根有别人两根并起来般的粗,据说头发粗的人性格跟牛一样固执,冷秋颜觉得这话放在慕容胜雪身上完全合适。慕容胜雪等着被人伺候,自然舒服,闭上眼,开始乱指挥,他把自己的脑袋当作战场,一会儿说:“冷秋颜,未时的地方好像没有梳平。”,一会儿又说:“冷秋颜,酉时过两刻的地方被你扯到了。” QW.VAF\6*
冷秋颜道:“我算个啥啊,要不你自己伺候自己吧。” N?H;fK4v
慕容胜雪说:“别,你继续。” UDHk@M
最后梳出来的头竟然有模有样,慕容胜雪拍拍他的肩膀,表扬他技术高超。 +!6C^G
两人折腾完毕,打算在厅里吃午饭,元劫七和丁凌霜各端了只碗,坐在门槛上一边聊天一边吃,这场对话是丁凌霜主导,他说:“船子德诚有一偈子:千尺丝纶直下垂,一波才动万波随。我觉得这个意思说的是人的念头其实有很多,如果牵动了其中之一,就会惹动千千万万个念头。” !Jw
元劫七说:“我以为说的是一个人出名以后,身后就会跟着一大群小弟。” AAkdwo
丁凌霜说:“你这个想法太粗糙了。” 3VbQDPG
元劫七说:“你劫七哥哥也不是个爱读书的人。” q#-szZQ
说完,两人低头又扒了几口,丁凌霜含着满嘴的饭,说:“这样不行,练剑就像修佛,境界上不去,剑术也上不去。” Dcq\1V.e`W
元劫七说:“你看大爷,像是境界很高的样子吗?” w8*+l0
这话听得慕容胜雪直想笑,他说:“偈子后面还有两句,‘夜静水寒鱼不食,满船空载月明归’,老头最后开悟了,师兄,你呢?” @4m_\]Wy
门槛上坐着的两人齐齐回头看,见一个月没出过房门的慕容胜雪衣衫整齐,只觉得新鲜,元劫七道:“还是秋颜有办法。” jYet!l
慕容胜雪还问:“问你呢,师兄,你打算什么时候开悟?” P.P3/,
元劫七道:“等我出家做了和尚,我就开悟了。” `!HGM>
冷秋颜拿着筷子在碗边敲,把慕容胜雪敲回了位子上,桌上的菜已经不剩什么,半条鱼,几块排骨,看得出最近府上的口味清淡了不少,可能是因为清明,也可能是自己生病,连带其他人一并忌口。 #F.;N<a
慕容胜雪没什么胃口,推到面前的肉也不肯吃,一张脸恹恹的,筷子在碗里胡乱地搅,冷秋颜看了一会儿,起身进了厨房,不一会儿端出来一屉蒸糕。慕容胜雪笑了,甜味勾引他的胃,终于带出来一些饥饿的感觉。 4`G":nE?We
慕容胜雪问:“我们要去哪里?” [1'`KJ]
冷秋颜说:“无声庵。” KP7bU9odJ
慕容胜雪想起上回去无声庵,他们全府上下老弱病残齐聚一堂,还带着随风起和孟高飞,场面热闹非凡,神尼悬箫似乎大半辈子没见过这么多人,脸上一时绷不住,慕容胜雪觉得她应该在发怒的边缘,结果他便看见慕容宁在悬箫面前示了个弱,神尼只能说一句:“既来之,则安之。” VkT8l4($X<
后来他才知道慕容宁师承于她,只是并未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于是神尼悬箫便成为慕容胜雪面前一座拔地而起的巅峰,高山仰止。 G8@({E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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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声庵是建在山顶上的,整座小岛人烟罕至,一道云梯从山脚往上延伸,直达天际,上回慕容胜雪来时,是踩着轻功往上攀,一路风景甚美,但他无心在意,隐约只记得到山腰处视野豁然开朗,回头能看见一片潮水连天,分不清彼此,天地在此处汇聚,这次他们俩慢慢走上去,慕容胜雪走几步便回头,果真是海天一色,好像宇宙都在眼前,人变得极其渺小,极其微弱,敬畏自内心深处迸发,一发不可收拾,连带着膝盖也软了,差点跪在陡峭的台阶上,冷秋颜回身一拽,手臂穿过腋下,将他整个人架住,慕容胜雪伸手抱住他的脖子,额头贴着他的脸,声音极轻:“秋颜,我是病人。” ;uNcrv0J
这似乎是埋怨他走得太急,冷秋颜又把他松开,这次是拉着他的手往上走的,他们走得太慢,到无声庵只怕要晚上,但冷秋颜什么都没说。两旁种了些无名的树,身干直挺,几乎与山体平行,只在根系处猛地拐了个弯,凶狠地扎进泥土里,和山石融为一体,任凭海风吹拂,岿然不动。 OC9_EP\"
到无声庵时,月上柳梢,冷秋颜才发现自己从未撒开慕容胜雪的手,汗液像糨糊一般将他们二人牢牢黏在一起,月光照在面前的地上,刻画出两条清晰的人形,影在地上蠕动,好像有了自己的生命,慕容胜雪道:“满船空载月明归。” Xvm.Un<N
冷秋颜问:“什么?” PIn'tV
“船子和尚的偈颂。”慕容胜雪道:“你眼里只有上山的路,如果刚刚能回头看,便能看见一轮巨大的月从海里升起,岸上的船用锁链拴在一块儿,船夫将它们慢慢推进水中,往海的尽头游去,捕鱼一样去捕捞海上的明月,那一瞬间我想起了我爹。” nI%0u<=d
冷秋颜道:“你在看海的时候,我在看你。” A?q[C4-BO,
慕容胜雪没有说话。 5.#r\' Z#
茅屋里的光透过窗户流了出来,冷秋颜思量再三,没有进去打扰。慕容胜雪便拉着他往靠近海边的地方走,走到一处峭壁,身后断断续续传出敲打木鱼的声音,咚咚咚咚,就像心跳一样。冷秋颜低头瞥了一眼峭壁底下,幽深黑暗,这是真正死了也不会有人知道的地方。他看着慕容胜雪,忽然有个念头,他想纵身一跃,在慕容胜雪的面前。 y@'8vOh`
谁知慕容胜雪的手又伸了过来,有把他往后拉的意思,冷秋颜的心像一团揉皱的纸又被摊开,慕容胜雪说:“不要想。” Ob?>zsx
冷秋颜说:“我不会想的。” D{h1"q
话说着,雨开始落下,二人先在竹林下躲了一阵,雨势愈发大了,便只好去敲神尼的门,门一开,两人仓皇地跑了进去,将洁净的屋子踩得满地水。 @#1k+tSA,
“抱歉,二——神尼。”慕容胜雪道。 x&tad+T
神尼面上不见愠色,只温和地说:“进去擦干净吧,别又生病了。” _wKFT>
冷秋颜应了声,便到里面去拿布,出来时见慕容胜雪坐在蒲团上,便将布盖在他头上,慕容胜雪一边擦,一边同神尼说话,神尼问:“你刚刚说,看见船驶向海上明月,就想到你爹,为什么?” eb2~$ ,$
慕容胜雪道:“我只是想到他的死。” 8HdmG{7.
他忽然将死挂在嘴边,冷秋颜手里的动作停下,清明时慕容府上下一同去祭祖,他们的家族太庞大,慕容宁先向各位先祖介绍冷秋颜,说这是九姐的儿子,从今也是家中的一份子,火舌吞噬了黄纸后烧得更快,不一会儿,所有人都被烟雾笼罩,慕容宁又拉上慕容胜雪的手,说:“过去祭祀这活都由宁叔负责,现在你是当家,是族长,这些事宜都要记下,看仔细了。” FZz\zp
隔着烟,冷秋颜看不清这两人的神色,彤衣塞给他一张沾了水的帕子,叫他不舒服的话可以挡一挡,冷秋颜低声地咳嗽数声,眼泪流了出来。 ,IxAt&kN
然后他听见慕容胜雪一声深深地叹息。 4hg]/X"H#
“爹啊。”慕容胜雪道:“生死两茫茫,我真后悔,但太迟了。” qih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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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尼靠在窗边,窗户支起,屋外雨打风吹,景物渺茫,慕容胜雪也走了过去,墙下的积水有一指深,狂乱的雨点打在上头,同时荡起数万阵涟漪,密集的雨幕宛如千万根针从天而降,要把这孤寂的人间都扎碎了。 TS)p2#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慕容胜雪仿佛被大雨掘走了注意力,自清明祭祖过后,他的脑子一直很混沌,像是烧纸烧出来的烟被他吸去了,吐不出来,终于郁结成块,堵在心里。 1?`,h6d*=
那雨,雨,从天上落下,细长一条,好像鱼线,咚一声投入水里,漾出一小片波浪,下一束雨线也同样如此,反反复复,就像天上有人不断抛下鱼线,钓地上的鱼。 ($'rV!}
慕容胜雪忽然想起那日他和慕容烟雨、冷秋颜在竹林边钓鱼,那时候慕容烟雨说了什么?心要静、手要稳、抛出鱼饵,等鱼上钩,像我一样……慕容胜雪眼神黯了黯,然后忽然推开门,走进了大雨里。 "{&\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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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凌霜错了,慕容胜雪想,船子说的其实是很简单的道理,不是心念,什么都不是。他抬起头,任狂风暴雨砸在他的脸上,痛且凛冽,冷秋颜抱着一团布,要往他头上遮,慕容胜雪一把抓住他的手,雨太大了,声势浩然,要离得极近才能听见彼此的声音,所以慕容胜雪凑近来,他们几乎脸贴着脸。 AYd7qx:~
“错了。”慕容胜雪说。 S&8gZ~B
“什么错了?”冷秋颜大声问,他的声音几乎被吞没。 97e fWYj
慕容胜雪道:“剑就像雨,雨就像剑,他是剑本身,也是雨本身,他从来没有千千万万个念头,他在这世间造成的一切,只因为他是一场雨,我们是地上的众生,所以仰望。” /OK.n3Tt
冷秋颜道:“但雨终会停的。” 0K`3BuBs
慕容胜雪笑了:“我知道,还会有下一场。” rv1kIc5Za<
冷秋颜道:“你可以成为下一场雨。” 7w_`<b6
慕容胜雪道:“你懂我。” nZh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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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尼听了一阵,然后慢慢坐回蒲团上,木鱼声再一次响起,慕容胜雪和冷秋颜进来时,浑身上下都在往下滴水,就像两团驱散不去的水汽,快到入眠时,神尼开始诵经,佛呗节奏舒缓,像一张柔软的网,让人深陷其中,慕容胜雪强打精神,但终究被倦意战胜,迷迷糊糊地睡了,将近清晨时,他起了烧,但很快就消退,屋外的风雨停了,水珠顺着屋檐低落,朦胧间,慕容胜雪想,他的病终于痊愈。 n`? 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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