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9.07 【吞雪】隔世，1F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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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la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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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17-09-07 17: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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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07 【吞雪】隔世，1F完结

    一宿清雨。
这座路边的茶肆不知存在了多少个年头，原本平整的墙壁已染上斑驳，显了老态；黛色的瓦檐间覆了不少苍苔，柔软地流动着，险些随昨夜的积水滴落。偶有鸟雀飞来，落在篱上高歌。待有人踏着一路湿泥走近，又立时飞走了。
来人不止一个。他们来自不同的地方，将往相异的去向，怀着各自的心思，途经此处，暂作一时休憩。
滚烫的热水将香茶沏开，袅袅的蒙雾在每一桌的客人身前氤氲。
在茶肆中央，一张长案早已备好，案上一块醒木、一把折扇、一壶好茶，加那案后一位舌灿莲花的布衣老者，一场故事俨然铺就。
只听醒木一响，将壶底的茶叶牵起微微沉浮。故事开始了。
这不是一个新的故事，在座有不少人曾经听闻过。从北域而来，于物是人非的世上已流传千年之久。在过往漫长的岁月中，有无数人为之唏嘘慨叹过，但最终没有一个人始终将其记挂在心上。今日再闻，仿若拭去了久积的厚厚尘埃，重启陈年旧事，回到了距离现在很遥远的北域双邪生活的那个年代。
从赠名品笛、知交相伴，到真相终现、反目按剑，一个阅时百年的故事，自说书人口中吐出不过一柱香时间的长短。漫天大雨中，剑邪使出最后一剑，道是情仇皆空。若真已皆空，又如何能演变为后来的生死苍茫。
忽闻醒木一声收，众人从红发魔人走出山洞的决然背影中醒觉。不见风雪，不见黑莲，此身仍在茶肆，窗外犹传鸟鸣，桌上未饮尽的茶水堪堪凉透。
故事终了，众人唏嘘慨叹如旧，随后各自散去。没有人会因为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多作停留。
说书人收拾好东西，正要回家。却见一个十余岁的少年，一直看着自己，没有离去。他自忖并不认识眼前这个少年，便开口问道：
“何事？”
“吾想知晓，吞佛童子，后来如何。”
说书数十载，倒是第一次遇到有人在故事说完后，追问故事中人下落的。
说书人浅笑摇头，道：“故事至此已结束，故事中那人后来如何，也与故事无关了。”
“吾想知道。”少年语气很是执拗，甚至站到了说书人前面，颇有不肯轻易罢休的意味。
见少年坚持，说书人不再拒绝。只是对于吞佛童子后来的经历，他所知有限。那是一个从始至终皆可称神秘的魔，最后魔的立场，魔的生死，均无人知晓。
少年静静地听说书人讲完，一双眸子乌沉沉的，并没有生出多少波澜。听完后，少年向老者道了声谢，这才步出茶肆。
茶肆外又淅淅沥沥地飘下雨来。说书人坐回案后，忽地想起，那少年似未撑伞。

*********
少年人确实没有带伞。因为爷爷身体抱恙，他出门抓些药，距离不远，原本来去一趟也快。路过茶肆之时碰巧听见双邪之名，一时起意，进去听完，就这一番耽搁，使得遭逢大雨。
纵然他有冒雨而行的勇气，手中的药也沾不得水。四下环顾，寻见一处略显简陋的草棚，便径直走了进去。
棚中另有避雨的两个人，年长者穿白衣，年幼者着红裳，皆是朱发高束，乍看之下像父子。但长的阖目而坐，眉头深锁；幼的抿唇而立，面无表情，默默陪护的姿势又似主仆。
那两人安静待在一旁，无甚异状，并没有看过来。但少年莫名感觉棚中的气氛压抑，自己的身体没来由僵硬了，坐立不安，不知持什么姿势比较合适。
不如还是出去吧，雨不算大，将药藏在衣服里，应无大碍。
上天似乎感应到少年的想法，有意锤炼他的勇气，“轰隆”一个巨雷劈下，雨势瞬间大如瓢泼，硬生生将少年迈出的腿逼退回来。
“哦，大雨。”
极为低沉的声音跟着响起，音调不轻不重，语气不咸不淡。少年却听得一个激灵，木木地看向两人。
正巧，两人中的年长者也看向了他。肤色端的是白，睁开的双眼里是滟滟的金瞳，配上深锁的眉头，上扬的长眉，整个身上携着一股若隐若现的杀气。
少年被看得发毛，不自觉向后退了几步。
“赫赫赫赫，主人你真吓人。”年幼者模样生得俊俏可爱，一开口，异常老成的声音却与外表大相径庭。这诡异的发声……是在笑？简直比被他唤作主人的人的注视还可怕。
少年冷汗滑落，快扛不住了。
“朱厌。”年长者一记眼刀送去，朱厌立时噤了声。
……朱厌？故事里魔剑的名字。少年只道是同名，未曾想过，现在他眼前的，正是被他追问下落的故事中吞佛童子和朱厌剑灵。
毕竟是相隔千年的故事，对于当事人而言，已成深埋过往的坟茔；对于听者而言，则是永不可触的另一个世界。
想起故事里吞佛童子与剑邪的雨中相杀，相仿的天气难免令少年生出感触，冲淡了不安的情绪。看向棚外的大雨，忍不住叹息一声，自言自语：“赦生道开启的那晚，也是像这样的大雨吧……”
这句话声音虽弱，朱厌却不小心听到了。剑灵眼神一黯，看向吞佛童子。
吞佛童子沉默看着棚外的雨，半晌，道：“略小一些。”
“小孩。”耳畔响起一声唤，正在遐思的少年回过神，眼前出现一张猛然放大的娃娃脸。
少年惊得手一哆嗦，手中的药包尽数掉落。
见自己把人家吓着了，朱厌有些过意不去，手忙脚乱地帮忙捡。
到底是小孩子心性，除开声音诡异，朱厌的长相其实蛮讨喜，通过这一捡，少年对朱厌感觉亲近了不少。把药重新包好后，便开始聊起来。
朱厌原本想问少年如何知晓赦道之事，见少年聊开了，也跟着聊起来。这么些年来，能遇上个可以一起聊的，机会也不常有。
时近晌午，少年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打开，是梅花糕。他拿起两块，放在朱厌手上，道：“在茶肆里听北域双邪的故事耽搁太久，还好带了爷爷做的梅花糕，不然要饿肚子了。”
朱厌手捧着梅花糕，没防备听见“北域双邪”四个字，小嘴一撇。
记忆之中，曾有一人，憩在满树的梅花下，摸着还是剑身的自己，说等自己修成人形，就给自己泡暮雪、做梅花糕。
现在梅花糕有了，却不是那个人做的。
朱厌咬了一口，觉得味道很好，但是鼻子很酸。忍了忍，没忍住，眼泪滴在梅花糕上。
见朱厌突然哭了，少年觉得奇怪。
他的爷爷也曾这样忽然落泪过，问原因，说只是想哭罢了。
哭是因为想哭，可是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想哭呢？
外面的雨渐渐停了，那边的吞佛童子低唤了一声“朱厌”。
朱厌擦擦脸，不知从哪儿拿来一串冰糖葫芦递给少年，道：“药可苦了，这个给你爷爷，解苦的。”
少年不要，朱厌强塞，少年只好收下。见两人要走了，就问：“你们去哪里啊？”
“去很多很多的地方，说不定，还可以找到一个人。”这是朱厌的回答。

*********
不知什么缘故，这场短暂的邂逅，却让少年记了许多年。任凭岁月的消磨，从少年长成了青年，再成了中年，最后成了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仍然记得。
或许，只是因为那个红衣服的小孩子，有着跟故事里的魔剑相同的名字罢。
在他像他的爷爷一样躺入黄土前，因缘际会，再次见到了吞佛童子与朱厌剑灵。
他们已不认识他，他却一眼认出了他们。两人的形容都与当年一致，丝毫未改。
那时怎么会觉得他们是普通人呢。老人笑着摇摇头。
老人坐到仍是小孩子模样的朱厌旁边，拿出一包梅花糕给他。朱厌拿起一块吃了，这次没哭，思索一会儿，道：“味道不同了。”
“以前的是我爷爷做的，这是我做的。我爷爷去世很久了。”
朱厌还是回礼性地拿出一串冰糖葫芦，递给老人。
老人用手指指自己嘴里伶仃剩下的几颗牙，道：“我真的吃不了。不过那时候我爷爷吃了，他说很甜，谢谢你。”
朱厌只好收回冰糖葫芦，剥开自己吃，看见老人提的竹篮里放着香烛纸钱，便问：“你去哪儿？”
“今天清明，去给我爷爷扫墓。”
“哦，”朱厌扭头看吞佛童子，“主人，我们要去九峰莲潃吗？”
被唤的主人看着屋外满园花季未到的树，没有理它。
“你们要找的人，找到了吗？”老人问道。
嚼着冰糖葫芦的朱厌，两个小腮帮子鼓鼓的，摇摇头，又点点头。
老人不解。
朱厌使劲咽下冰糖葫芦，道：“没找到。但是主人说，他在心里面。”说着，摸摸自己的胸口，热热的，还会跳，他待在里面，应该很好吧。
老人要去给自己的爷爷扫墓，朱厌觉得新鲜，跟吞佛童子请示一下，也跟了去。
到矮矮的坟前，学着老人的样子认真拔掉坟周围的杂草，点燃三根香弯腰拜了拜，插在坟头。然后想了想，又插上一根冰糖葫芦。
随后，朱厌跟老人道别，与他的主人一起，继续去往很多很多的地方。
走出几里外的时候，朱厌回过头，望了一眼那座矮矮的不见杂草的坟。心想那里头埋着一个也会做好吃的梅花糕的人啊，不知他长什么模样。
人世间的缘分，一期一会。
老人孤零零站在坟前，目送两个渐行渐远的身影。觉得有人相伴真好，就跟曾经的他和他爷爷一样。
老人感觉脸上一湿，是眼泪流了下来。
他想起他的爷爷。

    *********
他第一次见爷爷落泪，是偶然听见一首曲子，那时候的爷爷忽然停下脚步，静静听完，神色无异，眼泪却忽然流了下来。
他问爷爷，这首曲子怎么了吗？
爷爷说，没有，想哭罢了。
是谁说过的，想哭，就大声哭出来。只记得这句话，却想不起说的人。
爷爷与他并没有血缘关系。他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寒夜里，倒在白茫茫的雪地上，被爷爷救回来。他的爷爷，一生孤寂，独来独往，却偏偏救了他。后来问起，只说：“你在雪里，便觉应救。”
他的爷爷，有一双柔软的手，会泡好茶，会做梅花糕，离群索居，种了一园子梅花。
听完故事的那一天，他回去跟爷爷讲了一遍，一直讲到吞佛童子叛出魔界下落不明。爷爷听后笑了，说，真是一个好故事。
曾经，爷爷用翠竹制成一根尺笛，将精心编好的穗子系上去，却从来没有吹过它。
是在等别人来吹吗？
爷爷说，自己似乎把一个人单独留在一个地方了，虽记不起是谁，但若那人日后找来，便赠笛谢罪。
那个人，应是吹得一手好笛。
爷爷想必很喜欢那首让他落泪的曲子，才会每次听到，不管在做什么，都停下来认真听完。
他真想吹给爷爷听，可是穷其一生，还是没能学会，那首名叫《鹊桥仙》的曲子。
那根竹笛，终究没有等到吹响它的人，最后被爷爷紧握在手里，一起永远埋入了黄土之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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