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9.07 【吞雪】同归，1F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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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la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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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17-09-07 17: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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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07 【吞雪】同归，1F完结

再漫长的路，终究会有走完的那一天。
这条路的起点，滥炎不息；这条路的终点，烟波浩渺。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桎梏四周的浓厚雾霭锁住了上方喧嚣的月色，径自流动得恣意，使目力能及之处变得晦暗不明。看起来是荒无人烟的模样，耳畔隐隐约约可以听到一些声音，似断似续的不真切，待仔细去捕捉时只剩野马尘埃的呼吸声，缥缈无迹。
走在道上的吞佛童子颇为上道，没有选择将精力花费在弄明白也没多少用处的事情上。就此刻而言，意识恍惚得近乎模糊，胸腔中的痛感却清清楚楚。除此之外，便是策动自己坚持向前走去的莫名想法。
这是他的路，一个人走到尽头。
踏过的路旁，生长着丛丛火焰。它们有着不输于苦境花卉的鲜活艳丽，以燃熄作荣枯，前赴后继，赴无休无止的生死轮回。
像盘桓在他心中的曾经的地方。
不经意间，衣摆被人轻轻扯动。吞佛童子低下头，看见一张属于孩童的小小的脸，头发散落，眼睛清亮，双颊和额上各有一勾火焰。
“师兄，”声音软软的有些糯，字咬得黏黏糊糊，“雷狼兽走不动。”
窝在赦生童子脚边的幼体雷狼兽闻言，卯足力气上串下跳一番，摆明了丝毫没有给自家主人留颜面的打算。
见状，赦生童子不好意思地把头垂下去。
吞佛童子没有说话，将小时候的赦生童子抱起来，继续朝前走。
小小的赦生恹恹地伏在他的肩上，似乎很困，却强打精神说话：
“师兄，母后和师尊今天又夸你了……我不会比你差……”没忍住打了一个哈欠，“兄长说你是污点，我不高兴，兄长也不高兴，生气走了……”顿了顿，“我要去找他……”
声音越来越微弱，直至再不可闻。吞佛童子停住脚步，低低唤出一句“赦生”，没有人答应。
怀中温热轻省的赦生童子，不知何时已经变得冰冷沉重。
低头去看，原本被竖抱着的小赦生，成了被横抱着的少年模样。遍身浸染的血液干涸殆尽，凝固为象征魔界战士功勋的盔甲，覆盖在稚气未脱而失去生气的脸上。
啸阳谷刀戟戡魔，杀人者终被人杀。
赦生，胜负未分，汝死在别人手上了。
再抬头时，看见女后静静伫立在前方不远处等候他。这位令他心悦诚服的魔界二殿君主，作为王者的坚韧埋葬了身为母亲的悲哀。即便在亲手接过赦生童子尸身的时候，结着薄冰的眼中几不可察地出现了一丝裂缝，出口的仍是平静到冷血的话语：
“爱，不适合王者。
“吞佛童子，本后看重你。”
犹远犹近的话语随风而逝的同时，女后与赦生童子亦融入重重雾霭，转瞬不见。
接下来还有什么？
——魔的内心，到底在想什么？
——吾友，吾徒，你真要助佛为孽吗？
——吞佛童子，谎言总有揭穿的一天。
……
可以听见的声音逐渐增多，此起彼伏，牵动许多模糊的人影隐约窜动，却无一不在响过一次后复归平静，热闹不起来。等到全部沉寂下来以后，反倒比之前显得更加空旷冷清。
而脚下这条路，终于走到尽头。
浩瀚无垠的大海，安稳横亘在眼前，翻卷着粼粼波光，吐纳茫茫天地。
似乎缺了点什么。
他的意识依旧不甚清晰，需要花费不少心力去探寻。这次不一样，他执着地认为应该弄明白，不愿遗漏。这种对峙的姿态不知维持了多久，身后逐渐泛起雨声，随着时间的点点推移，从淅沥到滂沱。
犹如在心上刹那打翻的琉璃盏，迸裂的声音击伤耳膜，四溅开的尖利碎屑划破血肉。
他记得。
即使故事重新推演一遍，仍旧会以一句“敢不敢”始，以一句“我骗你的”终，兜兜转转，循环往复，布一局彷徨无解的落子无悔。
不悔相识，不悔相杀，只有一些无从道起和无从着落的恨，言不清道不明，不可念不可述，匿藏在幽昧昏暗的角落里恶狠狠嘲笑局中人。
下不了手的最后下了手，决心要杀的最后不忍心。下不了手罢了，只要先杀死自己，便可杀你。而到如今，吾从来不记得杀死自己的感觉，却一直记得杀死你的感觉。
做你自己，可吗？
做过自己，够快意了。
被吞佛童子亲手斩断来路的剑雪无名，陪吞佛童子走完了此生一路。
身后的雨声越来越密集。吞佛童子的身上也开始跟着被打湿。
那一晚，雨和血，还有泪。
时间过了这么久，路走过那么长，吾曾经死去的自己活过来了。
若是吾现在回首，带自己来见你，你还会在原点吗？
吞佛童子缓缓转过身。他在预期，有见的预期，亦有不见的预期。身后如记忆中出现洋洋厚重的雨幕，将雨中不知是否存在的人影隔得遥远。
他闯进雨幕，一步一步，像踏在归途上，朝雨落得最大的中心走去。
遥遥的，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额上跃动的火焰，不避大雨的冲刷，红得刺目。彼时彼刻造下的猖狂，成为了现在第一眼认出的凭据。火焰是吞佛童子独有的印记，会带吞佛童子找到唯一的剑雪无名。
仿佛回到那个冥叶和大雨纠缠不清的夜晚，看不清周围的景象，只剩那个被一剑夺命，却执著着不肯倒下，牵挂看向杀人凶手不曾留恋离去方向的人。
被宿命拉远的距离，最终同样被宿命拉近。
吞佛童子一步一步，走到剑雪无名面前，看见死去一样的蓝眼睛，伸手触碰那张被水流冲刷得杂乱无章的脸。
温热的触感，泪水要比雨水多。
他一点一点帮对方擦，像延续那一晚没能做完的事情，擦着数不清的泪水和雨水。
“别伤心，我回来了。
“做我自己。
“一起离开江湖，肯不肯？”
他不知道剑雪无名听见这些话是否会不再伤心，只是这些所思所想，无法向除剑雪无名之外的任何人言传。这些话，他只想对这一个人说，只能对这一个人说。被自己说出，被剑雪无名听见，才有意义。
“你不喜欢的江湖，我已经厌倦。该为之事已为，不该为之事已尽力阻止，无悔无憾。未来和过去，皆无挂碍。现在一起离开江湖，肯不肯？”
肯不肯？
眼前的剑雪无名无声无息，没有反应。
不错，剑雪被他杀死了，毫不留情的一剑。可是剑雪还在哭，死去的人为何会哭？
吞佛童子看向剑雪无名的胸前，心口的那个位置，有一道伤痕，贯穿前后，捅穿了这个人的赤子之心。全身上下都在流血的剑雪无名，唯独胸口没有。那里的血，全部铺染在了开启的赦道里，一滴不剩。
“一起离开江湖，你喜欢梅花，那就去一个有很多梅花的地方，不会比梅花坞差，可以制暮雪。你不吃荤，世上有各式各样的素食，有足够的时间一一尝试。朱厌幻化出了剑灵，模样与你有几分相似，你曾是它的主人，应该见一见。”
目光投向剑雪无名的襟前，空落落的，少了一样东西。
不见了。吞佛童子拉过剑雪无名的手，放在自己襟前的胸针上，“我的曾经丢过一次，又找了回来，然后一直在。”
就像记忆中的你，曾经忘过一次，又找了回来，然后一直在。
不，不是忘，是暂时想不起来。
做我心中想做的事，思考我自己。我的过去和未来，就是我自己。
“我在《戒神宝典》上看到了很多东西，包括你的过去——鸠盘神子。我对你的过去，知道的要比你多。你找了那么久，若还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
吞佛童子自顾自语，说了许多。难得的真话，经过腹中的弯弯绕绕润色，从他的口里出来，也不可避免沾染上了心机的色彩。吞佛童子与心机的难舍难分，是早被公认的板上钉钉。
但这世上，终究有一个人，明知不可为而为，义无反顾的飞蛾扑火。不过区区的赠名品笛之情，或许还不够偿还初识时的救命之恩，最终让这个人无怨无悔搭上了自己的一条命。
痴到傻。
“一起离开江湖，肯不肯？”
吞佛童子再次问道。久远之前有过的回答，余音在脑海中响彻了一遍又一遍，现在他想听眼前之人亲口说出来——
有何不肯。
短短四个字，每个字都能咀嚼出甜而微苦的味道。
不知过去多久，雨终于慢慢停息。弥漫在剑雪无名脸上的斑斑水迹，一点一点被吞佛童子擦拭干净。不再流泪的眼睛，与乌云悠然散去的天空一起重现旷丽明净的蓝。
由木然逐渐变得鲜活的剑雪无名，看向他，微启的唇角挣脱凝滞的犹豫，发出声音，传入吞佛童子耳中是历久弥新和天涯比邻的熟稔。
剑雪无名道：“为何在此？”
在此……此是何处？
吞佛童子想起剑雪无名的死，想起自己的重伤，想起之前听到的声音。
是地狱吧。剑雪无名为他下了地狱，唯有在地狱，他可以见到剑雪无名。
——你我原来，身在无间。
若你我都在，纵无间何妨。
他握住剑雪无名的手，又一次问：“一起离开江湖，肯不肯？”
那时候的吞佛童子莫名其妙救剑雪无名，那时候的一剑封禅让剑雪无名离开江湖，大抵都只是想保住这个人，如阴川蝴蝶君所言——重视一个人，就重视他的命。不论记忆有无，这份心情都在。
然而想保住的，恰恰葬送在自己手上，可笑而可悲。
剑雪无名看着他，无悲亦无喜，只如从前一样，轻轻作答：“有何不肯。”
短短四个字，轻不可闻，坚不可摧。
伴随着这声回答，周围的景致忽然变得清晰。
碧空流云，山川华茂，天地广阔，这是一个有你有我的世界。
吞佛童子的心情大好。今天的太阳也很高啊，他已经不穿皮草，但仍有挑战一剑斩九霄的刺激。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他与剑雪无名走过很多地方，弥补曾经没能完成的遗憾。虽然说是地狱，却与人间区别不大。有无人的莽野，也有热闹的集市。除了战场和厮杀，这个世上还有许多事情可以看可以做。习惯性当任务狂的吞佛童子，现在的任务是将每天的行程开销安排好。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朱厌剑灵在剑雪无名的纵容下，很快肆无忌惮起来，吵吵闹闹要吃这个要买那个。有时吵得令人生烦，被吞佛童子森森一瞪，立即没骨气地变回短体形态，藏到剑雪无名背后。
真真是，剑仗人势。
这天，吞佛童子与剑雪无名各策一匹马，走上海边的一处高崖。时值日暮，两人并肩而立，看向远处的滚滚晚霞。
“这是我在人世间见过的最后美景。一个人看，未免孤寂。”
“所以带我来？”
“可喜欢？”
剑雪无名没有回答，扭头看吞佛童子，映入他眼中的吞佛童子，不仔细看，与方才的天际红霞一般无二。
“吞佛童子，时间到了。”
“何出此言？”
“该醒了。”
吞佛童子闻言微怔，继而发笑：“傻剑雪，我们都死了。”
剑雪无名摇头：“你没有死，这是你的梦。”
吞佛童子的表情逐渐变得严肃，冷道：“就算是梦，醒不醒的决定权在吾。”
“这不像你。”
“但你像你。”
“剑雪无名活在你的过去，亦可活在你的未来，但你须醒，活在现世，幻梦无益。”
吞佛童子握住剑雪无名的手，道：“吾凭吾心。”
剑雪无名悠长地叹一口气，顺势拉着吞佛童子向前走了几步，站定，抬眼看远方铺满海天相接处的灿烂晚霞。
炽烈燃烧的红色，层层叠叠，是与鲜血截然相反的洁净，浓酽深醉，毫无束缚。若就此被黑夜吞噬，实在可惜。
趁着吞佛童子毫无防备，剑雪无名猛地将他从崖边推下，紧跟着自己也跳下来，面对面拥抱吞佛童子，两个人一起疾速下坠。剑雪无名抱得很用力，头附在吞佛童子耳边，重复了几遍“再见”。湿热的眼泪，滴在吞佛童子的衣领上晕开。眼前这个人曾经教他，伤心就大声哭出来。而有些事，即便伤心，也应去做。
又或者，其实是开心，未来即是希望。
“我在未来等你，殊途……”
就在吞佛童子手触上剑雪无名后背的刹那，自己的背部狠狠撞击上坚硬的木板，胸腔中四分五裂的剧痛骤然喷发，天翻地覆，怀中的剑雪无名即刻化为乌有，不复存在，只剩无所寄托的两个音，抢在被风稀释前温柔萦绕于耳际——
“……同归。”
用力睁开眼，只见繁星满天，身旁朱厌犹在。随即明白，一开始隐隐约约听不真切的声音，是船外翻涌的海浪声。
一场短暂的幻梦，就如他之前的人生，匆匆而过。梦醒时分，独留自己，无牵无挂。
他抬手抚上自己的肩膀，这是一个下意识的动作，原本未曾多想，却在触碰的瞬间微微愣住——
衣领处，一片濡湿。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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