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4.07 【默競】今昔（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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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半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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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1-04-07 23:55

只看樓主 | 小中大

04.07 【默競】今昔（完）

文內稱號引用《太上元始天尊說北帝伏魔神咒妙經》：“左青龍，名孟章，卯文。右白虎，名監兵，酉文。前朱雀，名陵光，午文。後玄武，名執明，子文。”
僅作為神君稱號並非本名，即默蒼離為孟章神君，守東方卯文界，以此類推。
為了劇情方便添加中部設定，《淮南子》中有提到四象之長，應龍位居中央，按神話傳說來查，應龍一般被列為女性，但此處劃重點：史艷文是男的是男的是男的，沒有性轉。
有私設有改動，作者文筆以及閱歷有限請包涵，若有錯誤也歡迎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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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8)

1樓發表於: 2021-04-07 23: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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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蒼離回返時，窗外的桂花開得正好。
作為神君，翻掌間便能移山填海，更何況只是改換院落內一棵花樹的時間。
他方自榻上睜眼，晨光熹微，屬於凡塵的記憶尚未散去，只清晰記得那一劍穿透身軀，琉璃墜了滿地，除此之外繞過芸芸眾生相，便只剩不經意回身時的一張臉。
同樣的桂香，同樣艷絕的一張臉。
不等他仔細回想，院外便傳來通報，講俏如來有事求見。
——來得倒快。
畢竟是座下弟子，默蒼離此刻雖算不上好心情，也揮手開了殿門，由著那人恭謹地入了殿，再朝他躬身，“師尊。”
抬臉，赫然是下界那位血繼的弟子，容貌別無二致，只顯得更為穩重成熟些。
“俏如來此次貿然打擾，是為半魂……”
“若你只是打算說這些話，盡可以在紙上成書，而非來此耽誤我的時間。”默蒼離眼都不抬，目光盡落在手中一卷書冊上，“還是你覺得下界一遭，便能有什麼改變。”
“……”俏如來心下一歎。
自己這位師尊向來嚴肅，若只單純為半魂在下界所做之事，也不至於怪罪，自己更不敢只為此前來叨擾。但如今流言蜚語傳遍上界，甚至已真假摻半，好歹是四象之一的神君，怎能有此閒言。
若要說北方那位執明神君，一般人自然是無法輕易拜會，但俏如來恰好是孟章神君默蒼離的真傳弟子，由他來稟報再適合不過，雖說…是為難了些，但也不能全然置之不理。
“其實俏如來此行，還為一則傳言。”他說得倒是深明大義的模樣，“師尊本為卯文界象征，但近日卻不知從何處散佈，講……”
話說一半，俏如來抬眼看了看斜靠著書案的默蒼離，見其並無阻止的意思，這才大著膽子繼續開口，“講此次四神君下界，實則是執明神君的一片私心。”
座上的人終於有了些反應，卻只是放下手中書冊，目光淡淡略過窗外，這才端起桌上一杯香茗，“俏如來。”
“弟子在。”
“無事就退下。”默蒼離難得冷下聲，“若簡單的問題也需要來詢問我，那你何必只是半魂下界，多去走几遭清醒一番，對你來說會更有效。”
直到那扇大門在眼前狠狠關上，俏如來摸了摸鼻樑，也沒摸索出自家師尊究竟是選擇處置或放任其流傳。若說處置，倒也沒見著師尊有半點介意的模樣，難不成那流言……
停，打住。
俏如來不由得搖搖頭，若只是空穴來風的傳言倒也罷了，但若是真……
若是真實，只怕四界勢力將有一番大變動，就是不知那位藏身于簾幕後的執明神君過些時日回返，該是何等動作。俏如來斂目沉思片刻，念及日前已修書一封送去子文界，交給當今檯面上管事的蒼越孤鳴，且待對方回復再做決斷。

但有時候，某些事擱置著等待，總是會撞到人自己臉上來。
任俏如來再神機妙算，也不曾想過師尊難得肯踏出住所的這一日，他跟在人身後，一同走過重重迴廊，外側的花樹應是特意被打理過，將廊內人的身影掩得嚴實，不叫外人瞧見分毫。花樹的另一旁是閒來無事的神女們聚在一處八卦閒言，原本與俏如來毫無關係，但……
“近日那個傳言，你們可有聽說？”
雖是神女無心一句話，卻成功讓默蒼離停下了腳步。
“師尊……？”俏如來不解地抬頭，卻順著默蒼離的目光看向樹叢另一側。
那頭聚在一處的神女們並不曾發覺，只紛紛拿羽扇掩住面上八卦的神色，“可是近來最熱門的那一個？”
“還有哪一個能流傳至此……但我從別處還聽來了另一個版本，也不知是真是假。”
許是在一處八卦的多了，相互之間倒也不客氣，只笑作一團，“瞧你這模樣，難不成是真事？”
“別處？倒不如直接講是從五師者那處聽來的。”
“倒別瞞著了，快同我們講講是什麼樣的？”
正打算醞釀一番情緒的小姑娘哪經得住這樣求，只得輕聲道，“我聽來的這個說法，講孟章神君與執明神君其實是舊相識……”
聽聞此言，俏如來不由得扭頭看了眼自家師尊，卻見默蒼離並無更多反應，只收回目光看向手中銅鏡，仍沒有打算離開的意向。
……難不成真要陪師尊在此處聽他老人家的八卦？一滴冷汗順著俏如來額角滑下，但那廂神女們卻是為著這個消息喧鬧起來。
“那難不成孟章神君一早便知曉執明神君的心思，故意給了這麼個機會？”
這話立刻得了崇拜者的反駁，“孟章神君那等聖者，怎會做出此等舉動，我看你們就是想得太複雜，只將神君的心思與流言劃在一處了。”
“可若神君想要阻止這流言，又怎會放任不管，何況另一位也是神君，地位等同，卯文界與子文界便是打算聯姻，就身份來說亦無不可……”
俏如來幾乎能感受到來自身側默蒼離的低氣壓，只能硬著頭皮開口，“師尊，可要俏如來前去阻止……”
“不必。”就好似與自己毫無關係一般，默蒼離淡淡瞥他一眼，“你只需將消息帶給史艷文，就說此次四象盛會我會提前到場，其餘的事他應當知曉如何。”
雖是驚訝，俏如來仍舊躬身應下，“是，俏如來這就前往。”
這邊師徒簡單幾句，那頭神女們卻已經開始假想神君的大婚該是如何模樣，嘰嘰喳喳鬧作一團好不快活，待俏如來有些腳步不穩的離開，默蒼離隨手施了個障眼法，便坐到一旁臨水的亭子裡休憩。
那些議論聲仍舊鑽進他耳中糾纏不休，若是其餘時候，大概早就被神君的怒火掃過，落下極嚴的處罰。但意外的，默蒼離闔上眼，卻是藉著下界的一番經歷，從他往前數不知千萬載春秋的記憶裡，翻出獨屬於競日孤鳴的那一頁。
即便是神，也並非什麼都值得自己記住，若非此次下界，默蒼離幾乎都要遺忘那張面孔了。
——那張曾被稱之為艷絕四界的臉。
“蒼離先生啊……”好似隨著回憶，那一聲低低的呼喚便悄然落在自己耳邊，默蒼離睜眼，不見那雙摻了蜜一般的眼，只有漫天雲霞，映著那雙眼瞳晦暗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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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發表於: 2021-04-07 23: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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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說卯文界那方膽大妄為，敢於將消息講到正主面前，子文界則要內斂許多。
雖說自家神君向來難得一見，卻是有親緣的君王蒼越孤鳴治下。君王溫和，連帶著神君也被描繪得可親了幾分，故而傳至殿內的相關信件雖算不得少，更多卻是責怪君王無情，竟不愿全了神君一片心意，著實讓蒼越孤鳴哭笑不得。
“這哪裡是孤王不予祖王叔……”他合上手中折子，估摸著祖王叔該是此刻返回，便從旁拿了本冊子要往競日孤鳴的住處去。
競日孤鳴下界這一遭，倒仿佛大夢一場。
作為子文界至高無上的執明神君，身旁亦有體貼自家祖叔的蒼越孤鳴，硬是同他王叔千雪孤鳴各自分了半魂下去伺候著，原意只想著讓其有個閒散富貴命，在人世瀟灑肆意也不枉走這一趟。
說來富貴是富貴了，只可惜三十年籌謀佈局，一朝收網卻是親緣背離，往後餘生從那月夜後便不願再相見。愛與恨同糾纏，又是無法輕易放下的過往，蒼越孤鳴這廂見也不是，不見又擔憂，與他王叔偷摸著託人照料，或是易了容佯裝不識偶爾拜會，競日孤鳴也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由他們去，待這一世走到盡頭，他終是長歎一聲闔了眼。
再睜眼，便是自家小姪孫坐在床邊，燭火映著半邊面孔，神色不明，“祖王叔……”
還未從凡塵記憶中完全抽身的競日孤鳴陡然見到這張面孔，又再歎了一口氣。哪知蒼越孤鳴見狀，反倒跟著一聲歎，“祖王叔，此次你真正給蒼狼留了一個難題。”
不待競日孤鳴開口詢問，千雪孤鳴便一腳踹開房門，“哇靠，王叔你終於醒了！你知道如今上界都是怎樣傳你的嗎？”
“……此刻我更想問，不過下界這一些時日，教會你的禮儀規矩便全忘記了？”競日孤鳴由著蒼越孤鳴將自己扶起身，再靠上一側柔軟絨墊，“至於傳言…哎呀，難不成現在私下妄議神君已不算罪狀了？”
若是旁的事，自家兩個晚輩早該做出處置才是，競日孤鳴瞥了眼耷拉下腦袋不再講話的千雪孤鳴，忍不住捏了眉心，“蒼狼，來同祖王叔講講，究竟是發生何事？”
“其實也不算壞事，只是……”蒼越孤鳴難得神色古怪地看他一眼，“祖王叔，你與孟章神君熟識嗎？”
“……”
“祖王叔？”
心頭忽然被哽住，競日孤鳴認真思索了一番終是搖頭，“……不熟。”
但秉持著遲疑就是有問題這個道理，千雪孤鳴當即湊上前去，一時也不再怕自家王叔的責罰，只覺得抓住人小辮子得意極了，頭上的毛團也隨著人動作晃來晃去，“又是在說什麼假話，若當真不熟你又何必遲疑，我講王叔，你當真心儀那個木頭臉啊？”
“什……”
“王叔，給孟章神君起別稱也是會有罪責的……”蒼越孤鳴無奈搖頭，連忙制止了自家王叔胡言，再將早已準備的話本子呈上，“祖王叔，其實傳言的起源是這個。”
那書頁正中七個大字，正寫了孟章秘史執明篇，明晃晃的惡意真正是撲面而來。競日孤鳴沉默片刻，終是抬手接過，待草草翻過幾頁，更是沉默不語。
默蒼離……
他皺著眉，似是懷念又似是歎息地在心內無聲念了這麼一句，終是抬起頭看向身側兩人。

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
關於默蒼離這個名字，如今能知曉或直接稱呼的人寥寥無幾，更多的，都是半敬佩半恐懼尊稱一聲孟章神君。
在屬於競日孤鳴的記憶裡，倒還有一些模糊的場景，以及那時尚未成為神君的默蒼離。
彼時天光正好，青衫的神子端坐琉璃樹下，手中執一枚黑子，正注視著身前棋盤。棋盤如戰場，雙方來往廝殺，最終落了個平局。
“多謝蒼離先生賜教。”競日孤鳴輕咳一聲，笑吟吟將手中白子放回棋簍中，“今日來得匆忙，並未帶些吃食，不知先生可否看在單夸連日到訪的份上，贈些與我？”
即便是向人討要東西，也說得理直氣壯，若換做旁人，早該被他那張臉惑住，主動將瓜果點心送上，偏生默蒼離不同，只一揮手將棋子收回棋簍，“那就回去。”
“先生太過冷淡，著實讓人痛心啊……”
“收起你無用的偽裝，我不想因你漏洞百出的表演而窒息。”
確認這人當真不想收留自己，競日孤鳴只得連連歎息，“蒼離先生啊……”
“你當真無情。”
這並非第一次講，默蒼離甚至眼都不眨，只低頭去看手中銅鏡便再不應答，任由眼前衣著華貴的少年郎歎息一聲，悠悠離開。
無情一詞，他聽得足夠多了，並不差這一句。
即便是後來競日孤鳴貼近他，那一吻將要落在他面上，默蒼離仍舊不閃不避，只冷眼看著他動作，眼中倒映著的青年早已脫去少年時的稚嫩，卻仍是天真的認為自己可以捂熱一塊寒冰。
“先生，你都不會拒絕嗎？”
“我若拒絕了，你便不會如此嗎？”
那雙摻了蜜一般流淌著融融暖意的眼難得合上，默蒼離任由那雙手攀上自己肩頭，柔軟又帶著桂花甜香的唇覆上來時，他終於垂下眼，平日執鏡的手忽地環住了競日孤鳴那纖細的腰身，將人再往自己懷中帶。
他有聽到競日孤鳴極輕的一聲笑，親吻時不得章法的人遇到同是毫無經驗的另一人，只單純貼緊了唇面也是件美事。默蒼離看著競日孤鳴面頰的紅一路燒到耳尖，忽然覺得，這人確實有惑人心神的資本，至少若這面頰飛紅落在旁人身上，不會讓自己想到天邊的雲彩，也不會有一瞬間想要去誇讚。
雖然這句誇讚，終究還是沒有說得出口。
“蒼離先生啊……”
自相識以來，競日孤鳴總愛稱呼他為先生。
雖然默蒼離並不介意自己被人這般稱呼，但這一次，他循著聲音抬頭看向競日孤鳴眼底，卻好似直直墜入黑夜，不見往昔繁星點點。
競日孤鳴仍舊笑吟吟看著他，卻是道，“你當真無情。”

“後來呢？”蒼越孤鳴將手中翻了大半的書放下，“祖王叔想同他交友卻被拒，就此放棄了？”
自是不會如此。
但競日孤鳴垂眼笑了笑，只淡淡道，“你不是不知孟章神君什麼性子。”
只這一句，蒼越孤鳴便悟了。
這四象界何人不知何人不曉，高高在上的孟章神君生來便是個寒冰，捂不化的那種，應龍長子俏如來能拜入他門下，那番慘痛經歷早被寫入話本傳遍四界，連主角本人看了都不由得沉默，若是這樣一個人拒絕，那斷然不會有下次，何來多番請求的必要呢，還不免討一頓罵。
“若是如此，那蒼狼便知曉該如何處理了。”蒼越孤鳴頷首，“其實日前俏如來也有消息，要與我商議此次流言處理一事，蒼狼原本想著與祖王叔溝通後再確認，現下看來已有答案。”
“蒼狼自當處理好，還請祖王叔不必擔憂。”
交予自家乖巧懂事的蒼狼，競日孤鳴自然是放心的。他朝人笑了笑，正欲起身之際，卻聽到身旁人很輕的歎了一口氣。
這實在很難得。
待千雪孤鳴被他醒來後一通念叨，離開的背影頗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蒼越孤鳴仍坐在身側毫無離開的跡象，更是確認了競日孤鳴心中的想法。
“蒼狼，你還有話要與我講。”
那並非疑問的口吻，蒼越孤鳴愣了愣，終究抬頭認真地看向競日孤鳴。
“是，祖王叔，目前有一個問題，蒼狼仍想尋求解惑。”他握住競日孤鳴的手，歸來的自家長輩雖還帶著笑，在聽到之前的問題時，眼中卻真正有露出一絲迷茫，縱是一瞬即逝，仍舊被蒼越孤鳴發現。
其實蒼越孤鳴並不在意神君此舉是否會給四界帶來多大的風波。若只是這些問題，自己的能為雖不及祖王叔，仍舊是能夠處理好的。他唯獨需要在意的事只有一件，那就是除去神君這個身份外，競日孤鳴的另一個身份——是自己的祖王叔。
若是親人尚不能護，如何護佑子文界其餘神民。
年輕的神子睜著那雙湛藍的眼，眼中是難得的堅決，“希望祖王叔能夠回答蒼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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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樓發表於: 2021-04-07 23: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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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所以蒼狼是專程留下來要你坦白的，那王叔，你跟他說了什麼？”
“自然是說了實話。”競日孤鳴面不改色將糖糕送至嘴邊，“不然還能說什麼？”
這句話若是擱在別人身上還好，千雪孤鳴尚且能信，但自家王叔嘛，嘖嘖……千雪孤鳴借勢將手中的筆往旁邊一丟，“不抄了，這是我該做的事嗎，不抄了不抄了，王叔啊！”
他試著轉移話題，“以前怎麼沒聽你講過這些？”
並非看不穿人心裡在想什麼，但今日的該罰的也已完成，競日孤鳴瞥了眼桌上寫得歪七扭八的字忍不住失笑，“千雪，你也沒有問過啊。”
“哇靠！我要是一來就問你，王叔你喜歡誰我去幫你參謀參謀，那我就不應該坐在這裡，我應該去寺廟裡，以後你和蒼狼見到我都該叫我一聲空空大師！”
見人頭上的毛球晃得歡快，競日孤鳴長長一聲歎，“千雪啊……”
一聽到這種呼喚千雪孤鳴就頭疼，捂著耳朵側過身，“念也沒有用，王叔你不講我就去問蒼狼，蒼狼總會告訴我的。”
“既如此好奇，那好吧。”競日孤鳴放下手中杯盞，“我當年……”
千雪孤鳴聞言忍不住撐著頭靠在一旁，打算聽自家王叔又一次亂掰。只要是這麼個開頭，總歸是沒幾句正經話的，他早就習慣了。什麼當年下棋贏了陵光神君五子，換來朱雀神火煉藥，要麼就是當年從監兵神君那處換來一帖良方，能讓神明入夢，循自己本心做自己想做的夢。
且不說與陵光神君的是否為真，就說溫皇那處他翻遍了也不曾聽過有什麼可以隨意做夢的藥，若真有，憑自己和溫仔的交情，早該分享出來快活一番了，何必讓自家王叔去交換。
換？那可真是太配不上自己跟溫仔的交情咯——
但等他思緒轉了不知多少圈，競日孤鳴仍舊只咬著那三個字抵在舌尖，蜜一般的眸子裡流淌著千雪孤鳴所看不懂的情緒，卻讓他想起凡世夏夜裡一場煙火落幕時，最後泯滅的那點光。
他突然有些沒來由的恐慌。
“我講王叔啊，你不要剛講個開頭就沒有後續了，倒是繼續講下去啊！”
那點光就又匯聚成一輪月，月光倒映在競日孤鳴的眼中，又輕又涼。他笑道，“我當年，也是認識孟章神君的。”
“現在四界還有誰不知道這個故事版本？”
“噢？”似是被勾起興趣，競日孤鳴笑吟吟看向他，“這版故事如何，我怎麼沒聽蒼狼講起。”
被那雙眼這樣一盯，明明是笑著，千雪孤鳴愣是有種危險逼近的錯覺，在外桀驁不馴的孤狼遇到了剋星也得乖乖低下頭，“呃…王叔你先講，你來講嘛。”
視線終於從自己身上移開，千雪孤鳴逃出一劫之餘，終是聽聞了一個與其他人口中所講有所不同的故事。
最為年輕的執明神君聽聞孟章神君之位已有傳人，特意化名單誇前去拜候，原只是試探能為，不料精明如斯的執明神君這一去，便是硬生生吃了虧，還是吃個大虧。
誰說不是虧呢……若旁的也就罷了，尚能彌補的都算不得什麼，偏生是落了一顆心在石頭那裡，說出去總要惹人發笑。就如同現在話本子裡糾纏的那點愛恨，卻是大家都知曉，該是執明神君捧著自己那顆溫熱的心去奔赴冰山，終是愛而不得。
這下連千雪孤鳴也不知道該如何去安慰自家王叔，畢竟情傷這詞與他幾乎毫不相關，但不哄良心過不去，去哄又總覺得奇怪，糾結得手都不知該往那處放，最終只得抬手拍了人肩膀，“……王叔，節哀啊。”
原本還在醞釀情緒打算掉一兩滴眼淚的競日孤鳴難得被哽住，“千雪，才讓你抄過書冊怎的又忘記，節哀這個詞可不是用在這處的。”
“何況……都是那麼久以前了。”
他的聲音放得太輕太輕，輕得仿佛是一片鴻羽，被風一吹便能搖搖晃晃歸去。千雪孤鳴順著他的目光一路望向院內的桂花樹，風拂過樹葉，細碎的花朵便零零落落掉了一地。
“你不曾去過子文界？”
彼時競日孤鳴正落了一子，棋局將盡，雖有贏面仍不能全然鬆懈，“若是如此，來日等你繼任神君，倒可前往拜會一番，子文界的執明神君…嗯，應與我一般好說話。”
哪知默蒼離眼都不抬，“若是與你一般，那我應該毫無拜會的興致。”
真正是氣人。
競日孤鳴故意咳了兩聲引來人目光，“如果真正這樣嫌棄我，哎呀，那之後不來擾你就是了。”
“嗯。”
“連挽留都沒有，默蒼離，你真正是在趕人走。”
正佯裝起身要離開，對面的人終於皺起眉，“競日孤鳴，坐下。”
這反應倒是滿足了競日孤鳴那點私心，他當即再湊近了些，“先生，其實你明明就是喜……”
尚未將話講完，便被對方指腹封口，沉靜的眼中倒映著自己的面孔，競日孤鳴不知為何，竟從中找不到半分心動。
哎呀，難道真正不曾心悅我，也真正不曾心動嗎？他這樣想，偏要笑吟吟側過臉，也順勢逃開了那阻止自己開口的手，只可惜逃離後並無更多通透之感，胸口反倒悶漲的很，“那便不提了。”
微風拂過，樹梢上懸掛的琉璃碰撞叮噹作響，默蒼離的吻輕輕地落在他唇上，只簡單的停駐就再無動作。競日孤鳴閉上眼，頭次在唇舌間感受到那苦澀的滋味，竟是來自對方。
偏偏他最不愛苦。
“先生，你可真苦。”他倚靠在人胸口，目光卻落在一側的棋盤上，黑白棋已走到終焉，勝負分明，是他輸了一子。
“不過無妨，來日我給你帶一枝桂花來，壓一壓你的苦味。”
競日孤鳴似乎聽到極輕的一聲歎息，隨即溫熱的手覆上他發頂，“我不喜歡那種甜膩的味道。”
雖說被拒絕，後來競日孤鳴仍是帶了一枝桂花，只隨手放在棋盤邊，仿佛半點不在意。細碎的金色小花散開甜香，絲絲縷縷侵入人呼吸間，默蒼離皺著眉抬眼看他，只聽人低聲道，“蒼離先生，以此物賀你為下任孟章神君。”
“是我忘了，神君最該無情。”
“不是嗎？”

神君無情啊……競日孤鳴搖頭。
雖無法與之共情，無法體會究竟是什麼樣的感覺，竟能讓自家王叔露出這般表情，但千雪孤鳴猛地抬頭，似是忽而想起什麼，“王叔，你提過溫仔那個做夢的藥方，是真正的嗎？”
“千雪，小王有騙過你嗎？”
你什麼時候不是騙我咯？千雪孤鳴剛想回他一嘴，然而仔細想來，這王叔雖是難相處，對自己時除去愛欺壓逗弄，確實也不曾講些瞞人的假話——更多時候是愛用智者那一套，把簡單的一件事講得雲裡霧裡，多解釋半分也不肯。
不等心內糾結完，競日孤鳴便伸手點了他眉心，“我按那個方子做出了藥，也用過了。”
“效果呢？”
“沒有做夢。”
千雪孤鳴當即拍桌，“什麼？溫仔拿假的方子哄你？王叔你說，你當時拿了什麼東西跟溫仔換，我這就去給你拿回來！”
這反應…競日孤鳴失笑，“方子是真的。”
“那？”
“沒有做夢，就是最好的結果。”
所以有時候千雪孤鳴實在不明白自家王叔究竟在想什麼，但這並不妨礙他親自去酉文界走一趟。
人跑得勤了，酉文界神民皆知千雪孤鳴與自家神君關係極好，見著了也向來也不攔人，就任由他一頭闖進神君的居所，“溫仔，你在不在——”
這其實也算得上是廢話。
四位神君內能讓人擔憂是否不在居所的，真正說來該只有那位陵光神君，其餘三位若無必要，幾乎是不會踏出居所半步。果不其然，不等他走上幾步，溫皇懶散的聲音便傳至耳邊，“唉，千雪，你又何必有此一問呢？”
“是噢，你要是會出門，鳳蝶也不用整天擔憂了。”循著聲音一路過去，千雪孤鳴便看到院內貴妃榻上躺著的自家好友，“溫仔，我有問題要問你……”
“來的這麼匆忙，是為當初我與執明神君的交易而來吧？”
“哇靠，你是對我用讀心術的嗎，這你也知道？”千雪孤鳴徑直坐在一旁的石凳上，毫不客氣地替自己斟了一杯茶飲下，“王叔說他從你這裡拿的藥方用了之後沒有做夢，溫仔，那到底是什麼方子，我怎麼沒聽說過？”
原本半合著的眼徐徐睜開，溫皇面上露出一抹趣味的笑，“沒有做夢？”
“是啦，王叔還說什麼沒有做夢就是最好的結果，怎樣，不是講按自己想的來做夢嗎？”
“耶…溫皇以為，若是對執明神君，這確實是最好的結果。”
見千雪孤鳴仍是不解，溫皇搖了搖羽扇長歎一聲，“唉，有時候與其沉溺夢境無法自救，不如不夢，那這何嘗不是最好的結果，以你對你家中那位的了解，不該不明白這個道理。”
“千雪，關心則亂，你與其自亂陣腳，在此擔憂一個無需擔憂之人，不如思考此次四象盛會是否有異。”
直到千雪孤鳴急匆匆離開，溫皇懶散地將羽扇搭在面上，只露出一雙狹長的眼，目光似笑非笑落在屋簷飛起的一角。
“趣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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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樓發表於: 2021-04-07 23: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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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論四下暗湧如何攢動，萬年一次的盛會終究是到來。
四象盛會，四方神君齊至。
應龍自天際緩緩落下，霧氣縹緲間，露出史艷文那張清艷的臉。
“所謂天數者，乃天之四靈，掌三垣者，應龍也。”競日孤鳴端坐簾幕後，懶散地靠在軟墊上，“不愧是史艷文，由他處理倒無不妥，但我記得上次前來，倒不比今次熱鬧，蒼狼，你可知為何？”
正捧起茶盞的蒼越孤鳴聞言一愣，“……祖王叔何必明知故問。”
競日孤鳴恍然。
上次與自家姪孫談論後，雖與俏如來那方合力將流言壓下，但總歸是流傳太廣，中間又過多版本，衍生出的話本子早不知幾許。
平日那些神君的故事也就罷了，偏生這此四象神其二都被拉入紅塵滾滾，不說那神秘的執明神君旁人難得一見，就是那冰碴子似的孟章神君竟能有此桃色故事，真正令人大開眼界。恰逢四象盛會，話本裡的主角齊聚一堂，誰不想親自一觀。
何況除去執明神君這處，另外三名神君向來不掩真面，無論是為了朝拜或者八卦，能有幸拜見總也是美事。
衝著這兩個緣由，此次前來的神民自然比起以往要多上許多。
“哈，我倒是不知，如今四界倒是這樣好八卦，哎呀，真是吃人夠夠。”競日孤鳴就再往後靠一些，只打算這樣躺到盛會結束。
其實盛會原意本就是讓神民有近距離朝拜四方神君的機會，亦不乏有膽大者在此盛會上公然挑戰，甚至是自覺能力足夠配得上一方神君，當眾剖白心跡亦是不少，只是歷來沒有什麼好的回應罷了。便是西方高臺上那位陵光神君，雖說相貌性格皆是一等一的好，也只會禮貌拒絕，不給半點猶豫，傷了不知多少神民的心。
偏生今天有個大膽至極的，中央的應龍方才宣佈祭典結束，便公然朝神君下了戰書。
世人皆知柿子要選軟的挑，監兵神君一看就不好惹，孟章神君更是讓人不敢與其對視，向來溫和的陵光神君那一把鳳凰刃還立在身側，這誰敢去，選來選去，目光竟就落在北方高臺這邊。
“執明神君，請戰吧！”
喧鬧聲鋪天蓋地而來，競日孤鳴先是愣住，隨即笑出聲，“當真是要挑戰我？”
也不知台下之人是何等心思，張口便是將神君的雷點踩得死死，“近來聽聞執明神君思慕孟章神君，想來這樣大膽的神君，應不會拒絕旁人的挑戰才是。”
這等挑釁……蒼越孤鳴再顧不得其他，當即回身去安撫，“祖王叔莫要為此生氣，蒼狼稍後便會處理。”
“無妨，只是妄議神君的罪責可不小。”競日孤鳴放下手中杯盞，“何況挑戰神君本就是常事，若不應下，豈不是更失儀？”
“可是……”
簾幕被掀開，露出競日孤鳴那一張臉，霎時萬籟俱寂。
“蒼狼，神君無情這個道理，你該知道。”
他笑吟吟起身，隔著遠遠的距離看向東方高臺，恰好望進那雙深潭般的眼。
恍惚回到那一年四方盛會，新任的孟章神君出現在東方的神君座前，青色衣衫，手持銅鏡，沉著臉向四周觀望，偏偏目光落在北方的執明神君身上時，有了片刻的凝滯。
身著金玉華服的青年眉眼含笑，正端著清茶要飲上一口，好似這時才察覺他的視線，只抬手揮了揮，身前便落下層層簾幕，將所有的打量與審視都隔絕在外。
——也將他自己藏匿於其中，自此再不復出。

此次盛會結束的頗有些倉促。
但神君之怒，甚至青龍虛影祭出，倒比以往更多了幾分傳說。
那些口耳相傳的故事，連競日孤鳴都能想象出該是什麼模樣，大致是神民不敬，孟章神君為護執明神君，以通天之能將失儀之人鎮壓，又或者，原來之前的傳聞不只是傳聞，兩位神君當真是舊交，關係匪淺。
但無論是什麼樣的故事，都抵不過多年前的分別。
究竟是過去了多少年月呢？有時候競日孤鳴會這樣問自己。
神的壽命太過漫長，而位居神君，幾乎與天地同壽，看過不知多少更迭，下位的神換了一代又一代，連三垣的應龍也誕下子嗣，長子甚至有幸拜入孟章神君門下，實屬難得。看煙波浩渺不知多少時日，他終於有了些新的想法。
“不若去下界走一遭。”
雖只是與陵光神君隨口提了這麼一句，不料對方將手中黑棋歸於棋簍中，“亦非不可。”
“嗯？”
“此局雖略遜一籌，但此邀請，赤羽信之介接下了。”
“哎，如此趣味，怎能少了溫皇呢？”一旁水鏡中，正倚在躺椅上的監兵神君悠悠搖著羽扇，“愉悅啊……就是不知孟章神君可要一同？”
“……”
雖是知曉會被拒絕，但競日孤鳴仍是向東方卯文界送去一抹神力，果真是石沉大海，不得半點回音。他坐在院內桂花樹下，杯中桂花蜜香甜，送入口中時，更像予他自己一個美夢。
即便競日孤鳴知曉，也許沒有什麼美夢。
那能容納神君的世界豈會是凡世，其中亂事不休，由得少年早慧的王子隱忍蟄伏，只待一個登頂高位的機會。
金碑開局，青衫書生落座棋局前，苗疆那位年少卻位高的王爺從重重輕紗簾幕後伸手落下棋子，卻好似熟稔得做過千萬次。
直到北競王的一生結束，競日孤鳴睜眼的那一瞬，方知不是夢。
卻又仿佛是一場舊日的美夢。
即便如今的競日孤鳴也許已經不需要這場夢了。
其實那日蒼越孤鳴並非只問了一個問題，湛藍眼眸的青年握著自家祖王叔的手，眉頭緊皺，“雖然祖王叔不肯說，但蒼狼仍然覺得，也許祖王叔有什麼瞞著蒼狼。”
“王叔不會想，但蒼狼仍舊想問，對於祖王叔來說，不願提及的那件往事……還重要嗎？”
突然被這麼一問，競日孤鳴卻是思考了片刻，才緩緩搖頭，“那些都不重要了。”
對上自家姪孫的眼，他笑得眉眼彎彎，“真的……蒼狼，那些都不重要了。”
並不是在躲避些什麼。
屬於競日孤鳴與默蒼離的故事，早該被時間沖淡了，只是驀地被提起，再將這兩個尊稱並在一處，就好似無數歲月前，也曾試圖將那兩個名字並排。
但太久了，久到知曉的其他人幾乎都羽化歸於天地，久到競日孤鳴想不起，最該問的為什麼都沒有提。
為什麼不心動，又或者……為什麼心動。
那真正是太久遠的時間了，競日孤鳴只瞇著眼，似乎要去懷念什麼，又好似什麼都想不起。
知曉舊事的，只有千萬載如一日的風，將枝頭簌簌桂花拂落，落了競日孤鳴滿身。
有几瓣落在默蒼離攤開的書冊上，他抬眼看向窗外桂花樹，風吹雲動，今昔已千萬載。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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